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後談|導演吳文光的日常:《Action2024·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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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on 2024 · 八月》海報 
草場地2024-2025週末放映第11場 | 放映資訊 
影片:《Action 2024·八月》
作者:吳文光
片長:4小時31分
放映時間:2025年2月14日
主持人:章夢奇
正文:9千餘字
影片簡介
《Action 2024》片子是2024這一年,我在一個叫石家灣的村子種水稻種玉米種菜養雞鴨鵝,然後連帶出與之相關的村裡一些人與事。片子按照事情發生及記錄的時間順序構成,分為五篇,有:“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
《Action 2024》和我之前絕大部分片子的不同是,不是有想法去拍攝然後有了一個片子,而是因為我生活在一個村子並有種地養雞這樣的一些事,過程中加入一個固定我胸前的微型鏡頭記錄下其間發生。生活種植在先,記錄跟隨,然後有了這個片子。這個類似我身上多出一隻眼睛的記錄鏡頭牌子叫“Action”,片子也就取名《Action 2024》。
《Action 2024·八月》簡介
片長:4小時31分
片子走到“八月”,內容有兩個事情為主幹,一是種下並照管四個月的玉米可以收了,這是四月和五月先後種下的兩片玉米地的頭一片收穫。勞有所獲,當然心情大好乾得也歡。
二是修路的事。灣子裡最主要的一片田地靠近河邊,去那的路是土路,因下雨泥濘坑窪難走,收穀子時車走是個大麻煩。藍房子種的一片玉米地也在其中,聽村民聊起路難走後,起意挑起一起動手出力修路。結果是沒做成(也許是來年的後續故事),不過“挑事”過程裝進了“八月”。我和灣子人的故事,可能會由此出現一道“沉陷進去”的縫。
作者的話
有《Action 2024》這部片子,和我2020年起四年住在湖北一個叫石家灣的村子有關。這個村子是夢奇2010年參與民間記憶計劃回到的“爺爺的村子”,在這個村子夢奇採訪老人記憶並帶村裡孩子拍攝採訪老人做圖書室,過程中夢奇也拍攝紀錄片過十年。2019年夢奇在村裡蓋了一個工作室,取名“藍房子”。
2020年我去藍房子是因為疫情回不去北京,藍房子成了我的避難所。我沒想到的是,以後我會在藍房子一直住下去,藍房子不只是避難所,還是朝向彼岸的諾亞方舟。
2020我在藍房子做房前屋後環境建設。2021以為疫情解除按套路回北京工作室實際掉進封閉之籠。2022決定不去北京就待在藍房子,至今。2022試種菜養雞,2023試種三分之一畝水稻半畝玉米正式養雞十幾只鵝兩隻,2024種水稻兩畝玉米兩畝孵雞養雞20多隻。
我在石家灣不是迴歸田園頤養天年悠然見南山,“種植”是主題動詞,與土地交道,與村民共事,是生活的種植;寫作影像創作與草場地夥伴創作同行,是心靈與精神的種植。兩者合為人生種植。此為我人生60多奔70之大幸。
1988我從雲南老家跑北京投奔中心追求自由,藝術江湖廝混廝打30年有餘。一直想著,終有一天得有個和它了斷的時候。現在,有了藍房子的“種植人生”,再也不用“回到北京”,和藝術江湖也終於徹底了斷。
為什麼《Action 2024》做成18個小時?只能說是我鳥一樣飛並一意孤行。
必須感謝草場地創作群夥伴!十幾二十年的創作同行以及新近加入的生動活力,因為其中更多新鮮生動年輕創作者,我才有人生到創作的重生。
作者:吳文光

1956年出生雲南昆明,中學畢業“下鄉知青”務農4年,1982年雲南大學中文系畢業,做過中學教師、電視臺記者,1988年為自由創作者並至今。

