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外開“中國式高中”:5個月,我讓差班生考上最好的大學|我會拯救你15

大家好,我是陳拙。
先給你們看個好玩的:
據說這是劍橋大學的門衛室,有個中國留學生為感謝大爺守護了他的腳踏車,送了這面錦旗。這個舉動在國內很常見,但在英國,這種盾牌形的旗子一般是王室用的。
門衛大爺把這旗掛了一整年,可美了。
文化差異,使得我們習以為常的一件事,換到另一個環境,就顯得很奇異。
比如天才的作者侯小聖,她在澳洲當社工的時候發現,在這裡高考不是人人能享有的權利,反而是一種“特權”——考試有不少窮人家孩子接觸不到的加分專案,比如馬術。
而且侯小聖還發現,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就算沒有學上,父母也不著急。
她不理解但尊重這種現象,直到有天,三個女孩找到了她。這些女孩在家庭和學校都視她們為沒有希望的差生的情況下,特別想讀書。
侯小聖與她們素不相識,但她知道我們中國東北的一句老話:“孩子要讀書,就是天大的事兒。”她還知道一句古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她們相遇的時候,距離高考只剩半年的時間。侯小聖決定,自己攢一個學校幫她們補課。
畢竟,論高考,中國人還沒輸過。
2018年,我從中國東北去到澳大利亞讀書,選學校的時候,我唯一的要求就是離家遠,對澳大利亞一點概念都沒有。
後來我發現,這事好像也不全賴我,說英國人能想起薄嘴唇、禿頭,說俄國人能想起大個子、藍眼睛,而澳大利亞好像就沒有所謂的“澳洲人”,走在墨爾本街上放眼望去,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都有,華裔就佔其中的5%以上。
我一直沒深究過這個問題,很久以後才知道,真正的“澳洲人”在這裡有個特殊的代稱,叫做“原住民”。
我第一次聽說“原住民”,是在社工史這門課上。課本上有專門的一個單元,講“政府與原住民之間的協議”。
這個協議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你們愛幹嘛幹嘛”。
老師告訴我們,澳大利亞的原住民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族群,有自己的語言、自己的居住地,甚至自己的法律,也就是說這個民族的人即使在社會上殺人放火,都得按照他們內部規矩裁決。
當時我十分震撼,心想這不就成法外狂徒了嗎?腦海裡浮現一群西部牛仔騎馬衝進大廈突突開槍的場景。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厲害的原住民,實際工作和學習中我一個都沒遇見過。和我一樣從中國來的同學都有十幾個,從古至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卻好像隱形了一樣。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我遇見18歲的女孩瑪蒂後終於漸漸揭開。
那是一個夏天,三個棕色皮膚、一頭捲髮的女孩被前臺領進了我的諮詢室。好像下意識一樣,其中一個女孩站在了另兩人前面,微微側著身子保護著她的朋友,烏黑的眼珠小豹子一樣盯著我。她身上有一種太陽曬得熱騰騰的味道。
聲音發著抖,她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姐姐,我們想上學,你們能幫我們嗎?”
我在澳大利亞的工作是司法社工,這個工作業務範圍很廣,上到違法犯罪,下到家庭矛盾,大事小事都能管一點,但這樣的求助我也是第一次收到。
是誰不讓妹妹上學!我們東北人可見不得這個。
我翻看著女孩們在前臺填的表格,看到表格第一欄姓名,就意識到,她們是原住民。她們的名字出自土著語,在英語裡像一串亂碼。我只在課上學過這門語言,還是第一次見,忍不住讀出了聲。
三個女孩發出小小的驚呼,似乎很驚訝我能認識,對視一眼,整個上半身都不自覺地向我湊近。
意識到她們有些緊張,我又多閒聊了一會,問她們是不是走路過來的?
女孩們七嘴八舌地告訴我,她們是坐公交來的。下車的時候,有個女孩的卡一直刷不出來,被查票員懷疑逃票,還是一個乘客幫她們解圍的。
她們邊說邊比劃,輕拍著自己的胸脯向我示意當時的害怕。
我想到社工史上學到的原住民,一瞬間覺得有些穿越——殺人都不用上法庭的原住民,竟然連查票員都怕嗎?難道是因為她們年紀太小?又是誰不讓她們上學了?
