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雲南小城青少年的鐵窗淚：墜落篇｜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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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節目開始之前預告一個北京的線下活動。我們 8 月的故事開放麥，主題是《突如其來的一次文化衝擊》。這個話題，想必每個人都不陌生，因為刻板印象鬧出的笑話，因為飲食習慣受到的震撼，因為文化差異產生的誤會，無論在國外遇到的文化衝擊，還是在國內碰到的南北方差異，只要是關於「文化衝擊」的故事，我們都歡迎。如果你有相關的故事，歡迎到故事FM 的微信公眾號，後臺回覆關鍵詞「文化衝擊」來獲得二維碼投稿，到時候我們會邀請你現場來和大家分享你的故事。期待跟你見面！

愛哲按:

17 歲的年紀，同齡人都在準備高考，準備上大學，準備在學校裡學習生存的本領和人生的道理。但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小猛卻在 17 歲早早地離開了學校，在監獄裡，學到了讓他有切膚體驗的生命課程。小猛的故事裡，有犯罪，也有愛情，有悔恨，也有重生。他的故事，是無數小城「不良少年」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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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歲輟學

我叫小猛，今年 24 歲，我現在住在深圳。

我小時候家庭條件不好也不壞，父母對我有點溺愛。

我初中畢業就輟學了，之後在家待了一年，整天跟著那些年齡比較大的哥哥一起在外面混日子，我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逼著我去市裡去上職業學校。

職業學校裡面的學生都是些 17 到 20 歲的很衝動的年輕人。我的一個老鄉創了一個 QQ 群，群裡六十多個人，都是在同一個學校的。他說以後有什麼事在群裡說一聲就行了。在裡面要麼是別人找我們打架，要麼是我們自己惹事叫別人幫忙，很像幫派不單是我們學校，其他學校也是一樣的。

■ 圖 /環城路約架

有天晚上。一波人本來就和我們宿舍有過好幾次矛盾，他們從我們宿舍樓下路過。我們就用礦泉水瓶從樓上往下砸他們，然後就加了聯絡方式——約架。

當天，我們也不是一見到人就打，慢慢地等對方人來齊。差不多了，到八點半的時候，我們就衝過去了。拿什麼武器的都有，我有個朋友拿了一個三米多長的一個大木棍。

結果還沒有真的打到一起，雙方距離還有五六米的時候，對方扭頭就跑了。跑的慢的那幾個是肯定是被我們收拾了。

後來查監控的時候，學校的保安老遠就知道里面其中一個人是我，於是我就這樣被開除了。

■ 圖 /2017 年被學校開除，和發小拉著行李箱離開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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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歲月薪過萬

輟學後，沒辦法我就找了個酒吧上班。我在裡面做營銷，每個月要求業績最少有一萬，達到一萬後按百分之十抽成。

我那個時候每個月基本上最少都是三萬多業績，好的時候能達到五萬。那時候認識了很多女孩子。

有一天，我的一個客戶喝酒喝到一半，有點上頭了。他就跟我說，有沒有女孩子介紹幾個過來陪我玩一下，你叫過來坐著陪我喝喝酒就好。

我就叫了我幾個認識的女性朋友。

我們那邊很多女孩子不上學之後，也不工作，就是在這些夜場裡到處玩。三天兩頭換個男朋友，就這樣混下去。

這些女孩子，你跟他關係搞好以後，你叫她去哪，其實很好叫的。

後面我就經常叫她們來陪我的客人玩，並且陪客人喝酒是收費的，可以拿紅包的，一般五百塊錢一個。就是單純地陪喝酒、唱歌，到時間了就走。

有些女孩子不知道有這份錢，單純地以為都是朋友一起認識、喝酒。不過大部分的女孩子知道這是賺錢的。到後面越來越多的女孩子開始來找我，籤臺的客人也越來越多，我的收入也越來越高。

而且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的朋友也會透過她介紹給我認識，後面圈子就越來越廣，越來越大。

■ 圖 /2019 帶的女孩們

剛開始她們就只是喝酒。

後來有一次，有人跟我說，「多給你點錢，發紅包給那女孩子，讓她晚上跟我回去行不行？」

我就發信息給她，「等一會多給你轉點錢，能不能幫幫忙陪他去吃吃宵夜？」她就懂了，說不去。

我就問了另外一個，另外一個也不去。但她們給我介紹了另外一個女孩子，她們的朋友問給多少錢，我說只要你願意去，虧待不了你。

然後那天晚上她就去了。第二天她還挺高興的，和我說挺好的，這樣錢來的很快，

從那之後就越來越過分了。尤其年紀比較大的中年男性，目的性是很強的。不管加多少錢，就是要女孩子跟他出去，不然他就會生氣了。而且這樣第二次來他不會找我了，我也是沒辦法。