主要創作:

長片:《流浪北京》(1990年)、《我的1966》(1993年)、《四海為家》(1995年)、《江湖》(1999年)、《和民工跳舞》(2001年)、《你的名字叫外地人》(2003年)、《操他媽電影》(2005年)、《亮出你的傢伙》(2010)、《治療》(2010)、《因為飢餓》(2013)、《調查父親》(2016)、《之間》(2017)、《自傳:穿過》(2017)、《自傳:掙扎》(2018)、《自傳:恐懼》(2019)、《2020度過第一章:圍困》(2020)、《2020度過第二章:突圍》(2021)、《2020度過第三章:抵達》(2021)、《紀念碑》(2021)、《自傳:飛了》(2022)、《自傳:種植》(2023)、《閱讀李文亮》(2024)、《Action2024》(2025)

短片:《日記:1998年11月21日,雪》、《公共空間》(2000年)、《尋找哈姆雷特》(2002年)

劇場:《治療(2009)、《回憶飢餓》(2010)、《調查父親》(2013)、《閱讀飢餓》(2016)、《閱讀父親》(2019)

著作:《流浪北京》《革命現場1966》《江湖報告》《鏡頭像眼睛一樣》《現場》三卷(主編)。

以上為已出版,未出版有:《亮出你的傢伙》《調查父親》《失蹤者》《2020度過》《1990》《影像筆記》《民間記憶計劃創作手記》《流浪北京》(修改版)
2005年,策劃運作村民影像計劃。2010年,策劃運作民間記憶計劃。
《Action 2024 · 八月》
《Action 2024 · 八月》映後談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感謝大家!今天情人節花了四個半小時的時間一起越過了47公里“8月”的高山。我們稍微稍等一下,大家可以先喝一口水。直播間的朋友可能正在往騰訊會議這邊走。堅守騰訊會議的夥伴們也不少,還挺多人的,米花姐你第一個來的,到現在還在。五花肉阿姨你還沒睡,真不錯,給你點贊!今天放映的“8月”是四個半小時間,比較長,我們今天的映後談要稍微嚴格的控制點時間。非常歡迎大家踴躍發言,踴躍舉手,踴躍提問,踴躍反饋。吳老師現在已經來了,那我們就開始今天的映後談,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吳老師是今天的影片的作者,在場的大家是一起爬山的人。我們今天先把第一個發言的機會交給始終還沒睡著覺的五花肉阿姨怎麼樣?我們今天反過來,先聽大家的反饋,然後再讓小吳說話。
我愛五花肉: 吳老師把農作體現得淋漓盡致的。我從小就在農村生長的,農村太苦了,太辛苦了!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大家看得辛苦嗎?
我愛五花肉: 看著不辛苦,他有一種帶動力。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上週五的映後談,鶴松被我點名了,但是因為時間太晚了,鶴松沒有發言,我們今天就讓鶴松來。
鄭鶴松: 剛才夢奇問有沒有人看的很辛苦,我看的很辛苦,但是我要澄清一下,不是因為片子的長度是因為我有一個病叫前庭功能紊亂的病,吳老師在做動作的時候,我已經居暈無比,我必須要看一下別的地方,但是我還在聽。其實整個片子我大概可能看了兩個小時,聽了兩個小時,因為我真的已經很暈了。最近郵件組海光跟夢奇談到吳老師這個片子詩性跟神性的部分,很有意思。大家之前也談到了,就是如何觀看這部影片,提到各種各樣的觀看角度。我就淺淺說一下我自己的感受吧。看完這三篇,我覺得可能不可避免要談及的是吳老師的創作,也就是到現在為止他的創作是貫穿他自己的人生的。他在郵件中寫到了,1990年34歲流浪北京的吳文光,到現在轉變成紮根土地的、大家稱之為小吳的這樣一個轉變,我想這個中間肯定是需要去讀的。他的創作就有一種不同的,它必須要是連起來看的。