費了半天勁,我終於從領頭女孩瑪蒂馬馬虎虎的英語中拼出事情的全貌。
嚴格來說,她們並不是完全不能上學,只是沒有人願意幫她們考大學。
這三個女孩都是十二年級,相當於國內的高三,在她們家附近的一所公立高中就讀。
和澳大利亞的大部分學校一樣,原住民在這所學校裡有單獨的一個班,理由很正當,因為大部分原住民小孩只會說土著語,不能用英語教學。
但到了高三,整個學校從老師到同學,對這個班都是放棄的態度——原住民的成績太差了。
好像就是天生的,這幫小孩說話比別人大聲,在課堂上坐不住,回家不寫作業,家長從來不參與“家校共建”,各種課外活動也從來不參與。感覺他們就是對學習沒興趣,也無所謂考大學。
學校對待他們的態度,就像對待大部分吊車尾班級一樣,只等著他們混到畢業證,雙方都解脫。
可偏偏這群人中,冒出來一個瑪蒂。
瑪蒂想學習,想考大學,她想學的是金融。出於一個文科生的不理解,我多問了一句為什麼,瑪蒂說因為她看的電影裡有很多很厲害的人,都是學金融的。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變化,在一群吊車尾中,有一個女孩,突然有了夢想。
瑪蒂拉著小姐妹一塊猛猛學,成績越來越好。可問題是,她的分班還是在原住民班級。
同學吵鬧,老師敷衍,十年級的時候還在教七年級的內容。這樣下去,她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考上大學。
我問瑪蒂,那你們父母呢,他們怎麼沒有幫你們想辦法?
女孩們面面相覷,說,他們好像無所謂。父母似乎更希望她們在族群裡找個工作,不要離家太遠,可能是因為“外人”和她們的語言文化都不一樣。
家裡也有過考上大學的哥哥姐姐,但他們非但沒成為家裡的榮耀,甚至像是一個忌諱,他們從來不回來,家人也很少提起他們,不知道為什麼。
三個女孩甚至自己都產生了懷疑。她們小心翼翼地對我說,如果她們的要求很過分的話,那就不用三個人都能讀書,求我幫一個就行。
我說怎麼選,要不就幫成績最好的一個吧。
可能是看到我翻白眼,三個女孩都笑了。我哼了一聲。
在我們東亞做題家的面前,妹妹要讀書,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最正當的事情,誰都別想攔。
幾乎沒有一絲猶豫,我就接下了這個案子,並把它的優先順序排到了最前。
不但要解決,而且要速戰速決,為三個妹妹爭取衝刺高考的時間。
最開始我想的很簡單,幫她們轉個班不就完了,我不信學校老師敢告訴我,原住民和白人小孩有種族隔離,不能放一個班。
然而稍微和瑪蒂聊了幾句,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不太喜歡和其他班的孩子們待在一起,她長得和他們不太一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
每年開學,都會有幾個賤兮兮的白人小孩跑來他們教室,像看猩猩一樣圍觀他們。上課時,那群孩子也會搶他們的實驗室、搶他們的教學器材,用手指指著腦袋嘲笑他們腦子笨、學不會。
雖然我很想收拾這幫小孩,但高考在即,沒有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瑪蒂她們的心態和學習環境一樣,容不得半點風險。
我又想給瑪蒂她們換一個原住民學校。可走訪了一圈,發現整個區裡所有的原住民學校都爛得如出一轍,有兩所學校甚至共用一套老師,一所學校上課,另一所就得放假休息。
怎麼會這樣?
我換了一個思路,找到了一個原住民幫扶專案的負責人,名叫蘇西。
聽說我遇到的問題後,她很爽朗地說,政府當然有教育支援的專案,孩子想上哪個技校,我們都有針對性的職業技能培養……
我不太高興地打斷她:“她們要參加的是高考。”
對面的人愣了一下,發出一個“哇”的音。
我在對面一陣無語,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詞,“種族歧視”。
在澳洲這些年,我不是沒有遇到過歧視,就像瑪蒂她們坐公交被懷疑逃票一樣,我去超市買東西,也曾被懷疑“你們這些中國人經常少結賬”。
當時我就被氣笑了,字正腔圓地問那個售貨員,你現在是要種族歧視嗎?
對方立馬破防:“回家找你爸媽問問吧,我有沒有歧視你們。”
那時候我剛出國,英語沒有那麼好,但還是站在那大聲用自己僅有的詞彙量跟她吵了起來,吵到超市的領導層全跑來給我道歉,保證事後好好教育這人,我才收兵離開。
我一直覺得這種都是純送人頭,但我忘了,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我是個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很厲害,我的國家也很厲害,所以我能不在乎。
如果我是一個18歲的女孩,在還沒有取得任何成績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你們這樣的人就是腦子笨,就是不適合讀書,那我會變成什麼樣?我能有瑪蒂一半的堅定嗎?
瑪蒂她們面臨的阻力,遠比我想象中更大。
我和蘇西花了一個下午,翻找了機構裡所有的專案。找到最後,我倆面面相覷,意識到,真的沒有。整個社會,沒有人想象過,會有三個原住民小女孩想要考大學。
我想了一會,對蘇西說:既然沒有,那我們就去造一個吧。
“我們寫封信給州教育局,讓他們來開設一個專門的教學點,給孩子補課,你來監督給她們找最好的老師。”
當時的我,覺得自己肯定是發現了一個人們沒有發現的問題,提出了一個超級合理的需求。郵件發出去的第二天,就摩拳擦掌開始做課程大綱,準備撥款一下來就開幹。
沒想到,幾天後我收到的回覆是:“我們很感謝你對教育事業的熱心……但是希望您先證明這個專案的開辦是有必要的。”
我把郵件橫過來倒過去看了三遍,終於明白,他們想要我證明,這個補習班有存在的必要,換句話說,辦了這個補習班,真的會有原住民來,他們真能考上大學。
我簡直出離憤怒了。受教育權是寫在憲法裡的,哪怕人家考不上,你就可以不教嗎?
