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一五
我們今天先從一篇非常有趣的評論文章開始看起。
昨天的《金融時報》上，有觀察家說特朗普現在又是重啟徵收富人稅，又是籤行政令逼藥品降價的，他老人家如今開始“左傾”了，相關舉措甚至收穫了桑德斯桑書記的稱讚。這件事讓這些英美觀察家們難以解釋，於是他們認為一切都是大統領的作秀表演，提醒讀者牢記大統領的政策仍然嚴重偏袒富人們。
其實我們在四月底的那期播客裡涉及過這個問題（《特朗普“百日新政”評述》），那場連線的最後，鄭老師突然問了我一個預測性的問題，問未來MAGA運動會怎麼發展。當時我模模糊糊地覺得特朗普的政策解決不了美國的根本問題，從這個邏輯出發點，可以推出現在MAGA所代表的右翼民粹主義未來仍然會不滿，走不通特朗普這條路，他們可能會改以其他形式再嘗試，社會思潮左右搖擺，右翼民粹主義變成左翼民粹主義或者別的什麼東西，都有可能。
不管是特朗普的MAGA右翼民粹主義，還是桑書記的美國左翼民粹主義，它們代表的都是當下美國社會思潮的大背景——用貧富差距、種族矛盾、黨爭衝突等掩蓋的階級矛盾，以及因為無法正視階級矛盾所引發的民粹政治。這應當視作我們理解如今華盛頓的大框架。
《金融時報》上的英美老鄉不敢捅破階級矛盾那層窗戶紙，所以分析起問題來扭扭捏捏，天天轉圈，我們沒有那個思想負擔，所以可以直言不諱。特朗普推動富人稅，逼藥品降價，並不是他本人左傾了，而是他要安撫和呼應美國的民粹主義，穩住自己的支持者。
先說富人稅的問題。
過去一段時間我們反覆談的一個概念就是，根據供需彈性的經濟學基本原理，關稅戰本質上是通脹下特朗普向依賴外國廉價工業品生活的美國窮人多徵收的一筆消費稅，他原本想的是苦一苦美國窮人們，用這筆消費稅撬動外國財富，搶一筆錢回美國，但沒有想到各國都看穿了他的底牌，以拖待變，聯手準備讓苦一苦美國窮老鄉變成“苦一苦，再苦一苦，繼續苦一苦”。
這麼一直“苦下去”，特朗普和共和黨就要倒臺，富人稅的爭議正是這個時候產生的。代表MAGA紅脖子勢力的班農拍手歡迎富人稅，認為這是共和黨擺脫“富豪黨”標籤的好機會，他的潛臺詞是不能只讓紅脖子們承擔MAGA戰爭的成本，富人們也應該出血（《特朗普“認慫”？需要澄清的幾件事》）。
不過班農的意見遭到了MAGA大金主及他們在華盛頓的代理人們的迅速而猛烈的阻擊，阻擊的結果是我們看到4月底特朗普向金主們投降，表示富人稅？沒有的事（《“特朗普衰退”的早期症狀》）。
然而之後隨著中美談判達成部分共識，美國主流意見甚至MAGA中那些非死忠派也認為特朗普投降撤退，首先是一部分MAGA紅脖子們此時極度不滿，錢搶不回來，還讓他們繼續當唯一齣血方，他們可能要鬧事，其次特朗普的撤退某種程度上修補了股市也算“讓利”MAGA金主們了，可以讓他們“回吐”一部分出來，所以我們看到5月10號特朗普又掐點把富人稅加進了“又大又美麗巨型法案”（《中美談判之後，以及“繼承人盧比奧”》《“又大又美麗”》）。
所以富人稅的問題，與其說是大統領左傾了，不如說是他由於關稅戰受挫，在MAGA紅脖子和MAGA富豪之間端水。本質上這不是左右的問題，是MAGA內部要緊急調和矛盾的問題。
再來看逼藥物降價。
這個也不是單純的左右問題，而是一個夾雜著削減支出、逼迫歐盟和黨爭清算各種心思的政治選擇。
首先削減開支。這兩天衛生部長小肯尼迪正在國會聽證會上和民主黨人對噴，小肯尼迪要砍醫藥研究的撥款，砍自閉症等各種醫療補助專案，還要大裁員，總體上要在衛生部門推進特朗普的“開源節流”議程。各種經費和專案的裁撤，加上藥品降價，都影響的是美國醫藥集採平臺上藥廠們的收入（《毒品氾濫與“醫藥集採”》）。
再者逼迫歐盟。中美關稅休戰後，特朗普立刻開始向歐盟咆哮，5月12號大統領在白宮發表評論，說歐盟對我們特別壞，比xx還要噁心，我手上牌可多了。特朗普打出來的一張牌就是歐盟對美的胰島素、心臟病藥物、抗生素等藥品出口。他老人家可能這裡想的是，你們不是說關稅會讓藥品漲價嗎？好，我就先逼你們降價，讓你們逃無可逃。絕了。
第三黨爭清算。總體上特朗普這麼搞美國藥廠，他心裡沒有多大壓力，因為傳統上醫藥行業並不是他老人家的大金主。以2024年大選為例，哈里斯從醫藥行業拿到的公開政治獻金是特朗普的差不多6倍。大統領逼藥物降價，這是在整政敵呢。像賭博業、能源業、私人監獄業這些緊密團結在大統領身邊的、稍微改革一下也可以大幅度提高美國人民生活水平的行業，大統領就捨不得下手了，不僅捨不得下手，還要各種送福利（《“又大又美麗”》）。
所以，特朗普“左傾”了嗎？特朗普“叛變革命”了嗎？我想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我們需要注意的是，特朗普現在的政策選擇必然會繼續激化美國兩黨背後兩股勢力的矛盾，而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式的修補工作大機率也很難彌合已經日益顯現的MAGA紅脖子vsMAGA富豪的裂痕。特朗普目前是以激化前者的方式努力掩蓋後者，最好的結果是前者爆掉，中等的結果是兩者一起爆掉，最壞的結果是大統領為了轉移兩者一起爆掉引發的關注再找一個更重磅的東西引爆掉。做好準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