去年我跟胡濤在藍房子的時候,吳老師問過這個問題,就是你屬於哪裡,就是 belong 的問題。我覺得可能吳老師用這個作品來回應他自己的belong。所以我也相信,可能吳老師到了現在這個年齡,他必須有可能比我們更要誠實的去面對他自己。海光用了一種農民的兒子的視角來看吳老師的片子,我還是想從一個創作者的角度來看這個片子。我想如果68歲的文光還和他34歲一樣的話,我想那應該一定是很悲慘的一個結局。但是我看到的就是,小吳不斷的紮根,從種植一小片東西,到了延伸出這一步,像是一個生態的建立,行動力好像輻射的更廣了,整個村子像全景一樣完全鋪開了。其實往裡面看,我覺得可能吳老師找到了一個更內在的一種行動力。我覺得這種行動力可能和夢奇的片子展開是同一個村子的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風景。今天看的時候,尤其看到最後的時候,吳老師追狗的那一段的時候,就有一個詞突然冒出來了,我覺得吳老師可能更像那種野性和生命力的對撞。當然這個裡面包含了很多,不僅是片中最後一個動作,就最後這個動作,我想到他好像變得更年輕,更有生命力,更有野性的那部分,那生命力的部分,可能也包括這個雞子的生死,田裡的水多水少,包括修路的。在他看起來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只是需要大家去做,我想其實行動力。吳老師他的影片裡面很真誠的面對自己,告訴了我們就是,他要和他最親的人分享他每一個快樂,這是某種程度上生命中最大的誠實了。在我看來,這種誠實是自己能獲得開心的一部分。我覺得很吸引我的是,這個真誠是從哪裡來的?我想吳老師他自己非常清楚,這是一個作者都要去面對自己的問題,但是我就想還是要問一個問題了。就可以了,吳老師可以最後再回答,我在想,那個34歲的吳文光看到這部影片,他該怎麼去評價這部影片,我說完了。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那小吳回答問題吧,30多歲被稱為老吳現在被稱為小吳的你,怎麼回答一下鶴松這個問題?
吳文光: 說的太精闢了!聽鶴松這麼說,他幾乎是讀到這個片子裡面最本質的東西。這個本質的東西我一直在想的,原來是朦朦朧朧的,慢慢的進入剪輯推進以後,就越來越清晰。這個片子,我想應該不止一個影像本身的東西,片子的長度,紀錄片,真實影像,行動記錄等等,這些都是表象。表象裡邊它透視著什麼東西?我自己也在琢磨,我想這個片子的意味深長是在哪裡,但是我不好意思跟別人說,感覺自己給自己貼金。鶴松,包括之前夥伴們看到前面兩篇反饋出來的想法,我覺得是在都在我所想暗合。不是我已經想明白了,只是在暗中觸控。因為我是創作當事人,距離太近,或者別的什麼樣原因,就是一下子難以言說出來。現在被大家的反饋一點點引帶出來,感覺太對了,越來越覺得這個片子值得談的不只是影像本身。剛剛鶴松用68歲的吳跟34歲的吳比較,我是很慶幸我能夠活到這個份上,我也明白,活到這個份上最重要的是因為我跟你們這些年輕作者在一起才有的。鶴松35歲,皓琳進26歲,小渝20出頭,我心裡暗暗想著這些20多、30歲多年輕作者,創作和人生軌道越來越靠近自己希望的時候,就越來越離開中年或老掉會追悔莫及的那一面。創作其實就是人的問題,你什麼樣的人,談論創作就是在談論做人,創作的進步昇華,其實就是人的進步和昇華。