可我又很清楚,這時候和他們掰扯這些沒有意義。
我給蘇西發去訊息:現在就開始找老師吧,工資我來承擔。
她說你是不是瘋了?我說你別管,我有自己的節奏。
當時我想的是,教育局這個條件雖然荒謬,但他們肯定不是完全拒絕,只是需要證據。如果我們把補習班辦起來,讓瑪蒂她們考上大學,證明專案合理性,明年專案正式成立,教育局應該就會把請老師的這筆錢報銷給我。
只是我得賭,賭瑪蒂她們真能考上大學。而這對我來說是最容易的決定。
要知道,這是我三年來收到的第一個原住民的求助,這意味著她們的族群裡從未有人學會使用這套支援體系,而這三個18歲都不到的女孩學會了,就因為她們想學。
我相信,這樣的人做什麼都可以成功。她們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我申請了那個月幾乎所有的夜班,來掙外快付老師的工資。蘇西開始招聘老師,我也以機構的名義註冊了一個招聘軟體,去給她幫忙。
最開始我想得挺簡單,有教高中的經驗,熟練掌握土著語言,最好有一些社會服務經歷就好。
符合條件的簡歷每天都能篩選到十幾封,可電話打過去,對方一聽是給原住民上課,有的甚至會直接結束通話,有禮貌一點的,也會脫口而出:“她們學得會嗎?”
把這些人狠狠刪除後,還剩下差不多130來個能面試的。
因為篩選條件中要求會土著語言,其中有差不多一半以上本身就是原住民。說實話看到這個資料時我挺興奮的,誰說原住民考不上大學,這不是這麼多嗎!
我興致勃勃地參與了面試。
第一個來面試的原住民老師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士,我們線上面試,不知道為什麼,她手機的畫素有點模糊,收音似乎也不太好,時不時會中斷。
她是教數學的,簡歷上寫著她雖然沒有專業的教師資質,但有教高中孩子的經驗。同事找了幾個歷屆的高考題,讓她現場簡單講解一下。
沒想到題目發過去後,對面卻是一陣沉默。
我差點以為影片斷線了,可偏偏又能看見影片裡女人在緊張地撥弄頭髮。
同事等了很久,肉眼可見她的表情越來越糾結,努力委婉地問:“您是……沒有見過這些題嗎?”
女人含糊了半天,嘟嘟囔囔地說:“我沒想到教高中生這麼難。”
同事反問她不是在簡歷上寫自己有教學經驗嗎?
在我們的試探下,女人最終承認,她確實教過孩子,還不止一個,但那是她們自己社群裡的孩子。
在她所在的原住民社群,有許多家庭不願意把孩子送去公立高中,她就在家給他們開小灶,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兒子。因為都是教到高中的年紀,她就以為在外面當老師也是這樣的。
女人本來是在解釋,我卻越聽越恐怖。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著,除了她以外,還有一群孩子從來不知道公共認可的教育是什麼樣的,沒有聽說過高考,沒有見過真正的文憑。
這在原住民社會是常態嗎?在那個有另一套法律的社會里,有多少孩子面臨著這樣的生活?他們被剝奪了多少機會?為什麼整個社會,好像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沒有人在意這群孩子?
這一切忽視,真的只是巧合就能造成的嗎?到底是誰在阻止瑪蒂她們?
我們,能贏嗎?
經過兩個禮拜的面試,我們終於招到了三個老師,其中唯一一個原住民籍的是一個叫納耶麗的女孩,教英語。
她是一個挺幹練的女孩,頭髮應該是拉直過,不像大部分原住民那樣卷,英語也很流利。
我想起瑪蒂說家裡考上大學的哥哥姐姐們大多不再回家,特意留意了一下納耶麗的住址,果然沒有在原住民社群。
我很好奇,納耶麗小時候有沒有遇到和瑪蒂類似的問題?她是怎麼從原住民中考出來的?又為什麼沒有再生活在原住民社群?但納耶麗從來沒有說起過這些事情。
我告訴納耶麗這所“學校”的來歷,她既沒有熱血沸騰也沒有潑我冷水,只是淡淡地問我:“那你們發得起工資嗎?”我說發得起。她又問,那你們有場地嗎?
