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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從最初懷抱做攝影師的理想,到因緣際會被推薦進入獨立影展;從被鄂溫克族、鄂倫春族養鹿人嫌棄礙事,到堅持在山中營地做飯獲得認可;從根本不會用攝影機,到慢慢摸索剪輯;在北京掙一點錢就回到大興安嶺拍攝,父親一旁還催著「別搞藝術,開個影樓」……北漂時期的顧桃導演前途未知,只能摸索。更是因為不好意思讓人看自己的片子,第一次參加展映,給觀眾一人發了一瓶啤酒……
訪談人:導演周兵(以下簡稱“周”)
受訪者:導演顧桃(以下簡稱“顧”)
全文字數約7726字,建議閱讀時間23分鐘
「文接上文」
周:你理想的藝術是畫畫還是什麼呢?
顧:當時理想的是做攝影,所以我那年就搞了一組創作。因為我02年離婚,突然就覺得,我好像不用為媳婦和這個家負責了,我們也沒要孩子,她和我也就解放了。我就開始去秦皇島拍圖片,因為我姐姐在秦皇島。
後來我就是用兩年(2000年-2001年)時間拍了秦皇島的船。甚至那時候我離婚了之後,再去秦皇島看那些船,都覺得那些船很有激情,但是很孤獨。
尤其冬天的時候,秦皇島渤海灣是個不凍港,有那個大冰排,冰排來回撞擊那個木船,飄飄搖搖地在海上,有一根牽引繩牽在岸邊,我就用多次曝光來拍那些樓房和船。
周:是膠片嗎?
顧:對,用膠片。
顧:還在。後來有一個叫視覺中國,還簽約了七張。
秦皇島的船,顧桃拍攝。圖片來源網路
周
:那時候出名一般有兩種情況,一個是要有藝術成就,有案例,第二個就還是渴望愛情唄。剛才說了,那你離婚以後,你還有沒有想象過自己的愛情?
顧
: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思考“愛和生命”的關係,我在筆記本上寫“在愛和生命之間,我選擇自由”。
因為愛不是你選擇的,你愛的對方不一定愛你。她特別愛你,你又沒那個感覺,你就沒有愛的能力,所以這個不是你選擇的。
生命也不是我們選擇的,我們是“被”出生的。我們的生命什麼時候結束我們也不知道。像疫情來了,誰知道哪天誰就被感染了。
我記得小時候唐山大地震,我們看那個內部參考片,那麼多人都埋在地下,所以我從小就覺得生命無常,但是自由你可以選擇。
比如我不想去拍宣傳片、商業片,就不拍,我不想去跟人應酬,我就不應酬唄。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思考這些。
周:
那時候是多大?
顧:大概三十二、三歲吧。當時映畫廊的那日松,他是蒙古族,從小在北京長大,但他老家是呼倫貝爾的。
當時我給他看這個「船」的作品,他說你這個作品能參加平遙國際攝影節。
國際攝影節對我來講太神聖了,但是我還得假裝平靜表示感謝。之後他就把這個片子給了高波,他那時候剛從法國回來,抽著菸斗,還有個小領結。
平遙國際攝影大展(PIP)始創於2001年,圖片來源網路
2001年首屆平遙國際攝影大展。圖片來源網路
他對那日松說,這個作者的作品裝飾性很強,觀念性不強。那日松說,你看我都答應讓他展覽了……我就悄悄地在旁邊聽,我心裡想說到底能不能展呢?
