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劉金偉大學畢業之後被分配到學校,成為一名老師。他今年56歲,做了33年的中學數學老師,還有5年就要退休了。
我們偶然間看到了劉老師在學校裡拍攝的照片組圖。和他取得聯絡之後,我們看到了一位中學教師在職業生涯裡用影像記錄的學校故事。
編輯和劉老師通話的時間是中午一點,他特意從學校趕回了家。以下,來自劉老師的講述。

“今年是我當數學老師的第33年”
1992年,從天水師專畢業的我來到蘭州郊區的河口南鐵路學校做老師,這是一所只有小學和初中的鐵路子弟學校,距離蘭州市區有四五十公里。
我出生於1969年的甘肅。我的父母來自河南,他們那一代人是在三線建設時期支援大西北來到甘肅,說起自己到底算是哪裡人,我會說自己是甘肅人,畢竟在這裡長大,50多年一直在這裡生活,也算土生土長了。
我大學畢業時是分配工作的。我學的是數學專業,於是就被分配去學校教數學。那時考大學填報專業也不是很明確,我沒有報數學專業,可能是根據高考成績,我的數學成績稍微好點,在錄取的時候,人家就把我調到這個專業了。
在我畢業的那個年代,沒有觀念說“可以離開甘肅去別的地方工作”。慢慢工作了很多年之後,自己會有過想法,但那時已經沒能力改變了。不過當老師也挺好的。
我喜歡拍照,在高中和大學時期我就自己買了一個相機,家裡人也很支援。工作之後我開始在學校裡拍。那時候拍的是膠片。這些是在河口南鐵路學校當老師時拍的照片,時間久了,底片儲存得不好了。


1992,運動會

1993,野炊

1994,勞動
“我成為了那個
為學生們拍照的老師”
在第一所學校工作9年之後,2001年我被調到蘭州鐵路局第五中學,也從郊區來到了市區工作。後來學校改成了現在的名字——蘭州市第五十五中學。算下來,我也在五十五中工作了24年了。
2007年,我轉到了學校的政教處。政教處主要負責學生管理,以及學校的各種學生活動。同時我還兼職帶一個班的數學。
從那時起,我開始系統地拍學生們在學校裡的照片,學生們上課時和活動中的照片都有。於是,我成為了那個為學生們拍照的老師。比如運動會、軍訓、藝術節之後,很多學生會帶著隨身碟到我這兒來,把有他們自己的照片拷走。

2008

2009

2010

2011

2014

2015

2016

2020

2021

2023

2024
學生管理也是政教處負責的一個重要部分。當學生們犯了比較嚴重的錯誤,班主任不好處理時,就會由我們負責。現在的孩子比較多元化,會接觸到社會上的一些不良風氣。但他們畢竟是孩子,也有犯錯的時候。

2024
“那天,這些學生們之間有一些矛盾,選擇了偏激的方式去解決。當時政教處的門漏了一個縫,裡面也站了一個學生,他和外面的學生們一起在面壁思過。我出去上衛生間時看到了這一幕,就拿著相機拍了下來。”
雖然每個時代的孩子都有不同,但成長的過程基本上是類似的。孩子們會犯錯,會改錯並認識錯誤。所以我們的主要工作是幫助學生意識到錯在哪裡,讓他們自己可以去思考,去改變自己這樣一個過程。
孩子會有一些認知上的偏差。老師的任務就是去及時修正這些偏差,提醒孩子:“你做的這個事情是不對的,這不是你這個年齡該做的。”

2024
”學校定期會辦各種主題的黑板報。有次我拿著相機,正好看到一個在畫黑板報的女生,就拍下了這張。當時教室裡沒有人,她也不知道我來了。“
“他們原本很天真、
愛玩鬧、很有孩子氣”
學校主要的教學樓只有1棟,這裡容納了從初一到高二的5個年級的學生。高三的學生單獨在旁邊的實驗樓上。
我的辦公室在樓頂,每天從1樓轉上來,基本上可以捕捉到所有年級的動態。

2023

202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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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和學生的交往過程中發現,只要放開他們,比如在操場或者課間,他們還是很天真、愛玩鬧、很有孩子氣,表情也很純真。但是隨著年齡越大,他們臉上就能逐漸顯露出壓力。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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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中階段,學生慢慢受到家庭和社會的要求,他們天真的一面就越來越少。有些學生一天到晚都在學習、寫作業,走路也不會再放開地跑,沒有了活力。
他們看到高三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的那種學習氛圍,即使別人不說,自己也會有這種親身感受,慢慢感覺到高考離自己不遠了。再加上家庭環境對孩子的影響,孩子的神經就繃起來了。
社會把壓力給到老師和家長,但這些壓力最終都壓在了學生身上。

“大山裡的校園”
我帶的每一屆學生裡,考上外地大學的孩子們很少有回來工作的。很多孩子不願意待在蘭州,他們也清楚要跳出去的唯一齣路,就是考大學。
來我們學校上學的孩子們,一部分來自學校周邊,另一部分來自周邊縣市。他們的父母到城裡打工、買房,就把孩子帶進來了,還有一部分個體經營者,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住,這些孩子就可以就近在城裡上學。
近年來,我在蘭州周邊偶遇了一些村裡的小學,發現很多學校都關門了。由於農村人口結構變化,生源逐漸減少,為了集中教育資源,學生們都到鄉鎮或縣城上學了。


