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晚上好。這裡座無虛席,實在太好了,為了這次活動辛勞的學生們和 Veritas 主辦方一定很高興,在帕薩迪納的雨夜,能有這麼多人來參加活動。
在這裡我們探討的都是大哉問,或許可以說是最宏大的問題:上帝存在嗎?今晚,我不會給你們一個證明,但是我盼望能帶來一些值得思考的內容,而這些引導我從一個無神論者轉變為耶穌的信徒和追隨者。我將試著簡略地向你們解釋這一歷程,以及為什麼我認為這一視角和科學家的視角並不互相沖突,科學家抱著嚴謹的態度看待資料;面對自然界,他不會被輕易矇騙。但科學家同時也會知道研究自然並不是一切。
今晚讓我們在此一同思考,看看我們能瞭解什麼。正如蘇格拉底所言:“讓我們追隨真理,無論它引向何處。”Veritas 的意思是真理,我想這是真理論壇(Veritas Forum)的宗旨。
我想談談我有幸參與的科學研究。研究物件是我們人類的 DNA 說明書——人類基因組。自從人類基因組研究取得巨大進展以來,越來越多的大眾媒體對此進行報道,而他們的報道通常採用雙螺旋結構作為封面的主題(比如《時代》雜誌的這期封面),因為這可描繪了這一無與倫比的分子(所有生物的“指導分子”)的無與倫比之結構。在這一期封面,他們似乎也描繪了亞當和夏娃,這很有意思,如同在詢問著這些事物之間是否存在關聯。當然,我認為信仰和科學的觀點可以放在一起考量,但是我暗暗懷疑他們另有打算,因為我注意到在這些關於 DNA 的雜誌封面上,總是有雙螺旋和裸體的人。你可以自行判斷編輯們是如何制定營銷策略的。
讓我們來說說這個分子。圖中這一神奇的雙螺旋從細胞核中延伸出來,攜帶著需要從父輩到子輩一代代傳承下去的資訊,傳遞過程透過一系列鹼基完成,縮寫為A、C、G 和 T。正是這些字母的順序提供了指令,使每個生物體從起初最簡單的單細胞生物變為像人類一樣相當複雜的生物。一個生物體的基因組指的是它的整套DNA指令。人類的基因組加起來共有 31 億個這樣的字母。可想而知,這有多麼是不可思議。如果今晚我們決定要讀一讀人類基因組,因為它值得欣賞且很有用,那麼我們很可能一開始讀就會後悔,因為我們會在這裡以讀“A、C、G、T、T”的速度讀下去——每週 7 天 24 小時地讀,一直讀上 31 年。
現在,我們擁有這些資訊,說起來實在很驚人。你的確擁有這些資訊,甚至早在我們知曉它的序列之前,你已經擁有了它,它就在你身體的每個細胞裡。每次細胞分裂,全部的資訊都需要被複制。偶爾,複製過程會出錯,如果你的一生中有這樣的錯誤發生,它們可能不會造成太大的麻煩,但如果錯誤出現在一些極為脆弱的地方,那麼就可能會引發癌症。如果是在父母傳遞 DNA 給孩子時出了錯,那麼孩子可能會患有某種先天性的缺陷。
在很長的時間段裡,偶有一次,這種變化可能會是有益的,而這也就是演化的原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DNA 序列逐漸變化,透過自然選擇的方式逐漸演化、產生新的物種,正如達爾文所言。因此,如果你是一個生物學家,想要理解整個系統如何運作,DNA 可以說是重中之重。
人類基因組計劃在上世紀 80 年代末被提出來,當時頗具爭議,大多數科學界人士對於這是不是一個好主意深表懷疑。這一專案或許需要花費太多資金;或許行不通;或許只是吸引平庸的科學家,因為它看起來有點無聊。這些當然都不是真的。這個專案一點也不無聊。我很高興地說,事實比預期的要好。我有幸擔任這一專案的主任,我們不僅於 2000 年 6 月完成了人類基因組的草圖,並且於 2003 年 4 月完成了整個人類基因組,而那個月恰好是沃森和克里克描述了雙螺旋結構之後 50 年。我們不僅提前兩年多完成了基因組專案的所有目標,而且還比預算少了花了 4 億多美元,這並不經常發生。
我可以花上幾小時的時間,向你們講述 2003 年 4 月之後的事,如何使用這些基礎資訊,並在此基礎上的醫療發展。對我這個醫生而言,這也是最初開展這一專案的眾多原因中,最激動人心的方面之一。細節我就不再贅述,但我要說,我認為將這些資訊應用於醫療的夢想正在開始實現,特別是在過去的幾年裡,因為有了這些來自基因組專案的工具,我們已經能更多地確定特定疾病的遺傳風險因素,比如癌症、心臟病、糖尿病、哮喘、精神分裂症……而這一長串的因素在以前很難得到梳理。
在得知自己處於高風險的情況下,人們可以透過改變飲食或生活方式,以及醫療監控來降低風險。能夠在個體基礎上更好進行預防的機遇實在令人振奮。這也就是所謂的個體化醫療,它不僅適用於預防,如果你真的生病了,它還可能更大機率地為你提供正確的劑量和正確的藥物,而不是一些非但不奏效反而可能帶來毒副作用的藥物,而這就是藥物基因組學的目的。
或許從長遠來看,最大的回報和最長期的工作,是將這些有關疾病成因基本機理轉化為一種洞察力,引導我們找到治療手段(不論是基因療法還是藥物療法),能夠真正解決問題,而非治標不治本。現在我們已經開始認識到這一點,尤其是在癌症領域。在未來的十年裡,我們將會看到更多的進展。我可以預見,由於基因組計劃所帶來的所有發展,並憑藉著科學界為把握最大機遇所投入的巨大精力和創造力,再過 15 年,醫學將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這些就是在過去 18 年裡我有幸參與的基因組專案以及此前對於疾病基因的探索。作為一個專業人員,能夠與眾多專業人士共事是一段美妙的經歷。我結交了很多好友,並有機會學習以前不知道的生物學新知識。
現在,我想邀請你們看看這兩張照片,這與我們即將討論的世界觀問題有關。我認為這是以一種衝突的方式開始思考,因為你看到的這兩張照片是相似的,但卻代表了兩種不盡相同的世界觀。一個是美麗的彩繪玻璃,這是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玫瑰窗,另一個則是從一個特殊角度拍攝的 DNA(不是從側面,而是沿著 DNA 的長軸俯視),因而你能看到輻射狀的圖形。許多人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我今晚也想將這個問題拋給你們:在科學和信仰這兩種世界觀之間,你是否必須二選一?你是不是必須孤注一擲地選擇一個並拋棄另一個?或者,有沒有可能將兩者相融合,而不是在二者之間建立防火牆?
