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人都不怕公開不怕丟人,你們怕什麼呢?

這幾天在長沙某法院開庭,有位旁聽觀眾情不自禁地給我的庭審發言鼓掌,被審判長訓誡。記得在綿陽某法院也有一次,如出一轍。我注意到年長的審判長,威嚴背後還是有一絲溫柔,按規矩訓誡完了也沒有為難旁聽人。整個庭審過程中,審判人員對被告人還是非常體恤關照,讓我感受到久違的人性的溫暖,所以在現有的體制下,我對他們也抱有善意和理解。即使有時案件結果令人失望,我也能體會到那種無法獨立裁判的苦衷。
綿陽那個持續兩個多月庭審的案件昨天判了。我在長沙開庭過程中,無法前往。很多被告人家屬和律師去旁聽宣判了,儘管開庭公告並沒有依法在開庭前三天通知。判決書去掉了一些本來就應該去掉的罪名,但還是把最重要的涉黑給定上了,全案量刑也不輕。法院建的律師溝通群裡也是一片哀怨,怎麼開得這麼好的庭,卻是這麼個結果?有一位親屬辯護人甚至在那個群裡貼出一個大大的“冤”字,他的弟弟原本給的量刑建議是一年五個月,宣判時都已經羈押近兩年了,結果就判了兩年多。
字裡行間,都看得到合議庭的糾結。一場被指控被告人聚眾鬥毆的案件,庭審證據顯示對對方鬧事我方防禦,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鬥毆故意,所以該罪名被判不成立。但這樣一個為當地經濟發展作出突出貢獻的民營企業,幾乎沒有什麼暴力性案件,都是正常經營過程中的一些糾紛,就上綱上線為涉黑,沒收全部財產,總有一種殺雞取卵的感覺。

媒體上所見通稿,完全抹殺了律師兩個多月的抗爭。官方

如果能把這個案件的庭審筆錄全部公之於眾,當作保護營商環境的正面教材,那我服。

不論是綿陽案,還是長沙案,被告人、家屬和律師都是希望庭審直播的,希望更多的社會民眾一起來看看,這種案件到底黑不黑惡不惡,他們不怕丟人,因為旁聽的群眾也都發現了存在的問題。記得綿陽開庭間隙,有一位當地的人大代表就跟我直言不諱,這哪是黑啊?正常企業這些事都有啊,怎麼可能指望二十年一點糾紛都沒有呢?所以我特別希望這種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案件能庭審直播,讓更多的老百姓來評價一下。有爭議的案件,庭審直播的案件本來就少,涉黑涉惡案件更指望不上。
長沙案中,法院說是檢察院不同意庭審直播,並有正當理由,所以才不庭審直播。我當庭就問公訴人,庭審直播是最高人民法院規定的基本原則,被告人和家屬都不怕公開不怕丟人,你們怕什麼呢?公訴人支支吾吾說,因為有同案犯沒有落網,所以才不同意直播。我就反問了,卷宗里根本沒有顯示還有同案犯沒有到案,到底是誰漏網了呢?三年多了都沒有歸案,上網通緝了嗎?追逃了嗎?三年多抓不住嗎?既然這樣,何必公開開庭審理,擋不住沒到案的同案犯親友來旁聽啊。既然都公開審理了,直播只不過是換種形式的公開而已,到底又在擔心什麼呢?
長沙案合議庭是三人合議庭,我認為應該七人合議庭。承辦法官說,刑訴法規定可以三人可以七人。我說,如果是可選擇,那都選三人,七人合議庭的規定不就廢了嗎?刑訴法及其司法解釋還有人民陪審員法,規定了可能判十年以上有社會影響的案件是必須七人合議庭的。法官就說這個案件沒有什麼社會影響。我說起訴書都說了他們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怎麼他們犯罪時有重大社會影響,到審判時這影響就沒了呢?
我一直認為,公開庭審,除了讓程式更加公正透明以外,還有法制教育的功能。讓更多的老百姓來評判,被告人到底黑不黑,惡不惡,進行社會層面的普法宣傳,也是司法機關的職責。卷宗裡評價他們黑惡的都是跟他們有矛盾的那幾個人,更廣泛的社會民眾卻反映他們不但不黑不惡,還做了很多好事,到底哪個評價更加客觀公允呢?綿陽案中,公安機關征集線索的帖子下,都是網民從不同角度對被告人的好評,本身就很反諷。

綿陽案宣判後,很多律師很悲觀,覺得這兩個多月的庭白開了。也有的涉黑案申訴家屬對前景很失望。我覺得並不是沒有收穫。我們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把所有證據質證得明明白白,我相信合議庭都聽懂了,除了個別喚不醒的公訴人。普通民眾也都聽明白了,這個在汶川地震廢墟中屹立不倒的良心企業,這些年為當地作出了什麼貢獻,那些被指控的罪名到底有多冤屈。何況還有二百多萬字的庭審筆錄流出,讓人看清楚真相。當事人肯定不會放棄上訴申訴,而我們也有耐心等。

最近我有兩個涉黑涉惡案件二審要開庭審理,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江西九江那起民間放貸案件,債權人係數遭刑訊逼供,被定為涉惡,居然沒收全部的合法本金,這實際上違背了最高法的規定。四川內江的涉黑案,在證據完全不充分的情況下,硬判無期,顛覆了刑法上的主客觀一致。有些個罪,單獨拿出來完全不可能成立,一放在掃黑除惡大背景下,捆綁起來,證明標準就降低了,定罪門檻就降低了。法治之福嗎?最高法推動涉黑涉惡案二審開庭,也許是反思重刑主義的一個訊號。

我這幾個月被庭審安排折騰得來回疲於奔命,雲南紅河、遼寧北票、江蘇贛榆、海南海口、江西九江、山西呂梁、河北涿州、陝西西安、黑龍江大慶、湖南長沙……都是過去兩三年積累下來的案件,我像救火隊長一樣帶著團隊四方征戰,連寫公眾號的時間都沒有了。每個案件,都有典型的問題和使命感,在具體個案中能真實地感受到中國法治深切的痛點。本來想五十歲以前就退隱江湖,把殺伐之地留給我的弟子們。但看來還是得操心,得奔波,我還得為祖國再健康工作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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