米花: 吳老師好!我就不開鏡頭了,因為我已經蓬頭垢面躺在了床上。吳老師這片子的三部分都看了。第一次我記得我提了個問題,我不是很明白,我問吳老師,說這是一種創新嗎?他好像說了一個叫慢直播還是準直播。看第二部分,我不好意思,我看困了,看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我就下線去睡覺了。今天看之前,其實我做過心理建設,我就在想我怎麼不能重複前兩次的那種狀態,沒看進去或者看累了,今天我就想我一邊在電腦前做長跑,就是禪宗的長跑,就是原地跑,跑的過程我就是暈的,所以我看吳老師的鏡頭我就不再暈了。然後我跑了大概有20分鐘以後我就開始做瑜伽,就最簡單的瑜伽動作,反而我覺得非常不累,因為我做瑜伽,我有一個自己的節奏。我在做瑜伽的時候,我反而覺得看片是一種陪伴,覺得像就在我跑步或運動的時候,跑步機上一個什麼樣的畫面,這個畫面是在一個深耕植物的生長和收穫的過程,還有很多人的對話,我真的就覺得身心進入畫面了。我印象特別深的是,吳老師一邊開著他的拖拉機,一邊在跟別人產生一種社交,就特別有代入感覺,感覺我自己就坐在他的那個車上,也好像跟這些人打招呼。我特別想問吳老師,就是你覺得你做的這個比較慢的影片,沒有複雜情構的影片,你是靈感想做這個,還是到了年齡你覺得它會是一種大眾治癒,慢下來的一種方法?還有一個,我上一次就想到沒分享,上一次我說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後來我看我突然有一個靈感,我覺得很多人在播吃播一播56個小時,有人看,我覺得你這叫吃播前傳,因為你是在種地,你種完糧食才會有吃播,所以我覺得是吃播前傳。
吳文光: 確實不是有一個想法或靈感來引導做這個東西,生活是什麼樣,我的創作是什麼樣,先有了種地這個事情,然後突然中間鑽出一個可以掛在胸前來拍的小攝像機,拍完回來一看,發現了也就是現在大家說到的,你是拍攝者同時你也是被拍攝者,很多時候你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被拍下來。通常拍紀錄片的時候,都知道那些忘記關機後拍下來的,會出現非常意外的東西。這種 action 攝像頭就是各種意外的聚合。當然如果說我沒事,帶了個機器在屋裡走來走去,或去馬路上走來走去,那些拍攝進來的人和場景也未嘗不可,但很可能這種記錄就是在玩或故意使用這種鏡頭。所以還是需要有一個身體的支撐,比如說某個意外的事情的發生,一個公共場合中的發生,而你是捲入其中,不是旁觀者,是捲入其中的,你的拍攝是和你的行動對接一起的,這個action鏡頭就發揮了作用。我本身已經在47公里藍房子有了這樣的生活,從2020到現在,除了2021年沒有,五年裡邊的四年都生活勞動在這裡,這已經屬於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到第四年也就是去年,有胸前掛著攝像頭這種方式加入,記錄下我在村子種田種地養雞以及過程中和人打交道這些人和事,然後就有了現在這個片子。另外還有一個是,種植是我在村子裡看得見的動作,還有另一個種植就發生在草場地創作群裡邊。每天在村子裡,出房間去勞動,回到房間電腦前線上和草場地創作夥伴做閱讀素材工作坊,討論剪輯,讀書會,還有每天在郵件組的文字交流,這四年就這麼一直走下來。這不是做一個行為或是一個觀念,賭口氣搞個什麼嚇人的東西。這都屬於草場地的“種植”,源於之前討論的對這個糟糕世界該怎麼做,是習慣的吐槽反對喊口號朝糞坑扔個石頭,還是轉過身去種一棵樹,也就是“建設”。之前皓琳問到片子有外面的時間,但回到屋子或者晚上就沒有了。屋子外面是種地勞動時間,回到屋裡就是草場地時間,跟創作群夥伴線上交流的時間。草場地之外的人,看不到屋裡的“草場地時間”,但對我來說,屋外種地和屋內線上草場地交流都屬於“種植”,這也是我感受到的影像之外的意味深長的東西,而且是一個逐漸延伸蔓延的東西。我現在正在這種刺激中。
