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訪談|顧桃:十幾年前誰要上院線,會說上什麼院線,別磕磣我了,我們是獨立導演(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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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人:導演周兵(以下簡稱“周”)
受訪者:導演顧桃(以下簡稱“顧”)
全文字數約3508字,建議閱讀時間9分鐘‍‍‍
周:你剛才說到詩意和酒,酒不用說了,因為那個是生活方式。那詩意這個應該不是你當時拍攝就刻意去記錄的。
顧:對,沒有,我就沒想那麼多。
我覺得後來我也在想,我不是為了意義去拍片子,我就是覺得有意思。
我的那個片子裡頭既有這種傷感,是我內心裡的這種卑微悲憫,但是同時片子裡還有幽默。
生活裡其實人都存在一種幽默,只是我們忽略了。
生活是最好的劇情。你在自己的劇情裡感受不到,跳出來到了這個螢幕裡,這個小監視器裡,其實我看到的是像一種劇情似的,有人物的變化,最後做出來是詩意的,但拍的時候沒想過。

顧桃在拍攝《雨果的假期》,圖片來源網路

周:一開始他們不讓你上山,你上山後他們覺得你很有用,就成為朋友。一開始對這個攝影機很警惕,很敏感,到最後問你說“你不去嗎?怎麼你沒來了?”這種關係的變化。在關係的變化中,你的拍攝有沒有什麼變化?
顧:慢慢變成了一個習慣。做你要做的事,還真的得是一個人,沒有牽絆沒有責任,只對自己負責就行。
做紀錄片一直是很緊張,只是表面上看似大家很輕鬆,就我父親拍片子的時候他也經常就一會兒就動槍了,我那時候在山上也是緊張。那種緊張是一個心理——我鏡頭拿出來了,能拍到我想拍的素材嗎?在積累素材的過程中,心理上你不願意傷害別人,你也就期待能夠去拍到不一樣的日常。
周:就是你說的不一樣,你自己當時心裡預設過要拍到什麼?
顧:我希望不是我問出來的,而是他們失去了獵槍之後他們自然的這種變化。因為我從來不會提醒,不會引導,也不想引導,反正在這待著嘛。
周:這個其實你無意中,就是作為一個叫「直接電影」的表達方式。因為我們學理論,學的原生態電影,懷斯曼,日本的小川紳介,他們是主張這樣的。但是你之前都不知道這些理論?
注: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產生於上世紀60年代初的美國,以羅伯特·德魯和理查德·利科克為首的一批紀錄片人提出這樣的電影主張。攝影機永遠是旁觀者,不干涉、不影響事件的過程,永遠只作靜觀默察式的記錄;不需要採訪,拒絕重演,不用燈光,沒有解說,排斥一切可能破壞生活原生態的主觀介入。

