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如何借力全球價值鏈逆襲?

30年躍居全球第一大出口國,我們如何理解中國出口奇蹟?
從美的吞下東芝、聯想收購NEC,到OPPO繞道印度、寧德時代投資印尼鎳礦,中國企業如何借力出海逆襲?
關稅摩擦背後,中國企業又靠什麼“拆招”?
答案藏在“全球價值鏈”這一全新的視角里。
2月15日9:00,邢予青老師來到混沌,講授課程《全球價值鏈與企業出海戰略》。
邢予青是日本國立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經濟學終身教授、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經濟學博士、《中國出口之謎:解碼全球價值鏈》作者,全球第一個用增加值貿易研究中美貿易平衡的經濟學家。
以下是部分內容精選,完整版請到混沌APP上觀看。

出海與全球價值鏈
用“出海”來形容海外投資,非常形象。想象一下乘船出海,看到無邊無際的海洋,對於企業家來說,這意味著世界市場充滿了機會,唯一的邊界只是自身的資金和能力。
對經濟學家而言,“出海”就是“海外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FDI)。
迄今為止,中國是所有發展中國家中吸引外資最多的國家,成為印度、巴西等一眾國家學習的物件。2002年,中國吸引的外資總額就達到了1890億美元。
而今天我們談論的“出海”,指的是中國企業的對外投資。2016年,中國企業在海外的年投資額達到1961億美元,這一體量與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是相匹配的。
如今我們倡導企業出海,因為出海是企業培育、擴充套件和賦能全球價值鏈的一個過程。
比如美的在中國是知名品牌,但在日本、東南亞和美國的品牌影響力不及東芝。2016年,美的收購了東芝的家用電器部門。
在收購協議中,美的獲得了東芝品牌40年的使用權。如今,在日本、東南亞、美國、歐洲甚至中國市場上,東芝品牌的電器實際上都是美的生產的。透過這一收購,美的迅速將其供應鏈和價值鏈擴充套件至全球,並藉助東芝品牌實現了產品溢價。
在日本,採購商和供應商關係非常重要且穩固,聯想進入日本以後,雖然憑藉低價策略在零售市場取得了一定成績,但在日本企業和政府市場卻舉步維艱,因為這些市場的電腦供應長期由NEC(日本電氣股份有限公司)主導。而聯想收購了NEC,於是徹底打開了這些市場。這正是通過出海擴充套件和賦能的過程。
過去,OPPO在中國生產手機並出口到印度,但從2018年開始,印度對通訊和電器產品徵收20%的關稅。為此,OPPO調整了策略,改為在印度本地組裝和銷售。這一舉措將OPPO的供應鏈和價值鏈延伸至印度,既規避了關稅壁壘,也更好地融入了當地市場。
中國過去幾十年的海外投資呈現出顯著的增長趨勢。2010年,中國海外投資額為688億美元,而到2016年,這一數字幾乎翻了3倍,達到1961億美元。
這種快速增長的一個重要推動力是“一帶一路”戰略。在這一戰略的指引下,一些中國企業在海外投資了大量能源專案,如石油、天然氣,以及基礎設施專案,如公路、港口、鐵路。
目前,中國的製造業在全球範圍內進行了大量投資,2016-2023年中國製造業在海外投資額第一的是印度尼西亞。
關鍵的原因是,印度尼西亞是全球鎳礦儲備最豐富的國家。鎳礦是製造鋰電池的主要原料之一,而中國的電動車產業發展迅速,鋰電池的全球市場份額也很高。中國製造業投資印度尼西亞主要是為了利用其豐富的鎳礦資源,確保鎳礦的穩定供應。
中國企業對印度尼西亞的投資是屬於資本密集型的投資,而越南屬於勞動密集型的投資。
2016年到2013年,中國製造業對越南的投資總額是195億美元,排名第二。越南擁有近1億人口,勞動力成本較低,因此中國在越南的投資主要是服裝、鞋類、傢俱製造等。
目前“果鏈”企業歌爾股份、立訊精密都在越南建設工廠,同時貴州的輪胎廠也去了越南。這是由於美國的關稅政策,導致這些公司繞道越南,這也是利用海外投資來規避貿易衝突的一個手段。

什麼是全球價值鏈?