沒等我回答,就自己說道,如果沒有的話,公園裡也能學。說完她就答應來上班了。
納耶麗試講的第一堂課,就向三個女孩介紹了自己的出身,說如果有什麼英語聽不懂的地方,可以問她。女孩們明顯一下就被她吸引了。
我不知道這樣一個有著相似經歷的“姐姐”會不會對瑪蒂她們有什麼幫助,但確實能在課間看到女孩們圍著她用土著語閒聊,聊到什麼好笑的地方,幾個人笑成一團。
有時候我忍不住上去湊熱鬧,她們就會簡單概括一下給我,可是梗這種東西脫離語言就不存在了,我也只能哼哼唧唧地離開。
補習班就這樣辦了起來,蘇西為我們聯絡的場地就在離女孩們社群不遠的一棟小樓裡。工作日的晚上和週日,納耶麗和另外兩個老師會輪流來給瑪蒂她們上課。
補習班開班的時候離高考只有五個月,我很擔心這點時間能不能起到作用,只要一有空,就跑來補習班檢查老師們的教學成果,弄得納耶麗都專門來安慰我,讓我不用太擔心。
她說這三個孩子的成績其實挺好的,只是不太懂高考的規則,只要用她們聽得懂的語言梳理一下,考上大學沒什麼問題,只是要衝刺更好的大學而已。
其實不用她說我也知道。自從補習班開班的第一場考試,我就暗戳戳地給三個孩子算過分了。得到結果的那一刻,我驚喜,但也更緊張。
她們在一個所有人都否定的環境裡,默默學成了這樣,我很怕我們這個草臺班子補課班能不能達到她們的預期。
瑪蒂她們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甚至於她們後面都很少跟我說話,每天一到補課班,開啟書包就是學。
被冷落反而很開心。妹妹讀書就是最大的事,至少她們記住了這一點。我能感覺到,她們在補習班越來越自在、越來越忙碌。

補習班門口的夕陽

高考前,我問了一次需不需要我去送她們,瑪蒂很輕鬆地跟我說不用。於是考試那天我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個大懶覺,醒來一摸手機,收到她們已經考完第一門的訊息。
分數出來後,三個女孩都上了墨爾本大學,是整個澳大利亞最好的大學。
她們跑來機構感謝我。是那種特別小孩的感謝,準備了一個滿滿當當漂漂亮亮的午餐盒,說是感謝我,結果三個小女孩坐在我的諮詢室裡聊起了大學生活。
我吃著午餐,時不時插幾句話,告訴她們墨爾本的什麼東西好吃,哪裡好玩。
納耶麗也來跟我告別。她有很多份兼職在做,還在給一些很有錢的家庭當英語家教。她說自己要攢錢買一艘船,出海去玩。
我將所有資訊和票據整理齊全,完成最後一份報告,傳送給教育局的郵箱。
沒過多久,一個衣冠楚楚的白人官員來到了蘇西的辦公室。那天我沒在現場,只從蘇西的口中聽到了這場談話的轉述,大概意思就是——
這個專案還是不夠成熟,政府沒法為我們撥款,或報銷我的投入。
我被這個回覆打蒙了。
我努力分析蘇西帶來的每一個資訊,最後發現,分析沒有意義。他們說的話全是藉口,實際上,他們就是從來沒想過為這個專案撥款。即使明知道女孩們的困境,明知道這種歧視的存在。
我不明白。我試著全網搜了一下類似的專案,想知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理解錯了哪裡。
在相關網站上輸入原住民,彈出的政府專案,一大半都打著“歷史”、“文化”之類的標籤,最常見的醫療、教育、法律類的專案卻屈指可數。
我很不理解,順手點進了一個專案頁面看。這是一個原住民歷史的介紹,這些資訊我不是第一次讀,卻是第一次“看進去”。
那裡面寫,從數萬年前開始出現在這片土地上開始,到第一次有記載的1778年,澳大利亞有原住民75萬人左右。到了1933年,這個族群只剩下不足10萬人。
這中間發生的事情,是白人殖民者的到來,和一個被稱為“漂白澳洲”的政策。
瑪蒂她們是被害一方的後代,所以,她們天生就“不止”是三個孩子,更是那場屠殺的證人。
人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們。想保護她們瀕危的語言、文化,但又實際上導致了她們成為孤島,被普通人視為洪水猛獸。
她們民族內部大概也非常糾結,如果學英語、考大學、去大城市生活,是否就意味著忘記了仇恨;可如果不學,孩子是不是就失去了許多機會。
兩個民族之間的問題,根本不可能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妹妹讀書天經地義”。
我覺得很茫然。
原住民扶助機構的蘇西告訴我,如果我想要回錢,還有一個辦法:她找到一家機構,對這個專案很感興趣,想做成一筆生意,我們可以把和他們合作,把前期投入作為“入股”,只要它真的能運轉,就可以透過分紅的形式賺回來。
理論上是可行的,可是這就意味著,這個補習班還得辦下去,我還會從一個幫忙的局外人變成“股東”。
