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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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第十一章:
2010年夏季 夏年年篇
(11)到底誰克誰
周秀蘭果然帶夏年年去了算命。
傍晚時分,房間全部佈置妥當,一應陪嫁喜被、櫃子、電器清點完畢,周秀蘭便找人問清孫婆子住所,趁著天光未暗,帶夏年年一同前去。
第一次去見所謂“神婆”,夏年年內心既新奇又忐忑,一時將人想象成電視劇裡觀音娘娘的樣子,一時又想象一個長著青面獠牙的怪物,見了面不禁大失所望,原來,孫婆子竟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年婦女。
約莫六十幾歲,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穿著件紅色碎花的老人衫,坐在鄉下最常見的四腳矮凳上,聽見人聲只抬頭招呼一聲“來啦”,又繼續低頭剝蒜。
彷彿早知道她們要來。
“婆婆,勞您算卦。”周秀蘭站在敞開的大門邊講話。
“你來得巧。”孫婆子顫顫巍巍站起來,夏年年這才發現,她的一雙眼睛長滿雲翳,大概是極其嚴重的白內障,“今天兩卦都沒送出去。”
孫婆子將人引進裡間——她走路有些羅圈腿,兩個膝蓋分得很開——裡間是特意佈置過的,四面牆貼滿黃色的符,中間一張罩著黃色緞料的桌子,桌上擺一個神龕,也不知供奉著誰,畫像上橫眉怒目兩尊神,桌腿邊還有一張黃色的蒲團墊。
陰嗖嗖的,夏年年下意識往周秀蘭身後躲。
“別躲。”孫婆子跪坐在蒲團前,乍一看去,便像身後神龕的代言人,“嚇唬人的。”
她掀了下眼皮解釋道:“不佈置成這樣,顯不出厲害,人對神婆都有自己的想象,我總得滿足他們的想象。”
夏年年想起來的路上自己的想象,有種被點破的心虛。
“你是說,這些都是假的?”她小聲問道。
“當然是假的,吉凶禍福早有天定,跟幾張符有什麼關係?老婆子算命,靠的不是這些。”
夏年年正待要問“那靠的是什麼”,就見孫婆子換了個人似的,臉上肌肉痛苦抽搐,剛還佝僂的背忽而一下挺直,長滿雲翳的眼睛射出精銳的光。
“來人,你想算什麼?”嗓音也全然不似方才,尖利而沙啞,像一個人用砂紙擦著喉嚨說話。孫婆子高舉著一雙精瘦的臂,胡亂地半空中揮舞。
“婆婆,我想算算我兒子的八字。”周秀蘭恭恭敬敬道。
“報上生辰。”
周秀蘭把八字報過去,孫婆子兩眼一閉,雙手開始掐訣,嘴裡嘀嘀咕咕的說著些什麼,房間除了這點嘀咕再沒有聲響。過了許久,一陣風吹來,罩在桌上的黃布撩起,孫婆子猛然睜開眼來。
“不好!”她大叫!渾身篩糠似的亂抖!
“怎麼不好?”周秀蘭又急又怕,趕忙追問:“是有什麼災禍嗎?”
孫婆子聲調中透著淒厲,哭一時又笑一時:“你兒子這幾年不好!什麼都不好!事業、感情、家庭,通通不好!女人!女人妨他!”
“日坐七星,月令劫財,戌土裡還埋著丁火正印,明年辛卯,辛金合了丙火,卯戌相穿,命宮裡三把刀,都在夫妻宮上。我看到了哈哈哈哈,孽緣啊他這幾年遇到的都是孽緣。”
“嗚嗚嗚怎麼會這樣?沒了,都沒了,工作沒了,女人沒了,家也散了……什麼都沒了嘿嘿,讓他沒吧,報應,都是報應,自找的。”
周秀蘭越聽越滲,渾身如墮冰窖。
忽而間孫婆子猛烈地顫了幾顫,嘴裡嗚哇嗚哇大喊幾聲,脫力一般,頭和手臂一齊垂落下來,再一抬眼,又恢復了原狀,面色平靜如常,背脊佝僂如弓。
“你可聽到她說的了?”孫婆子緩緩問道,彷彿剛剛說話的並不是她。
周秀蘭面如死灰地點點頭。
孫婆子長嘆一口氣,從蒲團上站起來,顫巍巍地往外間走去:“你兒子這幾年會不斷失去,事業、感情、家庭,什麼都在失去,運氣跌到底才會遇見貴人提攜。”
“婆婆,總有方法可解吧?”周秀蘭追上去問。
“天助自助者,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捨得離了女人?”孫婆子搖頭道:“我頂多給他做場法事,消一消小災小厄,價錢方面……”
周秀蘭一聽還有迴轉,當即點頭如搗蒜,正想一口應承,衣襬忽地被拽住。只見夏年年從身後閃出來,一張臉急得煞白,伸出雙臂如同老鷹抓小雞中的母雞,護在周秀蘭跟前。
“周姨,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她就是想騙你錢!季東哥才不會有事,她都不認識季東哥,也不認識清溪姐,憑什麼就敢說清溪姐妨他!裝神弄鬼嚇唬人!”
