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長篇小說：《14種》之九

做公眾號裡的《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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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張慈‍‍

編輯｜渡十娘

作者介紹：張慈，雲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居美國洛杉磯，紀錄片製作人，華裔作家。出版有長篇小說《浪跡美國》、短篇小說集《慰籍》、紀實文學《1968，矽谷的口袋》《美國女人》等。張慈是美國Avo Media 電影公司創始人之一，投資、拍攝和製作了多部紀錄片、電影短片及豎屏短劇。

《14種》是一個關於兩個女人在夏威夷及北加州相嫉相殺相愛的故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她們從東半球的中國重慶、武漢來到西半球的美國，舉目無親，在這片陌生的國土上，她們經歷著情感的掙扎，體驗著美國文化的獨立性與挑戰性，這個國家深刻地改變著她們，她們也改變著這個國家，她們與白人建立家園，生兒育女，在不完美的環境中尋找幸福感，經歷著人生的低谷與巔峰，驅使她們前行的永遠是那上天賦予人類的溫暖著命運的愛。這是一部黑色喜劇，描述從未見過的地方，提供從未聽說過的故事，投餵讀者從未嘗試過的閱讀體驗。

出於對生命真正的懷疑與問詢，我創作了這部小說；基於中國海外移民揹負的使命，個人內心的信念，寫作是否也算偉大的創舉？——張慈

第十種劉紅燕的使命

劉紅豔抱著嬰兒劉長江在滑雪場的餐廳坐著。透過大玻璃窗，可以看到雪道上那些穿著藍色紅色滑雪服、戴著滑雪鏡的人，也能看到近處學習滑雪的人。賈斯汀正在跟一個高中生教練學習滑雪。遠處有一個偏僻的小雪場，是給孩子們玩滑雪盆的地方。金橘色的塑膠滑雪鍋、浴缸一樣的塑膠滑雪盆不停地從雪坡頂上滑下來，孩子們發出快樂的尖叫聲……

空氣裡瀰漫著冷冽的雪味，下一場大雪應該很快就要來了。

白瑞德帶著小瑪麗婭在兒童雪場那裡快樂地觀望著別人。他們家買的盆是紅色的，在雪地上特別鮮豔耀眼……“來，小南瓜，”白瑞德說，“坐在爹爹的前面……” 他先坐進了紅色滑雪盆裡，讓小瑪麗婭坐在自己前面，用雙腳把她圈好，握住繩子，“準備好了嗎？ready? “ 他問，小瑪麗婭興奮地高聲叫道：“我準備好了，呆爹，let’s go！”

咖啡廳里人頭熙攘，都是家長，端著漢堡土豆條、熱咖啡到處找桌子坐下。有孩子的家庭都會在冬季來太浩湖雪場玩幾天，劉紅燕這是第一次來，抱著劉長江，她啥也做不了，只是愜意地坐在溫暖的餐廳裡望著窗外。

細碎的雪花灑在外面的露天餐桌上，與驟降的氣溫相對應的卻是熱鬧而繁忙的滑雪場，山頂上的人呼呼滑下來，空中的纜繩吊車又不停地將人源源不斷地送上去。雪場餐廳的炊煙漫過尖峭的雪杉林，嫋嫋飄散在陰翳的森林上空。出租雪撬的商鋪擺滿鱗次櫛比的各色雪撬，劉紅燕正身置白日夢境，卻有救護車鳴笛而來，有兩個人撞在大樹上受傷了，其中一個就是白瑞德。

他為了保護小女兒不被另一個滑雪盆撞到，牽繩轉向另一邊，他們的雪鍋原地打轉轉，然後被另一個雪盆撞向陡坡，最終磕到了大雪杉上。連兒童雪場都能把人撞傷，看來滑雪真不是簡單的運動。

白瑞德被直升機送回了灣區的醫院，而劉紅燕自己開著車，帶著三個孩子從太浩湖開了三、四個小時回家，她疲憊不堪，生活又陷入了困境。

白瑞德是頭部腦震盪，外加右腿的脛骨與腓骨扭麻花一樣斷裂骨折受傷。他在斯坦福醫院康復，這個期間，劉紅燕把小瑪麗婭送進了學前班(Kindergarten), 把賈斯汀送進了小學一年級（Elementary School)。她發現，美國的小學校裡，很多小孩靠吃藥上學。

劉紅燕參加了“家長教師協會”，學期結束時，在家長會上，劉紅燕大膽提出改革小學教育的三條建議：小學生的數學太爛了，必須成立數學俱樂部讓家長參與數學教學；孩子們玩得太多了，作業不夠；還有多動症的學生依賴吃藥上學應該廢除。她的提議引來白人家長的強烈反對，華人及印度家長的擁護。

