做公眾號裡的《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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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張慈
編輯|渡十娘


作者介紹:張慈,雲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居美國洛杉磯,紀錄片製作人,華裔作家。出版有長篇小說《浪跡美國》、短篇小說集《慰籍》、紀實文學《1968,矽谷的口袋》《美國女人》等。張慈是美國Avo Media 電影公司創始人之一,投資、拍攝和製作了多部紀錄片、電影短片及豎屏短劇。
《14種》是一個關於兩個女人在夏威夷及北加州相嫉相殺相愛的故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她們從東半球的中國重慶、武漢來到西半球的美國,舉目無親,在這片陌生的國土上,她們經歷著情感的掙扎,體驗著美國文化的獨立性與挑戰性,這個國家深刻地改變著她們,她們也改變著這個國家,她們與白人建立家園,生兒育女,在不完美的環境中尋找幸福感,經歷著人生的低谷與巔峰,驅使她們前行的永遠是那上天賦予人類的溫暖著命運的愛。這是一部黑色喜劇,描述從未見過的地方,提供從未聽說過的故事,投餵讀者從未嘗試過的閱讀體驗。
出於對生命真正的懷疑與問詢,我創作了這部小說;基於中國海外移民揹負的使命,個人內心的信念,寫作是否也算偉大的創舉?——張慈
第三種“我們”
她們在卡皮尤拉尼醫院外面的停車場上,在顫抖的空氣中,用武裝到牙齒的武漢話和重慶話撕開了女人關係的最後一層。
“哦!”劉紅燕只說這一句。她戴著墨鏡的臉,鼻更高,唇更翅,面容更有立體感。難怪那麼多人喜歡戴墨鏡,戴墨鏡拍照片。

朱久在旁邊象一隻上了熱油、上了發條的螞蚱,又跳又叫,扭曲成一團,又四肢抖開:“賤貨、婊子、妓女!我救了你的命,兩次!我幫你、撐住你、陪你,解決你的問題,你呢,不要臉的東西,搶走我的男朋友,還懷他的孩子……”朱久蹲在太陽下大哭。
劉紅燕扶一下墨鏡:“你哪裡救我囉?你萬一說是救了我囉,為啥子我還是木得錢、木得地方住、木得前途?萬一說艾瑞克真的是你的男朋友,昨個那麼容易就成了我的呢,哦,是不是?那隻能說明,他不屬於你嘛,對不對,小黑子,他不愛你,他也不愛我們……”
“不準說‘我們’!我跟你不是一夥的,我不屑與你為伍。”
“哦,你這樣說有啥用,你和我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蟻,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看看能不能把黑子的娃兒生下來,一旦他生下來,我們就是美國人的媽囉!”
“‘我們’他媽個屁!”朱久墊著腳尖在尖叫。
“毛主席說,一個人救別人一次是很容易的,一輩子救別人很多次就困難囉。你要經受住考驗。哦!”
朱久:“中國有多少像你這樣的神經病?”
她們邊吵邊進了醫院大門。
劉紅燕一句英文不懂,戴著墨鏡站在那裡。那幅墨鏡是她從跳蝨市場一塊美金買的,那一塊美金是安妮媽媽給她的。
朱久幫她填好了表,名字,她寫了“Maria Liu”, 在填到“保險公司” 一欄,朱久填了個“難民”,“緊急情況聯絡人”一欄,她填了“安妮·契普羅·喬伊斯”。
護士抱著記事薄從門裡出來,叫:“Maria Liu”……又叫“Maria Liu”! 劉紅燕站在那裡,毫無反應。
朱久:“She is here.” 她用手指著劉紅燕:“that’s her.”
護士過來把劉紅燕領進去了。
良久,護士又把劉紅燕送岀來了,問朱久:“你是她的親屬嗎?”
