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tuzhuxi 20250317

今天,讓稍微回顧一下特朗普民粹右翼運動——MAGA起源與發展歷史。而且我們要做一個非常特別的事情:在框架和脈絡上(例如經歷的“歷史階段”),參考早期中共黨史。
這麼做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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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國人熟知的歷史作為參照,增加一個視角,幫助理解MAGA運動的歷史與演變 -
更好地理解MAGA的思想起源、探索過程、政治聯盟的建成,以及強大的政治授權 -
用大歷史視角,尋找人類政治運動、社會運動中可能存在的某些普遍規律,令人遐想
但請注意,援引中共黨史,只是為了在非常宏觀、“低顆粒度”之下提煉的某些大的歷史輪廓和特徵,作為一種參考,幫助人們以“印象更深刻的方式”瞭解美國的MAGA。
然而,做此種類比,只為了說明人類政治運動的某些普遍規律。要看到,開展政治運動,必須適應所在社會的客觀條件。在2010~2020年代的美國,不可能以軍事鬥爭/內戰的方式奪取政權——“戰場”在投票箱裡。最終MAGA取得了政治權力——儘管特朗普的任期只有四年,但足以改變美國曆史(乃至世界歷史)的趨勢和方向。
對歷史進行橫向、縱向分析,我們會發現,人類歷史的許多政治運動都具備某些共性特徵,差異更多的在於程度和形式、
以下進入正文。本文“兔主席”原創觀點。
MAGA的“六個歷史階段”
我們將MAGA運動分成六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可以在中國紅色革命中找到呼應。本文旨在提出一個大的框架,具體內容上,研究者愛好者和讀者們可自行展開,挖掘更多的顆粒度。
特朗普政治,以及更廣泛的MAGA民粹右翼運動裡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在MAGA政治裡的地位既與他們和特朗普個人的關係與距離相關,也和他們“參加革命”的時點有關。
第一階段:早期思想醞釀和準備階段(2008年之前)
任何一個政治運動、革命運動都有自己的意識形態——及核心的理論、理念、價值、立場、政策主張及議程的形成過程——包括可供傳播的政治口號(在網路時代,被稱為“迷因”)。而這些意識形態的形成從來就不是一日之功,而是一個漸進發展,逐漸累積的過程,會彙集不同的思想源流和脈絡,以契合特定的社會和歷史時期。
對於特朗普的MAGA運動,大家需要知道幾條。
第一、特朗普本人不是一個思想家,對抽象理論不感興趣,只有樸素想法,但他的樸素想法既可以呼應理論,也可以被進一步加工和昇華為理論,形成體系;
第二、他的許多政治主張實際上早已有人提出;
第三、特朗普是一個“集大成者”,利用自己過人的政治直覺,將各路想法運用到政治中;第四、把在更早時候提出相關理念和主張的人的思想作為一個彙總,就是MAGA意識形態。
MAGA民粹右翼運動的“早期思想貢獻者”,包括(但不限於):
1.伍德羅·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1916年競選時就提出“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剛好在特朗普2016年大選的100年前。“美國優先”就是“孤立主義”:只考慮美國自己的利益,不要摻和歐洲的事情,在一戰中保持中立
2.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1980年大選時提出“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強調愛國主義、保守主義價值觀。特朗普的許多政策源頭都是里根
3.帕特·布坎南(Pat Buchanan):1990年代初的共和黨政客,重提“美國優先”的外交政策,主張經濟民族主義及經濟民粹主義(反貿易、反全球化、加關稅)、強化文化保守主義(激烈反對同性戀文化權益和墮胎權)、強化基層選民需求等。他一般被認為是當代“舊保守主義”(Paleoconservatism,以“新保守主義”區分)的代表人物
4.紐特·金裡奇(Newt Gingrich):帶領共和黨在1994年贏得眾議院多數,提出“與美國契約”運動(Contract with America),推動減稅、平衡預算等保守政策、銳化了文化戰爭,塑造了保守派政治框架與議程
5.史蒂夫·班農(Steve Bannon):特朗普時期最主要的MAGA思想家。2012年開始擔任Breitbart新聞網執行主席,將其打造成美國“另類右翼運動”(Alt-Right)的思想和宣傳陣地,廣泛傳播保守派/極右翼觀點,攻擊建制派共和黨人和左翼人士。政治上,強調美國優先、經濟民族主義、文化保守主義,對傳統保守派思想進行了極端化的拓展,吸引了大量對建制派不滿的選民,擴大了保守派的群眾基礎。迄今,班農透過“作戰室”(War Room)部落格,仍自下而上影響和塑造著MAGA運動
6.彼得·泰爾(Peter Thiel):最早影響和塑造民粹右翼的“骨灰級科技右翼”,也是矽谷大佬中的思想家。他早在1995年就和David Sacks(現任特朗普政府的“AI和加密貨幣沙皇”)出版了一本抨擊美國校園中的政治正確、多元文化的書。Peter Thiel主張民族保守主義(national conservatism)、共同文化、傳統價值及社會團結,反對自由主義所帶來的過度個體化、多元文化主義、身份政治及激進的移民政策。當然,除了思想之外,他的資金支援也同樣重要——對Breitbart新聞網的支援,對JD·萬斯的支援等。但他是矽谷內傳播民粹右翼思想的“祖師爺”
7.柯蒂斯·亞爾文(Curtis Yarvin):美國軟體工程師,自2007年開始,透過發表大量文章,創立了所謂的“黑暗啟蒙運動”(Dark Enlightenment)和“新反動主義運動”(Neo-reactionary movement),最重要的主張是政治上反自由、反民主,主張權威主義、強人政治、君主制等。他的思想影響和啟發了彼得·蒂爾、JD·萬斯和更廣泛的自由派。如今,特朗普和共和黨政治裡要求極限擴大總統權力、全面根據政治改造聯邦政府的主張都可以追溯到柯蒂斯·亞爾文。
可見,這些思想貢獻者的理論和設想是歷經百年,一點一點彙集成型的,構成了今天MAGA民粹右翼的思想框架的。主要元素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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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民族主義與反全球化 -
文化保守主義、傳統價值觀 -
限制外來移民、本土主義、民族主義 -
“美國優先”的外交政策 -
反建制與反精英的民粹主義
#MAGA與中國革命的異同,一點討論#
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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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都源於對現有秩序的不滿和基層民眾的變革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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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表達了對精英統治(“建制派”)現狀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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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是重要的驅動力量和維繫力量(國家復興、民眾福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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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意識形態和思想理論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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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對早期有思想貢獻的人未必在後來的政治運動中扮演核心角色(脫黨,或置身事外)