星期天，她雷打不動地帶著三個孩子去教堂望彌撒。每次去教堂，她都會看見有一家衣著整齊的人，從不遲到，站在靠走道的位置，父母的氣質像是那種從東部過來的人，有一個老人跟他們一起來，老人坐在輪椅上，看上去有100多歲了。他們還推了一個嬰兒車，但這個嬰兒車總是用一塊白被子蒙著，好多個月了，劉紅燕都不知道里面是誰。劉紅燕憑直覺覺得白被子下面不會是一個小孩。

這家人還有一個兒子，他在教堂的臺子上面彈鋼琴，名字叫做喬治，三十五歲左右。

喬治長得五官端正，性格非常溫和，經常會逗逗小賈斯汀或者是小瑪麗婭。今天彌撒之後，喬治問劉紅燕需不需要工作。

劉紅燕：“什麼樣的工作呢？我什麼都不會，衛生我也幹不動，我在家裡頭已經忙暈羅……”

喬治說：“不是，是去我家照顧我爺爺，還有我的姐姐。”

劉紅燕問：“你姐姐怎麼了？”

他說：“我姐姐不正常，她出生的時候，醫生剪錯了我母親的一根神經，結果她從出生到現在，40多歲了，看上去像是一個五歲的，她就躺在那輛車裡。”

劉紅燕跟著他走過去，他掀起那輛車的白被子，劉紅燕大叫一聲，幾乎昏倒：裡面是一個怪胎，小小的身子，頭畸形地大，頭髮稀疏幾縷，無光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瞪著劉紅燕。

劉紅燕不敢說不去，更不敢說去。但是明顯的，喬治喜歡劉紅燕，他說：“我父親剛剛賣掉他的軟體公司，他很有錢，確實是真的，如果你照顧他們兩個人，一個月可以給你一萬美金。”

劉紅燕還是很猶豫。

但音樂是無形的能量，喬治每次在舞臺上彈鋼琴，教堂樂隊唱聖歌，都能給劉紅燕帶來無比形容的快樂和安寧，終於她答應了喬治，願意去他家照顧那兩個人。

“這是世界贈予你的，”喬治的父親說，“你愛他們，他們也會愛你。”

劉紅燕的生活就這樣轉了彎。

她每天早上開車把小瑪麗婭送去學前班，在8:05以前把賈斯汀送去小學，然後她把小劉長江兜在胸前，來到喬治家開始她的工作。

喬治家在Saratoga, 是一個有錢人居住區，每家的房子都很大，都有半畝以上的花園。

喬治的父母這個大豪宅依山而建，一共三層，從大門進來先要穿過花園，左邊的花園由櫻花樹構成，裡面有一些金屬雕塑。右邊的花園由一些熱帶的鮮花組成，也是有很多鋼鐵雕塑，有一個雕塑風一吹還會轉圈圈，就像一個少女在做體操。早晨二月的時候花園邊上的薰衣草漫無邊際地蔓延，整座花園被薰衣草圍起來，美不勝收。櫻花開在花園的中段，在鳥的叫聲當中還有孔雀的聲音，是他的父親養的二十多隻孔雀。馬鹿經常隨意地進來溜達，把一些貴重的玫瑰給吃了。所以喬治的父親用一些細鐵絲網把玫瑰給罩起來，還有很多梨樹、桃樹、杏樹，在這座巨大的花園裡頭慢慢盛開，自由而歡樂地生長。

拾階而上是家庭聚會的空地，有BBQ的烤箱，還有戶外的桌子椅子，都是很高階的傢俱，還有遮陽的大傘，及臥在地上的動物雕塑。進屋去，是客廳廚房和客房，家族的照片多數都展示在這裡。幾隻貓懶懶散散地蹲在窗臺上，狗悠閒地在樓梯腳那兒臥著。喬治父母的臥室在最高一層，有時候喬治練琴，就上樓去，因為他的琴房在三樓。

喬治本人住在一樓，與他的爺爺和那個怪胎姐姐住在一層樓，這裡的空間是最大的，六百多平方英尺，兩個雙客廳和四個半衛生間，臥室一共有五個。他家實際上還有一間地下室，下面擺著很多醫療器械，大概是以前給姐姐做治療的時候用的。現在姐姐實際上也還是住在地下室，單獨一個人。劉紅燕第一次走進去的時候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在這個沒有窗戶的開著白熾燈的地下室，空洞洞地放著一張醫療床，上面躺了一個畸形人，就是那個40多歲的怪胎姐姐。劉紅燕勇敢地走過去，用眼睛注視她，發現她很虛弱，很害怕的樣子。劉紅燕伸手摸她的頭，又摸了摸她的耳朵，就像摸著一頭小狗，她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她的一雙大手輕輕地抓抓住了劉紅燕的手，這種接觸如同電流打擊到了劉紅燕，她握住怪胎姐姐的手很久很久，就像此生此世的姐妹一樣。