海光: 我可能說的已經太多了,一直在鼓掌唱讚美詩。剛剛鶴松提到年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那個米沃什,我特別喜歡米沃什,他在70歲或80歲這個年齡階段寫的詩是那種時間感。那種時間感在片中老嘎子一出場就很受感動。吳老師這個片子的那種時間感對我而言是一個巨大的禮物。這種禮物就是時長,就是18個小時,就像郵件組寫的一樣,手握18個小時,讓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保羅·策蘭寫的:你手中握滿時間向我走來。我覺得這個片子是一種脫離博物館的時間,一種從那樣一個建築裡面走出來的一個時間。這種時間裡面,我想到“時間的湧現”。尤其在8月,我是感覺到一種特別強烈的那種時間的濃度,然後是一種味道,當然也跟片中在乾的收玉米相關。片子裡沒有里爾克詩中的那種巨大的秋日,但它那麼真實。這種時間感受會讓我想起之前看過的片子《撒旦探戈》。我感覺吳老師帶來的那種時間是另外一種時間它不是一種電影時間,我就感覺那是來自土地跟種植的時間,是隨著季節性點一點湧現的那種世界。這個是我今天最大的一個感受,就是那種時間一點一點的湧現,讓我對行動有了更多維度的理解,可以說是方方面面給我打開了,從寫作到行動的吳老師。我先說到這裡吧,一下想說的太多了,反而說不出來。
周依柔: 我分享一點。一開始會有點擔心四個半小時自己能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堅持把它看完。我覺得它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片子,像傳統的電影院裡,它並不是要強迫你,把你困在座位上去觀看,每個人需要自己去發展出一種觀看它的方式。我今天看的時候,就忍不住的想要做點什麼,然後我整理了我的房間,我的房間其實它就是一個三平米乘以2.3的一個很小的臥室.我邊看片,然後規劃我自己的這個小天地,測量我的床有多大,我的櫃子有多大,我的桌子有多大,我就邊看片邊去做這些,就像片子裡秋天到了該幹什麼,要種白菜種各種不同的東西,我就一邊聽著文光在村子裡勞動的聲音,然後我也開始行動起來。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四個半小時裡能夠做這麼多事情,如果是刷短影片的話,可能不知不覺注意力就被剝奪了,就沒有真的去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還有這個時間。我覺得文光的拍攝方式並不是一種視覺主導的拍攝,就是它並不是像原來的影像創作會很依賴作者的眼睛,因為他把攝像機戴到了身上,所以很多畫面它並不是有拍攝的眼睛,而是靠身體來去感知去決定的。我也覺得好像跟這個村子越來越熟悉了起來,走到一些道的時候,我能夠認出來說這塊地是要去玉米地的,這塊地是去水稻的,水稻地的旁邊有一條溝。越來越熟悉的還有那些鏡頭中出現的村民,我會去想象,我跟他交換,我去處理這樣的情況大概會是什麼樣子,是一種認識自己的參照。米花剛剛說的吃播前傳,聽起來有點無厘頭,但是我們現在很多時候看的短影片就是商品社會包裝後的東西,而文光的片子給我的是,這些東西被端到我們餐桌上餵給我們吃之前,它所原本自然生長的樣子是這樣。
廖鎮敏: 我剛剛沒有什麼想說的,但是我聽了說了之後有點想說的。我的觀感跟依柔有相似,但是又有很截然相反的地方。從我看第一部的時候,看之前我也會覺得,靠,18個小時能不能看下去?會不會是一個特別悶的那種片子?會不會看了睡覺?但是我在第一次看看完之後我自己就還覺得蠻驚訝的,我竟然有點意猶未盡。看的過程中,也會有一些其他事情,可能有朋友來,或者身邊有其他人一起看,會聊聊天,他們會問起,為什麼會這麼長,可能我也會說一下一個大概的背景,這中間可能也會不完全是注意力集中在片子上的,也會伴隨著一些小的社交或者中間可能做一些事情,吃點東西。整體而言,會覺得整個片子就是特別的輕鬆,一種非常輕鬆愉悅的一種狀態,然後也會被完全被整個片子帶進去這種輕鬆愉悅的狀態。這個是跟依柔跟大家能看進去的非常相似的一種感覺。但跟依柔剛剛說的截然不同的是,我恰恰覺得它跟我在看一些長影片——我是 B 站的重度使用者,我經常在 B 站上刷一些十幾分鍾20幾分鐘的中長影片,它也區別於抖音快手短影片——我會覺得這片子跟我看 B 站上我追的一些博主的片子很像。