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得老蔣在給我們做野外安全培訓的時候,PPT裡有一頁的標題是“涉水”,當時老蔣望著懵懂的我們沉思了一會兒:“這一頁我就不講了,你們只記住一點,如果被水攔住的話,能繞就繞,繞不過就放棄吧,欺山莫欺水,任何時候都不要過河,你們沒那個本事的。”
“老蔣說得真對。”此刻我揹著溼噠噠的褲子和溼噠噠的鞋,一邊一瘸一拐地走在版納的森林裡一邊在心裡這樣想著。

五月貓盟成員在西雙版納考察時,大家涉過的小溪 ©李琦

快樂的開頭:觀鳥
故事還得從頭講起,5月份大貓心悅他們在雲南易武新裝了一批相機,一晃到11月了,得去收資料了。
大貓、心悅、李琦和姍姍是第一批去的,我晚了他們幾天,飛機落地版納後我租了輛坦克300,接上巧巧、dodo和天菜,一路開到易武和他們匯合。他們昨天剛從布茅山(一座很高的山)下來,今天是修整日,修復體能,也修復心靈的創傷——布茅山上8臺相機丟了7臺,這不僅意味著6個月的時間白白浪費了,也意味著他們過幾天可能還得再上一次布茅山去補相機……
當天晚上分配任務,兩輛車,李琦、心悅、巧巧和易武管護站的護林員們組成精壯爬山組去爬茶坪(另一座很高的山),大貓帶上我們幾個體能比較垃圾的組成老弱病殘組,去收另外一組相機。
“那地方雖然有點遠,不過有車走的路,可以一路開進去,而且裡面的林子不錯,也讓你們見見什麼是好的林子,咱們就一邊看鳥,一路開進去把相機收了,回來再順便夜個巡。哦對了,有一段要蹚水,你們都買一下膠鞋哈。”

精壯爬山組是先出發的 ©大貓
透過本文的篇幅大家應該不難猜出,此行肯定沒那麼簡單……
那天的上午,我們的確在愉快地觀鳥,這裡可是雲南西雙版納,對於我來說再菜的本地鳥都是加新。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冠裡,一大群赤紅山椒鳥在飛舞跳躍吃果子,引得我們駐足留連,真好看呀,無論是紅色的雄鳥還是黃色的雌鳥,都是那麼的鮮豔明亮。
但是那天結束之後,dodo一直到去版納參加觀鳥節那天都還在暈車,姍姍的肱三頭肌和尾巴骨一直在隱隱作痛,而我直到今天,只要一爬山,左腿的膝蓋後側就會痠痛,所以後來到底發生了啥呢?


坡普竹葉青和啃著榕果的蝙蝠。11月15號,貓盟還在快樂地夜巡 ©大貓

乾斷一根倒木有幾種方法
經過了整個雨季的山路崎嶇程度超出了事先的預想。
我們遇到的第一道坎是一處山體滑坡遺留的溝壑和碎石,從山上崩落下來的大大小小的石頭,以及被雨水沖蝕出來的地溝幾乎阻斷了道路。評估了一下,得先平整一下石頭,還要確保不能有石頭被軋過時翹起來扎破輪胎,地溝挺深的,右邊輪子得騎著溝走,挺考驗車技的,不過問題不大,有大貓老司機呢,於是所有人下車——搬磚——透過一氣呵成,第一道坎輕鬆過關。

我們前進在被(關卡重重的)綠色叢林包圍的小道上 ©貓盟
繼續往前沒開多一會兒,第二道坎來了,這次也是因為山體滑坡,只不過掉下來的不是石頭,是樹。一大堆倒木橫在路面上,應該已經有人疏透過這段路,倒下的大樹被從中間砍斷,比較粗壯的一半橫在了路的右邊,堆在左邊山體一側的是疊疊樂一樣的樹冠,可惜疏通道路的目標車種應該是摩托車,道路目前的寬度汽車過不去……
怎麼辦呢?我們先是想把右側的樹幹挪開,幾個人去推了一下,紋絲不動……左側的樹枝看上去是細一些,但是它們彼此疊壓,也搬不動……
能不能把樹幹鋸斷呢?姍姍說“哈哈哈我帶線鋸了!但是我把它放哪兒去了呢?”一通翻找之後姍姍真的摸出了一根……很細很短的線鋸……不管了鋸鋸看吧,一開始鋸子下得還挺快,我們還在盲目樂觀:照這個速度我們輪流換班,半個小時能鋸斷了。