最後展了,去了平遙,正好是20年前,去了平遙,那個時候我一下就開眼界了。
高波(右一),獨立藝術家。圖片來源網路
顧:對,很多,看到了有寇德卡、馬克·呂布、楊延康等。但是我看了劉錚的片子,他拍了一組叫《國人》系列,我一看我說這個攝影無法超越。
因為他拍的那個紀實,不是我們所謂的佈列松的那種「決定性瞬間」的紀實,他是把他要拍的這個人物變成他的模特,全部擺拍出來的紀實,所以觀念性更加強烈。
左至右分別是寇德卡、馬克·呂布、楊延康,圖片來源網路
攝影師劉錚。圖片來源網路
比如拍保定監獄,那些監獄犯人手裡拿著那個暖壺,那瞬間回頭一照,有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有強姦犯、殺人犯。
在那一刻什麼表情都有。
保定監獄的犯人。《國人》是攝影師劉錚於1994年開始,歷時七年完成的攝影專案。圖片來源網路
還有“千禧夜的兩個富人”,兩個富人穿著西裝,戴著小眼罩,拿著酒杯,都是他設計擺拍,我說這個太厲害了。
《千禧夜的兩個富人,北京》,攝影師:劉錚
我又看了曾憶城,他當時在《城市畫報》,他拍了一組叫《我始終沒有與你牽手旅行》,因為我那時候也剛離婚,我一想,以前跟媳婦剛上大學時候牽過手,後來再沒牽過手。
他拍的是一組盲人夫婦,在火車的上鋪,兩個人的手始終牽在一起。又拍那個公共電話亭,是兩個圓的大帽子,但是那個影子投下來是一顆心。這些人的攝影都做得挺好。
我想說的是拍照很容易,但攝影很難。
攝影師曾憶城。圖片來源網路
《我們始終沒有牽手旅行》,曾憶城主題攝影集
公共電話亭,曾憶城攝影作品。圖片來源網路
那時旁邊有一個小廳,是個放映廳,做了一個主題叫《公共空間》,就是影像錄影了。有賈樟柯、吳文光,還有慕辰和邵逸農他們做的影像。
這個影像很簡單,就是對著公共空間拍電梯。電梯一開啟,出來一幫人接著又一幫人進去啪一關門。這片子基本就這樣,我就覺得很有意思。從那時候起我對影像就開始有興趣了,是2002年左右。
周:那時候你就去找吳文光的片子了嗎?
顧
:就那個時期,差不多01、02年,那時候東方時空還有,但是我們已經不看電視了。北漂哪有時間,地下室哪有電視。
周
:01、02年,那會大概是我開始負責「東方時空·紀事」(由「生活空間」欄目改版)欄目了。所以
就是2002年有一個契機,你回去看你老爸是吧?
顧
:
對,當時我是四年沒回家了。北漂的人就是有幾年都不回家的
,因為那時候家長覺得你在北京好好發展,好好工作,不用回來,家裡不想你。其實父母誰不想孩子。
周
:那你在北京是過了三個春節?
顧:我反倒是去媳婦家過了兩次,然後又跑到外面拍片,所以一直到02年就是有4年沒回家了。
顧桃閱讀父親的《獵民生活日記》,開始理解父親所做的事情。素材來源網路
一回家看到父母,我媽白髮蒼蒼,我爸背也彎了腿也不行,他們那時候60多歲。如果是一年其實變化不大,但是4年就變化太大了。那時候就寫信,手機打電話,當時手機也沒有影片功能。
周
:還記得你爸給你回過信嗎?
顧
:
記得,就是他說你在北京應該開一個影樓,我可以支援你開個影樓,別搞藝術
,因為他覺得他那時候在山裡拍就很辛苦。
周
:那你拍照的時候有沒有去關注過,或者有專門去翻你爸爸拍的照片?
顧
:那時候就熟視無睹。甚至我為什麼2002年回去看我爸這個《獵民生活日記》,我反倒覺得一下勾起我20年前的回憶了。
因為在上初中的時候,我幫他改過錯別字。我爸不會拼音,但是我那時候就是初中,沒在意內容。後來我是到了30多歲,才覺得他這個內容很有意思,在家沒事就翻一翻,後來我才去的敖魯古雅。
周:這個是80年代的記錄。(注:同時翻閱《獵民生活日記》)
顧:他是80年代,82年到85年他做了兩個民族的拍攝,而且他拍攝都很自然,就像我們做紀錄片似的,他也不是擺拍。但那時候《人民畫報》、《民族畫報》記者拍的都是那種等待光線的擺拍。
周:這本書是爸爸自己寫的序嗎?
顧:對。70年代他畫畫,後來他發現畫畫記錄不了這個民族,他80年代才開始玩的相機攝影。
顧桃父親顧德清在野外畫畫。素材來源網路
顧德清在野外攝影。素材來源網路
周
:2002年你回去以後發現你爸爸身體不好,他有委託你嗎?