全球價值鏈是指創造一個產品全部價值的所有工序,包括研發、設計、品牌打造、零部件製造、組裝、批發和零售。
全球價值鏈這一新視角的意義在於,傳統上這些工序通常由一個企業或一個集團在一個國家或地區內完成,而全球價值鏈的特點是,這些工序由位於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企業共同完成。這是全球價值鏈與傳統模式的第一點不同。
第二點不同在於,由於價值鏈上的工序由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企業完成,因此需要一個主導企業(Leader Firm)來組織和協調整個鏈條的執行。國內常將這種企業稱為“鏈長”,但我個人更傾向於使用主導企業“Leader Firm”。
第三,傳統的市場買賣關係是不穩定的,而全球價值鏈上的企業關係則相對穩固。全球價值鏈上的企業之間透過契約形成穩定的合作關係。比如,蘋果和富士康之間就必須有合同約束,否則富士康擴大產能後,一旦蘋果不再需要其產品,富士康將面臨巨大風險。
要成為全球價值鏈的主導企業,必須具備三個核心要素:
第一是知名的國際品牌。品牌對企業的成功至關重要,因為消費者在購買時通常無法直接判斷產品質量和技術是否先進,而品牌能夠為消費者提供信任感和認同感。像耐克這樣的品牌能吸引全球供應商合作,自然而然就會成為一個Leader Firm。
第二是核心技術。如果企業擁有獨特的技術,並在某一領域具備壟斷地位,就能成為全球價值鏈中的主導者。比如說現在如日中天的英偉達,作為AI晶片的領導者,英偉達只做設計和銷售,是典型的無工廠製造商,全球的供應商和合作夥伴為其生產,如臺積電負責晶片的生產。這種核心技術和行業地位使得英偉達的毛利率高達75%,同時吸引大量企業加入其全球價值鏈。
第三是全球銷售網路。它對於產品在世界範圍內銷售是非常重要。比如,沃爾瑪在中國有5萬多家供應商,它們都是中小企業,生產的都是小家電、傢俱、日用品。這些無品牌的企業能夠成為沃爾瑪的供應商,就意味著能夠接觸到沃爾瑪的銷售網路。沃爾瑪在美國有四千多家店,此外還有幾百家山姆會員店。企業的全球佈局能有效連線世界各地的需求,因此,擁有全球銷售網路的企業自然能成為全球價值鏈的主導力量。
在學術上,我們把全球價值鏈分為兩類:
生產者驅動型全球價值鏈通常涉及技術和資本密集型產業,如豐田和索尼。它們透過先進的技術和大規模資本投入主導全球價值鏈。
買方驅動型全球價值鏈,主要集中在品牌營銷和零售店網路,例如優衣庫。優衣庫的門店完全直營,專注於設計和品牌建設,有工廠為其代工;類似的還有日本的便利店7-11,它們透過外包生產,專注於零售和品牌打造,成為重要的購買商。
用蘋果CEO蒂姆·庫克的話來描述全球價值鏈:“我們做製造的方式是考察所有國家,瞭解每個國家有什麼樣的技能,然後選擇最好的。”
有人說沒有了富士康,蘋果也造不出來手機。作為代工廠,雖然富士康目前在蘋果的生產中扮演重要角色,但在長期來看,富士康是可以被替代的,立訊精密就是蘋果刻意培育的替代者。相比之下,蘋果的品牌、產品和技術是不可替代的。因此,蘋果能保持對全球供應鏈的完全控制。
大家經常提到的“供應鏈”其實是全球價值鏈生產過程一個子集。舉個例子,當我們談論“果鏈”時,通常指的是富士康、立訊精密、歌爾股份等公司,而不會提到蘋果本身。供應鏈側重的是生產過程,更多集中在微笑曲線的“底部”部分。只有在全球價值鏈的框架下,才可以看清楚誰組織供應鏈,誰決定供應鏈的轉移和重構。
用全球價值鏈的框架幫助我們全面瞭解產品的價值創造過程。全球價值鏈涵蓋了從設計、品牌到生產、銷售的全鏈條。以一條CK牛仔褲為例,生產成本可能只有10美元,但在品牌和設計等無形資產的加持下,售價可達100美元。
對於發展中國家的企業來說,從低到高,逐步提升附加值是實現收入增長的關鍵。只有我們用全球價值鏈的概念,我們才能夠看出一個企業或者一個國家的產業是否有進步。
透過對iPhone X的研究,我發現了全球價值鏈中的角色分配。這款手機在2018年這個釋出,這是蘋果的手機第一次突破了1000美元。
蘋果作為主導企業,憑藉設計、作業系統和銷售控制,貢獻了手機的60%增加值。其他企業,如臺積電、東芝、東山精密、欣旺達,它們加在一起貢獻了剩下的40%。
這一研究已成為學術界分析中國企業在 “果鏈”中的貢獻的標準案例。從國家角度看,iPhone X全球製造環節的價值分佈中,中國在生產成本上貢獻了25.4%,得到了零售價的10.4%,也就是104美元。中國也能從蘋果手機在全世界的銷售中獲得巨大的收益,這正是加入全球價值鏈的成果。
再看美國,美國在生產成本中貢獻了18.7%,卻獲得不含稅零售價的66.72%,主要是因為蘋果的品牌、設計和作業系統等無形資產都歸美國。因此,全球價值鏈的價值不僅來源於生產,更多的來自無形資產。
