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漕村是雕鴞理想的家,直到拍鳥人拿出彈弓

01
密雲小漕村的雕鴞
2019年的春天,大好帶我去北京密雲小漕村附近的一個雕鴞巢區
這地方就在河邊,當時還是玉米地,隨後的幾年也搭起棚子種了些別的作物,再後來就完全歸於荒地了,據說是為了保證密雲水庫的水質,周邊的農田都停止種農作物了。
雕鴞就蹲在田邊小山包上。這是一座很低矮的小山包,面對著農田是相對陡峭的山坡,一些岩石裸露在外,上面長了一些灌草叢和稀稀拉拉的油松——但是樹還挺大。這是雕鴞非常鍾愛的營巢環境:前面有大片的干擾度很低的平坦環境可供捕獵,崖壁上有凹陷的石頭縫隙可供遮風避雨,適合下蛋繁殖,且不易受到其他食肉動物的侵擾。
2019年2月初見小漕村雕鴞,你能找到它在哪裡嗎? ©大貓
當時是下午,那隻雕鴞站在崖壁上一棵松樹下面,眯著眼睛,顯然在睡覺。我們離著大約100多米用望遠鏡看它,看了會兒便離開去別的地方看鳥了。大好說,這地方基本沒人知道,這要讓大爺們知道了肯定完蛋。
後來的幾年裡,我每次去密雲的時候,只要有空都會去這個地方轉轉。我經常是湊著傍晚時分過去,這時候雕鴞可能即將醒來,我會看到它的一些行為。
通常我都站在離山邊100多米的地方,這個距離上它並不在意我的存在,天黑下來後它會更加自在。我比較在乎這一點,因為我想看到它最自然的行為,這種互不干擾的相處是一種很美妙的感受。如果它老盯著我,那顯然我就是一個干擾了,它不自在我也就做不到那麼放鬆地享受觀察了。
這棵松樹下是小漕村的雕鴞喜歡的一個休息地點 ©大貓
我並不是每次都能看到雕鴞,因為它的體色能夠完美地融入周邊環境,就算在我也未必能找到,同時它們也未必就一直在這裡。如果到了地方它(或它們)在,那我就看一會兒,如果不在,那我就去河邊轉轉看看別的。
我在這裡曾經看到過它們求偶呼喚,也見過渾身白毛絨絨的小雕鴞在窩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曾經有一次我在這裡沒有見到雕鴞,於是去附近的農田邊轉轉。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天空的顏色從暗淡的灰藍色逐漸轉為美麗的藍紫色,空氣清冷。正當我在車邊上擺弄自熱米飯的時候,一抬頭,忽然看到身邊一棵大樹上一隻雕鴞不知什麼時候飛過來站在一根橫枝上。它不時低頭看看我,但更多地是看著面前的農田
我吃飯時,雕鴞飛過來落在我身邊的大樹上 ©大貓
我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它。就在天完全黑下來什麼都看不見之前的一剎那,它無聲地飛下來了。我看到它扇著寬大的翅膀,向著地面滑行而去,然後消失在黑暗中。我猜測它也獲得了今天的晚餐。
這種狀況持續到了2024年,我聽說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這個地方了(也不知道都是怎麼知道的),便一直沒有去。一是心裡覺得有點惋惜,之前總覺得這是個無人知曉之地,我也好,雕鴞也好,大家都能很自在,但人如果去得多了,雕鴞不知道怎樣,我卻肯定是有點擔憂的,畢竟很多人並不喜歡遠遠看,而是追求拍高畫質數毛照片,於是就會靠得很近;二是也怕一旦已經有了干擾,那我再去無疑是加大了干擾程度。
夏季,它白天也會站在松樹上休息 ©大貓
2025年的春天,我聽說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雕鴞巢下面的空地上現在擠滿了車,很多人都在那裡拍那對雕鴞,甚至還有人用彈弓打,意圖讓其睜眼或有所動作。後來聽說雕鴞已經不在了。
大好當年的話一語成讖。
02
現場的聊天
上週末,大好找我去密雲看鳥,到了小漕村附近,說我們去那裡看看吧。
到了現場,只有一輛白色的車停在那裡,但滿地車轍印能顯示出前些天的熱鬧。我們依然停在過去距離100米的老地方,看了一下,之前雕鴞喜歡蹲的幾個地點都沒有它的影子。
我們走上前去,一個當地農民大哥正在與白色車裡一位女士聊天,我們聽了一會兒,大致知道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有人把彈弓打鳥的照片發在了小紅書上,引發了輿情,密雲區的一些政府主管部門來到了現場開展管理,村民壓力也很大。
“真不想理你。” 大貓在六盤山路邊拍到的一隻雕鴞 ©大貓
“你說你拍就拍吧,你發什麼小紅書啊!這弄得誰都沒法拍了!”那位女士聲音很大地說道。
“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拍的發的,一定發動圈裡人抵制這個人!北京拍鳥圈就這麼大!”她的聲音更大了。
“用彈弓打鳥這麼幹本來就不對啊,不應該抵制這種行為麼?人家拍下來發出來了也沒什麼錯啊。”我說。
“其實他根本打不著鳥,”那個本地大哥說,“鳥也不怕,之前我看我們開著三蹦子在下面來來回回,那貓頭鷹也不怕。”
大眼溜睛的北領角鴞 ©大貓
我們得知原來當時是有一個拍鳥人不停攛掇,讓那個本地村民用彈弓打鳥,讓鳥有所動作然後大家就可以拍。然而現場沒人阻止他嗎?
