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四月櫻花綻放,這是我們搬來東京後度過的第三個春天。新學期開始,那那升上了初中二年級。日本的中學生活也在我們全家人面前,展露出了豐富的面貌。
按照學校慣例,開學第一週,不上課。星期一分班,星期二開學典禮,星期三複習校規、填表格,星期四發新課本、拍大頭照,星期五社團納新。
因為重新分了班,班主任也換了,每天抽一段時間做自我介紹。

《擅長捉弄的高木同學》劇照
“自我介紹”,是跟壽司、納豆並舉的三大日本特色之一。爸爸說,他進新公司沒幾天,做了兩回自我介紹。我說能跟我比嗎?去年那那升中學,也是這會兒,才一個月,我就來學校做了四回自我介紹,每回場合都不一樣,說到最後,差點不認識自己了。
那那一想到這便開始嘆氣。“說不出來,”她說,“我這個人沒什麼好介紹的。”
去年的班主任掐著表,規定不講完時間不準下臺。今年班主任想了個新招,做了個骰子,每一面有不同要求,擲到哪一面就講哪個。這方法既慢又折磨人,學生們面如土色,被嚇了好幾天。
自我介紹打擊範圍廣,誰也跑不掉,從校長到任課老師到看門大爺,全得來一遍。老師們上臺打完招呼,忍不住諄諄教導一番。
我問,都說了什麼?那那說,不就是要我們學習、學習,放假前就說過了,老說。
我覺得好笑,她在國內讀了五年小學,從早到晚不知被老師唸叨過多少次“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怎麼現在倒介意起來了?
到日本後她進的是附近的普通公立小學,體驗過短暫的“輕鬆教育”——作業少、活動多,於是徹底放飛,把過去那一套忘得精光,什麼預習複習主動學習,好像從來沒聽說過。這麼開開心心進了中學(雖然還是普通公立),頓時傻眼,學習的科目突然變多,內容和深度增加了,老師又開始抓學習了。

《世上若無櫻》劇照
記得升中學第一次家長會,老師給家長們打預防針,說中學跟小學完全不一樣,時間緊,事情多,主科副科都要上,加上社團活動,社會實踐,是一邊學習,一邊走向半社會化的過程。
那那一進入中學,確實變成了大忙人。她選的排球部,一週六練;補習班一週三次,補完回到家快晚上十點,還要寫作業——她會盡量在十二點前睡覺,尤其是如果第二天六點半有早訓的話。
學生們普遍睡得晚。有一次老師做調查,問能在十一點前睡覺的人舉手,寥寥無幾。才開學沒幾天,那那回家報告:“三年級的前輩,昨天只睡了一個半小時。”
有科學家認為,青春期的大腦發育特點,決定了少年們喜歡晚睡。不過在我看來,想盡辦法延長深夜的自由時光,是他們在抵抗成人化:你們追著要我成熟,我偏偏幼稚給你們看。
所以這幾天,那那都在熬夜大補特補春假作業。
02 熬夜
不過比起開學就熬夜,二月份剛經歷過的九科期考,全家更是人仰馬翻。
學校早早開放了自習室,配了指導老師。前幾次考得不好,學生們轉眼就忘了,老師們卻一直愁眉苦臉:“這回可得認真複習啦,答案全在影印資料裡,這回出的題一點也不難。”

《墊底辣妹》劇照
社團活動平時跟學習一樣重要,現在也提前十天停止了。排球部放得最晚,那那週末又去外校打了兩天比賽,教練特意往大家鞋櫃裡塞了紙條,寫著:“都給我好好考。”
姑娘們對考試又愛又恨。愛的是不用打球了,怕的是考不好,會被教練痛罵一頓。學習成績差,社團也受到限制。參考《灌籃高手》,有成員如果四門掛科,就不能參加全國大賽,湘北籃球隊裡,有四個主力是學渣,全得去補考。
考前兩週,補習班也不再授課,改成自習,週末也要求學生到教室,從下午一點自學到晚上七點。有些孩子帶了飯糰去,一直學到晚上十點才回家。
反而是學校的所有科目,還在正常上,不會安排專門的複習時間。在一個偏執於做計劃的國度,這並不意味著老師不會給出複習安排。安排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每個人發一本複習手冊,要求學生規劃日程安排,幾點吃飯,幾點睡覺,幾點洗澡,每天複習多久。
接著,老師劃出考試範圍,提出作業和報告要求。有餘力的學生,不僅能提前做完這些,還可以自主複習。剩下的大部分學生,則是追著一個個deadline,疲於奔命。
期考一共三天,中間恰巧隔了一個3天的假期。假期時,那那在家或去補習班,我和爸爸則去圖書館學日語。——圖書館坐滿了初中生高中生,咖啡館坐滿了考證的社畜,座位都搶手得很。