“不是!”朱久使勁搖頭。
“Yes! We are!” 劉紅燕對著護士點頭。
“她根本沒有懷孕,你們可以回去了。”
劉紅燕挺著她戴墨鏡的臉在前面走。朱久傷心地在後面抹著眼淚:“你幹嗎害我傷心啊……”
“你三個月不理我,我只好想出這個辦法來!哦!”劉紅燕說。”我肯定沒有懷孕,我根本沒有跟任何人睡覺。”
朱久使勁地推搡劉紅燕:“神經病。碰上你真倒黴。”
“錯了!你碰上我是我們命運的轉折。”
“不准你再說‘我們’”……”
她們回到了安妮媽媽家。教堂旁邊,一棵大椰子樹下,安妮媽媽家的那個大屋子裡,小女孩孤兒們跑來跑去,互相撕扯扭打。
只有最小的曼巴,坐在那裡,亂髮遮額,眉毛挑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們。她嘟嘟的小嘴巴令人憐愛不己。她4歲的時候,父親自殺,母親很快改嫁,不要她,扔在了寄宿家庭。她現在5歲半,被安妮媽媽養得很好。但她從來不說話。劉紅燕說,她來到安妮媽媽家三個多月,從未聽到過曼巴的聲音。(曼巴在37歲時當上了夏威夷州州長,是民主黨在夏威夷州的棋子。)

國家老孤兒劉紅燕坐在一個藤椅上,雙手抱緊她的肚子,似乎裡面真的有一個活著的東西,一個值得她寄託的生命。“生活不能不發生點什麼,哦,不然實在沒意思。可這次什麼也沒發生。”她自言自語。
這一次,她的臉色真的不好看,面色蒼白,四肢無力,似乎她的心情也不振著。人有希望才有勇氣,她兩樣都沒有。她那個被冤枉的丈夫還關在牢裡,安妮媽媽是個家庭婦女,幫不了她什麼忙。
朱久是個留學生,才24歲,每天想入非非,靠青春掙飯錢……教堂的鐘聲在傍晚響起,捲起的情緒如同她們的過往,中國實在遙遠,悲傷漸漸濃稠。劉紅燕在臺燈旁邊坐著,看著朱久在填一份工作申請表,她要去波利尼西亞文化中心做導遊,一小時$8,加小費。她對正在申請工作的朱久說:“你不是想上屎克郎福、蛤蟆糊嗎,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未來總有一個“福”“糊”是你的,我已經想到了辦法。”
朱久充耳不聞,不理她。
劉紅燕自顧說下去:“我們現在手中有傑森,我們要去把他救岀來,他是一個好人,他出來後也會幫我們的。我們那天去警察局,還認識一個胖警察一個瘦警察,他們也會幫我們的。我們手中還有一張傑森律師的名片,我們認識婦女避難所的director 阿姨, 認識天主教堂的的教主,儘管她為人不淑,她也還是願意幫助我們的……哦,那個‘花油蜜’是叫啥子名字?”
朱久:“哈哈哈哈哈……”
劉紅燕:“安妮媽媽,那個‘花油蜜’叫啥名字?”
三個月的相處,安妮媽媽似乎會猜劉紅燕的語言了,她立刻就回答:“Fellow Me 的名字叫史泰隆。”
“對,我們可以透過史泰隆去認識市長,他如果真的是一個大明星的話!”
“人家沒給我們留聯絡方式。”朱久說。
“不要緊,來,我教你,我給你這個名片,傑森律師的名片,你打給他。”
朱久給傑森的律師萊因·白瑞德(Ryan Barrett)打電話,對方似乎為找到證人非常興奮,簡單的幾句交談後,朱久跟安妮媽媽說:
“安妮媽媽,下週三你要帶Maria去地區檢察官的辦公室做取證,他們要收集證詞。”
想想她又說:
“傑森·崔維斯·佩斯(Jason Travis Pace)的量刑聽證會在21號,您別忘了送她去出庭作證。”
為了讓劉紅燕有出庭用的衣服,朱久檢查和整理了劉紅燕的行李箱。她發現裡面的衣服都非常高檔,有兩三套西裝,粉色的、深藍色的和黑色的,還有國產雀羚牌的圍巾,純絲的。她發現劉紅燕在行李箱裡儲存了一份報紙,一份《人民日報》。她翻了翻,在經濟版的首頁,看見了劉紅燕的一張照片,刊登在這一版的頭條。劉紅燕頭髮整齊盤在腦後,穿著有型的西裝,端坐在一個類似於人民大會堂的地方,好像在開會。下面說明:重慶市的某某企業在當年的業績中被稱為500強中的一匹黑馬。
朱久才知道劉紅燕是個人物,確實,她有一種尚未釋放岀來的巨大潛力,而且會控制人。
兩週後,在火奴魯魯地區法院,劉紅燕用一塊手帕束住她的長髮,端莊大氣地坐在證人席上,向雙方律師和陪審團證實了傑森·崔維斯·佩斯不是家暴犯罪人,他是為了救她才意外傷到她自己,傑森·崔維斯·佩斯應該立即被釋放。因為沒有傑森·崔維斯·佩斯,她沒錢、沒地方住,無人投奔!“他畢竟是我的丈夫,我很感激他,把我帶到美國來。“
她對著庭審斜對面的,低著頭站在律師萊因·白瑞德身旁的丈夫喊話:
“傑森,我以後會幫你找到工作的!”