顧
:沒有,因為我在家待不住。出去的人再回去,在家就象徵性的待兩天,吃幾頓飯住個幾晚。這個是因為
我覺得我應該回去我爸拍攝的地方轉一轉,就這麼的去了敖魯古雅。
周
:然後你去的時候我看有人說,這個是顧德清的兒子。這個也是蠻重要的,就是他們其實跟你父親建立了很好的關係,這一下就拉近了。
顧:因為後來有很多人去拍,也不是說就我拍這個地方,但很多人去了適應不了,一個是人和人的關係,待不住。
我還不算是一個自覺性做紀錄片的人,我是因為我爸和他們的這種關係才能在那待得住,之後慢慢形成自己的一個習慣,一種自覺性。
周
:你看過那個
《神鹿呀,我們的神鹿》
(以下簡稱“《神鹿》”)嗎?
顧:我看過,孫曾田老師的。
周:
你是拍之前看的還是拍以後看的?
顧:
是拍完以後,因為02年那個春節,很快我就回北京了,之後我就找電視臺,那時候有個「美術星空」欄目。
我是透過朋友介紹認識的「美術星空」這個欄目。我當時給電視臺說如果你們能借我一個機器,我在這能拍10年,但他們說不行,我們電視臺都是欄目的,這個怎麼能外借。
《星空美術》欄目片頭,1995年5月,CCTV社教中心專題部創辦了《書壇畫苑》美術專欄節目,一年後,進行了全面改版,更名為《美術星空》
因為我不會拍,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拍,那時候DV還沒普及。是到2004年左右才開始有手機的。所以電視臺的朋友就說,你這不可能拍。
還有我的一個同學說你不用拍了,那個孫曾田導演已經拍了《神鹿》了,你去看一看。
還有就是我爸一直說你別拍了,開個影樓吧。但是一直到2004年在北京就待不住了,我就還是去開始拍了。
周:為啥呢?
顧:就是心裡總有這麼一個事勾搭你。
周:你就心裡老念著。
顧:對,到04年我就說用自己的方式吧。我就借了一個,當時處了一個女朋友,他哥有一個家用小DV帶磁帶的,那時候好像2000多塊錢。
早期的DV磁帶攝像機,素材來源網路
周:你就拿那個去拍?
顧:是的。用它來拍我的第一部紀錄片,叫《敖魯古雅》。
顧桃導演紀錄片《敖魯古雅·敖魯古雅》,講述了居住在大興安嶺的少數民族鄂溫克族的故事,圖片由導演本人提供
瑪利亞·索生於1921年,鄂溫克族,畢生和她的族人生活在位於環北極地區泰加林帶最南端的山林中,是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主人公的原型,被世人譽為“中國最後的女酋長”,圖片由顧桃導演本人提供
周:但是那時候拍的時候你還沒拍過。
顧:對,我還沒拍過。
周:
那你就按那個來錄。
顧:
對,但是我發現什麼呢?我是拿著攝像機當照相機用了,這麼錄一下停一下再錄一下。
周:
幾秒鐘就停?
顧:
對,甚至是2秒鐘,3秒鐘,後來我想不對。
周:
哈哈哈,你也沒有接受過訓練。
顧:
沒有,所以這個一下就轉變不過來。
周:
這個因為我們在大學就是在訓練用攝像機,所以我們很熟悉。
然後我這幾年遇到一些情況,就是好多年輕人學電影出身,他拍的時候他經常就5秒、6秒、8秒,他就給你關了。我就經常瞪著他們說,我說不能,我說你要聽對方說話,對方的交流沒說完,你不能關機。
顧:
所以那時候看了
馮豔和季丹
的片子,那時候她們剛從日本回來。馮豔還說過一句話,
“推拉搖移,停四秒”,這我就記住了。
馮豔,紀錄片導演,80年代畢業於天津外國語學院日本文學專業。1988年赴日學習。1994年開始紀錄片創作。代表作品:《長江之夢》,圖片來源網路
季丹,紀錄片導演,1987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1988年赴日留學,1993年開始用Hi-8攝像機拍攝紀錄片,代表作品:《老人們》,圖片來源網路。
周:
對對對,就是為了剪下。
顧:
對,“推拉搖移停四秒”,就是用這個口訣拍攝。反正後來就這麼一直做下去了。
所以第一個片子是2004年拍到2006年,差不多三年。
周:
一直是用一個機器嗎?
