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圈內事
北京時間3月3日,第97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落幕。本屆奧斯卡獲得了10項提名的《粗野派》,最終只收獲最佳男主角(阿德里安·布羅迪)、最佳攝影和最佳配樂三項大獎。
《粗野派》此前拿到了威尼斯電影節的最佳導演獎,金球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三個大獎。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 鳳凰空間

粗野主義(Brutalism)源於法語“béton brut”(裸露的混凝土),主張以未經修飾的混凝土展現建築的原始質感與功能性。影片透過這一風格,隱喻戰後社會重建與個體創傷的癒合。

《粗野派》的電影宣傳手冊,也是以建築作品介紹的方式呈現(圖源:豆瓣)

《粗野派》的建築隱喻:移民群體的掙扎
拉斯洛·託斯到美國之後,接到了一個大單。
富翁的兒子哈里森想給父親一個驚喜,想要偷偷把父親老舊的書房改成圖書館,將其交給了拉斯洛來設計。
拉斯洛採用空間環繞式的佈局,以通透的設計讓空間更加開闊,同時巧妙引入自然光,讓整個圖書館沐浴在溫暖的光線中,一把包豪斯風格的藤椅擺在中間,極具現代簡約美感。



包豪斯學校 圖源:Archdaily




《粗野派》劇照(圖源:豆瓣)

從中可以找到不少現代建築史上經典教堂的影子,比如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卒姆託的田野教堂,以及現代建築大師柯布西耶的朗香教堂。


卒姆託的田野教堂 圖源:Archdaily

柯布西耶的朗香教堂 圖源:Archdaily
裸露的混凝土表面帶有天然的瑕疵與紋理,呼應了拉斯洛的戰爭創傷記憶,也承載了建築師的平等理想。
在當時的美國,猶太裔建築師和粗野主義建築並不受歡迎,人們的本能反應是拆除這些建築,把這些人趕走,公眾對“粗糙美學”的排斥,映射了移民群體的掙扎。
《粗野派》的導演也表示,“沒有比這更有爭議的建築風格了”。

粗野主義建築:用混凝土寫盡了時代的孤獨與掙扎
粗野主義建築風格,就如同影片的主人公拉斯洛的形象,一位飽經滄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二戰後的歐洲百廢待興,為了滿足戰後重建的需要,廉價便捷、耐用結實的粗野主義風格建築很快流行起來,受到包豪斯學派的影響,粗野主義建築優先考慮的是功能而不是矯揉造作的形式,沒有任何華麗的炫耀,只專注於服務大眾。
柯布西耶設計的馬賽公寓是早期粗野主義建築代表之一,2016年該建築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
這座由模組化公寓組成的12層住宅建築群表面粗糙的紋理營造出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馬賽公寓開創了“垂直花園城市”的概念,展現出社群的親和力,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柯布西耶:馬賽公寓 圖源:柯布西耶基金會 fondationlecorbusier
“粗野主義建築”這一術語,最初由英國建築師史密森夫婦提出,他們的代表作羅賓伍德花園(1972年)就是他們社會住房理念的實踐。兩個巨型的居住區將地塊圍合,在喧鬧的城市中創造出靜謐的綠地,公寓中的寬闊陽臺構成了“空中步道”。

美國波士頓市政廳是具爭議但卻經久不衰的粗野主義建築之一。1968年竣工的波士頓市政廳的設計摒棄了通常政府建築的華麗裝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既堅固又接地氣的結構,挑戰了傳統的市政建築美學觀念。這座建築引發了公眾兩極分化的反應,有人認為它是波士頓現代的前瞻性象徵,有人則對它原始、不加修飾的外形大加批判。

進入20世紀80年代後,粗野主義逐漸失寵,這些龐然大物很快就因年久失修,被貼上了“貧民窟”“撕裂社群”“混亂骯髒”的標籤。
部分原因是建築的冷酷和樸素的性質,與極權主義有關。反對粗野主義的另一個原因是建築中使用的混凝土經常出現水漬和腐蝕的跡象,從而降低了整體美感。另一方面,住宅烏托邦式的夢想也沒有實現。
粗野主義建築的代表作羅賓伍德花園,也於2017年被拆除。

粗野主義建築的代表作羅賓伍德花園,於2017年被拆除 圖源:Archdaily
但藝術趨勢總是迴圈往復,在新世紀,粗野主義被邊緣化後又再度受到歡迎,並拓展出了更多的可能性。
不少設計師開始重新關注粗野主義,比如安藤忠雄,他將混凝土與光影自然融合,創造出了一系列經典建築作品。
今天,當我們再次提及粗野主義風格時,它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建築風格,更是一種美學符號。