我知道現今有許多人都在爭論,說這兩種世界觀相互對立,無法調和。但我的經歷並非如此。這就是我今晚特別想分享的內容。我希望稍後能有一些時間,留給你們當中正在尋求二者之一的人來提問。說到這兒,我覺得需要補充說說我的信仰歷程。剛剛,我談到了自己在科學領域的歷程。那麼我又是如何站在你們面前,作為上帝的信徒在這所負有盛名的大學發表演講呢?
你們中很多人可能會認為,所有有宗教信仰的科學家都在兒時習得的信念,但我的故事卻不是這樣。我成長於一個很棒的、並不遵循守舊的家庭。上世紀 30 年代,我父親是一個北卡羅來納州的民謠收集者。戰後,我的父母過上了 60 年代人的生活,儘管那時還只是 40 年代。我想這種生活和毒品沒啥關係,但他們的確買下一塊農田,試圖以此營生。可情況並不盡如人意。這不是一個可靠的謀生手段,它不足支撐一個成長中家庭的開支。我就是在那個農場出生的。
那時,我父親已經回到當地大學教書,母親則開始創作劇本。他們在我們農舍附近的橡樹林中建立了一個劇院。很高興,這個劇院即將迎來連續第 54 個夏季演出季。我在音樂、戲劇、藝術的奇妙混合思想中長大。我母親在家教我讀書,直到六年級,這在 20 世紀 50 年代很少見。她教導我熱愛那些學習新事物的體驗。但有一件事我並沒學到太多,就是信仰。我的父母不曾詆譭宗教信仰,但是他們認為宗教信仰不是必要的。
後來我上了大學,在大學裡聊過一些信仰的話題。儘管我可能有一些信仰層面的念頭,但這些念頭很快就在宿舍聊天中消失不見。這些聊天中,總會有一位無神論者論證為什麼信仰存在缺陷,而當時我壓根還沒有信仰,因而他輕易就能消解我對信仰的任何傾向。當時我可能是個不可知論者,儘管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個詞。
後來我進入研究生院,學習物理化學,做有關原子和分子反應的理論研究。那時我的信仰建立在二階微分方程之上,順帶一提,方程確實很酷。與此同時,我變得越來越傾向於還原論和唯物主義,我也越發不能容忍信仰相關內容,認為這些都無關緊要,認為它們不過是過去的時代所遺留的東西,應當被丟在一邊。
就我想從事的專業而言,我的想法也有變化。我喜歡自己在化學領域所做的研究,發現它在我一直以來忽視的生物學方面有許多應用。當時已經有了重組 DNA 這項技術,我們有機會開始瞭解生命的基本運作方式。我意識到這是一個真正的呼召,但我不確定自己到底是想研究還是去業界。於是我去了醫學院,雖然這並不是我人生計劃的一部分,但我仍驚訝於醫學院對我生命留下的影響。
我以一個無神論者的身份來到醫學院,但這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在醫學院的第三年,我發覺自己需要照顧病人。那些個性很棒、卻患有嚴重疾病(大多數情況是醫學無法治癒的疾病)的人。人們看到死亡的臨近,但令我驚訝的是,他們知道死亡的臨近,但因為信仰他們似乎對此很平靜。這很讓人費解。當我試著想象自己身處這種情況,我就知道自己不會平靜。我會被嚇壞的。
這一點令人不安,但我試著把它忘掉,直到有一天下午,一位很好的老婆婆(她是我的病人,她患了非常嚴重的心臟病,我們沒有其他的治療方案了,她知道生命即將結束)用非常簡單、真誠的方式告訴我她的信仰,以及信仰如何給她勇氣、希望,以及面對未來的平靜。當她描述完後,她有點疑惑地看著我,我默默地坐在那裡,感覺有點尷尬。她說:“醫生,我已經告訴了你我的信仰,也談到了我的家庭,我想也許你可以說點什麼。”
接著她問了我一個最簡單的問題:“醫生,你相信什麼?”以前從來沒有人以這樣簡單、真誠的方式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意識到,我並不知道答案。
我慌亂起來,感到自己的臉紅了,想離開那裡。我感覺冰面在我腳下開裂。一切都突然間被這個簡單的問題攪亂了。“醫生,你相信什麼” 這個問題困擾著我。稍作思考,我意識了問題所在。
我是一名科學家,至少我認為自己是一個科學家,而科學家應當在他們觀察了資料和證據之後做出決定。我已經做出了一個沒有上帝的決定,但是我從未真正想過要去看看證據。這似乎不太好。這個決定只是一個我想要的答案,而我不得不承認,我並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否基於理性,還是隻因為對其他證據視而不見更方便。我不確定是否存在任何證據,但我覺得自己最好先找一找,因為我不想再落入窘境。
接著我做了什麼?我想,最好能瞭解世界上的宗教相信的都是什麼,於是我試圖去讀一些經文,我感到十分困惑和沮喪。當時可沒有維基百科助我一臂之力,也沒有關於世界宗教的傻瓜系列叢書。
茫然無措之下,我敲開了一位牧師的門,他和我住在同一條街,在北卡羅萊納州教堂山北部。我說:“我不知道這些人在說些什麼,但是我覺得應該去了解一下。你一定是個信徒(至少我希望你是),你是個牧師,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麼?”