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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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理論根基:中國革命是左翼理論,MAGA是右翼理論,各種保守思想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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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政治基本盤的定義和劃分:作為左翼理論,中國革命強調的是階級,淡化國內種族民族等;MAGA作為右翼理論,強調的是白人種族、民族及文化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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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國際上的關係:中共有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支援,MAGA主要是國內現象(儘管和歐洲的民粹右翼運動有所呼應)。發展到現在,MAGA正在歐洲和其他地方輸出革命
第二階段:推動革命運動、建立政治組織的摸索階段(2008~2015)
在意識形態層面,MAGA代表的美國優先、孤立主義、本土主義等實際上有上百年的歷史,在融合了經濟民族/民粹主義和文化保守主義後,在1990年代~2000年代基本成型且體系化。
但僅有理論,並不代表能夠奪取政權:一要在共和黨內奪權,成為主流政治,二要在美國的全國大選裡打敗民主黨。
2000年代發生了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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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911恐怖襲擊及伊拉克戰爭:共和黨內“新保守主義”掌控了外交政策,積極利用美國的軍事力量在海外強力推行美國製度與秩序。但美國陷入中東戰爭後導致基本民眾巨大不滿,新保守主義失勢,反戰的奧巴馬上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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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經濟全球化加速:其中中國加入WTO是導致貿易和資本全球化加速的契機。各種因素作用之下,美國製造業加速外流,導致草根民眾對經濟全球化及背後驅動力量——大企業、大資本的普遍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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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金融危機及之後奧巴馬的救助計劃:用納稅人的資金,救助了華爾街銀行及高官,但大量基層民眾卻陷入經濟困境。民眾反對金融資本及建制派政治的情緒高漲
以上歷史事件,為反精英、反建制的民粹政治奠定了基礎。伴隨而來的,是左翼和右翼民粹運動的興起——左翼有“佔領華爾街”運動,右翼有“茶黨”運動,兩邊一時都搞得如火如荼。這兩個運動,民粹左翼最終發展成為伯尼·桑德斯的“民主社會主義”(democratic socialism),民粹右翼發展為特朗普的MAGA。眾所周知,在2016年大選裡,特朗普取得了最終勝利。
以上可見,即使有了理念,有了意識形態基礎,有了經濟社會條件,有了基本盤,但還不足以讓一個政治運動或思潮奪取政權。政治領袖、綱領、組織支援都是必要條件的。
但在2010年代的美國,要奪取政治權力,不再需要“槍桿子”,而只需要贏得大選即可。而贏得大選,需要有能夠聯絡選民、提供清晰綱領、贏取廣泛支援的政治領袖。
這個人就是2015年宣佈參加競選,2016年贏得大選的唐納德·特朗普——他以MAGA口號團結了民粹右翼力量,最終打敗了建制派的希拉里。(代表草根力量的左翼民粹的伯尼·桑德斯在民主黨內敗於希拉里,其部分支援力量最終也轉投MAGA)。
#MAGA與中國革命的異同,一點討論#
這段時期的MAGA,有點像中共的“大革命”時期(1924~1927),還在摸索革命路徑和模式。
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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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在主流政治體系外發展的挑戰性力量 -
都建立在對現有社會秩序和矛盾不滿的基礎之上 -
都依託底層民眾,例如農民和工人(差別主要在經濟結構和發展階段的不同) -
都經歷了一個從小眾到影響力擴大的過程 -
都面臨主流力量的打壓和排斥(包括自己所能依附或合作的主流政黨)
不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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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差異在於,雖然都可以稱為“革命”,中國革命是武裝鬥爭,面臨的是武裝鎮壓,經歷的是流血革命,美國的MAGA是選舉政治,面對的主要是媒體阻力、選舉失敗等,是典型的“不流血革命”。兩種運動所涉及的代價、影響和挑戰根本不同,這些就不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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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中國黨已有明確的組織結構、綱領、紀律,MAGA完全鬆散、去中心化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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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黨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摸索推動革命,一來,外來的指引不契合中國實際,二來中國黨自己也需在實踐中不斷挖掘及確立正確模式;MAGA方面,沒有什麼外來指引,但“遊戲規則”相對簡單:只需要按照遵照選舉政治的規則操作,贏得大選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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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的革命目標是全面奪取政權並重建政治制度;2010年代MAGA的目標只是贏得總統大選的勝利(聯邦政府三權中之一支),在現有體制下改革美國政治
第三階段:初步建立政權的階段(2016~2020)
2015年,特朗普“橫空出世”。作為MAGA的思想靈魂人物,斯蒂夫·班農感謝上天賜予了特朗普這樣一個奇特人物,使得民粹右翼運動能夠走到臺前,真正奪權,改變歷史。他將所有的聰明才智投放到特朗普競選的戰略、戰術、政治政策主張及議程設定上。
2016年,特朗普出人意料地打敗了希拉里,贏得了大選。
但2017年特朗普入主白宮,只是讓MAGA在美國政治體系裡建立了一個“根據地”——只不過這個“根據地”非常顯赫——就在白宮。除此之外,聯邦政府還有兩大部門:國會(參眾兩院)以及最高法院。美國政治是“平行”體系:除了國家層面的聯邦政府之外,還有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各有三權)。除了這些以外,還有所謂的“第四政府分支”——龐大的官僚體系,也就是“深層國家”、“沼澤”,以及所謂的“第四權”——媒體——特朗普口中的“假新聞”