安藤忠雄:Makomanai Takino墓地,2015年 圖源:Archdaily

現實中的猶太裔移民建築師:所有的傷痕,都凝固成詩篇
現實中的猶太裔移民建築師們,在建築史上書寫了濃重的一筆,從《粗野派》的主人公拉斯洛·託斯身上,也能看到他們的影子。
丹尼爾·裡伯斯金1946年出生於波蘭一個猶太人家庭,他的全家都經歷過奧斯威辛集中營的迫害,最後只有父親和一個姑媽倖存。1959年,13歲的裡伯斯金隨家人遷往以色列,之後又乘船移民美國,來到紐約。
裡伯斯金的建築超越了功能主義,成為承載集體記憶、倫理反思的載體。他的猶太人身份並非透過符號直白呈現,而是轉化為對歷史創傷的詩性表達、對人性尊嚴的捍衛,以及對普世價值的追尋。

丹尼爾·裡伯斯金 圖源:Archdaily
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柏林猶太人紀念館,被許多人認為是“一個無聲的紀念碑”。
博物館外立面上如同多道尖銳閃電蜿蜒,連貫的鋸齒形線條被一組排列成直線的空白空間打斷,它象徵著一道道傷口,扭曲的形態隱喻了猶太人被納粹迫害時期的逼仄與困厄。比起“慰藉”和“悼念”,裡伯斯金更想強調“記住”——記住疼痛,反對暴力、迫害與歧視;記住殉道者的苦難,警示人們不再犯同樣的錯誤,珍惜迴歸光明與現實的未來。

柏林猶太人紀念館 圖源:Archdaily,攝影:Denis Esakov
路易斯·康1901年出生於沙皇俄國治下的愛沙尼亞,四年後舉家移居美國費城。這個猶太移民小男孩原本名叫萊澤爾—伊茨·施穆洛夫斯基,到了美國後改名為路易斯·伊薩多·康,全家人改名的目的是希望能擺脫低下的東歐移民階層。

路易斯·康在設計胡瓦猶太教堂的過程中,試圖透過建築表達對猶太傳統的尊重,結合現代和古典元素創造出神聖而肅穆的空間,可惜這一作品僅僅停留在設計階段。

胡瓦猶太教堂設計稿 圖源:Archdaily
路易斯·康的建築,將猶太文化中的精神性、倫理觀與宇宙論轉化為一種超越宗教的普世語言,在光與影、厚重與輕盈、理性與詩性的張力中,構築了一個個“靜謐而神聖”的場所,最終成就了建築史上獨一無二的“詩哲”風格。

薩爾克生物研究所 圖源:Archdaily
弗蘭克·蓋裡1929年出生於加拿大多倫多的猶太家庭,1947年舉家遷往美國洛杉磯。他的原名叫作弗蘭克·歐文·戈德堡,在20世紀50年代,美國社會並不接受猶太人,許多客戶不願意僱傭一個姓“戈德堡”的建築師,所以才改名為弗蘭克·蓋裡,他希望他的新姓氏蓋裡(Gehry)在外形輪廓上,看起來和戈德堡(Goldberg)儘量相似。

弗蘭克·蓋裡 圖源:Archdaily
猶太民族的流散歷史與文化邊緣性,可能促使弗蘭克·蓋裡想要在建築中挑戰主流價值觀,他的建築既是對傳統權威的解構,也是對多元文化融合的實踐,常透過解構主義手法,如斷裂的幾何形態、傾斜的結構和混雜的材料,打破對稱與穩定,形成一種充滿動態張力的“蓋裡式語言”。

伊麗莎白·迪勒1954年出生於一個波蘭猶太家庭,她的父母是猶太人大屠殺的倖存者,迪勒一家1959年來到紐約。

伊麗莎白·迪勒的家庭背景深刻塑造了她對社會邊緣群體的關注,她的代表作紐約高線公園改造廢棄鐵路為公共空間,不僅激活了社群經濟,更成為不同階層、文化背景人群的融合場域。

紐約高線公園 圖源:高線公園官網

結語
粗野主義建築的命運,正如《粗野派》中拉斯洛·託斯的命運一般,既是混凝土的詩篇,也是時代的傷疤。
而在當代,粗野主義已超越風格標籤,成為反思現代性、探索建築倫理的重要載體。
粗野主義的美,在於它證明了建築可以改變世界,哪怕這種改變充滿爭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