“其實這貓頭鷹早就在這裡,好多年了,早些年就看到有人在這裡拍呢。”他又補充。
“您不認識我嗎?”我問道,對他我記得很清楚,幾年前我就在這裡遇到過他,還攀談過幾句,那時候他並沒對雕鴞表示出任何興趣。
他看著我茫然地搖搖頭。
長耳鴞:你們人類真莫名其妙。 ©大貓
“就是,至少五六年了!有時候一隻,有時候兩隻。XX老師說早就在,他們一直監測著呢!有時候人多了雕鴞就飛走了,過個十天半月還回來。”那位女士還在很大聲地告訴我們這些“內幕資訊”。我抬頭望望山崖,心想它要真在,您這麼大聲說話它估計也不想繼續待著了
再待著也沒什麼意思,我倆便離開去別的地方看鳥了。
晚上我們再次回來,大好用熱成像儀細細地搜尋崖壁,沒有任何發現。
“現在可能可以確定,雕鴞是真的不在這裡了。”大好說。
03
雕鴞這種鳥
在我這些年所經歷過的地方里,印象中雕鴞不是一個特別難以遇到的東西。我們在張掖的荒漠裡遇到過一隻獨眼雕鴞;在內蒙古的草原上遇到一隻巨大的雕鴞從面前飛過,邊飛邊轉頭用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紅眼睛望著我們;在鹽池灣遇到過兩隻雕鴞像泥菩薩一般蹲在路邊土崖壁上的土洞裡;也在六盤山長滿蒼翠樹木的懸崖峭壁上看到有雕鴞像高山兀鷲一般藏身於石縫邊上。
大貓在六盤山的公路上偶遇的雕鴞 ©大貓
作為一種廣佈的大型貓頭鷹,雕鴞對環境有著較強的適應性。即便在北京,它也是一種隨處都有可能遇到的貓頭鷹。比如在北京通州的綠心公園,每年10-11月往往能遇到雕鴞光臨,它們可能是冬季從北方的山區遷徙到平原,一些農田和荒地是它們越冬的好場所。
像密雲水庫、官廳水庫周邊,原本是雕鴞非常理想的棲息地。雖然常能看到雕鴞在大樹上蹲著,但它們並不是偏愛林地的物種。鼠類、雉類充足的大片荒地對它們而言更加友好,過去這兩個大水庫周邊有大量的適宜棲息地。
在北京通州的綠心公園,秋季也會看到雕鴞光臨 ©大貓
然而近年來隨著庫區荒草地和農田被大規模種樹、且水庫水位有了大幅度上升,淹沒了過去的大片草地,使得在這兩個大水庫周邊的雕鴞適宜棲息地大為減少。實際上不光是雕鴞,在冬季,其他一些荒地型的猛禽數量也少了許多。因此,這個雕鴞巢區被拍鳥人影響是一個尤為令人惋惜的事件。因為這個巢區的位置非常理想,理論上講在不受到強烈干擾的情況下,會一直被雕鴞使用,即便是現有個體消失後,也會被別的個體繼續使用。
如果只是為了看到雕鴞,你只要多花點時間,冬季在一些大型溼地、流域附近,尋找有足夠面積荒草地、農田,且附近有樹林子、小山包的環境,然後細細尋找雕鴞的蹤跡,找到雕鴞並非一個低機率事件。這種找尋的過程在我看來遠比跟一大堆人蹲在一起拍攝所有人都完全雷同重複的照片有趣得多。就算找不到,一定也能看到許多別的鳥。
青海門源的雕鴞,“聰明毛”隨風搖擺 ©大貓
04
拍鳥這點事
我觀鳥大概是從2007、08年開始的,但多年過去,我對於觀鳥卻始終沒什麼太大執念,除了貓頭鷹、部分林鳥和猛禽,我對於大多數鳥類的興趣僅限於看到過、認識了、看到了一些挺有趣的行為,無論其分類、習性都沒有太多去了解和記憶的慾望。
倒是觀鳥過程本身讓我感到治癒和放鬆。最早的時候我就是每天上下班路上在北京的臺湖、亦莊看鳥,這些地方當時有不少蓮藕田和待建設的荒地,我便每天流連於此,也積累了不少鳥種。那時候最快樂的就是每天都去看看那幾個活動範圍很固定的紅隼和普通鵟,並給它們編號,記錄一下它們每天都在幹啥。後來也開始去密雲、沙河等地看鳥,可以說正是觀鳥讓我學會去觀察自然,最後走上動物保護之路
北京官廳水庫周邊是雕鴞理想的棲息地 ©大貓
其實出去觀鳥,也不光是看鳥,別的都可以順帶看看,無論是蛇蟲蛙類還是植物或者風景。這個過程總是讓人感到愉悅,心情好了同時走得也渾身舒暢疲憊,晚上定能睡個好覺。因此“看到鳥”就不再那麼重要,“看”的過程才是真正的個人需求了。
