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不得孩子,就活該被困一輩子……”

本文作者: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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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第十二章:
2010年夏季  夏年年篇 
(12)同年同月同日死
夏年年覺得這事很荒唐,怎麼聽了算命婆子隨口一句,就要認自己做乾女兒了?
可私心裡又有幾分高興,她喜歡周秀蘭一家子,願意和他們做家人,如若周秀蘭真給自己當乾媽,她就不再是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孩子。
見夏年年沒說話,周秀蘭只當她不願意,幽幽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很冒昧,但我就東東一個孩子,他也沒個兄弟姐妹,萬一我們兩個老的撒手去了,誰願意幫他一把呢?年年,你就當可憐我這片父母心吧……”
聽她越說越悽惶,夏年年趕緊叫停:“姨,我願意,我願意認您做乾孃,也願意幫季東哥……但凡我有能力……”
沒等她說完,周秀蘭便高興得坐起來,當即開了燈,在身上翻摸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那隻翠綠手鐲,捋下來塞到夏年年手裡:“這是我結婚那年婆婆送的,年年,你一定要收下。”
夏年年推脫不得,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是夜,夏年年枕著那隻手鐲,做了一晌的夢。
夢見自己在季東家吃飯,周秀蘭說要在小賣鋪收拾出一個隔間,以後季東搬隔間裡住,夏年年就住原來季東那屋。
正說說笑笑,江月從外面走進來,流著眼淚質問夏年年:“你認她當媽了,那我呢?年年,你不要媽媽了嗎?”
再過一會,夏勇也來了,他當著大夥兒的面毆打了江月,罵她賤女人,又拽著夏年年的頭髮強行將她拖回家:“今天十五號,你想往哪兒躲?”
夏年年從夢中驚醒,外頭已經微微發白,這一年的八月十五日,過去了。
迎親的隊伍很早就來了,夏年年作為“孃家人”,也跟小芸一塊兒負責堵門,新郎不是太玩得起,只派幾個紅包就不耐煩撞起了門。小芸給夏年年遞了個眼色,那意思是“看吧,我說他不怎麼樣”,終究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門開了。
而後是繁瑣的新婚禮節,新郎新娘給雙方父母磕頭敬茶,新郎那邊喜氣洋洋,新娘這邊卻抱頭哭成了淚人,小琪一遍遍喊著“媽”,眼淚把妝暈花了,化妝師只得跟著不斷補妝。
夏年年撇過頭去看,小芸正偷偷抹著淚,她仰著頭用紙巾揩拭眼角,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忿忿語氣道:“捨不得孩子,就活該被困一輩子……”
這一天忙忙碌碌,喜宴從中午吃到晚上,宴散了還要幫忙收拾,接完親的房間一片狼藉,夏年年和小芸一塊,把弄得亂七八糟的氣球、綵帶拆下來,扔了。
大戲散場似的,一切又重歸平靜。
次日臨別,小芸爸媽得知周秀蘭認了年年做乾女兒,不由分說地往年年手裡塞了紅包,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有空多來鄉下玩。夏年年一手摩挲著紅包,一手戴著周秀蘭給的手鐲,直到上了回城的車,仍覺得一切像一場夢。
否極泰來、時來運轉。
她現在願意相信自己有一點好運氣。
回到向陽巷已是下午,周秀蘭說晚上她和季衛明請夏勇吃飯,把認乾女兒的事說清楚,讓夏年年今晚別做飯了。正說著話,季東從小賣鋪裡探出個頭,揮著手臂喊:“小孩,跟哥哥和好沒?來店裡吹空調啊。”
夏年年看他一眼,趕緊收了話頭轉身跑上樓,心裡竟是說不出的竊喜和期待。
她想,你不知道吧,我們成親戚了,以後你就真成我哥了。她想象著季東得知這個訊息的反應,是驚訝?還是驚喜?她才不要親口告訴他,她期待著等他知曉時的模樣。
晚上,兩家人第一次齊齊整整坐一塊吃飯,夏年年卻沒了意想中的高興——夏勇太丟人了,他在飯桌上的表現,比她設想中的還要丟人。
他一時說著自己的創業史,說年年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自己是怎麼創下三天三夜不合眼的記錄,扒著綠皮火車從特區搞來一批被廠裡淘汰的BB機,空手套白狼賺了三萬塊。
“那可是九幾年的三萬塊,嘿,沒想到吧,老子也是富過的。”
又說自己還曾是股神,早在千禧年就賺過翻倍,年收益比什麼巴菲特高多了。
“我把賺來的錢都投進去了,半年不到,翻倍!那時候房價多便宜啊,都夠買套大房子了!”