顧:
不是,慢慢的就換了,
後來買了索尼數碼攝像機,型號是PD190,比150升級了,那時候配下來應該3萬多。
顧桃當時拍攝所用的老式索尼攝影機。素材來源網路
周:對對,那種機器我們也用過,就很方便。
顧:是的。
周:
那你第一次拍攝你沒發現聲音有問題?從專業的角度。
顧:
沒有遇到什麼問題。
周:但是那個聲音很好啊,說明隨機話筒還可以。
顧:隨機話筒一般,但是因為森林太靜了。你要是在城裡拍,要沒有個單指向就錄不出來。
所以他們說你這聲音咋這麼幹淨?我說是沉默的森林很乾淨,你在裡面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
在那個環境裡錄鈴聲,喝酒,他們就這麼幾個人,剩下的就是森林裡的聲音,風聲雨聲。
周
:我就還想問,你一開始去拍,他們有沒有覺得奇怪?
顧
:奇怪啊。就是那個酋長的兒子何協說。你別老拿那玩意對著我,我不樂意上電視,他說他上不了電視。
我就跟他說你要不想讓我拍,你就眨下眼睛。他就知道了,他有的時候看我拍就眨一下眼睛,我就不拍他了,反正聲音還留著,他喝酒我拍,他又眨一下眼睛。
但是後面發現眨眼睛次數是越來越少。
周
:這個就是我剛拍紀錄片的時候要學習的攝影技巧,
你怎麼能讓對方接受你的存在。
顧
:對對,是的。
周:必須要拍攝物件忽略你的存在,這個是我們開始做「東方時空」的「生活空間」欄目的時候,大家就在討論的話題,你首先得和拍攝交朋友,才能拍到好的東西。
1993年的10月下旬,《東方時空》欄目的《生活空間》節目組開始每天為觀眾講述一個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我是學院派的,咱倆其實完全不一樣。我一直基本上是在體制內拍。
我剛工作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時候,我是不怎麼喝酒的,因為我父親、我爺爺都不喝酒,我們家沒有喝酒的習慣。
顧
:但那時候你是從蘭州過來的。
周
:我在蘭州剛開始工作的時候,我的工作是攝影。
我突然發現如果一旦不喝酒,在西北,當然內蒙一樣,基本上就沒人帶你玩了,然後你的工作也沒啥進展,人家都不讓你拍,所以我後來喝酒就全是為了拍攝。所以我就好奇你跟他們是怎麼成為朋友的?
顧
:就喝酒,做飯,找鹿去。
因為我們其實再怎麼拍,都融入不了他們真實的這種生活裡。
周
:你一般是有一種緊張還是陌生?
顧
:他們不讓我上山,雖然我爸是他們的老朋友,
但是因為你多一個人上山等於對他們多一個負擔。
因為在那個林子,就這麼一個帳篷,有那麼幾個床,幾個拿木頭墊起來的。你要是去跟他們找鹿,還可能把鹿給驚嚇了。
周:所以都是野生的嗎?
顧:是慢慢馴化出來。
周:
就是散養?
顧:
是散養。
到季節找鹿的時候一直吹那個哨,或者是撒豆餅敲盆,鹿就回來
,平時是滿山遍野的那麼跑。所以多一個生人,多一個外來的人都會對它有影響。
周:
你花多長時間幹了這事?
顧:
一年,就2004年。
周:
去了幾次?
顧:
2004年好像去了3次。
周:第一次和第二次有差別嗎?
顧:旅遊衛視在2008年做了一個叫「敖魯古雅養鹿人」的節目,就用我的素材去編了15集。
他們那個酋長,用鄂溫克語跟他們說:在山下等那個顧德清的兒子,來讓他玩兩天。但是上山他就不希望我去。我說我能幹活,還能去給你找鹿,但人家根本不需要,你啥都不懂,走道都走不過人家,你這去找鹿就是負擔,最後我還是去了。
周:
第一次你就上山了?
顧:
第一次就上去了,待了幾天。
周:
那怎麼會讓你去呢?
