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與日本相比，最大的優勢是擁有歐盟這樣一個大市場。比如，德國可以和法國聯手整出空客，在歐盟市場的支援下，虧損三十年後取得盈利，最終在大飛機市場上擊敗了美國。日本本土市場不足以支撐起大飛機產業，日本在大飛機領域只能安於當一個配角，以日本市場換取波音的零配件訂單。此外，截至2023年，德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約為22.3%，遠低於日本的29.1%。德國人口數量相對穩定，日本人口呈下降趨勢，這些都是近年來德國經濟表現強於日本的主要原因。
因為背靠歐盟，德國可以在國際政治經濟秩序中表現得比較硬氣，也就能比較好地維護自己的利益。2月14日，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致開幕詞時批評現任美國政府“無視既有規則和夥伴關係以及相互信任”，強調歐洲不會成為“車燈下被嚇壞的鹿”。
日本倒是比較像是“被嚇壞的鹿”。這些年，日本對美國的政策基本上是亦步亦趨，在美國的壓力下出臺了一系列對華不友好的半導體相關政策。這樣做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是，日本產品反而被中國企業列入優先被國產替代的名單中。根據日經新聞與Fomalhaut Techno Solutions的拆解分析，華為手機中日本零部件的佔比在過去幾年發生了顯著變化。華為Mate 30的日本零部件佔比24.5%，華為Mate 40 Pro佔比減少到19%，華為Mate 60 Pro將相機影像感測器從索尼改為三星後，日本零部件佔比劇減至1%。日本作為波音的重要的零配件供應商，近年來波音因為管理不善、事故頻發，銷量大為下降，被空客遠遠拋到後面，這對日本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日本跟得美國那麼緊，沒見美國給它什麼好果子吃，自己卻因為丟掉中國市場損失巨大，真是吃力不討好。
缺乏經濟腹地，對日本經濟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經濟發展有一個客觀規律，那就是資本一定會從經濟發達地區流向經濟落後地區，或者從成熟市場流向新興市場。道理很簡單，如果僅考慮經濟因素，經濟落後或新興市場的投資回報一定是相對較高的。這個經濟規律對一些人口較多、地域較廣的經濟體的影響相對不大，廣闊的內陸經濟腹地足以吸收沿海發達區域的剩餘資本，比如美國、歐盟和中國，但對東亞的經濟發達體影響就大了。不僅是日本，其實韓國、新加坡、中國臺灣，普遍存在資本外流的現象。因為東亞經濟發達體多數都地域狹小、人口和市場有限，本土GDP增長漸緩，大量對外進行投資是必然的。2022年，日本對外直接投資規模存量已達到274.7萬億日元，約佔GDP一半的比重。
對外進行投資，便給投資地貢獻了GDP。比如說，同樣要進入西班牙市場，德國只需用本土生產的汽車進行供應就行，GDP保留在德國，但日本可能就得去西班牙建個廠，給西班牙貢獻了GDP。所以，對日本這樣沒有經濟腹地的國家來說，算GDP比較吃虧。而它的國民富裕程度也可能遠超過人均GDP，畢竟對外投資會拿回大量的利潤，這是人均GDP反映不了的。
但日本的對外投資，又有保守的一面。它總是想把最先進的製造技術留在本土，結果卻往往因為成本居高不下，產品失去競爭力，反而導致整個產業的失敗。除了前文提到的儲存器外，還可以再舉液晶屏為例。液晶屏在我們的生活中已經無所不在，不論是手機、電腦、電視還是廣場大屏，都要用到液晶屏。液晶屏也是個價值上千億美元的大市場。全球第一款商用液晶屏是日本夏普公司於1981年推出的。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日本企業主導了這塊市場的發展。但是在韓國和中國企業的衝擊下，日本企業潰不成軍。據2024年Q3資料，全球液晶屏產業市場份額排名第1的是京東方，排名前4的都是中國企業，韓國企業樂金排在第5位。日本企業夏普僅排在第7位，市場份額不到6%。夏普之所以競爭不過中國和韓國企業，也是因為堅持把生產線設在日本本土的緣故。