這件事讓我非常猶豫。
我想過要在澳大利亞這片土地做點什麼,那也是調研華裔女性的心理狀況、調研我發小曾經患上的厭食症、制止曾發生在我身上的家庭暴力重演……這些都是和我自己息息相關的,可是這群原住民,和我有什麼關係呢?何況背後這又是這麼龐大的一個問題。
我的時間也很寶貴。也許,自認倒黴,把這筆錢忘了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那天下班,我突發奇想,決定去社群最近的原住民社群看看。
其實,我一直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離我上班的地方大概十公里。只是我在這沒有認識的人,沒有聽說過社群辦什麼活動的訊息,也沒有收到過來自這裡的求助,所以從沒來過。
把車停在門口,我隨意地走進社群。
這裡和澳洲的大部分小區沒有什麼不一樣,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更熱鬧一點。幾乎每家都有小院子,院子裡一定有一張長條桌子,人們三五成群地坐在桌邊閒聊、做家務,遠遠看我走過來就在好奇地張望。
有人問我是來找誰的,她用的是英語,我用學過的一點點土著語艱難地回答她。我知道自己說得很不標準,但他們還是明顯高興起來,忙著拉我進去坐,給我零食。
可是等我詳細介紹完這個補課機構,他們的反應卻十分平淡。大部分人都覺得,大學好像沒什麼必須要讀的,讀不讀都是找工作,而且也都找不到。
有個年輕媽媽告訴我,她之前考過電車司機的駕照,在外面找了很久工作,但每次都在最後關頭被拒絕,最後還是回社群賣自制的地毯和頭巾了。

原住民自制的地毯

我有點理解了他們對上學冷淡的原因,又問,那如果孩子考上了呢?
他們想了想說,考上了讀也可以。
我明白了,他們並不打算阻止孩子,只是做不出選擇,想交給命運。
我們也聊到之前面試時那個老師提到的社群學校。沒有我想的那麼可怕,大部分孩子還是會出去讀初中高中的,只是他們仍然習慣把學齡前的孩子帶在身邊,教他們一些自己文化的東西,比如家庭歷史、食物,或者只是一起遊戲。
招待我的這家人有好幾個孩子,大的都出去上學了,小的兩個都是一兩歲,就在媽媽懷裡,時不時親暱地貼貼臉蛋。
我在那片社群待了四五個小時,最後收起了我的小冊子,只是隨便走走看看,聽院子裡我聽不懂的閒聊。每個人都會和我打招呼,還有人拿著橘子站在家門口,等著我經過給我吃。
我不認識他們,可是這一刻,我又好像認識了他們。
不是不用遵守法律的法外狂徒,不是阻撓孩子讀書的大家長,不是揹負仇恨的倖存者,就是一個一個人,像所有人一樣,有自己的家庭和經歷過的故事,不太清楚未來會怎麼樣,糊里糊塗又熱氣騰騰地生活著。
我帶著他們給的橘子,溜達著走出了社群。
我決定了,要把這個學校辦下去。他們沒有想好怎麼選擇,我想給他們新增一個選項,僅此而已。
新學期開始,在蘇西介紹的機構的幫助下,我們的補習班招到了近20個高三學生。
我特地叮囑機構,對新生基礎的要求不要太高。之前瑪蒂三人的成績基礎很好,那是因為她在很小的年紀就有了明確的目標、堅定的意志,她們非常特殊。
那樣的天才很罕見,我們補習班不可能只幫助天才。正常情況下,在原住民的生長環境中,能學成40分就算不錯。
開學前,我跟所有老師打好招呼,說你們不需要和學生們講一些勵志雞湯,就正常上課,讓所有學生有真正的學校的感覺就可以了,不要刻意降低難度,也不用自作主張地放慢語速或者故意把英語講得很簡單,不要給學生一種被特殊對待了的感覺。
我給自己在補習班裡留了一間小辦公室。
正規的學校裡都會有駐校社工,要定期和學生談話,而瑪蒂之前說她們很少和社工打交道,她們以為是語言的原因;因為認識瑪蒂的時候她已經要高考衝刺了,我也沒有和她聊太多。
這次,我要保障這些孩子都被一個專業社工關注到,別人有的他們也要有。
開學第一天,一群棕色皮膚、頭髮卷卷的孩子們陸陸續續,走進了教室。
補習班不收費,大部分孩子來的時候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這個班和學校有什麼不一樣。第二堂課上到一半,有個男孩舉手問什麼時候玩遊戲,我們才知道他以為這是原住民的老鄉會,還在等著發零食。
得知是補習考大學以後,他興趣缺缺地拎包走了。
大部分孩子隨遇而安地待了下來。反正原住民社群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活動,他們有很多課外時間。
新招進來的這批孩子基礎比瑪蒂他們差很多,第一次考試之後我就意識到,不想點辦法的話,可能要糟。
一個補習班提不了分,那還辦什麼玩意?