《愛的曝光》劇照
那那每天上學回來,向我分享:“有人作業寫到早上五點。”她嘖嘖稱奇,渾然不覺自己也差不多,夜夜直奔一兩點。我建議她早睡早起,學習效率更高,她說不,“我就是喜歡晚上學習,越晚越想學。”
但她白天照常找朋友玩,下午三四點放學回來,先找東西吃、玩手機,混到吃晚飯,又開始一輪吃東西、玩手機,等被吼著催去洗澡,才慢吞吞從書包裡拿筆盒,開電腦,從攤了一地的雜物中翻出要用的書,正式開啟學習。週末遊戲更是一次沒落下。
還是那句老話,皇帝不急太監急。爸爸說,有一天那那抓了一把糖在書桌上擺陣型,玩一會兒吃一吃,又想一想,比學習專注多了,看得他心急火燎。
考前最後一天,那那攜我奮戰到了凌晨兩點半。是的,她不肯睡,也不讓我睡。相當於上了戰場打仗,還帶媽一起。
03 全家陷於考試
以前我就不愛幫她弄學習上的事,躲得遠遠的,但現在又有點不忍心:一個外國小孩,在陌生的環境,用全新的語言學習,的確不容易,想要我幫忙,那我就多幫一點。但是她日語比我好得多,這種幫忙,就像讀幼兒園的給大學生糾錯。
每個學生有一臺電腦,有些作業在上面寫。學校網路系統十二點關閉,過點則無法提交作業,有時眼看來不及了,她把電腦丟過來,要我打字。“你打得快。”她說。

《龍櫻》劇照
還分配了其它工作:社會老師說睡前背要點,記得牢,讓我出題目考她。
面對日語,本人基本文盲,漢字假名混一起瞎讀,聽完她糊塗了:我說的日語她聽不懂,我念的繁體字,她沒學過。
我忘了此人中文水平只到小學五年級。
“算了,”她嘆口氣,又說:“你考考我,薩烏及阿拉比亞出口第一的是什麼。”
“薩……哪裡?”
查字典一看,就是沙烏地阿拉伯嘛。
可此人堅持說,她不認識我說的國家。我們再一次無法聽懂對方的語言。
複習歷史更復雜。
時間線背兩條,一條是日本歷史,一條是對應的中國歷史,比如說,彌生時代那會兒,中國歷史發展到哪了,更細緻一點的,秦始皇是哪年統一,漢朝又是哪一年建立,鎌倉時代流通的中國貨幣是哪個朝代的……
那那問我理科(物理化學)的題目,雖然是初一水平,我也得先翻譯成中文,再從頭腦中打撈出沉睡的知識,什麼溶質溶液容量,等等。可我全還給老師了呀。
“看來學完這些東西,以後也沒什麼用。”她總結道。
最後,她讓我做點簡單的,給做完的題目對答案。此任務也頗有難度,日本批改作業,正確畫“⭕️”,錯題畫“☑️”。畫著畫著我就錯亂了,沒少被嫌棄。後面我熟練了,她又提出新要求:必須每一個畫在題號上,不能跑歪。
家庭和技術兩科留了手工作業,不分性別,男孩女孩都得既刺繡又做木工。
一個是縫製書皮,還要自己設計繡花圖案。自制書皮已經少有人用,但作為傳統技能,學校要求學。

《女王的教室》劇照
那那在網上查教學影片,花朵用一種繡法,葉片又選用另一種。她繡了一下午,打電話催我去百元店補線。吃完晚飯繼續繡,線頭打架,她暴跳如雷,嚷嚷要罷工。
幸虧爸爸出身“裁縫世家”,默默接過,一根根線小心拆了,讓她重新來,使我想起,“慈父手中線,臨考密密縫”。那那中途要去應付其他作業,我主動請纓,繡了幾片葉子。她撇撇嘴:“這麼醜。”
技術科要做一款木頭盒子,還要交好幾頁報告。在操作室裡做出來,對那那來說都不難,難的是用過的工具叫什麼,她連中文名都叫不上來。
爸爸當過木工,又來救場,問她那些工具長什麼樣子。他開啟技術課本一看,上完一學期了,書還全新,顯然這人翻都沒翻過。
那那辯解道:“老師講課,所有人都在睡覺。”
我問:“做盒子的時候困不困?”
“不困,用電鋸鋸木頭太好玩了。”
爸爸讀了幾頁課本,越讀越高興,彷彿這本書為他而寫:“這種手鑽我找好久了,學校去哪裡買的?”
如此大費周折,天氣轉暖時,考試周終於結束了,我們以為能回到原來的生活,安穩睡個覺。然而,等試卷發下來,那那在學校訂正,回家寫一頁又一頁的感想,全家活生生又熬了一禮拜。
查完這學期的日曆,發現六月份期中考試又來了。好不容易混了小半輩子,以為該考的考試都熬過去了,沒想到又經歷了一回。我跟我媽訴苦,我媽想了想說,操心沒用,這是遺傳,你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排版:布雷克 / 稽核:雅婷
詳細崗位要求點選跳轉:《三聯生活週刊》招撰稿人

大家都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