在白宮之外,所有美國主流精英及政府體系都希望根除這個MAGA的“根據地”。
這段時期,特朗普利用白宮“根據地”,為MAGA取得了一些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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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推行了減稅、放鬆了部分監管 -
推行貿易保護主義(對中國加徵關稅、重談各種貿易協定),展示了經濟民粹/民族主義 -
推行移民限制政策(包括旅行禁令、邊境牆建設),讓反移民深入人心 -
對外推行外交“美國優先”的孤立主義:退出多項國際協議,改變和盟友的關係 -
司法系統改革:最重要的成就是,任命了三位保守派法官,歷史性的、不可逆的改變了最高法院的政治傾向,永久地拓展了“革命根據地” -
透過入主白宮,獲得了政治授權,提高了MAGA在美國的政治合法地位,將其由邊緣政治推向主流 -
憑藉特朗普個人能力,擴大對建制派共和黨政客的影響力——越來越多共和黨人認可特朗普模式的成功,選擇接受MAGA政治
但特朗普及其白宮MAGA“根據地”仍然面臨大量阻力及反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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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黨內部的建制派阻力(包括副總統彭斯、許多閣員、國會共和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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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盛頓龐大官僚體系對特朗普的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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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體系對特朗普的抵制(宣佈特朗普的行政令非法、禁止其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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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會及在野民主黨的強烈反對——包括“通俄門”調查、否定特朗普當選的合法性、對特朗普的彈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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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媒體持續對特朗普進行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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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許多核心幕僚都離開政府,隨後釋出了各種攻擊他的言論,出版了各種爆料著作(有的甚至在他的任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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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特朗普經歷了較大的外部衝擊——疫情。疫情本身雖有不可控性,但使其政府陷入了更大的政策被動和爭議,實際上最終導致其倒臺
特朗普雖然在白宮建立了“根據地”,看似光鮮,但卻受到四面狙擊、重重“圍剿”。
#MAGA與中國革命的異同,一點討論#
MAGA的這段時期,進行大的歷史階段比較的話,對應中共“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土地革命”)中從井岡山到蘇區的一段(1927~1934)。
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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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一個地方建立了根據地,暫時性地站住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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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一定的權力,後迅速推行核心議程及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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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試圖建立與傳統體制與秩序下不同的治理模式——不僅僅是敵對黨的治理模式,也包括黨內不同的治理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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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展望全國,希望在摸索成功模式後不斷擴大和鞏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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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面臨建制派的強烈抵抗,包括圍剿及滲透
不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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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現有政治體系內的一支執政,面臨法律和政治的挑戰,中共建立的是獨立的平行政權,開展的是武裝鬥爭,面臨的是生存威脅,這些具有本質差異,不予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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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A運動雖然已經有明確的領導——特朗普,但內部分裂嚴重,議程混亂;中共雖然還沒最終確立領導(直至遵義會議),但也逐漸明確了革命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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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執政時的政治、政策實際上是脫離群眾、脫離其基本盤的,更多停留在競選口號層面;中共是真正依賴群眾、聯絡群眾,並放手發動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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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根據地”的失敗與外部因素——疫情有關。而且,在美國的體制下,無論採用何種政策(完全放開vs完全封控),在任政府都會面臨巨大的政治批評。所以,只要有了疫情,特朗普政府幾乎必然倒臺。