接著,我問了他一些可能是褻瀆神靈的問題。他都很友善地回答了。過了一會兒,他說:“你正在一條探尋的道路上,試圖找出什麼是真實的,但你並不是第一個。其實我這裡有一本書,是由一個曾經踏上相同旅程的人從學術角度寫的。其實他是一位牛津大學的傑出學者。他也注意到身邊有一些信徒,並對此感到困惑。一開始,他試圖搞清他們為什麼相信,並想辦法駁倒他們。你不妨讀讀這本書,看看會怎麼樣。”
於是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小書,我帶回家開始讀。剛讀了兩三頁,我便意識到自己反對信仰的論點充其量不過是小學生的論點,其實並沒有什麼實質內容和深入思考。這位牛津大學的學者(當然他的名字是 C. S. 路易斯)讓我意識到在有關上帝的問題中,也可以應用深入的思考和理性。這實在讓我驚訝,我曾以為信仰和理性是背道而馳的。這位深刻的知識分子,用一頁一頁的文字迅速說服了我 —— 理性和信仰是相輔相成的,儘管信仰還具有啟示的部分。好吧,我不得不瞭解更多。
接下來的一年大都是摔跤和尖叫,因為我並不想事情往這個方向發展。我開始意識到上帝存在的證據(evidence),雖然不是證明(proof),但這些證據實際上相當有趣。這些讓我意識到,無神論對我來說不再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因為它是最不理性的選擇。我不再按著順序逐一展開了,在此,讓我總結一下最終說服我的這些論證,使我認識到信仰上帝是一件完全合理的事,並且愈發發現我有一種靈性的飢渴,渴望信仰上帝。
有趣的是,有一些指向上帝的指標一直就擺在我面前,這些指標來自於對自然的研究。我沒有特別地想過這些,但是它們的確一直都在那兒。
這似乎是一個很顯而易見的宣告,但或許它並非那麼顯而易見。世界存在,而非不存在,並沒有理由說世界必須存在。
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維格納的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我讀研時也曾學過量子力學和薛定諤方程。數學、物理和化學最吸引我的一點,就是它們對物質和能量的特定描述總能奏效,我是說,真的非常有效。
並且,一個正確的理論通常簡單而優美。為什麼應當如此呢?為什麼數學在描述自然時,是這樣不可理喻地有效呢?
還有宇宙大爆炸。“宇宙實際上存在一個開端”是現在所有的科學家都會得出的結論。大約 137 億年前,一個比高爾夫球還小的宇宙突然出現在一個無法想象的奇點中,自此,它開始不斷地膨脹。我們可以透過觀察星系與我們的距離以及宇宙微波背景(大爆炸的“迴響”),來計算這個奇點。
當然,這同時帶來另一個難題,因為我們的科學不能夠看到奇點之前的事,所以奇點看起來就像是“無中生有”。但是,自然界本身並不會有“無中生有”的事。因此,如果自然無法創造自己,那麼宇宙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不能夠推測某種自然之力創造了它,這並不解決問題,因為那樣的話,又是什麼創造了這個自然之力呢?因此,對我而言,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必定存在某種超自然的力量進行了創造,並且無需受時空的限制。好了,我們現在可以想象一下,有一個存在,我們可以稱之為創造者,上帝,祂是超自然的,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並且祂是一個極其優秀的數學家。這就開始變得合理了。
接下來,上帝還必須是一個絕妙的物理學家。透過更多的閱讀,我開始意識到,宇宙存在著一種驚人的細微調控,這使得之後的複雜性和生命成為可能。你們當中學習物理和化學的人會知道,一系列法則控制著物質和能量運動。這些法則是簡單而優美的等式,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常數,比如重力常數或光速。目前,無法從其他地方推衍出這些常數的值。它們就是這些具體而恆定的值。你必須做實驗去測量它們。那麼,如果它們有一點點細微的不同,會有問題嗎?如果重力常數強了或者弱了一丁點,我們的宇宙會有變化嗎?
這個計算已經完成了。20 世紀 70 年代,巴羅(J. D. Barrow)和提普勒(F. J. Tippler)表明,這一問題的答案是令人震驚的——如果你改變了這十五個常數的任意一個,哪怕只改變極小的一點,整個宇宙都不再能夠如此運轉。以重力為例。如果重力變弱一百億分之一,那麼大爆炸之後,就不會有足夠的牽引力,聚合形成恆星、星系、地球,以及你和我。你只會得到一個永遠膨脹的貧瘠宇宙。如果重力增加極細微的值,一切會立馬聚合,但是速度過快。那麼,大爆炸之後,則會是大沖撞,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出現,因為時間不對。這只是一個例子。你看到這樣的資料,沒法不感到驚奇。令人震驚的是,懸在我們存在之上的不可能之刀刃。
第一,也許某一天理論會告訴我們這些常數必須是這些值,基於某個先驗的理由。我交談過的大多數物理學家認為這不太可能。也許二者之間必須得有某些關聯,但這不會是所有。
第二個可能性——或許,我們只是無窮多的宇宙中的其中一個,這一個有數值不同的這些常數,當然了,我們只能存在於這一個一切都剛好如此的宇宙中,不然我們也不會有這個對話。這就是多重宇宙假設。這是一個合理的說法,只要你樂意接受這個事實 —— 你很可能從沒觀測過任何其他的平行宇宙。實際上,你十分需要信心的一躍。
第三個可能性,這是有意為之。這些常數具有這些值,因為上帝——這位好數學家——同樣會知道,要讓誕生的宇宙充滿生趣,那麼有一些重要的數值需要調控。現在,看看這三個可能性哪一個最合理。
如果你考慮奧卡姆剃刀(就是說,最簡單的解釋最可能是正確的)。那麼,我會傾向於第三個解釋,特別是,我已經藉由其他關於創造者觀念的論證靠近了這個解釋。這很有趣,但理所當然的問題是,我們已經走了多遠?現在,我們已經走到了愛因斯坦的上帝。因為愛因斯坦確實對於數學奏效的方式驚歎不已。據我們所知,愛因斯坦並沒有在這一層次上意識到微調宇宙論證,但他很可能也會接受它們。
然而,我們還沒有得出一位有神論中的上帝。我們只得出一個自然神論的上帝。那麼,我們如何更進一步?現在,我們可以看看 C. S. 路易斯《返璞歸真》的第一章:“從是與非探究宇宙的意義”。
這裡談論的是道德律。我沒有在大學修過哲學,因此不是很明白這方面的內容。但是,當我開始分辨這個論證時,它顯得十分真實。它的真實以令人吃驚的方式呈現出來。其中一件事是我的一生中一直都知道的,但我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過它。那麼,這個論證是什麼?