至於說那個106歲的爺爺，他乾乾淨淨地坐在輪椅上，很精神，該吃吃，該喝喝，上廁所也可以獨立去，只是吃飯的時候，他的手會抖，要喂他。他有個86歲的女朋友，經常來看他。每次來了就叫劉紅燕給她換尿片，雖然說劉紅燕可以不換，工作合同上沒有這個老太太，但是劉紅燕還是給她換了，因為這個老太太同樣是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坐在輪椅上還會經常誇獎劉紅燕，說她的英文非常正宗，就像是從英國過來的，語法很完整，劉紅燕從她那裡學到了不少的語法，和說話時撒嬌的姿態。

週末，劉紅燕要是不帶孩子去教堂，她就會直接去喬治家，因為這裡總是有很多吃的，她不用費勁費心地再去給孩子做飯。喬治的媽媽是北卡人，喜歡囤積食物貨物。她總是去Costco買很多很多的東西，堆滿了樓上的兩個冰箱和樓下的三個冰箱。這裡什麼都吃不完，就算發生戰爭也可以熬上至少一年。

喬治的爸爸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他非常地摳門，每一次派劉紅燕出去買東西，都是由他親自給錢。菜買回來後，都要對帳，不管是剩下幾分錢，他都會要求劉紅燕退給他。劉紅燕從不敢把剩下的錢自己裝起來，因為喬治的爸爸會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收據也要交給他。

劉紅燕去康復醫院看白瑞德，會跟他抱怨有關喬治父親的吝嗇；她去看朱久，或者是朱久來看她，她也跟朱久抱怨，說喬治的爸爸是個小氣鬼，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結果出了一件事，徹底顛覆了劉紅燕的認知。白瑞德出院的時候，保險公司只覆蓋三分之二，剩下的七萬美金，他們得自己交，而他們根本交不起。劉紅燕有一天跟喬治說起這個事情，潸然淚下。喬治跟他父親說了，第二天喬治的爸爸把劉紅燕叫到廚房裡，給了她一個信封，裡面裝了一張七萬美金的支票。他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你經濟條件不好，請你收下，這是我們對你的幫助。” 劉紅燕眼眶溼潤了，從此再也不跟任何人說喬治的爸爸是一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劉紅燕發現這家人特別的喜歡開戶外BBQ派對，最喜歡坐在那裡看大家聚會的就是106歲的爺爺。為了討好爺爺，劉紅燕會跑去公路上，把那些被汽車撞倒撞死的馬鹿拖回家來處理了，以後就在大爐子上烤給大家吃。喬治可愛吃了，喬治的父親及他的那些朋友可愛吃了，爺爺也愛吃！

每天爺爺最愛吃的，是劉紅燕的一道菜，叫“老奶洋芋”。這道菜是雲貴川的一道名菜，就是用那種稍稍帶甜的土豆和自制的酸菜攪拌在一起，用油炒香。106歲的爺爺每天都要吃這道菜，又軟又香又酸又好吃，入口即溶化。大概人老了，他除了吃冰淇淋什麼都不吃，可是隻要劉紅燕做這道菜，他就吃一小碗。劉紅燕用她的廚藝和勤勞征服了爺爺的心，她經常跟爺爺聊天，誰都不理爺爺的時候，劉紅燕搬個小凳子坐在爺爺的身邊，抱著劉長江聽爺爺講他在二戰中駕機轟炸德國柏林中央火車站的故事，順便給他按摩一下他的手和腿。

時光匆匆而過，不到一年，老爺爺就增壽107歲。全家人給爺爺過了生日，第二天他就在睡眠中安詳地過世了。

那天他就像往常一樣不吃東西，只吃一勺冰淇淋。可下午6:00的時候，他問劉紅，“今天你做什麼給他們吃？” 劉紅燕說，“我做土豆泥酸菜給他們吃。” 爺爺：“哦，就是那個最好吃的老奶洋芋嗎？” 劉紅燕說對，他說：“我也想吃。”

劉紅燕給他炒了一小碗土豆泥拌酸菜，老爺爺吃了以後很滿意，自己去刷了牙，看了一會兒電視就睡了。他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