歷史沒有假如:如果沒有疫情,不好判斷特朗普是否能夠連任。如果特朗普能夠在2020年大選連任,也許歷史會不一樣——特朗普和MAGA也不會像捲土重來之後的今天一樣如此波濤洶湧,立志要改變歷史。
第四階段:“流亡”階段(2020~2024)
2020年,特朗普在大選中失敗,未能連任。此其後,引發了一系列的連鎖事件,使其進入“流亡”階段。這個階段對於特朗普及其支持者的心理塑成有重大影響作用。
有個說法叫做“苦難輝煌”——很多時候,一個運動需要經歷重大挫折和反覆,才能取得更大的成功。這固然可以被用來描述歷史上正面的運動,也可以用來描述負面的運動,代表著某種普遍規律。
2020年後發生的幾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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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大選落敗,特朗普拒絕承認敗選,並指控選舉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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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6日,在特朗普的慫恿和煽動下,爆發了國會山騷亂事件,支持者衝擊國會,特朗普遭到第二次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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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會山騷亂事件後,從副總統彭斯到主流政客(包括民主黨/共和黨政客)都與特朗普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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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圈層的內部也分裂,女兒伊萬卡實際上也站在了對立面,認為選舉沒有舞弊,建議特朗普給支持者降溫,並由此淡出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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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被各種主要社交媒體平臺封號,矽谷與特朗普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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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規模的法律武器化:聯邦政府及地方政府對特朗普開啟多項刑事調查;紐約州因“封口費案”將特朗普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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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媒體對特朗普進行鋪天蓋地的負面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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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籌款和組織能力都受到限制
這段時期,特朗普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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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自己的媒體平臺——“真相社交”(Truth Social),保證發聲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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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舉行集會,保持支持者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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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言敗,在任何一個問題上都不退縮(包括選舉舞弊指控),堅持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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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大選落敗及法律訴訟都塑造為政治迫害,一來否定指控的合法性,二來喚起選民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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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自己的政治迴歸塑造為“復仇”、給民主黨和精英的“報應”(retribution),激發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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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政府任內犯了許多政策錯誤——最重大的失誤是放開邊境,導致大量非法移民湧入。特朗普不遺餘力的攻擊拜登政府,提供替代政治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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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把選民牢牢握在手上,掌握了共和黨政客的“飯碗”,以此維持並擴大對共和黨的控制力。
2024年5月特朗普在紐約州法庭宣佈刑事指控成立時,特朗普看似低谷(“第一個被定罪的前總統”),但實際上已經回到舞臺中央,距離凱旋僅有一步之遙。
#MAGA與中國革命的異同,一點討論#
特朗普和MAGA的這段時期屬於政治“流放”,進行模糊比較的話,比較像紅軍的“長征”階段(1934~1935)。
首先要強調,長征是軍事轉移,是革命隊伍大部分人共同經歷的,其所經歷的苦難、所付出的代價,所面對的生存危機(生命和物理層面),所取得的成功,都是特朗普個人幾年的政治放逐所不可比的——特朗普的壓力主要來自法律、政治和個人成敗。這裡的差異顯而易見,有本質不同,不用展開。在這裡進行比較,主要還是從大歷史角度審視,看看其中有沒有哪些能夠反映共性和普遍規律的問題