但我一直都不主動介紹女孩子出去。我都是等女孩子主動跟我說，或者是等客人跟我說，我就讓他們自己溝通、自己去，我一分錢都不要。（只收喝酒的介紹費，後續出去的錢不收）

因為我知道這犯法，我查過了，也問過朋友，收不收錢是很重要的標準。你如果收過錢以後，她陪客人出去了，你就是犯罪。就達到判刑的程度了，不管是一次還是兩次。

所以我主觀上是很避免這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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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起「傷害案」

有一次跨年夜，街上很熱鬧。幾個同學叫我去酒吧玩，我喝多了去廁所吐，回來就看到朋友已經跟隔壁桌開始動手了，我迷迷糊糊地也衝上去打了起來。

■ 圖 /朋友給小猛過生日

第二天睡醒，我那幾個朋友就給我打電話，說警察叫我們去派出所。去了之後，民警察帶我們看酒吧的監控。監控裡我看到我從廁門走出來，把上衣脫了，往沙發上一扔，然後，從桌上抓起一個瓶酒，衝過去就去砸。

警察告訴我，當時被我砸到的那個人被鑑為：輕傷二級的眉骨粉碎性骨折，而輕傷二級已經達到量刑標準了。並且只要是輕傷以上就是要判刑的，所以對方的輕傷二級，算是比較嚴重的。

那個人住了差不多三個月院，鑑於我們態度還是比較好的，全部口供筆錄做完以後，當天警察說，你們先回去，後面要怎麼處理有什麼事我打給你們，你們再來。

發生過這件事，我回去以後就收斂了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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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小婷

那次是無意間認識我女朋友小婷的。

她也是高一沒上完就輟學了，我們是在網上認識的。當時我和朋友去廣西玩，朋友讓大家露著紋身在車上拍了一條影片，發在了抖音上，小婷就在同城就看到了，就開始關注到我。可能因為有點喜歡我們這種有點非主流，有點像古惑仔的男生吧。

後面是她加到我的微信，聊著聊著我知道她是廣西的，開始對她有點興趣，因為我是雲南的，我們兩個人之間離的算是比較近。之後他邀請我又去了一次廣西，第二次去見到了她，對她的印象比較好，當時是準備入冬了，天氣比較冷，她穿的很簡單，緊身的牛仔褲，還有一個大大的羽絨服，臉有點圓圓的，看起來很可愛。她當時年紀小，聽他說話能聽得出來這個女孩子比較單純，不像我們和身邊認識這些女的，在我生活的那種環境待久了，碰到小婷這樣的女孩子就特別喜歡。

第二次見面以後，她就跟我說，要不咱倆在一起吧？我就同意了。

那年大年初二，我又去到廣西找她，那是疫情最開始比較嚴重的時候，我屬於跨了省，抄小路躲開了設的檢查站，當時她父母不知道，我父母也不知道。那天她叫了幾個朋友，我買了很多煙花，就在馬路邊放，當時真的挺浪漫的。我摟著小婷看著煙花，那時候拍了很多照片，很多影片，可惜現在找不到了，但這一切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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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深圳

每次我去找小婷都是當天去當天回，因為離開太久的話，那些女孩子會有意見的。我沒在，她們就一直閒著，沒收入，她們就會跳槽去跟別人。

我做這一行，其實認識了很多同行。他們做的比我嚴重，他們是沒底線的，甚至會強迫女孩子。因為有從他們那裡跳過來跟我，就說她之前在那邊，因為身體不舒服不想去，可最後他們還是硬逼著她去了。

但是我不會，我很隨意，並且和他們不一樣，跟我的女孩子是很少會願意出去，基本上都只是陪酒。只有一兩個會出去。

就是因為這樣，我後來被抓判刑的時候才沒判我「組織賣淫」，如果是「組織賣淫」，就是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發小他們那個團伙最嚴重的，是判了十九年。我聽說以後就很怕，那個人才十八歲。

我認識的很多人，一個接一個的被抓，我就開始就慌了。因為他們被抓的一些事情中，可能也有我的身影在。我開始經常做噩夢，夢到在法院被扣起來，開庭的場景。那個壓迫感、壓力讓你喘不過氣。然後就會被憋醒，全身冷汗。