日本這個國家其實也有相當保守的一面。日本有一億多人口，國家也很富裕，貧富差距極小，消費者購買力很強。日本本土市場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而且日本市場早早就成熟並且沒什麼增長，比如日本在2000年就生產了5000多萬部手機，到2007年還是5000多萬部。日本市場既足以養活一些有較大規模的企業，又沒有大到能夠培育出世界級企業的程度，所以日本有很多“加拉帕戈斯化”的企業和產品：只在國內佔有較大市場份額，並儘量將其他國家的同類產品排斥掉，形成孤立的市場。日本手機就是一個典型。
在功能手機時代，日本企業曾經佔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但日本在2G時代弄了個與歐洲GSM和美國CDMA都不一樣的TDMA，3G時代也是在國際三大行動通訊標準之外的FOMA，自搞一套的標準讓日本的通訊裝置和手機廠商很難走出去參加國際市場的競爭，卻沒能擋得住蘋果手機殺遍日本列島。加上日本企業在處理器晶片、儲存器晶片和液晶屏這三大價值最高的手機零部件上的競爭失利，日本企業就不再有拿得出手的智慧手機品牌了。2024年全球智慧手機出貨量達到12.2億部（Omdia資料），全球智慧手機的批發收入達到4080億美元（TechInsights報告），這麼大的一塊市場基本被中國、美國和韓國瓜分。日本企業淪為手機次要零配件的供應商，只能處於被全球幾大手機品牌支配的地位。
最後，必須談談日元貶值的問題。畢竟以日元計算，日本的GDP最近幾年還都是在增長的，並且2024年首次突破600萬億日元大關。只是日元相對美元貶值太快，導致以美元計算的GDP呈負增長趨勢。
2020-2024年日本GDP及貿易逆差表
|
年份
|
GDP（萬億日元）
|
GDP（億美元）
|
平均匯率（1美元兌日元）
|
人口 (萬人）
|
人均GDP（美元）
|
貿易順差/逆差（萬億日元）
|
貿易順差/逆差佔GDP比重
|
|
2020
|
532
|
50507
|
105
|
12603
|
40074
|
-1.4
|
-0.3%
|
|
2021
|
543
|
50119
|
108
|
12532
|
39992
|
-2.6
|
-0.5%
|
|
2022
|
558
|
42375
|
132
|
12467
|
33990
|
-16.0
|
-2.9%
|
|
2023
|
591
|
42137
|
140
|
12449
|
33849
|
-9.5
|
-1.6%
|
|
2024
|
609
|
40500
|
150
|
12343
|
32811
|
-5.3
|
-0.9%
|
至於日元為何貶值，相關原因很多，本文不再展開，只說個人認為最重要的兩個因素：第一是因為日本出口的產品越來越缺乏競爭力，在國際市場上賣不起價格，日元自然就跟著不值錢了。過去的五年時間裡，日本對外貿易均為逆差，逆差最大時達到GDP的2.9%。第二是因為日本政府創世界紀錄的負債水平。日本政府債務佔GDP比例超過250%，居全球第一。比較一下，美國政府債務佔GDP比重為124.1%，就已經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了。政府債務太高，自然會影響市場對其貨幣價值的信心，日元當然就得大幅貶值。
至於日本經濟的未來，個人認為並不樂觀。因為我們並沒有看到能像華為、小米、比亞迪、寧德時代這樣能代表新質生產力的日本企業湧現，更不要說能和杭州六小龍相比較的日本企業了。同樣受人口負增長的困擾，韓國企業在國際化方面可比日本企業做得好多了，因此比日本企業更有競爭力，國民經濟也更有活力得多。日本怕是真有在三四年後掉出發達國家行列的可能。
參考資料：
餘盛，《手機戰爭:一部關於晶片、5G通訊和網際網路等資訊產業的商業帝國史》，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20年11月。
餘盛，《晶片戰爭》，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22年1月。
（作者簡介：餘盛，硬科技財經作家、荷蘭商學院行業導師，著有《晶片戰爭》《晶片浪潮》《手機戰爭》《金龍魚背後的糧油帝國》等作品，曾就職於麥當勞、中興通訊、益海嘉裡、恒大等多家知名企業。歡迎關注公眾號“餘盛”，第一時間閱讀餘盛本人的原創科技、財經和歷史類深度評論文章。）
延伸閱讀，“餘盛”公眾號過往重磅晶片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