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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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認為是世界政治史上逆轉的奇蹟——只不過所屬的環境和場景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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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都經歷了重大的挫折和權力喪失,面臨政治上的生存危機和極大的外部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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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骨幹主動或被動脫離了革命/運動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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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需要為遠大的革命和事業保留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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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需要對策略和組織進行必要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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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在此一過程中,確立了運動的領導者(MAGA透過共和黨內初選,重新確立了特朗普的地位;中共是在遵義會議中確認了毛澤東對軍事的領導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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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透過這次經歷重塑了自己,浴火重生,使運動具備了不可複製的屬性。長征有“草原上最黑暗的時刻”(與張國燾的鬥爭);MAGA政治則聚焦在特朗普的遇刺事件,一槍打出一個天選之人,瞬間賦予其某種歷史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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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把最重大的危險轉變為發展的機會,獲得了更廣泛的民眾支援和同情,並極大提高了運動的精神價值和神聖性
不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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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特朗普的“流亡”是政治和法律層面的,中共的長征是物理和生存層面的,不可比較,此點需要強調,但不用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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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仍有大量資源和媒體影響力,聯絡全國群眾,中共在長征中幾乎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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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放逐和復歸幾乎同步展開,沒有明顯的從A點到B點的線性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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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傳層面,長征是正向宣傳,“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長征隊伍“在十一個省內,發芽、長葉、開花、結果”。特朗普的MAGA主要是負向宣傳,宣傳不公和迫害,激發人們的負面情緒和憤怒
但人們需要掌握的最重要的資訊是:因為有了放逐,才使得特朗普在美國及當代西方政治裡有了不可超越的地位。
特朗普第二政府的總統官方照片,選用了一張特別的照片——這張照片和2023年8月特朗普因涉嫌推翻 2020 年佐治亞州總統選舉結果案,在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市富爾頓縣的一所監獄自首期間拍攝的嫌犯面部大頭照的角度和神情都一模一樣。對於特朗普/MAGA革命來說,這張照片就是特朗普從遭受“政治迫害”到“捲土重來”實施“復仇”的象徵。

第五階段:重整旗鼓,建立“全國統一戰線”階段(2023~2024)
這段時期,特朗普/MAGA政治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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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透過廣泛聯絡共和黨基本盤,憑藉強大的選民基礎,掌握了整個共和黨的政治資源與基礎,與建制派共和黨和解,整合各方保守主義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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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在共和黨全面推動政治思想的統一和對齊;支援特朗普和MAGA的政客,上:反對特朗普和MAGA的政客;下:決定“生殺權”的當然是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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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上半年,特朗普輕鬆擊敗所有挑戰者,獲得共和黨內初選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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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廣泛的選民支援,特朗普在司法挑戰中獲得部分勝利,最高法院裁決總統豁免權,部分案件推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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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選舉議程:從選舉舞弊,轉向經濟、移民及文化戰爭(反對DEI/Woke)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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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選舉議程的基礎上,推動“政治重組”(Political Realignment),擴大MAGA的政治聯盟暨“統一戰線”:1)吸引了馬斯克及專注放鬆監管的“科技右翼”的加入,為MAGA提供了資金與社交媒體;2)積極利用TikTok、青年網紅等,吸引更多年輕選民的加入——尤其是所有男性選民(不分種族),一時間,所有愛國、反精英、獨立思考的美國年輕男性貌似都在支援特朗普;3)利用跨性別議題,吸引家長群體的加入;4)利用反移民和打擊犯罪議題,吸引有色人種及女性的加入;5)利用俄烏戰爭,吸引所有反戰、反軍工聯合體、反精英官僚、尋求“孤立主義”的老百姓的加入;6)利用更加系統化的經濟民族主義,吸引對經濟狀況、對大企業大資本不滿的政治力量和選民加入;7)將個人遭遇與支持者經歷進行緊密的聯絡,把自己打造為復仇者的角色。