熱火朝天鋸樹中 ©青峰
但剛換了兩輪,就發現不對勁了,這棵樹的木材質地堅硬,且剛斷不久,越往裡鋸木質越硬且水分也越多,很快繩鋸就開始打滑,任憑我們怎麼用力都分毫不再往下移動了。

哎?鋸不動了?©貓盟
鋸樹的路走不通,咋整呢?大貓說要不我們把繩子(出發前在鎮上買的上山備用)系在拖車鉤上,看看能不能把左側的樹枝拖開幾根,讓車能靠著左邊繞過去。還是工業文明力量大呀,四驅模式的坦克300輕鬆地拖出了一段倒木,然後我們再合力連推帶拽地把它滾到了路邊,這下左邊的空間大多了,車頭可以繞過去了,但是後輪還是被右邊的那根大樹幹擋著過不去。
好氣!翻出砍刀,砍!這木頭的質地是真的堅硬,震得我手掌都疼,也只將將削下去兩釐米的樣子,但是夠了,右後輪擦著邊通過了!
伴隨著歡呼和掌聲我們繼續前進,然後沒多久就又被攔住了,這次不是山體滑坡了,一棵大樹攔腰折斷,倒下時撞上石壁又再次被折斷,於是這棵樹就斷成了樹樁子A、傾斜的樹幹B和橫躺的樹冠C三截,擋路的是樹幹B,但ABC三截都沒有徹底分離…… 探討了一會兒,我們決定先乾斷B和C相連的部分,讓它們徹底分離,再故技重施用坦克300把B拖開。
大家努力砍著樹幹 ©青峰
繼續上線鋸吧,可能線鋸自己都覺得累了,沒鋸幾下它就啪的一聲斷了。沒辦法只能繼續祭出大貓的本地刀匠定製柴刀了,秋高氣爽正是適合劈柴的天氣,我們輪流砍了一會兒,效果不錯,很快連線處就“瘦了”很多,然而我們也砍不動了。
姍姍說現在只要我們坐在樹幹上,它應該就能斷,說著她就坐了上去。我說這樣容易摔著可別受傷了,她說沒事的,離地面不高,只要這樣上下晃悠,利用共振的原理……話音未落,隨著她上下晃悠“咔”的一聲,樹就這麼斷了,她也一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反正後來我給別人講述的時候,為了節約時間,我都是直接描述結果的——這棵直徑半米的大樹是被姍姍一屁股坐斷的。

至少這裡還有屎
過完第三道坎,繼續往前開,我腦子裡就開始盤算,就這破路,車也就開個15邁,隔三差五還得砍樹搬樹,這速度還不如走路呢。然後前面的路就又又又被倒下的樹擋住了,我索性下車去探路,結果發現前面100米不到的地方還有別的倒木,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四……就毀滅吧!累了!
“車就停這兒吧,剩下的路腿兒著吧!”大貓說。
我看了眼手機,那會兒是下午兩點,我們應該有兩個小時都在搬木頭。

稠密的林子 ©大貓
車停好,我開始收拾東西,因為原計劃裡我們不會離開車太久,所以我只帶了個15升的小包,使勁塞勉強能裝個20升的東西吧。所以帶啥呢?水是必須的,早市上買的糯米飯是唯一的食物,也得帶一包,望遠鏡太重了就不帶了吧,準備夜巡用的手電筒,這個應該用不上,emmm,算了,它也不佔多少地方,裝上吧萬一天黑了還下不來呢,膠鞋,買都買了帶上它,備用褲子呢……帶吧帶吧,萬一過河時候滑倒了呢,羽絨服……帶吧!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於是我就揹著鼓鼓囊囊的包出發了,事後我無比慶幸,因為後來除了包底的急救包,其餘所有的東西全都用上了,一樣都沒白帶。
剛開始我還比較悠閒,邊走邊睜著我好奇的小眼睛四下張望。
易武的森林多為山地雨林和季風性常綠闊葉林,與山西和順的林子相比,最直觀的感受是這裡的樹非常的高,光溜溜的樹幹筆直地伸向天空,一直到最高處在才分出更多的枝杈,展成遮天的樹冠,因此遠看這片森林會覺得樹冠相接密不透風,但真正走到裡面卻發現林下空間其實大得很,像是走在一座擁有幾十萬根立柱的翡翠神廟之中。