可惜,這四個多月的牢獄待審摧毀了傑森的意志,他得了嚴重的抑鬱症。他低著頭,一眼都沒有看劉紅燕。
陪審團只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一致同意判處傑森無罪,當庭釋放。
律師韋斯萊因·白瑞德(Ryan Barrett)擁抱了傑森,傑森臉上沒有一絲由自由帶來的愉悅情緒。然後他們沿著走道離開了法庭。
起訴方的地區檢察官問劉紅燕:“你怕不怕他出去後找你的麻煩?你要不要下一個限制令(restraining order)?這樣的話他在三百米內不能靠近你,也不能接近你居住的地方。如果他違反了,他就會重新入獄。”
劉紅燕說:“好像應該是他下一個限制令,禁止我去騷擾他,他是不會再來找我的,我心裡很清楚。”
法庭終審判決這一次,就是劉紅燕與傑森的最後一面,他倆在中國特殊時期的政治大浪潮中結下的情緣,就這樣如一根蜘蛛絲,被夏威夷的晚風吹斷。
但這一次庭審讓劉紅燕認識了萊茵·白瑞德,他實際上是傑森的第二個律師,劉紅燕以前並沒見過他。她居然透過安妮媽媽去主動跟這位律師約會,想知道自己怎麼能夠幫助傑森儘快重新振作起來?白瑞德律師說:“你對他最大的幫助,就是不要再接近他,找他,以避免法律麻煩。”
劉紅燕很不高興,覺得白瑞德無能。
白瑞德告訴她,傑森的這個案子是他在夏威夷的最後一個案子了。他準備搬去加州,因為他媽媽在帕羅阿圖有些房地產,本來過得挺好,但最近查出得了乳腺癌,她希望兒子回加州陪伴自己治療。
白瑞德說:“實際上,我是想回斯坦福去教書,我一直不想當執業律師、出庭律師。我想教法律。我爸爸原來是斯坦福法學院的教授。他死得有點早。”
劉紅燕聽到了“屎殼郎福”這個詞,眼睛頓時瞪大發亮:“啥子,啥子,你再說一遍!”
安妮媽媽對劉紅燕跟男人約會是非常支援的。她認為女人只有一種幸福,就是嫁一個人,有一個愛她的丈夫。
她天天開車帶劉紅燕去跟白瑞德約會。後來劉紅燕直接睡在了白瑞迪的公寓裡,安妮媽媽也不聞不問。一週以後劉紅燕回來,安妮媽媽問:“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嗎?”
劉紅燕跟安妮媽媽說:“我騙白瑞德自己來例假了,晚上不能同房。白瑞德就乖乖地睡覺,他抱著我睡了五天,一夜,兩夜,三夜,四夜,五夜,他也不動我。他通過了審查和考驗,他不是要我的身體,他是對我有感情的,而且他想跟我學習中文,我決定跟他好。”
安妮媽媽含淚聽完,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朱久並沒有去波利尼西亞文化中心當導遊,她捨不得夜總會的工作,主要是賺錢賺得快,賺得多。她喜歡自己在衛生間裡跟小姐妹們一起邊唱著歌邊數著美鈔的日子。她們用那些鈔票捲起來吸毒的時候,朱久從來不沾,舞娘們覺得她是一個另類,和其他的舞娘很不一樣。
但是,這個傍晚來了幾個人,徹底打碎了朱久的現狀。領頭的是個日本人叫阿麻,阿麻每個月都來收保護費,他手上拎著一個大哥大,黑色的,像個大磚頭一樣的手機。他過去每個月的保護費只收18 %,但這一次他跟朱九說,保護費漲價了,漲到了50 %,因為舞娘們都在從他那裡進貨,賣得很火。

朱久很不以為然,她象一朵蓮一樣,出汙泥而不染,獨善其身,心想憑什麼你他媽的伸伸手,就把我的錢要走?她就是不服軟,不拿出錢來。那天晚上她賺的並不多,心裡很煩,阿麻和幾個染著黃頭髮的女人堵在門口,大有要把朱久剁成殘廢的氣勢。朱久被嚇到了,把當天晚上的錢全部都給了阿麻。她同時動了心念,不想在這兒幹下去了。
同一天晚上還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是黑子艾瑞克。他是來跟朱久告別的,他跟朱九說,有一天衝浪的時候,他碰上了他心目中一直恐懼著的大鯊魚,就那麼短短的幾秒鐘,他患上了恐慌症,再也無法下海衝浪了,夏威夷對他失去了意義。他不僅患上了恐慌症(Panic Attach) , 他還患上了恐島症(Island Fever) 。這種病導致他每天做夢,夢見這個瓦胡島越變越小,小成了一 塊石頭在大海中漂浮,而他是那個唯一站在石頭上的人。
這些事情的發生,使他起了返回紐約的念頭。他說他的爸爸在曼哈頓的41街開了一個酒吧,是當年14歲的惠德妮·休斯敦第一次出道演唱的酒吧,如今生意不太好,他想回去幫幫他的爸爸。他邀請朱久:“以後萬一你來紐約,你來找我,我會一直在那裡。”
他擁抱了朱久,說道:“你是一個好女孩,我會想你的!”
朱久也緊緊擁抱了艾瑞克,原諒了他對自己的背叛。她靠在夜總會後門的牆上,看著艾瑞克駝著背,夾著一支長長的、印著夏威夷椰子樹和海浪的衝浪板,在路燈下,漸漸走遠了,他在黑暗中朝她揮揮手。
那是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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