他的女朋友又去找了其他的老頭，不過她經常會去墓園看望喬治的爺爺，坐在輪椅上面對墓碑，跟他聊天，還咯咯咯地笑。美國人太有意思了。

那個看起來只有五歲的姐姐，每天都享受著劉紅燕的雙手的按摩。李紅燕總是輕輕地按摩她的頭，給她梳辮子，實際上就是細細的一撮頭髮紮起來而已，像箇中國年畫上的小娃娃，巨大的頭上有一小撮頭髮綁著一根紅繩子。劉紅燕還用毛線織衣服給她穿，輕輕地給她按摩她的胳膊，她的大腿，她的四肢細如竹杆，只有手掌和腳掌很大。遺憾的是，在她43歲那天她中風了，腦子缺氧導致器官衰竭，搶救了一個星期去世了。

就這樣，這層樓裡面只剩下了喬治。劉紅燕會經常帶著孩子來跟喬治玩，聽喬治彈琴，日久生情，喬治對劉紅燕動情了，但劉紅燕是有夫之婦，他動情不動手。

喬治的爸爸留下了劉紅燕，要她為他們家做兩件事情，一件是打理花園，澆水是靠自動系統，但是除雜草、摘果子、做果醬，這些就交給了劉紅燕。劉紅燕非常喜歡這個工作，把它當作自己家花園來打理。每年桔子熟、桃子熟、櫻桃熟、杏子熟，梨熟，她就把教堂的人叫來，用買菜用的牛皮紙袋，一家送一袋。劉紅燕還養了很多雞，在孔雀的籠子旁邊，每天收很多雞蛋。劉紅燕的第二個任務，就是給他們全家三口做飯，他們已經吃慣了劉紅燕的川菜，變成了那種白人裡面特別能吃辣的人。

白瑞德並不是很關心劉紅燕在這家人裡幹什麼，他自從腦袋和腿腳受傷以後，天天坐在電腦前，研究矽谷的投資專案。他用他媽媽給他留下的二十三萬美元投了兩個在車庫裡創業的朋友。

（結果這個小公司在2004年上市了，一夜之間白瑞德成了千萬富翁。這家公司，就是後來全球最大的谷歌公司。-這裡且按下不表）。

白瑞德也做期貨，買基金，炒股。有時候大白天看見他腦門子發亮，就知道他夜裡賺進幾十萬了，如果哪一天他腦門子暗淡發灰，那就是又輸回去了。白瑞德對賭有癮，他經常會跟劉紅燕提到，他想搬去拉斯維加斯，他可以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為那些賭體育比賽的人做樁，賺很多錢。劉紅燕當然不願意，每次談到這個事情兩人就吵。劉紅燕希望他找份穩定的工作，回律師事務所去上班。他總是懟她，“我賺到了錢，我有錢，我為什麼還要去上班！”

劉紅燕說：“你這種錢賺得沒有安全感。”

但是白瑞德覺得去上班賺的那點錢有什麼意思啊？自己經常將大包的現金放在家裡，放在汽車後備箱，劉紅燕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賺了多少錢。

所有人萬萬沒想到的是，107歲的爺爺死的時候，給劉紅燕留了兩百萬美元。劉紅豔一夜之間成了富婆，她回國的心又開始蠢蠢移動。她跟白瑞德商量，自己想回中國去探親，白瑞德不想去，但是不反對她去，於是劉紅燕在孩子們放暑假的時候，帶著他們回去分別了七年的中國。

劉紅燕的全家都已經從重慶搬去了深圳，她持股的過去那家公司也搬去了深圳。劉紅燕直接飛去了深圳，住進了一個高檔小區，她哥哥給了她一套拎包入住的大房子，有三百多平方米，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臥室。

當晚，父母來了，對三個外國孫子孫女愛到眼睛酸，在後面追著跑，離不開。大哥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地道的川菜招待劉紅燕。在劉紅燕的記憶長河裡，有一些味道，如熠熠生輝的星辰，鑲嵌在時光的天幕之上，永不黯淡。重慶老家的黔江雞雜，便是那味蕾上最難以忘懷的鄉情。雞雜與泡椒、辣椒等炒制的這一道美味的食物，是一條無形的記憶線，串聯起家庭的溫情，一口吃下去，連美國都不想回去了。