這個論證是,人類有別於動物的獨特之處在於:我們顯然處在一種法則之下,即使我們似乎可以自由地打破它(因為這天天都在發生)。這個法則就是,存在對與錯。我們應當去做對的事、不做錯的事。再說一次,我們的確在打破這種法則,當我們打破它的時候,無論我們做了什麼,我們總會製造一個藉口。而這恰恰表明,我們相信法則一定是真的,而我們在試圖擺脫麻煩。
現在,人們可能馬上想要反駁——等等,我想到了一些人類文明,做了很糟糕可怕的事情,你怎麼能說他們還在道德律之下呢?好吧,如果你仔細看看那些文明,你會發現,我們認為糟糕的事情,在他們的記載中出於不同的社會期望而被稱為是正確的。所以,道德律顯然是普遍存在的,但是在具體的行為和道德律如何反映在對錯評價上,它會受到影響。有時候,道德律會要求我們做一些驚人之舉,尤其是利他主義——為了他人的自我犧牲行為。這又怎麼樣呢?人們可能會說(他們一直這樣說,也會繼續說下去),演化可以解釋這一切。看看這些論證是有用的。
舉例來說,如果你對自己的家庭是無私的,你會認為從演化的立場來看,這是合理的。因為你的家人和你有相似的 DNA,所以,如果你幫他們的 DNA 生存下來,那麼你的 DNA 也延續下來了。從生殖適應的達爾文論證來看,這很合理。如果你對一個人很不錯,也期待他們之後同樣對你不錯,那麼這是一種互惠的利他主義。你也會認為這很合理,因為有利於你成功繁衍。你甚至可以做出馬丁·諾瓦克(Martin Nowak)在哈佛所作的論證——如果你用計算機模擬諸如囚徒困境的東西,你會得出,整個團體都具有之中互助互利的動機。但是,所有這類模型的一個結論是,你還是需要對你所屬群體以外的人抱有敵意。否則,直到演化驅動成功競爭之前,一切都是分崩離析的。
這符合實情嗎?這是我們親身經歷的嗎?我們所認為的、道德律以最驚人的方式奏效的情況是怎樣的?我認為不是那些我們僅僅對家人表現友好、對那些善待我們的人表現友好的時候,甚至不是那些我們對於所屬團體的其他人友好的時候。令我們印象深刻、驚歎不已、訴說人類高貴品質的是,徹底的利他主義超越了這些範疇的時候。
當你看到特蕾莎修女在加爾各答的街道上扶起瀕死之人的時候,當你看到奧斯卡·辛德勒冒著生命危險從大屠殺中拯救猶太人的時候,當你看到好撒馬利亞人的時候。或者,當你看到韋斯利·奧特里(Wesley Autrey),一個建築工人、非裔美國人,他站在紐約的地鐵站臺,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癲癇發作的年輕研究生。站在那裡的每個人都驚恐地看到,這個學生在列車即將到來時跌落到鐵軌上。僅僅是一瞬間的抉擇,韋斯利也跳到了鐵軌之上,將癲癇發作中的學生推到了鐵軌之間的狹小空間中,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而列車在他們身邊疾馳而過。
如同奇蹟一般,剛好有足夠的空隙令他們存活下來。這裡有一幅圖片——韋斯利在次日描述當時的情況,旁邊站著這個年輕人的父親。
這無疑是一次徹底的利他行為。這些人互不認識,也沒有什麼機會在其他情況下遇見彼此,他們屬於完全不同的圈子。就像我們在社會中定義他們的那樣,一個是非裔美國人,一個是白人。馬上,紐約就陷入了狂熱,他們理應如此。多麼令人驚歎的行動!多麼美好而危險的行動!