除了老師努力以外,我也開始研究。澳洲高考有很多選修科目,找一個簡單又好加分的專案,無疑是最好的彎道超車方式。
大部分孩子會在家長的幫助下選修體育或藝術類的,但我們請不起那種老師,我考慮過親自上陣教他們中文,但看了一眼題目後,發現自己身為一個東北人,對中文語法應該是一無所知,遂放棄。
我又盤了一遍所有的科目,能用文字解決的不上器材,能死記硬背的不靠理解,加上所有的條件後,突然“發現”,有一門課叫經濟,考試內容就是寫一篇金融類的小作文,但對這篇作文的重複率沒有什麼要求。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可以刷題庫,然後背作文!
這簡直是我這個中國優秀高考生的舒適區。我發揮自己的資訊檢索能力,搜刮潤色了16篇作文,打印發給全班,要求他們全把這門課選上,然後一篇篇作文給他們解讀,要求他們從頭到尾背誦、默寫,找我檢查。
背到最後一輪的時候,一群卷頭髮棕皮膚的小孩在教室裡站成一排,我守在教室門口,每個人來找我過關,背完才能出去玩。
這種“衡水中學模式”在澳大利亞簡直是降維打擊,孩子們連金融英語單詞都認不全乎,但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在這門課拿到相當於七八十分的成績了。
如果一定說有什麼副作用的話,可能是孩子們的身心,以及我們的關係。我能感覺到,這幫孩子看我的眼神,開始帶上了深深的怨氣。
從開學第一天我就知道,這些孩子並不非常明白我這個社工是幹什麼的。
我本想按照學校社工的慣例,在開學時給他們做檔案,內容包括各個孩子生理和心理上的病史,以及可能導致他們出現問題的物理或心理上的“過敏原”。
結果,一場訪談下來,孩子們只能說出一些睡不好、胸口疼之類的非常模糊的情況。
我的工作遇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社工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工作,可是這裡壓根沒人向我提出問題。
這群孩子根本沒有心理健康、心理疾病的概念,甚至不太理解什麼是法律,更不用說向他們解釋我是幹嘛的了。
我託一個會土著語的老師幫我溝通,這個老師想了幾天,問我社工的工作可不可以理解成“告解”。原住民有自己的信仰,他們會把自己的煩惱在一間空房子裡“告解”給神靈,這就是他們緩解心理壓力的方式。
於是我把辦公室的大門開啟,告訴他們可以把這裡當成告解室,如果不想我待著的話,我就會出去。
上了兩個月的課後,在某一節課間,突然有個女孩走進我的辦公室,進來也不說話,就瞪著眼睛看著我。我反應過來,說好的我這就走,然後就出門把空間留給了她。
打那以後,拿我的房間當告解室的孩子就越來越多了。我在房間裡放的飲水機,有時候他們一天就能喝完一桶水。
我沒有偷聽過孩子們的告解——當然也聽不懂,所以心理諮詢的問題,其實並沒有什麼進展。
他們給了我新的職業定位,就是告解室的看門人。有些孩子開始會把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給我,比如幾個小孩吵架的時候,就會跑來找我主持公道。
可是他們不找我求助,不代表問題不存在。
那天我正好路過教室,就看見學生們圍成一圈嚷著什麼。我過去看,發現有個男孩正蹲在地上,雙手抱膝,整個人不住地發抖。
同學們跟我說他是“中風”犯了,我卻一眼看出,這是驚恐發作的典型症狀,也就是焦慮症引起的一種軀體反應。
我趕忙驅散圍觀的同學,陪男孩一起蹲在地上,像拍小孩睡覺那樣一下一下拍拍他後背。他沒有病歷,更沒有常用藥,我只能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慢慢等他平靜下來。
等他好了一點後,我告訴他,這不是“中風”,是焦慮引起的身體反應。人除了身體會生病,心也會生病,要及時看病吃藥,找醫生,比如說我。
我知道這個概念對他們肯定還是很難理解,但也沒想到,不到一節課後,補課班裡就開始傳我會治中風。放學的時候,有個男孩溜進了我的“告解室”,問我能不能給他也治一治“中風”。
我問他具體是什麼樣的情況,會在什麼情況下發作?
