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說到唐詩，有一座重要的城市經常是被忽略的，那就是重慶。
可以想象，人們第一時間多半會想到長安、洛陽。
還有金陵、揚州、成都，甚至更偏遠的薊北、嶺南。
有時候各地還打打友誼賽、口水仗，爭一爭“故里”，搶一搶名片，偶爾急眼了還上手撓。
作為一個眼下的重慶人，不掩飾了，負責任地說，唐詩不光有以上這些地方，還有一個要緊城市就是重慶。
說到重慶，大家可能只想起麻辣火鍋、輕軌穿樓，事實上，重慶是唐詩的一方重鎮，是不可缺失的一極。
二
誰主張誰舉證，我們講基本法。
重慶有一個下轄縣叫奉節，位於渝東北地區，在瞿塘峽入口處上游。
僅這麼一個“小城”，在唐詩裡的重要程度，許多人可能意想不到。
唐詩歷史上最偉大的一次登高，個人認為就在這裡。
唐朝詩人愛登高，流傳千古的有王之渙登高，崔顥登高，王維登高，孟浩然登高，杜牧登高，許渾登高，等等。
但最讓人動容的那一次是杜甫，是他五十六歲時在大曆二年（767）秋天的那次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登高》
這首詩常被推為古今七律第一，是催人淚下的絕唱。金庸也是推崇備至，所以令狐沖有一招劍法就叫“無邊落木”。
杜甫這一次登高在哪裡呢？就在奉節。
三
再說李白，人人知道著名的《早發白帝城》，這首詩誕生之地，也在奉節。
李白晚年因依附了叛臣永王而獲罪，流放夜郎，本來以為殘生無多，再難以回來了，不料途中遇到大赦，得以東還。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讓李白寫下了酣暢淋漓的《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詩裡的白帝城就坐落在奉節。
奉節並不只是偶然誕生了李杜兩首名詩而已，它的意義深遠得多。
就拿杜甫來說，這裡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創作基地之一。
奉節當時叫夔州，晚年杜甫曾在這裡住過兩年，迎來了創作生命的大爆發。在這裡，杜甫作詩達四百三十多首，等於是每隔一兩天都會更新，足足佔據了他現存作品的三四成，是杜甫一生創作最密集的時段。
這個階段的杜甫，在技巧上漸漸爐火純青，藝術上也臻至大成，幾乎把一生的苦樂滄桑都沉澱在了詩裡。
重要的作品在這裡不斷問世，比如影響後世巨大的組詩《秋興八首》，還有名作《詠懷古蹟五首》《閣夜》等。
負責任地說，那個“沉鬱頓挫”的詩聖，就是在奉節成就的完全體。
重慶，讓杜甫變得更加厚重且博大，也讓李白重新獲得輕盈和自由。
四
在唐詩裡，以下這些高頻出現的名片都在重慶，如巫山，巴山，渝州，三峽，灩澦堆，白帝城，永安宮、八陣圖、魚腹浦……
除了李杜之外，白居易、劉禹錫、李商隱等頂級詩人也都和重慶有緣。
白居易曾在重慶忠縣任職，他是從江州司馬任上來的，所謂“帶雪別廬山”，逆三峽而上，踏上了這片土地。
在忠州，白居易有所謂“兩年忠州吏，百首盛唐詩”，也是相當高產。
劉禹錫曾在重慶的夔州任刺史。和之前所說的杜甫一樣，劉禹錫也在這裡完成了詩歌的重大變革創新。
他根據巴、渝當地的民歌，開創了全新的《竹枝詞》，比如膾炙人口的：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說到雨，當然還有李商隱。據說李商隱夜宿重慶佛圖關，寫出了纏綿至極的《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直到了清代，“佛圖夜雨”仍然是重慶的勝景之一。
五
可能大家看出來了，之所以說重慶是唐詩重鎮，因為誕生的詩歌水平非常高，份量非常重要，乃至於每缺損一首，就將是唐詩的大損失。
幾乎不可想像唐詩裡沒有了“風急天高猿嘯哀”“朝辭白帝彩雲間”“卻話巴山夜雨時”“楊柳青青江水平”，它將會是傷筋動骨的損失。
而且，它還是多起重大的轉型和創新的發生之地，杜甫晚年的七言律詩、劉禹錫的《竹枝詞》莫不如是。
而且別誤會，我在這裡說重慶和唐詩如何如何，不是和別的城市打擂臺。
個人向來都不愛看那種城市之間不重視文化開發和涵養，卻只顧搶注古代資源、爭風吃醋、拿古人比大小的行為。
今天來說出城市和唐詩的故事，是希望把唐詩的世界補綴得更全、更完整，讓人們更瞭解腳下的文脈，也能夠更好地保護文化遺產，少點草率和輕忽。
比如佛圖關夜雨寺舊跡，當年就遺憾地拆掉了。大家多瞭解一點唐詩的故事，至少就能多一點對文脈的保護愛惜。
六
然而說句實話，重慶和唐詩的緣分，很多本地人自己都不知道。
巴渝人好客，我經常聽他們邀請朋友來燙火鍋、吃小面、看“輕軌穿樓”，卻很少聽人邀朋友去探訪和唐詩有關的古蹟。
“一起去重慶，感受下杜甫寫詩的地方！”這種個人邀約可說少之又少。
本地人都不知道，那外地人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真的還需要更多去推介、去努力，否則明明到了奉節、巫山、忠縣、佛圖，卻都和文化歷史擦肩而過，豈不是很可惜？
說到這裡，想講一件最近重慶發生的暖心的事。
不知大家平時進超市、買純牛奶的時候，有沒注意到一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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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百特有機牛奶最近做的一件很有文化含量的“跨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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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特打造的全新包裝，每一盒上都是一首詩詞，一共25首，如陳子昂《登幽州臺歌》、張九齡《望月懷遠》等，李白《峨眉山月歌》等，都是精選的名篇。
此外，還很用心地專門選了和巴渝有關的詩詞。
除了之前說的《登高》《早發白帝城》《夜雨寄北》外，還有宋代陸游的《三峽歌》等，“十二巫山見九峰，船頭彩翠滿秋空”，寫的是三峽、巫山的美景。
甚至還有古人講食用乳製品的詩，如辛棄疾的“香浮乳酪玻璃碗，年年醉裡嘗新慣”。看來辛棄疾也是懂吃、懂營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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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作為一個“新重慶人”，很讚賞他們的行動，覺得有責任感、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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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這幾年雖然已經有點火出圈了，但是在文化招牌的打造上，真的還需要更多這樣的主動跨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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