比如說一些旅行影片,會有一些連續性的,周更或者一週更兩次,每週更新的話,我就會去看他們現在的進度,比如說旅行博主,他們現在旅行到了哪裡了,騎行的他們在路上又經歷了什麼,可能在路上撿了一隻貓,然後貓變成他的旅行搭子,然後他們就一直是這樣騎行。我就覺得今天看片的觀感跟我看這種類似的影片就很相似,每一次結束的時候我要等到下週看看他們會發生什麼。我現在對吳老師的片子也是有種感覺,今天是四個多小時,看到最後,追著狗跑的那一段,就到那裡結束的時候,我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我想說,可能這個片子確實跟現在的這些自媒體 up主他們做的中長影片會有一些相似之處。我現在沒有特別的理清楚,或者是我也沒有特別去思考它的那個點都是在哪,但是很顯而易見的是可能跟拍攝的裝置,就是解放自己的手,鏡頭固定在頭盔或綁在什麼地方,這樣的一種視角,還有就是它的時間的連續性,就是每天或者是每幾天,隨著時間的流逝,會有一個劇情的延展。雖然不是什麼大起大落的,或者說了一個什麼特別深奧的東西,它會給我日常去看這種片子的時候會感覺到是一種陪伴感。我雖然跟他們都不認識,但是當我隨著看他們片子的時間的延長,我也會感覺好像他是的很熟悉的人,是單方面很熟悉的人。吳老師的片子會給我一種這樣的感覺。
鄭鶴松: 我可以緊急反饋一下嗎?我大概理解鎮敏的意思,如果我是一個創作者的話,如果拿我的作品和B 站使用者對比的話,我是覺得我是不舒服的,因為這個點踩在我的敏感點上了。我覺得可能吳老師不在意,或者是夢奇或大家可能不太在意,但我覺得我很在意。因為我覺得如果吳老師只是把四個小時的影片甩上來,沒有任何的剪輯,我覺得那我們沒有什麼可討論的。那這四個小時在18個小時的影片裡面,我相信它是從海量的素材裡面挑選出來的素材的,這裡面有一個剪輯的思考。B 站的使用者裡面,為什麼沒有去投稿到影展拿到獎了?我在講的是一個創作者的創作核心是什麼,我覺得這是很關鍵的,這裡面是有一個更深的思考。當然你如果只把剪輯當做一個動作的話,那每一段影片就是抖音,它也有剪輯,但那是為了博眼球的。可能鎮敏想表述的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覺得我是一個敏感體,就有點踩到我的敏感點了,所以我要反饋一下。
廖鎮敏: 我再來反饋一下鶴松。其實我剛剛說的首先是有兩個點,第一個是我,我個人在 B 站上觀影的一種體驗感,然後跟我看吳老師的片子,他會有這個點是重合的一個部分。其實我無意去對比。然後另外一個點就是,我因為作為一個重度使用者,我其實會覺得 B 站上有很多拍的很好的片子,而且他的片子就是走的不是同一個賽道,它不是去參加影展這一類,因為他不靠他的創作,他們的那種自我感受到的那種好的標準,他不依靠影展評判的標準。他有其他的標準吧,我覺得是這樣。當然我也沒有去研究,但這是我的感覺,所以實際上我自己不覺得 B 站片子拿去跟吳老師片子比的話是不合時宜的。我現在其實也沒有理的特別清楚,這是我自己的一種感覺。
海光: 我也想反饋一下,我覺得剛剛那個對比有意思的點在於,鶴松講到的跟影展的比較,從這個身體位置來看吳老師的片子,我感覺吳老師的片子,它裡面的時間是逃離博物館的,或者說偏離博物館的。然後對比 B 站的話,B 站它也是不進入那一個位置的,對比可能反而有意思了。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這個話題非常有意思了,我們現在用直播的方式來放這部片子也有另外的一層含義。