男孩告訴我,他有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像中邪一樣,比如總覺得班上成績差的同學碰過他的書包後,他的成績就會變差,可是他不知道怎麼洗才能洗乾淨,有時候著急了,甚至急得發抖,就像中風那樣。
這是很典型的強迫症情況。我知道指望他定期治療很難,首先應該緩解他的壓力。
我靈機一動,說這樣吧,你把書包拿來給我摸摸,我是中國人,我碰過的東西有護甲,之後你學習就好了。
我摸了摸他的書包就還給他,後來幾周的時間,男孩的數學成績猛提了十幾分。從那天開始,我在這群孩子中的角色又多了一個,“中國大法師”。
反正從來就不是社工。
在這間小小的補課班裡,孩子們補習英語、數學、歷史,慢慢地,也在補起缺掉的心理健康,甚至生理健康。
第一天登記的時候我就發現,班上二十幾個孩子,有一半都有大大小小的聽力問題。我當時就明白了他們上課為什麼總是特別吵,因為沒法“說小話”。
我感覺這麼高的比例應該不是巧合,上網搜了一下,發現有人研究過,原住民的聽力障礙的發病率是50%,大部分源於幼兒時期的慢性化膿性中耳炎,而這個疾病產生的主要原因就兩個:衛生習慣不好和營養不良。
這群孩子的衛生習慣確實有點要命。我看得出來,他們不常洗澡,手總是髒兮兮的,還有的孩子從來不用水洗頭,而是用沙土。
但我之前都不知道,不洗澡、不洗手,髒手去摸耳朵眼睛,竟然會導致失聰、失明等嚴重問題。
可作為一個“現代文明”去逼他們每天洗澡,是不是有點太“傲慢”了?我猶豫了很久。
最後讓我下決定的是這樣一件事:有天中午,老師來報告說學生們在休息室打起來了,搶三明治吃。我說午餐的三明治都是按人數準備的,怎麼會不夠?
跑去休息室一看,桌上剩了好幾個三明治,只是每個三明治上都印著一兩個鮮明的黑手印,估計是哪個孩子捏了之後不想吃又放下了,後面的孩子嫌髒也不想吃,就這麼浪費了。
我一看,好嘛,你們自己也嫌棄自己,還浪費糧食,那還談什麼文化保護,立馬開始收拾這幫小孩。
我給孩子們開了一堂衛生課,一個月兩次。先教怎麼洗手洗臉,接著男女分開教洗澡,最後教清理傷口,讓他們不能再用草和土消毒止血,受傷了學會用碘伏。
這課最開始一點用都沒有,孩子們學是學了,會是會了,可一點也不想用,只能每節課前讓老師押著他們去洗手。
直到有次我去上衛生課的時候,有個女孩突然偷偷地問我身上為什麼有香味。我告訴她自己噴了香水,她露出羨慕的表情。
我說可以明天帶過來給她用,突然又靈機一動,說香水的原理你們知道嗎?這個東西是放大人身上的味道的,如果你不好好洗澡,明天用了這個東西,反而會變得特別臭。
第二天一早,開啟教室門,我看見了十幾團蓬鬆的蘑菇。他們都把頭髮洗過了,自然捲的黑髮在陽光下看起來軟軟的。
我把那瓶香水留在了辦公室裡做公用,一度成為時髦,很快又被冷落。他們像所有孩子一樣三分鐘熱度,在自己的白紙上試試這個、試試那個。
只是,這張紙是從這一天開始擦乾淨的。
除了勤洗手以外,我還惦記著為已經有聽力障礙的孩子申請單獨考場等福利政策。表格發下去,卻收上來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甚至明顯故意撒謊的資訊。
我一下就意識到問題所在,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聽力障礙。
我問他們,是不是從來沒有申請過類似的補助,比如公費買助聽器、讓學校給你單獨的課程回放之類的?
孩子們說是。
我說你們應該擁有。聽力障礙不是你們的問題,被照顧應該是你們的權利。
孩子們似懂非懂。
有一個左耳完全失聰的女孩說,在學校的時候,有一次,有個白人男同學故意對著她的左耳朵說髒話,她完全聽不到,想轉過去用右耳朵聽,那個同學也跟著她轉,一直站在她左邊。
有個平時和她幾乎沒交流的女同學看不下去,走過來把她拉到一邊,她想說謝謝,女同學也一扭頭走了。
這種事情多了,他們都不願意暴露自己的殘疾,哪怕是去爭取應有的權利。甚至於,他們也不太懂“權利”這個詞的意思。
我告訴他們,就像你有手有腳,你抬自己的手不用經過別人的許可,這就是你的權利。他們還是不明白,我就讓他們試一次。
我讓那個左耳失聰的女孩,試著自己在考試時告訴考官,她需要使用特殊耳機。
這個建議提出了很久,女孩每次都不敢。她寧願假裝自己能聽到,跟我們說這樣其實也沒什麼差別,沒必要的。
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她,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一樣呢?
直到最後一次考試出來,她特別開心地偷偷告訴我,她試了,她在一張小紙條上寫,她左耳失聰,要求使用特殊耳機,然後遞給考官。考官立馬答應了。
我看著她彎彎的眼睛,知道她感受到了。這是應屬於她的權利,她試著抬起自己的手,然後抬起來了。那一瞬間,我比看到他們考試高分還要高興。
考試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我能感覺到,孩子們慢慢有些緊張了。他們開始喜歡學習,想要考大學,也開始因此患得患失。
讓我感覺有點奇怪的是,我發現,他們中的很多人開始戴美瞳了,藍色的或者綠色的。
最開始我以為是什麼小孩之間的時尚,直到有一次有個孩子跟我說漏嘴,我才知道,是因為他們覺得只有藍眼睛的人才能考上大學。
或者是為了吉利,或者是為了考上大學後不顯得特殊,總之他們就開始學著戴美瞳了。
還有的孩子給自己起了英文名。他們覺得自己的名字有點怪,就因為我會念他們的名字,他們會表現得特別驚喜,誇我厲害,我說念你們的名字不應該是什麼困難的事,普通人也應該學會。
我想起拉直頭髮、從不提過去的納耶麗,突然有些難過。
我想要幫他們走出去,擁有更多權利和自由,可是那就意味著他們必須偽裝自己,變得和別人一樣嗎?難道要一直戴美瞳、拉直頭髮、漂白皮膚、改變名字、說別人的語言嗎?