顧:我說我就待幾天就回來,讓我感受一下真正的那個森林,你們怎麼去養鹿。
我說給我父親拍點東西讓他看看,之後就上去了。上去發現我是有用的,我跟你們電視臺的不一樣,我根本沒打擾他們,甚至是他們在那弄絆子的時候,我這邊把飯都做好了。
周:
你就主動給他們做。
顧:
對,
我那時候也不會,但是憑感覺嘛。
周:
你為什麼會主動做飯呢?
顧:因為我在這很小心翼翼的,就是儘量不打擾他們。
因為他們一回來就累得不行,但我把菜都弄好了,酒也倒好了,弄個西紅柿炒雞蛋,再來一個大白菜。本來他們一直是對付吃口飯,但是現在突然有這麼一個算是城裡人來做飯,那就興致來了,就說來喝兩杯。
周:調料都你自己帶?
顧:
我自己帶。我一上山就要帶點菜、香腸、肉之類的。
周:
這些經驗是誰告訴你的?
顧:
我沒上過山,但就是人的本能,我從來沒給過錢,
因為給錢他們也不會要,那我就用我的方式去融入。
周:
這幾年也開始拍自然類的紀錄片,我有個特別的感受。就是我們在都市生活慣了,然後
我們其實不知道在戶外生活需要什麼物資,需要做什麼準備
,不知道會遇到什麼。
所以我突然覺得這個戶外生存是要訓練的。我就很好奇你怎麼就一下就會。
顧:嗯,因為我小的時候,18歲之前,那時候在哈爾濱學畫畫,但是還得回去嘛,所有上大學之前,我一直是在家裡是幹活的。
因為我父親經常不在家,我就得劈絆子,在北方劈柴火,就是幹過活,當然30多歲在城裡是不幹活的,但一回去,就要扛木頭。
那麼在山上一旦你幹活了,人還覺得你會幹活,他就不煩你了。
所以我那一年基本上是去了就是幹活。
周:
除了做飯還幹過什麼?
顧:
跟他們去找鹿。
周:
你怎麼學會找鹿。
顧:
就是我跟著他們走。主要是做飯還有搬家,因為馴鹿不能總在一個地方,它們吃這塊地衣苔蘚,吃完了就得搬家。
我那時候瘦,扛杆子、打架子,他們在乾的時候我就趕快去做飯,就是這些事。
顧桃畫作,圖片來源網路
顧:
反正就陸續的去,到04年是去了三次,分別是冬天,春天,秋天。
周:
因為我也做過北漂,雖然我在體制內,但是在北京還是算有經濟收入。你怎麼就會一年去三次?那很耽誤別的事。
顧:我掙錢了就走了,掙錢了把房費一交我就去了,
而且我那時候比如3000塊錢,有800塊錢的路費。剩下的錢到那就是待一兩個月,下山買東西,
花完了就回來。
周:
你第一次去肯定沒想到會做一個很長的片子。
顧:那沒想到,但是在那待的時間長的時候,我就覺得很有逃離感。一回北京但是待長了就不行,就直接走。
周:
就去到山裡是什麼感覺?
顧:
比如說,從來不喝酒的人,去森林裡待三天,你自己都會去找酒喝。一個是太寂寞了,但是寂寞的同時你會覺得太純粹了,太寧靜了。
在城裡你都得假裝都得戴個面具去跟人談事,那是城裡的法則,所以後來在山裡越待時間越長。
周:
到了鄂溫克拍了多長時間?
顧:
前前後後是8年,加上剪輯,三部曲就號稱十年。
周:結尾是一個挖煤的鏡頭嗎?
顧:那個是鄂倫春,挖煤的那個片子叫《烏魯布鐵》,是講他們騎馬的和騎摩托的,上一代和下一代,那是後來拍的。
周:
後來好像是有機構給你提供資金。
顧:
那個是上海紀實頻道,有個幾萬塊錢。
周:從風格上就不太一樣。
顧:
其實主要是是剪輯上的不一樣。
周:
剪輯好像不是你剪,是別人剪的。
顧
:對。我不會剪輯,但是我知道我要什麼東西。所以到後來我拍的《
神翳》和《烏魯布鐵》幾乎沒拿出來放幾次,就在國外放了兩次。大家都拿敖魯古雅三部曲和徐童遊民三部曲說事。
紀錄片《烏魯布鐵》海報,講述了曾經的鄂倫春獵人給力寶承包了鄉里的馬場,雖然禁獵了,給力寶偶爾也會進山轉轉,恪守先祖的狩獵文化,圖片來源網路
周:我看你經常講到幾個關鍵詞,是你拍攝的過程中慢慢感受到的。
比如說你說過內心很「卑微」,所以你的作品就很「脆弱」。你是什麼時候想到這些詞?