為了競爭陽光,樹木會競相往上長,這也是一種內卷 ©青峰
現在屬於旱季,滿地都是黃色紅色棕褐色的落葉,有些樹已是滿頭的金黃,還有的樹則是一片葉子都不剩,似是已經枯死了,但樹杈上卻開滿了詭異的紅色花朵,姍姍說這是熱帶森林的奇景——枯樹開花,開花的都是附生植物。長在高處的附生植物看不清,矮一些的小樹的樹杈上則密密麻麻長滿了石斛,層疊有序的狹長葉片中間,綻放著血肉一般顏色的蘭花。

枯樹上附生著萬代蘭 ©貓盟

李琦組找到了地面上的蘭花 ©李琦
密林裡不時傳出鳥鳴,不過很難找到它們,葉子太密了,忽然從一棵大樹的樹冠上,一大群鳥焦急地飛落下來,藏進了地面低矮的灌叢裡,好像是某種鵯,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來不及細看。周圍突然安靜了,是什麼讓鳥兒們如此驚恐?透過樹冠的夾縫中的那一小片藍天觀察,原來是一隻正在盤旋的鷹鵰。

青峰用手機追隨著猛禽的飛行軌跡 ©青峰
走在這樣的林子裡真的身心舒暢,這條路線比較簡單,不用費腦子就悶頭直走就行了,但我還是習慣性地翻開手機看了一眼軌跡,這一看不要緊,我發現這條軌跡沒記錄全!只走了一半它就斷了,安裝相機的位置應該在這條軌跡盡頭更遠的地方,我看了下距離算了下時間,快點走還來得及,但時間很緊張了。
我想催一下後面的同伴,但等了半天他們都沒有上來,估計還在後面愉快地看鳥看蘭花呢……第一個追上我的是急吼吼的大貓:“我讓她們在周圍轉轉就回車上等了,就我們倆去收相機吧,走快點。”
接下來是暴走時間,幸好都是平路,我還是跟得上的,走了半個小時吧,我在路邊發現了一坨屎,其實一路上豹貓的屎看了不少,但是這一坨不一樣,它比豹貓的屎大,但又比豹子的小,我喊來了大貓來一起鑑屎,“雲豹?或者金貓吧。”“撿回去!”

雖然沒有看到貓,但至少看到了貓屎 ©青峰
他們前面幾天準備回收的相機丟得七零八落,僅剩的幾臺只拍到了黃喉貂、大靈貓、黑熊等食肉動物,預期中的雲豹、金貓、豺都還沒有出現,眼前的這坨糞便簡直就是我們僅存的希望了——至少還有大中型食肉動物存在,而且糞便很新鮮,它可能此刻就藏在附近觀察著我們。

能找到糞便也是一個安慰 ©大貓
於是就這樣一邊趕路一邊找屎,很快我們來到一處岔路口,一條明顯的獸道沿著一個緩坡伸進密林。
“我打算回來的時候進去走走,再加裝一臺,我看這路上還是能拍到動物的,就是怕丟,不如去林子裡碰碰運氣。”大貓說。
我看著地面上散落的空瓶子和塑膠袋擔憂地說:“估計進去裝也會丟,看中這條獸道的似乎不只有我們。”
“也許他們此刻就在山裡。”大貓邊說邊隨手扒拉了一下身邊的草叢,然後就扒拉出一輛摩托車來……摩托車停在半人高的草叢後面,車上蓋著巨大的芭蕉葉,隱蔽得特別好。

你能找到摩托車嗎?©貓盟
繼續往前走了500米,迎面遇到了摩托車的主人,一男一女,揹著籮筐拿著柴刀,寒暄幾句之後我們便向著各自的前方走開,不一會,他們騎著摩托從身後超過了我們,我看到摩托右側,掛著一根黑布包裹的棍狀物體。
“你說,那是不是獵槍?”

