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屆LIFE教育創新大會嘉賓專訪系列—專訪大幸福教育領航員、UNSCHOOL無界共學社群創始人錢志龍博士
7月19日下午,第五屆LIFE教育創新大會觀察大使劉國興採訪了大幸福教育領航員、UNSCHOOL無界共學社群創始人錢志龍博士。以下是訪談內容:
劉國興:
錢博士您好,我一直關注您近幾年做的教育專案。自2017年離開校長崗位後,您先後拍攝了《一個校長的出走》教育系列短片,發起了UNSCHOOL無界共學社、輕舟計劃等等。在這7年中,哪些經歷讓您印象深刻,並對您現在發起的教育創新專案產生了影響?

錢志龍博士:
既然你瞭解我的背景,關於這個問題,我還是想提2017年我在“培德書院”的那次“出走”。我花了那麼多心血澆灌的一個校園,離開的時候,連和我的學生、家長和老師告別的機會都沒有,當時我是有些情緒的,那個事情在我身上留下了一個“疤痕”。最後,那個孩子也沒學可上,而我也丟了我的“學校”,對於那個無理取鬧的家長,我帶著一些嗔恨心。
不過,後來我再做反思,當家長在“綁架”學校的時候,跟你對抗也好,跟你撕扯也好,其實他內心也是不安的。作為一個家長,他覺得有責任保護他孩子所謂的“生命安全”,但他可能沒有理解一個孩子應該有摔倒的機會,有磕破皮的機會。現在很多學校是“免責式”管理,生怕孩子受傷,生怕家長來鬧。別說春遊、秋遊取消了,體育課也儘量不上,課間休息也要讓孩子們乖乖地在桌上趴一會兒。這些事情是違背教育基本規律的。所以,我覺得家長對於教育的理解是一堂必修課,但是沒有人去教他們。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做校長之後,去做家長的教育。
UNSCHOOL創始初期的定位,就是以家長賦能為起點的終身共學社群。現在,我們發起的“無界大學”是UNSCHOOL發展的下一個階段,我還是可以去做本來我就擅長的——支援青少年的成長。那個時候,我覺得教育困境裡面,有很多的互相指責、互相推諉。家校關係,就像醫患關係一樣,是對立的。這樣的情況是怎麼造成的,需要我們思考,但是當前的關鍵是解開這種對抗關係。不過,沒有人去做家長的教育,而且這是一個被市場驗證的不太能跑通的賽道:第一,家長不願意花錢去學習;第二,不捨得花時間去學習;第三,成長得很慢,家長的學習不像青少年學生那樣容易馬上出結果,因此不太有人願意做。然而,越是沒人願意做的事情,往往越是難且必要的,所以,才有了這個賦能家長的UNSCHOOL。
我在圓桌論壇上分享,很多時候,我們家長不懂怎麼去愛孩子、愛自己,他以為那是愛,其實那是以愛為名的“傷害”。他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不懂得愛孩子的家長,他們自己也可能沒有好好被愛過。他們的上一代人也是採用了一種非常粗暴的、高期待的和非常苛責的陪伴,所以,他們也把這種 PUA 式的愛傳遞給下一代。
我在UNSCHOOL“輕舟計劃”的課程中,讓學員先放下當下的生活,先把自己當成一個人,好好地去愛自己。中國(的教育)對情感教育不夠重視,現在比較流行的SEL(社會情感學習),家長對這個“社會情感”沒有理解,不知道怎麼去疏導,他們內心也淤堵了很多東西。當時代變遷,產生了很多不確定性的時候,他們就會慌張,然後下意識地去“卷”孩子,甚至沒有想過,我還能做什麼?我有沒有給孩子做一個榜樣?德國學前教育的奠基人福祿貝爾曾經說過:“教育之道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你沒有愛,而且你還沒有給他做一個榜樣,你自己刷手機,然後對孩子說你要好好學習。這是知行不合一的,你就沒辦法向孩子傳遞這種“內驅力”要素,也正是為自己去學習,不是為了別人的期待。這就是UNSCHOOL家長課程的內容。