現在,演化論會說,韋斯利,你想什麼呢?徹底破壞了你自己繁殖適應的機會!這太不像話了,對吧?讓我們再多想一想,我不是要給你一個證據。但是,我的確認為,當人們試圖說“演化可以完全解釋道德”的時候,說得有些太簡單了。這不單單是一個“不過如此”的故事。這些事件的發生應當讓我們思考其他潛在的原因。
我這麼問是因為路易斯在這一章中也問了這個問題。如果你所尋求的證據,指向的不僅僅是一個作為數學家和物理學家的上帝,同時也是一位關懷人類、代表良善與聖潔、期望他的百姓同樣關心良善聖潔之事的上帝,那麼發現寫在你自己心上的道德律豈不是很奇妙嗎?否則,這道德律就不會顯得合理,它也不會呼召你據此行事。這些對我來說十分合理。
我思索這些論證兩年之久。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我有時候與它們搏鬥,時常希望我自己從未開始這條路(因為它將我帶到一個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想去的地方)。在那之後,我開始意識到,我有一些不可改變的問題帶領我走向驚歎,驚歎於比我自己更偉大的某些事物。這裡,我可以藉由哲學家康德的話來回想:“有兩樣東西,人們越是經常持久地對之凝神思索,它們就越是使內心充滿常新而日增的驚奇和敬畏:我頭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我的天哪,這完全是我所經歷的。
然而,接下來我不得不弄清楚,如果這樣一位關心人類的上帝存在,那祂到底是什麼樣的?現在,是時候回到世界的宗教中間,試圖弄清這些宗教告訴我們的內容。當我閱讀這些宗教的時候,其實已經有更好的東西預備好了。我發現宏大的一神宗教之間強烈的相似性,它們其實在很多原則上都存在相當的共鳴。我認為這十分令人滿意。由於我之前假設它們非常不同,因此感到驚喜。但是,它們的確也有不同之處。
這一次,我又來到了一個讓人不舒服的境地,我認識到,如果道德律指向上帝、如果上帝是良善聖潔的,那麼,我並不是這樣。我有多想原諒自己那些違背道德律的行為,它們就多麼持續地跳出來。因此,就在我開始以一種模糊的方式感知上帝位格的時候,那一畫面就會因著我自己的失敗不斷地退去。
我開始絕望,由於我自己的缺陷,是否還會有一種我所要求、希望擁有的關係。在持續的焦慮之中,我逐漸認識到,在眾多的信仰當中,有一個人擁有解決辦法。這個人,就是耶穌基督。他不僅僅宣告了自己認識上帝,並且宣告他就是上帝;他起初奇妙而深邃,至終卻不可思議的合理;他獻上了犧牲之舉,死在十字架上,又從死裡復活,在我的不完美與神的聖潔之間搭建了的橋樑。這比起任何我所夢想過的方式都更具說服力。
我聽過“基督為你的罪而死”這一類的說法,我以為那都是胡扯;但是突然間,這些一點兒都不是胡言亂語了。所以,在我開始這個旅程的兩年後,在一次俄勒岡的喀斯喀特山脈遠足旅行中,那些總是阻礙我認識真實與重要事物的混亂悉數離開了我的頭腦,我感到我抵達了一個地方,那裡我不再有理由抵擋,也不再想要抵擋。
我渴望降服於此。那一天,我成為一位基督徒。距今已經三十年了。
我當時有些害怕,怕自己會變成一個特別嚴肅的人,失去幽默感,然後下週就被呼召去非洲。但其實,我感到一份很深的平安與喜樂——我終於跨過了那座橋樑,並且,跨越的方式正符合我的期盼。
我期盼的信仰並不是你必須盲目一頭扎進去的東西。信仰的決定背後實際上是理性和思考。我想我本應該知道的更早,因為當我開始多一些地瞭解聖經時,我在《馬太福音》中讀到一段經文,說到有人問耶穌,律法中最大的誡命是什麼。這裡,法利賽人想要設個圈套,讓耶穌說出與舊約不符的話,然後他們再指出來。耶穌回答說,最大的誡命是盡心、儘性、盡意愛主你的神。
哇!這裡說了,盡意(all your mind)。我們應該在信仰中竭盡我們的心智。馬克·諾爾(Mark Noll)寫過一本書叫《福音派心智的醜聞》(The Scandal of the Evangelical Mind),講到我們在這一點上做得不好。但是很清楚,這是最大誡命的一部分。竭盡心智愛主。
這其實挺振奮人心的。那時,我已經成為了一個對基因有興趣的科研工作者,但當我開始告訴其他人這個好訊息,他們說,“你的腦袋壞掉了嗎?朋友,你麻煩大了!你有什麼想不開呢?”世界的觀點並不與此相合。尤其是:“演化論和信仰難道不是衝突的嗎?你打算做什麼呢?”我多次與人交流這些,這類的對話持續了好幾年。
其中一次交談,給我留下了抹不去的影響,我想跟你們分享一下,挺有趣的。你很可能認識這個提問者,他才智敏捷、觀點犀利。如果你通常晚睡,那你之前肯定看過他。因為他總是在挺晚的時間段出現——史蒂芬·科爾伯特(Steven Colbert,美國深夜脫口秀“扣扣熊報告”主持人)。
好吧,那是一次格外有趣也十分嚇人的經歷。當我要去參加科爾伯特的節目時,我以為在面對上百萬觀眾之前會事先討論一下流程,但其實並不會那樣進行。我坐在一個綠幕房間裡等著他開始。倒計時五分鐘。最後,他突然出現了,說:“哦!你就是科林斯。我可逮住你了,瞧好吧!”