她的話說得又急又快,彷彿再慢一點都沒了勇氣。
這一下把周秀蘭嚇得不輕,她是吃齋唸佛也信風水八卦的,這一舉動在她看來無異於衝撞了神明,當下也來不及多想,一把捂住夏年年的嘴,口中振振有詞道:“童言無忌,有怪莫怪!婆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孩子計較。”
那婆子倒也不惱,只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倒情願自己是裝神弄鬼。”
“本來就是裝神弄鬼!要真這麼靈,怎麼不先治治自己的眼睛?”到底是少年心性,夏年年脾性上來便橫衝直撞,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的眼睛?”孫婆子忽然立定,轉過身來,認真看向夏年年,隨即伸出又枯又瘦的手,一把擒在夏年年手臂上,硬生生將她拽向自己身前。
“你幹什麼!放手!”夏年年奮力想要掙脫,卻發現這瘦弱的老婆子一雙手竟似鐵一般有力。
孫婆子任由她掙扎,只自顧地用一雙渾濁的眼在夏年年臉上巡邏。
半晌,笑了起來:“好面相!”
“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麼?”夏年年怒目相向。
“山窩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孫婆子鬆開手,哈哈大笑起來:“這女娃娃倒是個有福之人,早年際遇悽苦,一旦起運,便是不可估量,以後只怕要飛到天邊去,好生養著吧,說不定提攜你兒子的貴人就是她。”
周秀蘭正欲追問,孫婆子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了:“今天的兩卦都已算完,天機不可洩露。”
她又詢問法事的事,孫婆子只裝腔作勢地搖頭:“這女娃娃厲害著呢,我可不敢再給你做。求我,倒不如求她!”
周秀蘭無法,只得垂頭喪氣地告辭,一路上悶聲不語,蚊蟲撲飛到臉上也不驅趕。
夏年年不禁有些懊悔,對於神婆的話,她是不信的。
什麼山窩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她連羽翼都沒有,拿什麼飛到天邊?至於說許清溪會妨害季東,她就更不信了,一個人的命倘或如此輕易被人妨害,作惡豈非不用成本?想害誰,直接找個八字相剋之人送到他身邊就好了。
純屬胡說八道。
可這些胡說八道,周姨卻是深信不疑的。她今天得了兇卦,又沒做成法事,心裡大概又急又亂吧?夏年年悄悄觀摩周秀蘭,只見她神色哀哀,薄暮中說不出的憂傷。
哎,要是不那麼衝動就好了,夏年年心想,說不準,周姨會嫌自己礙事呢!
她這麼想著,腳下也沉重起來。
這種凝重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晚上,小芸在餐桌上極力活絡也沒活絡起來,大家見周秀蘭茶飯不思的模樣,都猜到是得了兇卦,為此也不再多勸。吃完飯,洗過澡,夏年年換了衣裳,一聲不吭地躺到床上——今晚她跟周秀蘭一起睡——心裡還在想著白天的事。
客房裡沒有空調,盛夏夜又悶又熱,蒸籠似的將人罩著。
周秀蘭翻身,夏年年也跟著翻了個身,大半個小時過去,誰也沒有睡意。
“年年,睡不著嗎?”不知輾轉了多久,周秀蘭忽而開口了。
夏年年竟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她想,要是周姨罵她、責備她,她決計不頂嘴。
“姨跟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要不,你給我做乾女兒吧,我保證會待你好……”黑暗中,周秀蘭睜大眼睛看向天花板:“只求你,以後有了出息,拖拽你季東哥一把,成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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