劉國興:
謝謝錢博士。我一直關注您創立的UNSCHOOL,從2017 年開始,您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觸發了這樣一個家長終身共學社群的誕生。今天上午,您在LIFE創新大會主會場上分享了《人生的曠野在無界》,您要創辦一所“無界大學”的分享非常精彩。明天,您還要主持一場工作坊–邀您共建一所面向未來的創新大學。現在您對如何共建這所“無界大學”有怎樣的構想?您又有怎樣的答案?
錢志龍博士:
沒有一個所謂的標準答案或者一個終極答案,它一定是永續進化的。所以,我們要做這個共創式的工作坊。尤其是年輕人,希望你們在場,希望不再像以前那樣,長輩們為孩子創辦了一個學校,長輩們為孩子們訂製了課程,長輩們用他們以為重要的東西去灌輸給孩子。在這樣的一個未來非常不確定的時代,越年輕也意味著離未來更近,他們更有話語權,他們更能夠對未來有更真實的想象空間。在某種程度上講,我們應該去聽一聽年輕人怎麼理解未來?未來需要怎樣的人才?怎樣才能培養這種人才?這就是要把學習的“主權”還給孩子。
我們現在老談“教育”,但這種教育是一個外向的,是一個人施加給另一個人的,而現在真正的學習是自內而外的。Education這個詞的詞根“educ”,意思是“向外匯出”,是把內在的東西激發出來。我們現在做反了。所以,我才要把“無界大學”做成一個這樣的“大學”:你要學什麼?你想怎麼學?你想跟誰一起學?我來支援你去學習。我們需要把教育者角色換一個位置,不是站在講臺上去分發知識,而是站到孩子的身後去支援他,往他選擇的方向去走。這是“無界大學”最核心的底層邏輯,我們遵循教育的第一性原理,即我們相信每個人的本自具足。
我們相信,只要孩子的內驅力被保護好,他認定的方向對了,方法對了,不可能失敗。我們現在把孩子拐到了一箇舊時代的方向,我們要讓他們去迎合舊時代的遊戲規則。他們為什麼會躺平?為什麼會厭學?其實他們比我們聰明,他們看到這東西沒用。所以,我們聽他們來告訴我“無界大學”應該是什麼樣子,然後我來提供你需要的,且只提供你需要的支援。當然,不要指點江山,更不要指手畫腳,現在我們初定的(學員)年齡段是 18- 28 歲,但那個是模糊的(年齡)界限。如果你讀高中就不想繼續內捲了,我們也歡迎。如果你是中年,覺得我以前的都白學了,想回爐重造,我們也歡迎。

劉國興:
好的。非常期待明天的無界大學工作坊能達到您的期待,聽到更多青年人的發聲,讓今天您在主會場上分享的“無界大學”更具象化,探討出可行的共建渠道。
錢博士,您過去的7年在創新教育方面有如此豐富的經歷,可否展望一下下一個7 年,您主要會做什麼?“無界大學”在其中將佔有多大的比重?除此之外,您還會在哪個方向做教育創新?
錢志龍博士:
“無界大學”肯定是大比重,因為這件事情不小,名字起得就大。理論上講,它能裝下所有跟學習相關的東西,無論是課程,還是學習的路徑、資源,包括學習目標等,它可以涵蓋非常多的內容。這個大學,不是我們現有的university,它可能是一個無邊界的生涯規劃和多元的評價標準,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其實,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教師賦能”。人工智慧時代到來,老師的崗位岌岌可危。雖然,現在很多資料說,教師是最不容易被取代的工作,那要看你怎麼去定義“教師”這個崗位。老師這個身份可能還在,但是老師的崗位職責要更新。以前你站在崗位上說,我備了課給你們講課,我出了卷子給你們改卷子。這是以前老師們的工作,他們80%以上的工作時間都花在這些內容上。但這些事情,人工智慧完全可以做了。那老師們到底能做什麼?做能持續保持尊嚴和有價值感的事情,這個也很重要。
現在有很多老師出現了很嚴重的職業倦怠。有人說孩子每天刷題很慘,但老師更慘。學生每年刷的題還不一樣,三年級的老師天天刷、年年刷三年級的題。所以,怎麼讓他們重拾教學的勇氣,更新他們對崗位的熱愛,甚至把他們拉回來,因為有些教師已經離開了。如果他們是真正有情懷,對教育有想法的老師,他們是留不下的,他們會被體制消耗掉所有的熱情,那很可惜。
所以,怎麼樣去更新他們的職責,更新他們的能力去匹配這個職責,也是一項重要工作。我還沒有想好怎麼做,不過,在我的共學社群的學員裡面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老師,他們也很渴望得到支援。所以,才會有“風帆行動”。它是配套“輕舟計劃”的一項培訓課程,專門培養面向未來的教育者。既然你知道講課的工作沒了,不知道要幹嘛,那理解什麼是SEL(社會情感學習),能為學生提供情緒價值是不是一項新的工作?如果你心理年齡相對年輕一點兒,AI 來了你也不能落下。因為,如果孩子會的東西你不會,你就會成為他矮矮的天花板,會阻擋他成長。
有些老師沒收手機可能就是因為他不會用手機學習,所以不允許學生用手機學習,但未來的學習大機率是在手機上發生。我們分論壇的會場,他們牆上掛了一個東西,叫“手機袋”,編著數字。要求學生進來以後先把手機放在那。所以,我在做百年職校總督學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手機還給孩子。如果學生在你的課上玩手機,那不是他的問題,一定是你的問題。你講的課無趣,那他當然要乾點兒別的。難道讓他睡覺?你更會覺得被冒犯。所以,你要理解未來的學習是什麼樣子,你要找到一個自己扮演的角色,這也是我挺想做的事情。
第五屆LIFE創新大會觀察大使劉國興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