顧桃在拍攝中,圖片來源網路

:不知道,我一直不看電影。
周:就憑自己的直覺去做?
顧:用自己的本能和直覺去做這個事。
周:剛才你說直覺,我是有兩個疑惑,有些人遇到困難或者麻煩的話,就會不拍了,反正這個跟我生活也沒啥關係,也不是我事業的追求。我很好奇為什麼你不斷地堅持下來?
顧:這個就是變成一個習慣。因為後來我也寫東西,寫了一個敖魯古雅的。每天發生的事情雖然都差不多,但每天的感覺還不一樣,所以我05年開始寫日記,也學了我父親。
甚至我那個書都出了,第一版的時候叫「憂傷馴鹿國」,我出了書還怕他們看了有什麼不喜歡的反應,我再去就不好去了,我就託雨果,我說「你把這個書給你大舅,拿回去看看他什麼反應。」
過了半個月我突然接到他舅舅的電話,說「老顧你就好好寫日記吧,日記是人類最好的小說。」我這下就放心了。
周:你說的是那個維加。
顧:對,維加他跑到一個山頭有訊號的地方。所以後來我就拍他怎麼去海南,就是那部《犴達罕》。
周:這個片子我挺喜歡的。為啥呢?我一直認為我是學院派出身的問題就是很多觀念的預設,概念化的東西前置。
顧:對。
周:我們的創作是活在很多觀念裡的,但像你是沒有的。
顧:是的。
周:我這幾年也多次在學校講課,我說「學紀錄片的人應該去看人類學。」我最近也在自己看,然後恰巧看了你的片子。人類學有一個標誌上也是一個觀念:觀察人類的變遷,人類生活方式的變遷。我突然發現,你不管是無意中還是什麼方式,你記錄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一個民族或者一個人他的兩種生活方式,你全記錄下來,尤其去海南那一對,後來他又回去了。
顧:又回了。
周:你會因為他是一個詩人、畫家,就特別的關注他嗎?
顧:也不是,一開始這個是我覺得他有意思,他的表達沒那麼豐富。那個維加有意思,他起罐頭都是笨手笨腳的,像藝術家似的。
就像我說「喝醉的人其實有另一種清醒」,是我們不喝酒的人體會不到的那種清醒。那種清醒裡包括了一種寬容,包括了他對世界的認知,對人的那種認知。維加那時候就是,不喝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逗的是他找了個女朋友,是湖北還是?
:湖北的,對。
:然後他躺在那就說你能不能就喝一瓶啤酒?好不好?
:對,這一瓶啤酒不夠勁。但是那都是12年的事。13年這個片子後來很多人知道這個,是因為還是傳播的力量。鳳凰影片有一個紀錄片大賽,就收了好多片子。
你說一開始別人叫你導演,你都不適應。
對,不好意思啊。因為確實是我也沒導過,也沒讓他演過,這個怎麼叫導演?但是人其實看你這個成片。那我後來給自己的解釋是這所謂的導演意識在後期。你怎麼去架構一個片子。包括我那時我也不會剪輯,我就找剪輯師,我都憑這種感覺。
到了07、08年,已經拍兩三年了,我說我是不是已經進入這個領域了?別人推薦我看一個德國人寫的書,講的是怎麼拍紀錄片。
我就記得一句話,他說「我們觀察事物是受兩種因素,我們的知識和我們的信仰,決定了我們在觀察視角和記錄的方法。」
我說不對,這個知識是有一個邊界的,每個人的知識儲備,信仰是會改變的。人觀察世界靠的是本能的感知,其實每個人都有這個「本來的能力」。
我們是從上幼兒園就被不同的知識給覆蓋了,被技術、導師的直覺、導師的書本推薦等等,給你覆蓋成了一個你認為你開始有知識了,但是你失去了你自己的能力了。這個是我當時覺得不用看那些,自己就是按自己的感覺去做。
不是「有意義」,是「有意思」。
:是的,對,後來我發現沈騰就這麼說的,他說「有意思才有意義」,感覺我比他說的早,但是他說的被別人知道了。
:我還好奇一個事,就是那麼多素材,你為什麼選擇這些素材?
:這個也是我現在很慶幸,就是當時我畫了這個重點符號的。
因為那時候我去過徐童的工作室,我一看他的那個錄製磁帶,非常嚴謹,小磁帶上密密麻麻寫著小字,場記幾分到幾秒,是這個老唐頭在幹什麼,或者唐小燕在幹什麼,都細緻到了秒。
徐童,1965年出生於北京市,畢業於中國傳媒大學電視系新聞攝影專業。中國當代獨立紀錄片界最具代表性的導演之一,代表作品:《麥收》、《算命》 、《老唐頭》 等
他那一盒子,我一看就暈了。
因為我是隻在素材上標記重點符號,打一個叉,或者點幾個點,如果這一段有意思,以後要用,我就標一下。
到前年,我又看了很多那時候沒看過的素材。所以我們現在想再剪一個能上院線的片子,就有好多很溫情的素材,現在有一個剪輯師在幫我做成「森林的孩子」
包括《雨果的假期》那時候拍的也沒用上的素材,反倒現在看很有意思。因為以前我光關注這個喝酒問題,收槍的問題,就把這兩個作為我剪片子的一個基調。
十幾年前我們誰要說上院線都會覺得,你別磕磣我了,這上什麼院線?我們是獨立導演。
但是現在這個誰上不了院線誰磕磣,反過來了,這都很觀念的,就是時代變了。
:看這個片子我有自己一個直觀的感受。我的感受就是其實你在結構故事當中是非常專業的,很多導演受了那麼多年訓練,他拍的片子不一定知道他想幹什麼,就很散。你看你剛才說的,一個片子要麼聚焦就是「槍」的問題,要麼是「酒」的問題,要麼是「文化的消失」。
:我拍的就這麼幾個人,比較少。但是要拍一個群體,可能也會受到其他的影響。這個我想拍,那個我也想拍,最後就沒有一個能串聯起來的。
:我們有一個困惑,就是我可能沒看明白,就是有一家去到山上有個墳頭。那個人你也是拍的?
:那個是我父親拍的,就是維加祭奠他的大姐柳巴。柳巴是民大的,是鄂溫克的第一代畫家,後來在河邊拿礦泉水喝酒淹死了。
:明白了。我以為是因為他們這個槍收走了,他們很傷心。

顧桃在拍攝,圖片來源網路

:現在還有,還在繼續,但是已經不是我那個時候從04年到13年的狀態了,從一個大點已經分散了。有過世的,有下山的,有不養鹿的了,現在反倒是年輕人在山上。
:年輕人有到山上的。
:就像那個雨果那時候在外面。
:他又回到山上了嗎?
:對,現在又回到山上了,回去了兩三年。
:你還會接著拍是吧?
:我是希望我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再上去拍。
:三代人。
:對,就是這個也在影響。從兩歲,我就抱著他們耳濡目染的,就是想著看看再過十年,他們能不能去做這個事。
【文章未完待續】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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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民生活日記》作者:顧德清
·《敖魯古雅》作者:顧桃
·《邊地記事》作者:顧桃

出品人:周兵
主編:張安寧
責編:陳佳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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