顧:
這個應該是十幾年前。
周:
就那個是拍紀錄片之前。
顧:
其實是北漂,
現在好像那種「卑微」變成「悲憫」
,好像是上了年齡了。為什麼總是年輕人讓我們去看片子,或者我們也組織“未完成影像工作坊”,都是願意跟年輕人給他們一些啟發。
我說紀錄片我教不了,我也不是那套體系的。
但是可以講人應該怎麼去建立自己的一個體系?你關注什麼?在做什麼準備?你怎麼行動?這些東西。
周:
你們從04年開始做,做10年之後就是14年,拍的過程中你也從來沒想過它會成為什麼樣?
顧:也沒想,因為要是想了,就得往電視臺或者能播出的方面去靠了。
在06年剪出片子的時候,正好是宋莊的老栗有個「獨立影展」。
影展海報
我當時還在山上初剪,剪了一個88分鐘的版本。
我的老師叫伊德爾,他是當代藝術家。他看了我的片子後說:“你這個片子應該去宋莊放,他說你應該給那個栗老師看一下。”我說我也不認識,他說他們在做這個獨立影展。
我那時候只知道國外有電影節。
伊德爾,藝術家,蒙古族,1961年生於北京。1979年考入內蒙古師範大學美術系
我說那我能參加嗎?他說我給老栗看看。那時候找栗老師人太多了,外面各地方都有人來拜訪他。所以據說是栗老師一個下午就是看片,看片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外面等他,等他把這快90分鐘的電影看完了,別人才進來。
所以我最後參加了那個影展,但影展的時候我還不在。
據說那年是因為沒有放映的地方,或者是有人的片子有問題,所以幾個導演是住在一個酒店,在那看了幾個片子。
周
:然後我看記者採訪說,當時你第一次聽到「獨立影展」、「獨立導演」這這些詞,你還問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顧
:當時真的不知道這個,因為我是看「東方時空」這種「電視紀錄片」嘛。當然之後慢慢也就知道了,「獨立紀錄片」就是更原生態一些,可以按你自己的方式去剪,片子自由一點。
一個人拍完影片,拿相機再拍一個劇照,一個人完成拍攝,再找人剪或者自己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概念。
周
:感覺好像你是無意中進入這個行業。
顧
:對,就無意識。所以06年的時候這個片子沒啥反應,到了09年開始走了一些電影節。
周
:那是有人幫你去。
顧
:也是別人就是找到你,因為我還沒有那種主動的意識去找一個製片人。因為我們學畫畫出身,就好像作品就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因為你的拍攝也是就一個人拍的。
所以後來是 08年,是參加南京的「中國獨立影像展」(CIFF)。
我還不好意思,有四五十個人去看你這將近一個半小時的片子。我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我又聯合另一個導演一起。
另外一個導演叫周漁,他是你們蘭州的,他拍了一個紀錄片叫《彼岸》,拍的是黃河撈屍人。
我倆是住一個屋,我說:晚上放我片子你幫我個忙。我買兩箱啤酒,咱倆給觀眾分一下。等剛開演燈黑的時候,我們倆給每個觀眾發了一瓶啤酒。觀眾還害怕了一下,這個是啥玩意?
因為買的是易拉罐,所以發完之後一會就開始砰!砰!最後就是我在南京放映的時候就都聽了砰!砰!砰!
周:你怎麼沒想到買礦泉水。
顧:因為他們說我的片子充滿了酒和詩意。
就是有這個評論。我說
那就一定要給大家準備酒了
,因為片子在晚上7點來鍾放映,大家都剛吃完飯,我說那就喝罐啤酒去看我的片唄。
周:
別人是下酒菜,你是弄的下片酒。
顧:對,就是這個意思,那是第一次我參與的電影節。
·《獵民生活日記》作者:顧德清
出品人:周兵
主編:張安寧
責編:陳佳苗
編輯:莫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