渡河
經過一通暴走,總算接近目的地了,這裡需要沿一個陡坡下去,下去之後是一條……是一條河!
這是蹚水嗎?這完全就是渡河吧!這條河的河床大約有20米寬,好在已經過了雨季,水位已經下降,河面並不寬,有一些淺灘能讓人行走。靠近岸邊的部分水深約到大腿,最深的地方估計得有兩米,都可以游泳了。想到出發前我和珊珊還打算著“要不就赤腳吧”,幸好大貓說必須買鞋,幸好姍姍沒跟來。
我們在河中艱難地蹚水 ©大貓
我們需要逆流而上走大約1公里,途中會不時遇到那種兩岸很陡峭沒法落腳的河段,因此只能沿著河裡蹚水上去。時間緊迫,趕緊換好軍膠鞋出發,一腳下去透心涼,這是熱帶地區該有的水溫嗎?這是雪山融水吧?冷得骨頭都疼。湍急的水流比預想的還要有勁兒,剛下水鞋裡就衝進去好幾塊有稜有角的小石頭,硌得十分難受,腳下都是大塊的卵石,又不平又不穩,每走一步都得花不少力氣穩住身形。
忍不住小小驚叫了一聲 ©大貓
更可怕的是這水過分乾淨了,幾乎完全透明,因為能完全看清水面下的河床,讓你以為你可以和在地面上一樣用視覺來指引你的行進,但這是陷阱,再怎麼透明的水的折射率都與空氣不同,這會讓你誤判它的深度,所以在經歷了幾次深一腳淺一腳之後,我學乖了,先用登山杖探明深淺之後再下腳。

青峰小心地用手杖試水 ©青峰
可算來到第一臺相機處,然而,相機不見了……大貓望著一棵倒在地上的芭蕉樹:“我記得就綁在這棵樹上啊,怎麼沒了呢?被偷了?”
原先綁在芭蕉樹上的相機找不到了 ©大貓
我想到剛剛他說過上次來的時候水沒那麼大,現在是旱季,他們5月份來的時候應該是雨季剛開始,那麼在幾個月之前,水位可能比現在還要高,我們此刻站立的地方可能也是洪泛區。“有沒有可能你們綁相機的不是這棵樹,那棵樹和上面的相機一起被河水沖走了呢?”
好在另一臺綁在真正的樹上的相機還在,“快來看,拍到水鹿了,它在過河,太好看了。”在夜幕的保護下,一隻巨大的水鹿,在沒到肚皮的河流裡緩慢優雅地行走,這裡仍然留有這樣的巨獸,這不免讓人心馳神往。
這是易武地區第一次記錄到水鹿。

貓盟在江西宜黃拍到的水鹿
雲豹還在嗎?我們原本期待這一次可以得到答案,但紅外相機慘烈的丟失率讓一切化為了泡影。
我只能站立在河水中,幻想著這裡曾經的樣子,這裡曾經有大象、野牛、老虎、金錢豹、雲豹、金貓、豺、大靈貓、熊狸,如今還剩下多少呢?河灘鬆軟的砂礫上,還殘留著水鹿深深的蹄印,半空中,一棵巨大的樹木傾倒下來,架在兩側的山坡上,形成了一座橫跨水面的天橋,我想象著雲豹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樹幹上過河的畫面,這個畫面過去一定出現過,只是未來它還會出現嗎?

倒木像一座天然的獨木橋掛在兩岸上 ©貓盟
孤身一人,看著天空從橙色變成淡紫色再變成深藍色,繁星升起,森林變成了影子,這個過程中,鳴蟲開始在耳邊聒噪,夾雜著夜鷹雷射槍一樣的啼鳴,還有密林深處赤麂那狂野的叫聲,我絲毫不覺得恐懼,反而非常享受這份神秘的新鮮感。
直到遠方傳來一聲微弱卻直刺心靈的槍響。
我是直到晚上8點才走回到車上的,來回20公里,走了4萬步,這個強度對我來說是不小了,不過相比於易武其他裝相機的地方,這裡基本屬於學校春遊路線。
這天之後,李琦和飛鴻跟著護林員們,揹著40多斤的揹包,直拔一千米爬上了雞屎箐(那裡一道最高的山樑的名字),也正是因為那裡山高路遠,才最有可能留下一些野生動物的“火種”。後來由於下雨,他們原計劃在山上過一夜被迫變成了兩夜,他們是怎麼過夜的,在山上又遇到了什麼?而易武這個西雙版納物種記錄最豐富的地區,又面臨著何種保護難題呢?
言熙已經摁著李琦他們錄好了播客,這期內容預計在下週12月20日上線,感興趣的朋友多多關注貓盟在小宇宙上的播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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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過夜的李琦組 ©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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