鄭皓琳: 我其實本身沒有要講這個,但是因為阿敏講到說 B 站的時候,我就想到草場地用影片號直播,會感覺觀看體驗的一種。我們在影片號觀看的習慣就是在 B 站觀看的習慣,雖然我們的那些評論不是從畫面上面飄過的。其實我想反饋的是,我好像今天開始對吳老師這個片子十幾個小時的時長有一個剪輯上的考慮,對我來說,開始產生一些作用了。觀看的時候,其實每個人都會不可避免的走神,或者用別的一些行動去幹擾觀看的過程。我發現我在接受干擾的時候,我開始認得那些裡面那些人的聲音了,可能我本身對聲音這個東西比較敏感。我現在雖然還認不清那些村民誰是誰,但是他們在講話的時候我已經大概能夠跟形象,跟他們住的房子聯絡起來了。我難道是什麼特異功能嗎?剛剛阿敏講到 B 站的時候,我是經常會看那種很長的那種所謂的小型紀錄片,其實 B 站也有挺多的內容,有不太賣座並不太盈利的東西,沒有流量的,但是裡面會有很多普通人的內容,比如說,我喜歡看那種去東北的民居里面蹭飯、搭訕的那種街頭型別的。雖然裡面有些是有劇本的,但是我感覺還蠻像吳老師這個片子的,就只單單指內容,它是提供了一種社交實驗的東西,在我的眼裡是。雖然可能跟吳老師不太一樣的,吳老師是已經在這個村子裡面好一段時間了。我從今天放的“8月”開始看出來,夢奇是吳老師在這個村的一個錨點。我一開始在好奇,這個老頭進這個村,他是怎麼在這裡定下來的?後來就從我開始能認得裡面的那些村民的聲音和形象之後,我知道為什麼了。我在想吳老師這個片子是不是有意為之的,這18個小時給到我們的一種真的能夠去了解除了拿著攝像機的人之外的這個生態裡面其他的人,我今天突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就可能真的是被自己那種對聲音的敏感給嚇到了,因為我每次都要在看那個片尾打出那個名字和照片的時候再一一確認,我覺得我是開始熟悉片子裡面各種各樣的人。我覺得還蠻特別的,在我過往的任何的觀影的經驗裡面是沒有的。
阿不:我想說兩句,因為我剛才覺得鶴松和鎮敏聊的那個話題特別有趣,我如果作為吳老師的這樣的一個創作者,我可能在開始創作的時候就會很考慮說我用這個 action 它會不會跟目前我們看到流媒體up主很相似。我覺得可能吳老師跟我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並沒有把這個東西只當成是一種複製,而是從體驗感上跟流媒體非常相同,就是他很有那個沉浸感。很像從來沒有看過一部紀錄片的人,突然進來到這個現場去看,他可能會覺得這跟流媒體裡面的東西很像,但是如果你把那幾個三四個小時組成的18八個小時都看完的話,你會發現他的思想性是不太一樣的。我所謂的思想性也不是高大上的,我覺得一個很好的電影或者是紀錄片,最重要的是在這個影片以外的空間有多大,就是導演想講一個故事,有他的主題,有他想要帶你去的終點,但是我可能比較喜歡的電影,他給你很多自由去想象的空間,就比如說剛才海光說他看到老嘎就會聯想到那種時間感。我可能自己體會不到這個東西,但是我會覺得跟海光的生活體驗有關的。對我自己來說的話,我可能會比較關注這一集裡面的修路事情,因為它很像我的老家,現在想要修電梯,但每個人都懶得去做這件事情,然後這件事情就一直在那擱著。就是它跟你生活中的某一件事,或者你的生活體驗是有關的,它會讓你聯想到自己的那一面東西是我覺得這個片子對我來說很好的一個原因。他不會告訴我說我需要你體驗什麼需要你去理解什麼,而是給了你在某個瞬間突然讓你想到了生活當中的某種體驗,他在講的一件事情的關聯性,就是我覺得是跟生活很相關的。另外一個我一直想說的是,吳老師的創作立意,我總覺得跟草場地非常有關,就是似乎是為了草場地的每一個人而做了一個創作,就是想要告訴我們說,不要再想了,趕緊行動吧,趕緊創作起來。就好像我一樣,我不懂怎麼樣去種地,但是我可以先去種地,然後再知道怎麼去種地。可能我生活當中我是一個有很多的想但是有很少的動作的這樣的一個人。所以我覺得可能吳老師在告訴我們說,就不要再想了,趕緊去做吧。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說的真好。我們今天的時間也到了小吳,我每次叫小吳都可尷尬了知道嗎?吳老師,你要不要最後來一點反饋?