這就算是事前採訪了。“好吧,史蒂芬,你真正的問題是什麼?讓我們來談談這個。”如果演化論是阻礙科學與信仰對話的絆腳石,我們最好先問問這個問題是不是站得住腳。誠然,有些人會說:“演化論已經走到盡頭了,科學家已經知曉演化有許多缺陷,但是沒人想承認。”那麼,事實到底是什麼呢?作為一個 DNA 的研究者,我可以從個人角度告訴你,DNA 很可能已經成了研究這個問題最強力的入手點。達爾文也無法想象比這更好的研究手段(除非他有一個時光機)。這是因為,DNA 以及它所帶有的數字編碼給了我們超乎想象的認識。
實際情況是:基本上,DNA 告訴我們達爾文的理論具有基礎上的正確性。我們還沒有得出數學上的詳細證明。但是,我認為就目前(2009年)來看,公平地講,嚴肅的生物學家普遍認同演化論的根基地位,以至於你實際上無法拋開演化論作為核心去考慮任何有關生命科學的問題。那麼,有什麼證據呢?其中一個是化石記錄。我在這裡不會討論這方面內容,因為我認為 DNA 會給我們最詳細的資訊,所以我主要會講講 DNA。但其實,化石記錄和我接下來要說的是完全一致的。
目前,我們已經比較了多種有機體的基因組。我們不僅完成了人類基因組測序,還有老鼠、黑猩猩、狗、蜜蜂、海膽、獼猴,天吶,竟然還有鴨嘴獸,這些僅僅是佔據《自然》和《科學》雜誌封面的研究,其實還有其他三十多種生命有機體。
當你將 DNA 序列輸入計算機去作推衍,計算機不會知道哪些有機體看起來更為相似。化石記錄也是一樣。計算機的輸出結果是這樣的圖表——演化樹,這和起源於共同祖先的繼承圖譜完全一致。這個演化樹也包括了人類這一隻支。這一結果與之前人們根據解剖或化石記錄所繪製的樹狀圖,是相符合的。
那麼,你還是可以爭辯(人們的確也是這樣說的):這不能證明共同祖先就是對的。如果上帝分別創造了所有這些有機體,那麼完全有可能的是:上帝使用一些相同的元素生成這些有機體的基因組,以至於看起來十分相似的有機體,出於功能性的原因,而具有非常相似的基因組。我無法基於這個圖表進行反駁,但讓我們再仔細看看,看看基因的細節,以及所謂的“假基因”(pseudo-genes)。作為例子,我想特別解釋一下 DNA 一個小片段的某個十分有趣的特徵。
首先,我們來看看人類、牛、小鼠,還有各種其他母乳動物所具有的、順序相同的三個基因。這至少會讓人想到共同祖先,不然這三個基因為什麼以這種方式聚合呢?這三個基因在其功能上是完全不同的。似乎找不到任何和邏輯的理由去解釋為什麼它們會接近。但它們的確很接近。然而,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基因組合,是因為它們展現出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
對於牛和小鼠而言,所有的三個基因都是功能性的;但是對於人而言,中間的基因 GULO 的 DNA 序列,實際上是一團亂麻。這其實是所謂的“假基因”。它編碼區域的一半都缺失了,不在那裡了。它不可能生成蛋白質。除了作為原始基因的一個小小的“DNA 化石”,一代一代被遺傳下來,它沒什麼其他可做的。我們大多數的基因不是這樣的,但是這一個卻告訴我們一個特別有趣的故事。
GULO代表的是 L-古洛糖酸內酯氧化酶(L-gulonolactone oxidase)。是什麼呢?它其實是一種酶,是合成抗壞血酸(或維他命 C)的最後一步。因此,正是因為這個假基因(GULO 的缺失),船上的水手們會得壞血病,但小鼠就不會。對於我們人類而言,這種缺失在大多數正常情況下都沒問題。在突變產生且沒有演化的驅動力來擺脫這個變異的時候,我們就得到了現在有的這個基因。作為人類的我們,都無法自行合成維他命 C,但是其他動物並不是這樣。
那麼,現在再看看這張圖片,試著想一想,如果不存在共同祖先,怎麼會造成這種情況呢?如果你想說,這些都是特殊創造的個體化行為,那麼你不得不這樣認為——上帝特意在這個地方放置了一個有缺陷的基因。但共同祖先卻很好地預測了這個缺陷。也許上帝不得不這麼做,大概為了考驗我們的信心?但這聽起來並不像是我認識的那位上帝,而像是一位與欺騙有關,卻不在真理中的上帝。我可以告訴你,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當你看到這些細節時,似乎不可避免的結論就是:演化論是正確的,人類只是演化的一部分。
如果演化論為真,還有任何留給上帝的位置嗎?當然,有一些人將演化論當作大炮對準了信徒們。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是理查德·道金斯。《上帝的錯覺》(中譯本:海南出版社,2017年)這本書銷量過百萬,是用不著副標題就能說清楚主題的、為數不多的書籍之一。就大眾讀者來說,道金斯是一個極具天賦的作者和演化論的清晰闡述者,而隨著這本書的出版,他進入了一個非常不同的領域——他成為了一個態度非常敵對的宗教批評者,不僅僅宣稱宗教沒有必要而且錯誤,並且是邪惡的——宗教是世界上大多數罪惡的根源。
道金斯用科學作為他論證的核心,試圖證明,既然缺少上帝存在的科學證明,理所當然的答案應當是:不存在上帝。
當然,這裡是有問題的。其中一個問題就是切斯特頓指出的——這是一個普世的否定命題,一個實際上非常大膽的信條。另一個問題是歸類錯誤。大多數宗教中,如果上帝有任何的影響力,那麼他一定存在於(至少部分是)自然界之外,而非受制於自然的。泛神論者可能是例外,但是大多數其他宗教都認同,上帝不在自然本身之中。科學僅僅能夠合理且優勢地探究自然之中的事物。但是,如果你試圖拿科學的工具證偽上帝,你就會進入錯誤的領域。有關自然界以外任何事物的問題,科學都必須保持緘默。
我和道金斯曾在《時代》雜誌上就此辯論,如果你想看看,網路上就能找到。基本上,我們就一系列問題互相交換觀點,但其中有一部分挺有趣的,因為我特別挑戰他:怎麼可能從科學的角度出發完全排除上帝的存在?如果你讀了這篇訪談,會發現他最後說:無法基於一個完全的理性基礎去排除超自然存在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存在什麼遠超於人類可思想的宏大、複雜、奇妙的存在,那一定不是我們談論的上帝。我當時想跳起來大喊“哈利路亞”,我們又多了一位認信者,但我沒有這麼做。