甘肅省永靖縣楊塔鄉勝利小學
這是一所辦在鄉上的小學,周邊有好幾個村子。小學孤零零地坐落在幾個村子中間的一個小山坡上。教室如今成了羊圈,當地的農民平時在那裡養羊。學校關門時,桌椅板凳都被撤走了,只有水泥做的黑板被留了下來,黑板的黑色還是用墨汁刷成的。


甘肅省定西市臨洮縣紅旗鄉出卜拉小學
這所學校在山溝深處。在西北地區,山體大多是被水流沖刷形成的,呈現出一條條溝壑的形態。
學校的名字叫出卜拉小學。當地人說這裡曾被稱作“出不來”,因為道路崎嶇難行,溝壑又深,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後來因為諧音的緣故,就變成了現在的“出卜拉”。
隨著新農村改造,溝裡面的村子裡的人全部搬遷出來了。他們被安置在公路邊的一塊新地上,學校也隨之被撤銷,沒有再新建。孩子們如今都集中到鎮上的學校上學,還可以選擇住校。



甘肅省蘭州市七里河光彩小學
這是一所屬於蘭州市七里河區的小學,坐落在山上。正因為這裡離蘭州近,年輕人都進城打工了,孩子也隨著父母去了城裡,所以學校也關掉了。
上圖2:”右邊的大爺的家跟學校一牆之隔,他的孩子都在蘭州生活,只剩下老兩口住在這裡。學校關閉之後又不能無人看管,於是老人就義務幫忙看著,如今學校的鑰匙都在他那裡。大爺穿著環衛工人的衣服。村裡招了一些像他一樣的留守老人負責環衛工作,他每個月有2000元收入。“
上圖3:”在我拍攝的這幾所學校裡,幾乎都有一個碑,碑的背面刻著給學校捐款的人的名字和捐款數目。“


甘肅省武威市天柱縣代乾村小學
天柱縣在祁連山上,海拔3000多米,這裡在烏梢嶺的東面。過了烏梢嶺,就是河西走廊了。
在天柱縣下的代乾村,如今剩了不到10戶人家。這裡的學校已經廢棄了,校門都已經沒有了,教室如今變成了一座小加工廠。
上圖1:”我從外面拍了一張操場的照片,還有僅剩的一段圍牆,圍牆上面剩了一幅畫。操場也長出了一格一格的雜草。如果不說的話,人們都看不出這以前是一所學校的校門。“
上圖2:”在學校左邊,就是村裡的鄉村大舞臺和黨群活動室,這些還是新的。“





甘肅省定西市臨洮縣馬營溝教學點
這所學校現在有教學班4個,學生10名,教師5名。其中,六年級3人,五年級2人,四年級3人,一年級2人。沒有二、三年級的學生。
上圖1:“全校師生合影。”
上圖2:“我是在今年5月去山上拍攝百合時遇到了這對姐弟。那時正好是中午,這對姐弟中午放學後回爺爺奶奶家吃飯。我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問他們學校在哪裡,他們直接領我過去了。於是在學校門口,我給他們拍了這張照片。他們生活的地方距離蘭州市區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但在山上,平時姐弟倆也很少出來。每天中午放學後,他們走路10來分鐘回家吃飯,下午繼續回學校上學。”
上圖3:“這張值日表很有意思,因為這個班上只有兩個學生,組長和組員只能相互輪換。”
上圖4:“老師宿舍的窗臺上放了四摞英語本,這是全校的英語作業。老師們平時就住在學校裡,週末才回家。他們也是當地人,不過房子都在鎮上。”
上圖5:“這張照片中的老師在今年五六月份退休了。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年級的兩個孩子。未來這所學校能開到什麼時候,或許就取決於這兩個孩子了。他們可能是學校的最後一屆。”
我還遇見過其他無人的小學,有些大門緊閉進不去。有些被破壞得太厲害了,沒什麼東西能拍了。
我現在年齡大了,也快退休了。政教處裡很多主要的工作都由年輕人做了,我日常會協助他們。現在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拍照,拿著相機在校園裡到處轉一轉,有一些好的場景就拍一拍,做個記錄。幾年後退休了,可能就拍不成了。
我經常打趣地和孩子們說:“你們一天就是窮開心,傻樂呵,以後有沒有飯吃,你們去幹啥?”但我在心裡從來沒有給他們劃分“成功”和“失敗”。很多事情沒有好壞之分,也很少有對錯之分,只是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問題,每個人都有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學習好的有屬於自己的路去走,學習不好的,未必出路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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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結束時,劉老師對編輯說了這樣一段話:
“我是個數學老師,語言表達是弱項。所以收到編輯的訊息說要採訪我時,還有點忐忑。我想,要是讓我講拍照,還能說出點東西。要是講別的,我還真講不出來了。
我從上高中開始接觸攝影,那時候自己也沖洗照片。最初的想法就是記錄一些自己經歷過的美好瞬間。這些年,在和喜歡攝影的朋友交流時,我開始把自己過去拍的東西整理了一下,覺得還挺有意義的。”

攝影/口述:劉金偉
採訪/編輯:yidan
運營:小石 監製:Alg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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