早先我也追求過拍好看的鳥片,但後來便逐漸喪失了興趣,一方面自己給自己的藝術審美天賦打了較低的分數,另一方面也覺得想拍得清楚多半要付出打擾鳥或者躲在一個地方花時間死等的代價。畢竟中國大多數地方的動物都太怕人,不容許你光明正大的靠近。反正自己也不是藝術家攝影師,拍得再“好”,其實也沒啥藝術價值,實在沒這個必要。
十分圓的縱紋腹小鴞 ©大貓
於是慢慢演變成拍照片滿足自己就好。只要不追求高畫質數毛,每次出去便能留下一些頗能記錄當時場景的照片,不管是水鳥林鳥高山鳥草地鳥荒漠鳥,每種鳥都有著獨特的姿態行為,配以所屬的環境,都是獨一無二的畫面。回家後挑出自己滿意的照片,用PS調好後按照日期儲存,日後不時翻出來看看,於是便能回想起那次觀鳥時的種種心情,著實是件非常提供情緒價值的事情。
因此我一直覺得觀鳥是一個小眾、崇尚個人自由、享受獨處的活動,因而確實無法理解把一個風景優美、山高水長的幽靜之地變成一個滿地車轍菸頭、眾人熙攘喧鬧的社交場所究竟能否讓人感到快樂。
圓月與短耳鴞的臉盤交相輝映 ©大貓
然而北京的拍鳥氛圍對於貓頭鷹、猛禽等鳥類並不友好。歸根結底,北京拍鳥群體太大,而有些鳥的拍攝機會“太少”。大家通常都遵循“聽說一個鳥訊——去拍”的規律,這就導致一旦出現一個“好”鳥,便會有幾十乃至上百人的拍鳥大軍持續數日圍拍的現象,直至把鳥拍死拍跑了才算完
像白尾海雕、金雕這樣能夠依靠大面積水面、懸崖峭壁保持與拍鳥人距離的鳥類,在幾十上百人圍觀的壓力環境下尚能保持鎮定,而長耳鴞、雕鴞等善於躲藏、但一旦被發現便可能被近距離圍拍的鳥兒,則往往落得個不堪騷擾放棄原有棲息環境的結局。更有甚者,北京還傳說發生過雕鴞被不斷追逐後累死的案例。若是遇到了繁殖鳥,則更有可能因夜間持續打燈拍攝、大聲騷擾、拍樹等行為而受到嚴重干擾,甚至有可能棄巢,如紅角鴞、北領角鴞等均有過類似案例,可能包括本次的雕鴞。
在山西和順,山區的溝壑裡有時候能看到雕鴞站在大樹上,夜間它們會飛出去到外面的農田裡捕獵 ©大貓
一些鳥的行為可能會給人錯覺:很多人說其實鳥根本不在乎,那麼多人圍著拍它也不跑。現實中確實存在不怎麼怕人的個體,但大多數鳥還是怕人。鳥類繁殖不易,很多鳥在下蛋後不願意輕易放棄,因此在野外常能看到一些孵蛋的鳥,當你近在咫尺的時候它也不願意離開。這就給人造成了錯覺:你看那紅角鴞,這麼多人照著拍,它還回來給小鳥餵食呢。
在豹鄉田,紅角鴞在貓盟安的巢箱裡繁殖 ©大貓
子非鴞,焉知鴞之苦?不信明年你再看看,它還回來那個巢嗎?
北京副中心愛鳥匯有個規矩,鳥調志願者中任何人都不公開散播關於貓頭鷹的資訊。相比於我,從通州守護大鴇到溫榆河守護紅角鴞,他們經歷了更多。
北京是個講究禮儀的城市,如果北京的拍鳥活動中再多一些規矩,那麼也會收穫更多尊重。
05
尾聲
我還是非常懷念那些看著雕鴞的黃昏。在空曠清冷的河邊荒地上,它們那低沉悠遠的“呼——嗚——”鳴叫聲似乎讓月色都更加清澈了。暗藍色的天空下,山和大樹的黑色剪影逐漸模糊不清。耳邊棕頭鴉雀白日的喧鬧聲也平息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草叢裡的悉悉索索——那是貓頭鷹的獵物,鼠類正在活動。夜色裡,豹貓、貉等食肉動物將和雕鴞、縱紋腹小鴞、短耳鴞等獵手一起四處遊蕩,這是屬於它們的時光。
過去在天黑時飛出來的小漕村雕鴞 ©大貓
小漕村的雕鴞還會回來嗎
我想我以後還是會在去密雲的時候到這個崖壁下去轉轉。
它們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也許下次就會回來。
年前我們給老鄉送了一批煤,大家都知道嗎?
– 為什麼要給老鄉補煤?
– 是否環保?真的有這個必要?
– 給老鄉送煤和保護動物有啥關係?
– 人的溫暖送到位了,說好的人工鳥巢咋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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