而我想,這的確表明了一些重要的事:當人們試圖去證偽信仰或朝著信仰扔石頭的時候,他們通常會拙劣的描述信仰,將它變成一個非常狹隘、膚淺的東西。這個被拆解了的東西並不是一個成熟的信徒所認信的物件。當然了,這不過是辯論家的老把戲了——曲解對手的立場,然後再攻破它,留下你摸不著頭腦的對手:“等等,剛剛發生了啥?”我認為,希金斯、哈里斯、丹尼特、道金斯的書大都是這樣:“新無神論天啟四騎士”。
因此,再說一次,我認為,如果你想要做一個無神論者,你就無法宣稱理性完全支撐你的立場。因為你所給予的理由是科學,而科學在上帝存在的問題上無法做出任何評價。
接下來呢?演化論和信仰如何調和?我是把大家帶入了一個矛盾的境地嗎?先告訴你我的歸信經歷,再告訴你我認為演化論是正確的?其實並不是這樣。40% 的科學家都相信位格化的上帝。據我的經驗來看,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以相同的方式調和了二者,一個實際上十分簡單和直接的方式。但令人驚訝的是,人們很少說到這個方式。
全能的上帝不受限於空間或時間。在約 137 億年前,祂創造了我們的宇宙,透過微調精確設定了宇宙引數,使複雜事物得以在漫長的時間裡發展。這一切都是有意為之。
上帝的計劃中包含了進化這一機制,藉由這一途徑,我們星球得以形成奇妙的物種多樣性。最特別的是,這個計劃中包括了我們人類。
在演化後時機成熟時(對我們來說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對上帝而言或許不過眨眼之間),祂預備了一個十分精細的“神經之屋”——大腦,這對後續的發展相當必要。接著,上帝賦予了人類自由意志和靈魂。因而,那時候人類獲得了獨特的地位,用聖經的話講,是照著上帝的形象受造。但我不認為上帝是一個白鬚飄然的慈祥紳士。我認為,“按著神的形象受造”關乎於心靈而非身體。
我們人類被賜予了這些禮物。說到這裡,你就會意識到伊甸園裡發生的故事:人用自由意志悖逆上帝,我們意識到自己違背了道德律,因而我們與上帝之間隔絕了。對於基督徒而言,我試圖去了解和處理這些,而耶穌就是解決這種疏離的辦法。
就是這樣。這一觀點非常簡練,但我認為它是一個完全相容的觀點,對信仰或科學都沒有違背,而是將它們置於和諧的位置,既解釋瞭如何去思考起源的問題,又使我們能夠進一步探索後果。
這種觀點通常被稱為“有神演化論”(Theistic Evolution,或譯“神導演化論”、“演化創造論”)。這並非一個很多人能接受的詞(包括我在內),“演化論”(evolution)是名詞,“有神的”(theistic)是形容詞,這個詞聽起來像是更傾向於科學觀點,更何況很多人也不太清楚“有神論”是什麼意思,因而我們或許需要一個更好的詞。其中一種可行的辦法是想想這是什麼意思:生命(Bios = Life)藉著上帝的話而出現(Logos = The Word)。《約翰福音》第一章寫道:“太初有道”。生命藉著話語造成,Bios 藉著 Logos 造成,組合起來就是 BioLogos。或許相較於“有神演化論”,BioLogos 是一個更有用的替代詞。正如我的書名(《上帝的語言》)所表明的,或許我們可以將 DNA 分子這一生命的通用程式碼看作是上帝的語言。
好吧,你可能已經想到了一些反對意見。這很好,相信我們一會兒還會聽到其他一些反對意見。
其中一件令人困擾的問題是“合成”——這是不是過於簡單了?有些人感到困擾的是,演化過程似乎是很長的時間,為什麼上帝要這麼緩慢地達成目標?但畢竟那是我們的視角。因為我們受制於時間之矢,昨天必須在今天之前,今天必須在明天之前。但是記得嗎,如果上帝是創造者,祂必須在時間之外。而這也解決了這一問題。因為如果上帝在時間之外,那麼一個我們看眼中極為漫長的過程,對上帝來說可能非常短暫。
與之相關的一種反對意見是:演化難道不是一個純隨機的過程嗎,這不就把上帝排除在外了嗎?同樣,或許對我而言,這看起來是隨機的。但如果上帝在時間之外,那麼隨機性就沒有意義了,一個在我們看來是隨機的過程,可能上帝早已經知道結果,這樣一來,你可以說上帝一直掌管整個過程。因此,我認為這並非像通常所認為的那樣是個根本性的問題。
演化論真的能解釋我們細胞裡的那些精妙的結構嗎?智慧設計最受歡迎的典型代表是細菌鞭毛。那麼爭議是什麼呢?細菌鞭毛類似微型的外掛馬達,使細菌能夠在液體溶液中飄來飄去,而鞭毛含有大約 32 種蛋白質,這些蛋白質必須以正確的方式組合在一起才能運作。如果這 32 種蛋白質中的任何一種未被啟用,鞭毛就無法工作。因而,這確實會令你會開始懷疑,這一過程怎麼可能透過演化過程實現呢?因為你怎麼可能湊巧就集齊了其中 31 個蛋白質(何況這麼做並不能帶來什麼好處)?而只有將 32 個蛋白質都組合起來,才會有點價值,生物體才會有繁殖優勢。這在數學上似乎行不通,如果你從這一方面去思考似乎也行不通。
但當我們研究細菌鞭毛(和其他類似的例子),就會越來越清楚,它並非憑空產生。細菌鞭毛馬達的各部分是一點點從其他結構中“招募”而來,以循序漸進的方式被組合起來,建立機能,進而發揮出令我們欣賞的功能。這樣一來,這聽起來就像是典型的過程:隨著時間推移和自然選擇的作用而逐漸變化。
因此,對於那些被智慧設計論(intelligent design)吸引的人,我很遺憾地說,在我看來智慧設計論是將上帝置於科學知識的空白中,而這一空白現在正被迅速地填補。而這種用上帝填補空缺的方式,在過去並沒有給信仰帶來益處,我認為在這一情況下也沒有。然而,不幸的是,教會在很多方面都使自己依附於智慧設計論,以此來抵禦來自進化論者的唯物論和無神論攻擊。但是依附於一個本身帶有缺陷的替代理論並不是一個成功的策略,在我看來這是個不必要的策略。