吳文光: 聽大家講就是很享受,真的很享受,從來沒有哪個片子我會有這樣的享受。不是在聽這個片子好或不好,而是,所有對這個片子的反饋都讓我有一種暗中契合的東西。下面要放映的是“9月”,最後一篇“10月”,我昨天開始在剪,今天我也在剪,剪輯非常的輕鬆愉快,就是信手拈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那種感覺,以前片子的剪輯都是頭皮都抓掉多少一臉苦大仇深。不是說我現在把創作看的無所謂,是創作跟生命跟生活方式連為一體的時候,創作就成了吃飯喝水。有時候我就想我怎麼60多歲才這樣,如果50多40多歲那不就更好了嗎?現在看你們完全有可能創作和生命對接在一起,創作不再是皺眉頭咬牙巴骨的事。你們以後真的完全有可能這樣的。我這樣想我覺得太有意思了。
章夢奇(映後談主持): 我們下一週就要進入到“9月”,再下一週就是“10月”。今年的第二季還沒開始拍。我自己其實也挺想說一點點,我覺得剛剛大家講的都特別有意思,從海光的“脫離博物館的時間”,就是去掉那個框架起來的那個東西,去掉那種被裱起來對待的一種方式。還有阿敏講到的B站作為一種影像平民化之後,大家都用影像的方式去記錄生活,去尋找生活中的趣事,去尋找一種創作所帶來的一種陪伴感刺激感,聽起來確實是去掉被裱起來被框起來。我覺得鶴松講的也很對,鶴松講的是,不要被去電影節給框住了,我想鶴松講的是一種創作者的更大的一種訴求吧,或者更自知的一種。如果沒有這種更自知的欲求,可能就沒有區別了。但這種區別是怎麼形成的問題可能還要留到“9月”裡看。我今天覺得最特別的,是8月裡伴隨著收玉米。我是知道收玉米是很辛苦的,所以我都不去的,就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辛苦,那我今天看的時候才知道這種辛苦是很具體的,因為就是沒完沒了的掰了摘了剪了還要修路,有兩三段是完全沒有對話,就是吳這個人一直在自己面對著這一片玉米地,背玉米走到三輪車那裡倒下。撿玉米的長長的段落,好像我記得是差不多三段吧,沒有什麼對話,長長的去撿玉米。這個部分跟我看到的B 站的 up 主是非常不一樣的,它那是一種被裱起來的、被剪輯的、被精心構造的影像的語言。吳的片子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就是覺得很奇怪,因為我看的時候我會跟著一起累,跟著一起體會到了某一種艱辛的同時,就覺得好像有一種成就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帶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這幾段最沉默的時候,甚至多過了修路,因為一開始我比較知道修路的事情。修路的事情是作為這一章裡面,吳老師和村子裡的人一起共度的關係的變化。倒不是說修路這件事,而是看得出來親疏關係還有他們對吳的態度的轉變的過程。應對玉米地,它就是葉子一下就黃了,玉米一下子就長起來了,你一下子就要出那麼多汗,是這個東西跟你整個捆綁在一起,必須有這種漫長的觀看和一步一步的走,才會被體會到的。所以這個“8月”對我來說也是非常特別的,跟前面的“6月”和“7月”確實很不一樣。今天我們就到這吧,帶著關於博物館還是 up 主還是劇場還是農民的子孫的狀態去想想去迴盪。謝謝大家!謝謝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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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周兵
主編:張安寧
責編:陳佳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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