蘋果作為一個市值3萬多億美元的公司,幾乎不參與生產,只專注於品牌推廣、軟體設計和產品設計。
全球價值鏈改變了國際貿易的模式。這也導致了中間產品的進出口額大幅增加。以蘋果為例,蘋果的零部件來自全球各地,組裝後由中國出口。美國雖然是出口國,但它的產品可能並不透過美國海關,這也導致了貿易資料的失真。美國總說自己從國際貿易中沒有獲益,是因為看的都是海關的資料。
1990到2018年是“超級全球化”的時代,而超級全球化正是依託全球價值鏈實現的。
全球價值鏈與傳統貿易的革命性差異是什麼?全球價值鏈對世界有多重要?請到混沌APP 觀看完整版。


全球價值鏈與中國出口奇蹟
國內許多經濟學家認為,現有經濟理論無法解釋中國的出口奇蹟。作為學者去探索新的理論來正確解讀,對於我們來講其實非常重要,理解過去的成功,可以幫助我們決定未來的方向和戰略。我將從全球價值鏈角度來進行分析。
1980年,中國還是一個封閉的計劃經濟體,出口額僅佔全球不到1%。改革開放後,中國以驚人速度崛起:2004年出口額超日本,2007年超越美國,2009年登頂全球第一大出口國。
但2009年,中國人均GDP僅3800美元,經濟規模也遠低於美國,但是僅用不到30年時間成為世界第一大出口國,堪稱經濟史的一個奇蹟。
再看另一個奇蹟——中國的高科技出口。2007年,中國人均GDP僅2700美元,高科技出口卻以3426億美元超越美國(2445億美元),此後十年翻倍至6542億美元,而美國反降至1569億美元。
儘管這一成就令我們感到很興奮,但也帶來一個重要問題:在 2007 年,為什麼中國能在高科技出口領域取得如此巨大成功?這讓我們意識到,現有經濟理論無法完全解釋中國過去40年的巨大成就,甚至是奇蹟。
我們先回顧一下傳統經濟學如何解釋出口。
過去200年間,國際貿易理論主要有四大流派。
1.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英國人把布賣給葡萄牙,然後葡萄牙把酒賣給英國人,是因為兩國生產上的比較優勢不同。
2.Heckscher-Ohlin (赫克歇爾-俄林)理論,強調資源稟賦要素。兩個國家技術相同,但資源稟賦不同,擁有優勢資源的國家在某個行業上具有出口優勢。例如,有石油的國家會出口石油,而勞動力豐富的國家則可能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
3.Paul Krugman(保羅·克魯格曼)則提出了新理論,解釋了為什麼日本和德國都製造汽車卻依然進行互相買賣。他的理論包括消費者偏好差異和規模效應,認為消費者偏好不同導致了貿易的產生,而規模效應則推動了大企業在全球擴張。
4.2004年, Melitz(梅里茲)進一步提出了企業異質理論,也即新-新貿易理論。這個理論主張,大且生產率高的企業才可以從事出口業務。這個理論其實是進一步解釋規模優勢是如何產生的。
這些傳統的國際貿易理論無法解釋中國的出口奇蹟,主要有兩個原因。
首先,現有理論假設一個國家的出口競爭力完全取決於其比較優勢,這個假設在全球價值鏈時代不成立。
其次,傳統理論假設一個產品的所有工序都是由單一國家或企業完成的,而在現代的全球價值鏈中,由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企業共同參與,因此這個假設也不適用。
具體來看,“Made in China”或“Assembled in China”的標籤出現在許多產品上,比如iPhone、耐克鞋、PS5、H&M等,雖然中國從事組裝和部分零部件生產,但這些產品的品牌、技術和銷售網路都由全球主導企業控制。
那麼我們再仔細思考一下,在產品的製造銷售中,到底是比較優勢起決定作用,還是品牌、技術和銷售網路起決定作用?
就像iPhone的價格逐年上漲,達到1000美元以上,這與中國的比較優勢低成本並不掛鉤,進一步證明了現有理論無法解釋中國的出口奇蹟。
我認為,融入全球價值鏈是中國出口奇蹟的決定性因素。中國企業深入參與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價值鏈,藉此加速工業化程序並創造了出口奇蹟。
全球價值鏈對非主導企業帶來了三大溢位效應。
第一個是品牌溢位效應。
第二個是技術進步和產品更新的溢位效應。
第三個是全球批發和銷售網路的溢位效應。
這三大溢位效應幫助中國企業突破了進入國際市場的技術、品牌和銷售網路壁壘,使其能夠順利進入國際市場,享受規模紅利,並與主導企業共同成長。這就是全球價值鏈的“魔力”。
中國企業如何借力全球價值鏈的三大溢位?請到混沌APP 觀看完整版。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