他吹起牛來目空一切,不僅手舞足蹈、筷子亂飛,還聲震如雷扯著嗓子把口水噴滿菜餚。喝多了酒,動作也越發粗魯,箍著夏年年的手臂將她強拽起來,推搡到季衛明身邊:“給乾爹乾媽敬酒沒?”
說著拿過自己的白酒杯,斟起滿滿一杯塞到夏年年手裡:“喝啊!傻不愣登坐著幹嘛,一點眼力勁沒有!”
見夏年年杵著不喝,他來勁了,一掌拍在桌子上,沒站穩,把自己拍了個踉蹌,歪歪斜斜地伸出手指戳向在座的各位:“我說,你們怎麼看上她了?她有哪點好,值得你們認作乾女兒?我告訴你們吧,她八歲還尿床呢哈哈哈哈!”
夏年年不知道那頓飯是怎麼維持下去的,她渾渾噩噩地坐著,像在大庭廣眾被扒光了衣服。
只記得夏勇硬灌她的那杯酒,最後是季東接了過去。她想象著當他知道自己成了他妹妹時,該是什麼神情,沒想到最終他向她投來的,是那樣同情、憐憫的眼神。
季東同情她,季衛明同情她,周秀蘭也同情她,世界上一切人都同情她。
她這個全世界最可憐最叫人同情的倒黴蛋。
這頓飯終究不歡而散,除了夏勇,所有人心裡都不太舒服。
季衛明暗暗埋怨妻子過於衝動,貿貿然與夏勇這樣的人扯上了瓜葛,上次從拳頭底救下這女孩是天經地義,這次認乾女兒卻純屬意氣用事。
周秀蘭也反思自己是不是過於激進,她在飯桌上將夏年年看了又看,實在無法想象這柔柔弱弱的女孩,以後能幫上季東什麼忙。
季東則是生氣,氣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他是在父母掌心中捧著長大的,自然想象不到哪有父母會不愛自己孩子。
但無論如何,不管基於什麼目的、懷著何種初衷,這家人都是同情夏年年的,從前素昧平生都能出手相救,現在既認了乾女兒,自然更要憐她護她,無非是與夏勇周旋時多出些麻煩,他們只經歷一點末微的心理掙扎,便認下了這些麻煩。這也是善良人的通病之一,擔子一旦挑起就不好翻臉卸下,縱有千鈞也當做自身的義務。
倒是夏勇,高興得很,回到家還在胡天海地吹大牛,說自己當年如何風光如何日進斗金,說夏年年也險些是個住進大別墅的富二代。
夏年年一聽他提“富二代”就心驚肉跳,生怕又聯想起江月來,幸而他這天實在高興,醉了酒,居然沒有逞威風的意思,一頭扎到床上,睡著了。
過了好一會兒,夏年年聽到季東在樓下叫她,她開啟窗探出頭去,見他手裡拎著一袋東西衝她招手。她順著他的示意,躡手躡腳下樓去。
“叫我下來幹嘛呢?”她沒想好該用什麼語氣跟他說話,便只保持一貫的冰冰冷冷。
“喏。”季東伸出空著的那隻手,掌心向上遞到她跟前。
“幹嘛?”
“打一下,當和好了。”
夏年年看看季東的臉,又看看他攤開的掌心,終是沒忍住笑出了聲,飛快在他手心拍了一下,又飛快地收回手去,握成一個小拳,用指頭悄悄摩挲剛剛與他掌心相觸的地方。
“笑了,那就是和好了。”季東將手裡的袋子遞給她:“看你一晚上沒怎麼夾菜。沒吃飽吧?”
夏年年開啟來,是一盒奶油慕斯蛋糕。
“剛去買的?”
“嗯,原本應該送你個好一點的禮物,但太倉促了,沒來得及準備。年年,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關係了。”
“誰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又沒和你結拜,再說,你都是個大人了,我還是小孩子呢,同日死那不佔我便宜了嗎?”
“好好好,我先死,行了吧?”季東無奈地笑笑,對於這個渾身是刺的小妹妹,他早已見怪不怪。
誰料這句話一齣口,夏年年更激動,踮起腳慌不迭捂他的嘴:“你別胡說八道,乾媽聽了會難過。”
季東更好笑了:“你個小孩還知道別人會難過?”
“我又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怎麼不知道?”夏年年反駁道,隨即意識到今晚話好像太多了,她習慣將自己包裹起來,任何真心的洩露都讓她感覺不安全,於是冷著臉說:“還有事嗎?沒事我上去了。”
季東再一次詫異這翻臉比翻書更快的效率,心想還好許清溪不這樣,不然夠他受的。
“我們後天就要回學校了,明天約了小五小六幾個同學唱K,一起去嗎?”他發出邀約道。
夏年年看向路燈下的大男孩,一張硬朗而真誠的臉,集聚著一切光源和溫暖,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嗯,那你到時候叫我。”她回答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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