最終,特朗普聯合黨內黨外的各方力量,打造了一個反建制精英的統一戰線。
#MAGA與中國革命的異同,一點討論#
如果與中國革命的歷史階段相比的話,MAGA的這段時期,對應中共從陝北站穩腳跟到解放戰爭之前的一段(大約1936~1945)。
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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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前期摸索及挫折後,重新凝聚力量,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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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建立了更加廣泛的政治聯盟,MAGA是反建制反精英的民粹聯盟;中共是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同時與國共開展二次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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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來自外部的威脅:中國的是日本侵略;美國是南方邊境的非法移民,以及俄烏戰爭引發的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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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明確的愛國和救國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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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明確了自己的成功路徑,發展了更加成熟的思想體系和政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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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治上都進行了“整風”,統一了思想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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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吸引了新的支援群體,全面擴大了基本盤:MAGA吸引了科技右翼、男性為主的少數族裔和年輕人;中共則吸引了大批知識分子和愛國人士——從一二·九運動,到湧入延安的青年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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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建立和培養了自己的人才儲備和梯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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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都沒能贏得大企業和大資本等主流商業既得利益群體的支援
不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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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是一支軍事和政治雙重力量、地方政權,MAGA是選舉政治裡的一隻政治力量,與此相關的都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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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進行了系統性的思想整頓,MAGA更多的是政治策略和議程方面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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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主流知識分子和權威機構均反對MAGA;而中共獲得了當時廣大知識分子的支援,統一戰線更加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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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面臨真實的亡國危機(抗日戰爭),美國MAGA主要透過打造並妖魔化“外來敵人”(非法移民和外國敵對勢力)以及“內部敵人”(enemy from within,民主黨、建制派“深層國家”),構建本土主義、民族主義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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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的敘事是正能量,特朗普/MAGA的敘事是負能量:“暗黑”、“復仇”,渲染仇恨
這個階段,最重要的一個單一因素,就是政治聯盟及統一戰線的構建,為下一段奪取的決勝奠定了基礎。
第六階段:奪取政權階段(2023~2024)
這一階段,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見證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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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宮:2024年11月,特朗普擊敗民主黨對手哈里斯,贏得了總統大選,重回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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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會:共和黨在參議院和眾議院掌握了控制權(同時特朗普能夠影響參眾兩院的共和黨議長及主要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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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宮+國會,讓特朗普取得了“Trifecta”(三連勝),擁有空前的政治“授權”(mand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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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法院:特朗普當年手選了3位保守派最高法院法官,“控制”著最高法院(保守派對自由派: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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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使得特朗普在某種意義上“三權合一”,成為美國近代權力最大的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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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僚體系:特朗普任命核心支持者進入政府並擔任關鍵崗位,上任後即大刀闊斧推行政策,包括裁員、削減預算、重置議程。