我莫名想起我自己。我記得,有一次墨爾本的美術館有蔡國強的展,難得看見中國藝術家,我跑去看,走進大堂時正聽到一個大哥大聲接電話,說:“我在這看蔡國慶的展呢!”
我噗嗤一下樂了。可是周圍沒有人跟我一塊笑,那一瞬間,我覺得很孤獨。
我沒有偽裝自己,我告訴所有人我是中國人,吃中國食物,每天和國內朋友聊天,可我還是會覺得孤獨。
我很怕,我和這些孩子費盡辛苦,最後卻把他們送到這樣一個更孤獨的境地,可是我又很難向這些孩子表達這種抽象的擔憂。
考前最後一個月,我給孩子們做了一堂職業規劃課,小心翼翼地問他們,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有的孩子想成為工程師,有的孩子想成為老師。他們的理由有的很稚嫩,甚至離譜。
左耳失聰的那個女孩說,她想去做殘疾人保障相關的工作。她在我的電腦上看到過一次國家殘障保險計劃的頁面,她很喜歡那個白紫相間的logo,因為她喜歡紫色。
還有個女孩拜託我給她介紹所有和語言學相關的專業,我說到“瀕危語言保護”的時候,她眼睛亮閃閃地說,她就想學這個。她覺得土著語很特別,不想忘記它。
我想起納耶麗,作為一名英語老師,她對語言也有超乎尋常的敏感。我的英語經歷過學校和社工工作的打磨,幾乎從沒人挑過毛病,但她是第一個告訴我,我的英語有些攻擊性,缺乏母語者的委婉語氣的人。她說她就是知道,因為她從小學習兩種語言。
那堂課到最後,孩子們問我,你呢?你是怎麼選擇的?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想了很久,說,我的家在海的那一頭,因為好奇,我來到了這裡。有的時候我會很想家,比如說……比如說看到你們把三明治捏得黑黑的時候——
有孩子惱羞成怒地撲上來捂我的嘴巴,但是手落下來之前,溫柔地衝我晃了晃,示意自己洗過手了。
我笑著掙脫他繼續說,我說那時候我特別想說一句中文,“真行”。
看他們懵懂的表情,我大笑,說現在你明白我偷聽你們說話的時候的心情了?
我說我不想忘記自己的語言,我的食物,我老家的很多東西,我知道我永遠是特別的;可是我也一定和我身邊的人有一樣的權利,我們會一樣讀書、一樣看病、一樣工作。
世界要平等地屬於我們,無論我們是誰、在哪裡。

補習班門口的彩繪

一年的補習結束,這一批學生全都上了大學,有好大學也有普通大學,但全部都是本科,只要堅持學,本科學位就拿到手了,將來想找什麼樣的工作,或者再讀更高的學位也有了可能。
機構給了我這個專案很高的評價,決定繼續辦下去。而我因為父親身體的原因,決定辭職回國,也就離開了這個專案。過了大概兩年,前期的投入才以獎學金的名義陸陸續續地還給了我。
每次到賬,都好像小聲地提醒我一句,這個學校還在。新的一年,又有另一群棕色皮膚、捲髮的小孩,嘰嘰喳喳地走進教室,激動不安地走進考場,走向他們的世界。
前不久我看了一個電影,叫《里斯本丸沉沒》,故事講的是一群日本人用船押送一群英國戰俘,在海上遇到了美國人的襲擊,日本人棄船逃跑,差點把船上的英國人都害死。
聽起來像是一個外國片子,實際上竟然是中國人拍的,因為這起事故發生的地方在中國海域,逃難的英國人在大海上漂的時候,被一群中國漁民發現了。
中國漁民不忍心,冒著生命的危險,把這群完全的陌生人救了起來。幾十年後,一箇中國導演不忍心,又把這件事拍成了電影。
就像這個故事裡,一群白人屠殺、欺負了一群黑人,和幾百年後來到這裡讀書、工作的一箇中國女孩沒有任何關係。
但她路過不忍心,於是划著一隻小船,衝進大海,救起了離她最近的那個,又救了一個、又一個。
我不想在這裡討論太多宏大的問題,我只想對這個女孩說,你很厲害,你做得對。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卡西尼 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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