加上小婷也不想我出事，為了小婷我決定離開老家，離開這個圈子，去一個新的城市，沒有熟人的地方。

2020年初，剛過完年沒多久我就先到了深圳，小婷是後到的。我們見面的時候，我買了束花在門口等著她。

她剛一下車啊，我就過去花遞給她，行李箱還沒拖出來，她就從後面跳上我後背，我就揹著她。那一刻好幸福。

我們在深圳一起在電子煙的工廠做工。那段時間，是我目前活到現在過的最好的時候，最無憂無慮最幸福的時候。

小婷人勤快，又懂事，只是沒主見而已，什麼都要問我。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的鞋子、衣服基本上都是她在洗。

我們上班時間早，八點半就上班，她還能起來給我做早餐。晚上下班我們會去逛街，去小吃街買東西吃，有時候會去看電影。週末休息的時候，我們會去海邊釣魚。

小婷本來是不會做飯的，她就上網搜教程，一個一個的學。

我記得我十九歲生日的時候，她給我做了八九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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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操舊業

2020年十月開始，可能是因為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我這個人又比較懶，就導致她可能是有點厭倦了在深圳的生活。然後我就看見她就發了一條朋友圈，她說：「這樣的日子讓我有點麻木，什麼時候才是個頭的？」

看完這條朋友圈之後，我想了好幾天，然後做了一個決定。

回去。

帶她一起回去，我要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裡，先是把以前認識的朋友全部聯絡一遍，尤其是之前帶過的女孩子，問她們還願不願意和我幹，然後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小婷去到處玩，每天都去出去玩。我想的是你之前在外面不是很煩嗎？不是覺得生活無聊收入少嗎？回到老家，我的主場，我就讓你玩開心！讓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但其實，她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 圖 /日常聚會

反觀我回到老家，馬上回到了以前那種狀態，各種醜惡的東西都又回到了我身上。並且還全部暴露在了小婷的面前，因為在去深圳之前我們並沒有一起生活，所以她其實不知道我之前在老家日常的樣子。她的感受是我在深圳的時候是一個人，回到雲南之後，突然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同時，那個時候我的野心也變大了，已經不甘心只在老家帶女生了，恰好有朋友牽線，認識了一個當時在長沙開會所的老闆，他說需要很多女孩子，我帶去多少他都能吃得下，而且這邊條件很好。還願意在我帶女孩過去的時候，他把他手上的女孩送到我的城市，這樣大家可以一起賺錢。於是我便開始著手帶女孩去湖南的準備，就在準備的過程中了意外。

事情的起因是，我的一個發小，警校畢業去公安局實習。他也知道我是做哪一行的，我們也一起喝過兩頓酒，之前也從我這裡叫過女孩子，結果有一天他跟我說，有個老闆要包夜，問我有沒有人，我說有，然後就帶著女孩子去了指定酒店，停好車在樓下等著，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後面我也收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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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入獄

2020 年十月份，那時候天氣已經有點冷了。出發去長沙前一天早上，我在酒店房間還沒睡醒，模模糊的聽到有聲響。我頭天晚上喝了點酒，感覺頭有點暈，就眯著眼睛睜開一看。

完了，屋裡全都是警察，一個女的，七個男的。女警拿著執法記錄儀在拍。

然後有兩個男的一人一邊按著我的手問我醒了沒有，我說醒了醒了。他們就問我的名字、資訊，確定好就叫我起來穿衣服。

到了警察局我還想發信息給我那個實習警察發小，讓他找找關係下午放了我。結果坐了不到一個小時。兩個警察押著我的發小也進來了，進來時他還穿著制服，他還對我笑。我就更加的相信，這個事情不大，沒事的。包括後面警察來給我錄筆錄、口供的時候，我就是瞎扯。

結果警察直接就把我在那裡晾了三四個小時，沒來問過話。直到半夜九、十點鐘的時候，我已經困的要睡著了。心裡有點慌，這樣要把我晾多久？

我實在受不了，就開口了。可我還是跟警察在繞彎子，我說我只是過來玩，沒做什麼。

直到他跟我說：x 月 x 日，晚上 x 點透過我的發小，介紹了一個客人，我送女孩子去到 xx 酒店。然後，他就掏手機給我看酒店門口的監控，說那個女孩子也被找到了。

這時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也沒什麼好辯解的了，我就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警察給我和我發小帶了幾個包子當早餐。吃完以後，讓我們去門口，開始脫衣服要拍照。拍完照以後上手銬、腳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