獨立的官僚體系(“第四政府”)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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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選前夜未加入MAGA陣營的矽谷企業也在特朗普當選後臣服(扎克伯格、貝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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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企業界、金融界都臣服於特朗普政府
當然,目前,主流媒體、好萊塢、高校(正在特朗普的打壓過程中)仍然努力保持獨立。但在美國的政治模式和體制下,特朗普及MAGA運動已經相當於全面奪權。
至於特朗普為什麼贏得大選,本文就不贅述了。MAGA的“六大歷史階段”分析已近尾聲。
#MAGA與中國革命的異同,一點討論#
如果與中國革命的歷史階段相比的話,MAGA的這段時期,對應解放戰爭到新中國成立。
可比的地方:(僅供參考,此處不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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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戰略戰術上的成功。利用了對手的弱點和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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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有效的政治動員和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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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黨內的團結及具有領導力和感染力的領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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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統治集團的腐敗和失去民心(中國的國民黨,美國的民主黨、建制派政客及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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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和支援(政治“授權”、人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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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克服了對手強大的資源力量(民主黨的大企業大資本的資金支援、主流媒體、學術界、娛樂界等所有思想意識形態領域;國民黨的美國支援、官僚資本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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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克服不利條件、逆境求生、逆轉成功的浪漫主義敘事(中國主要為正面敘事,美國主要為負面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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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勝本身能夠帶來巨大的精神感染和帶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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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實現了從挑戰者到執政者的轉變(同時面臨從運動到治理的轉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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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強調變革和打破舊的秩序
不可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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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A是透過選舉而非武裝鬥爭獲勝,屬於“不流血的革命”,對體系的顛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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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A只能在現有體制框架內執政(儘管他們希望在最大限度內顛覆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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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A仍然面臨大量的制約(包括政府垂直與平行分權、媒體、社會上的反對力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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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A缺乏明確的意識形態指引,主要靠具體的政策和人格(特朗普)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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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A的組織形式、形態、政黨與國家的關係都和中國的情況完全不同。後續特朗普政治如何發展(包括在四年之後),還有待觀察。
本文旨在提供一個分析框架,一個不同的視角、一個歷史觀察脈絡,去更進一步地瞭解和洞察特朗普及其MAGA運動在美國(乃至西方與世界)的歷史地位、特殊性及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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