他們一家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飯。

不料當天晚上發生了一件事，在家族的歡迎晚宴上，小賈斯汀掉了一顆門牙，他大哭……劉紅燕安慰他說，晚上牙仙子會來看你，它還會給你送錢、送好夢。

結果到了晚上，小賈斯汀在他的枕頭下找不到那顆牙，怎麼也找不到，他大哭大鬧，最後，家裡的阿姨說牙齒被她包在衛生巾裡扔掉了。事情鬧大了呀，賈斯汀不肯睡覺，從天黑到天亮，大概是因為來到中國環境太陌生。媽媽一直在跟別人應酬，他哇哇大哭，心裡充滿了憤悶。天灰灰亮時，整個小區的護衛工人都被劉紅燕發動起來，找賈斯汀的那顆牙。每一個垃圾箱裡面的每一個垃圾袋都要開啟檢查，最後終於找到了這顆牙齒。小賈斯汀用小手握緊自己的牙齒，抽抽達達地終於停止了哭泣。

小瑪麗婭非常害怕小區裡的那些動物雕塑。它們像真的一樣，有的的確是用真的動物標本製作的雕塑，活靈活現，就在草地上站著。小瑪麗亞每次經過都被嚇得魂飛魄散，她跑得比兔子還快，這些東西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嬰兒劉長江交給了阿姨帶。家裡有三個阿姨。一個是帶孩子的，一個是做飯的，一個是打掃衛生的，還有一個司機，他們都住在小區裡的另一棟房子裡，是劉紅燕家的房子。劉紅燕進出都有人開車，賓利車。她不用自己做飯，到時間就有飯，吃完也不用洗碗，不用打掃衛生……她每天就是忙著會客，忙著去高檔會所談生意，忙著打網球打高爾夫球，回想在美國的生活，再看看這中國變化巨大的生活，她不想再回去。

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臨了，他就是喬治。

喬治追劉紅燕追到了深圳，他在中國很有激情，完全不象以前在舊金山灣區的那種很紳士的樣子。他開懷大笑的樣子，他對孩子們發自內心的關懷都感動了劉紅燕。劉紅燕收留了他，還在家裡給他買了一個雅馬哈鋼琴，但他說自己不喜歡雅馬哈，劉紅燕又給他換了一個87萬的斯坦威鋼琴。

劉紅燕問自己還回美國去嗎？正在她尋覓答案的時候，第二個不速之客到了，朱久。

朱久來中國幹什麼呢？當然是探訪劉紅燕。幾年來她們從未分開過，從當年朱久從大海里把劉紅燕撈出來，她們就被命運綁在一輛戰車上，雖然個性不同，生活方式各異，但在情感上他們就是彼此的依靠。

朱久告訴劉紅燕自己在甲骨文公司找到了工作，在資料庫做分析員。劉紅燕為她高興，同時也跟她說還是要多想想怎麼賺錢！當初就是她讓朱久立刻馬上嫁人，嫁給馬克的，她認為女人讀書讀到人老珠黃是件不幸的事情，是腦子裡犯了毛病，她為朱久換了腦子。現在，她必須要將心臟放進朱久的胸膛，那顆紅寶石一樣的心，就是錢。

為了歡迎喬治和朱久的到來，劉紅燕辦了一個大派對，邀請了很多深圳當時的有錢人、知名學者、電影明星等風雲人物來家裡聊天喝酒，她哥哥拿出幾瓶澳大利亞紅葡萄酒待客，喬治彈著爵士樂，三個小孩跑來跑去非常開心。劉長江開始珊珊學步，被抱在朱久懷裡。

客廳的奧地利水晶吊燈下，在有了幾分醉意之後，喬治看著三個孩子突然說：“看啊，這是劉紅燕的美國夢，三軍統帥是賈斯汀，他將來一定是上西點軍校的。小瑪麗婭必定是管理好萊塢的，至少也要管迪士尼。美國NFL(國家橄欖球聯盟）的大總管就是劉長江……”

在場的朋友們有些意外，繼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最後他們選擇迎合主人，拚命地鼓起掌來。那時出國的人不多，與西方人生了孩子的更少，以孩子為紅旗，插遍全球不正是我們世代的夢想嗎？

朋友們鼓掌，大笑，劉紅燕端坐沙發，面色不露，善良又赤誠的喬治這一番話早已拔動了劉紅燕的心絃，照亮了劉紅燕的路，她彷彿在今晚的某個瞬間，從喬治的話語裡找到了人生的信念與使命。

當天晚上，月亮高懸小區樓群之上，在天幕下閃著性感的光。劉紅燕睡在了喬治的床上，她曾為出國結過一次婚，又為朱久想上斯坦福大學結了第二次婚，今晚，與喬治的交融才是劉紅燕多年來去國返鄉的日子裡最酣暢淋漓的一次真遇。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