因為如果你細想,智慧設計論不僅是種難以辯護的科學,也是種不尋常的神學,因為它暗示上帝起初沒有搞清楚狀況,因而不得不持續介入,以幫助整個過程進行,因為生物沒有能力產生生命所需要的那種複雜結構。如果上帝從起初就開始了這一過程,後續就不需要再介入其中,這樣一位上帝難道不更偉大嗎?我可能會這麼想。
我認為信徒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我相信在座的一些人已經在這麼想了):等等,你剛說的有關演化論的內容如何和《創世記》第一、第二章相互調和?有人可能對科爾伯特所呈現的那種觀點有所共鳴。
而這一切都歸結到:科學怎麼說,經文怎麼說,兩者真的存在衝突嗎?而這就需要深入研究經文的釋義:經文的意思是什麼?作者的意圖是什麼?寫作物件是誰?原文是什麼?那些字詞在原文中是什麼意思?經文讀起來是不是像親歷者的敘事?經文讀起來是不是更加神秘、抒情、詩意?我並不是釋經學專家,但有很多人在這一領域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研究。
而在《創世記》和科學之間,衝突似乎主要是一種堅持字面解讀的釋經造成的,而實際上這種字面解讀比較晚期才出現,百年以來神學界的思想家們並沒有認為這是一種必須的解讀方式。此外,如果你仔細閱讀《創世記》第一章和第二章(如果你感興趣今晚就可以讀讀),你會發現有兩個創世故事,並且兩者所記載的植物和人類的出現順序並不完全一致。因此,它們不可能都在字面上是正確的。因而或許這給我們的一個提醒,當我們在讀這些內容時,應明白這些經文想傳達的資訊比科學論文更多。
鑑於此,我認為完全可以將《創世記》的經文與科學對起源的解讀相結合。而當內心掙扎時,我很欣慰讀到了奧古斯丁的著作。克里斯托夫·科赫(Christoph Koch)教授在介紹中提到了奧古斯丁,並讀了一段出自奧古斯丁的精彩段落。奧古斯丁對創世記的這一問題很著迷,他就此寫了不下四本書,試圖弄清其中的含義。他最終的結論是,沒有真正的方法能夠知道這些經文的確切含義,他早在 1600 年前就很有先見警告人們應該謹慎,不要使自己與某一種特定的解釋捆綁,因為當有新發現時,這種解釋可能被證明站不住腳。
以下是奧古斯丁《<創世記>的字面意義》中有關《創世記》的勸告:
在那些晦澀難懂且遠超出我們視野的事情上,我們發現聖經經文可以透過不同的方式解讀,而不被我們已有的、對信仰的偏見所影響。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應一意孤行,不應過於墨守成規,以免如果探尋真理的過程有了新的進展(這聽起來有點像科學)而合理地破壞了這一立場,我們也隨之倒下。
我盼望這樣的勸告能多多被人們提及。我在《上帝的語言》(中譯本:海南出版社,2010年)這本書裡寫得比較詳細。
我想再推薦兩本書,你們可能會想讀讀,它們都非常深入地探討了這些問題。一本是我的朋友達雷爾·福克爾(Darrel Falk)寫的,他在波特洛瑪拿撒勒大學(Point Loma Nazarene University)教書,叫《與科學和解》(Come to Peace with Science);另一本是卡爾·吉爾伯森(Carl Giberson)寫的,他在東拿撒勒學院(Eastern Nazarene College)教書。這本書去年夏天剛剛出版,叫《拯救達爾文》(Saving Darwin)。你們當中可能也有一些科學家,有興趣參與和其他有信仰的科學家對話,試圖弄清如何將這一切結合起來,我想向你們推薦美國科學聯盟的網站(network.asa3.org),這一組織有大約幾千名成員,他們都有同樣的視角,還有一份不錯期刊和年會,來深入討論這些問題。
我們能夠在加州理工學院展開這樣的對話,這實在讓我深受鼓舞。讓我受到鼓舞的是大家都來參加這次對話,這證明大家對這樣的對話有興趣。令我感到不安的是,這個舞臺似乎經常被在譜系兩端的人所佔據。
一方面,無神論者認為科學否定了上帝的存在;另一方面,基要主義者說科學不能被信任,因為它與他們對特定經文的解釋不一致。但我認為,仍有希望透過對話使事情有所進展。另一件我有幸參與的事,是成立了一個叫做 BioLogos 基金會。約一個月後網站就會很快上線,這一網站將為 33 個最常見的問題提供解答,這些問題是過去兩年裡我收到的 3000 多封電子郵件中有關科學和信仰的問題。我盼望這一網站能成為一個有用的資源,供那些今晚來了的人進一步挖掘(網址:biologos.org)。如果你們對這一話題感興趣,也希望你們也能夠參與後續活動,利用學生們所提供的機會,並尋求繼續與學生和當地的教會對話,有不少教會將這個話題作為一個開放討論話題。
這是我們開始時提出的最重要的問題:上帝是否存在?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不能證明這一點。但我認為證據相當有說服力。如果這是個你感興趣的問題,但你過去沒有花很多時間去研究,那麼我鼓勵你繼續研究下去。因為這或許不是一個你想拖延到最後一刻的問題。畢竟,你可能會半路遇上一個小測驗。
我很高興真理論壇提供了這樣探討的機會,也很高興加州理工學院歡迎今晚的對話。感謝大家的關注。
譯者的話:
柯林斯所支援的神導進化論是一種觀點或理論,並不一定是正確無誤的(實際上也有諸多爭議)。對此,我們可以存不同的看法、有自己的思考。相較於大多數我們看過的此類護教文章,柯林斯對演化論的觀點更符合科學立場,而不是“用結論篩選證據”。目前,嚴肅的生命科學研究基本都建立在演化論的共識之上,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在今天,也許我們可以反思,對演化論粗淺的理解和嗤之以鼻的態度、對智慧設計論不假思索的引用、對科學證據偏頗且主觀化的挑選和判斷,是否真的會幫助我們傳達福音的真諦,“將人心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