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年我跟中學好友洋蔥,去過一趟朝鮮。多年過去了,翻出當時的一些日記,感覺值得整理一下,分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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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朝鮮的好奇心由來已久,是除了臺灣外最想體驗的地方。
大學趁著有大好時光,西到赤水,東到威海,南到廈門,北到冰城。自然景觀看多之後,想去感受更多異域風情。
本是想能找到朝鮮族的同學同行最好,可以一路幫忙翻譯,大概能找到當地人聊天。無奈各種原因,終於未遂。是很大的遺憾。
找來找去,身邊的朋友大都對朝鮮不感興趣,或者不願把難得的出遊機會「浪費」在朝鮮。想獨自成行,又覺得萬一沒有同伴,遇到趣事,也無人分享。正巧那段時間與洋蔥閒聊,一拍即合,擬好了出行計劃。
克服了諸多困難,在 7 月中旬,我們在哈爾濱見面,坐上了南下到丹東的列車。
列車上,洋蔥在刷校內網,跟我說,她有美國簽證,可能被當成間諜。搜了一下,有人被勞改過十二年。搞得我們頓時有些緊張。
朝鮮沒有自由行,當時我們也是跟團遊。旅行社辦完手續,手機要寄存在國內。在旅行社,跟我和洋蔥同齡的,只有也對朝鮮好奇的學法律的武哥。我們三個後來就在一起同行。
去過海關。海關的安檢比較簡單,可能還不如北京地鐵。
洋蔥倒是輕鬆過去了,我倒被扣在小黑屋待了 5 分鐘。據說是要核對一個同名的通緝犯。
過了關,沈鐵的火車花 7 分鐘送我們到,在丹東岸邊肉眼就能看見的新義州,然後換乘朝鮮火車。這時上來一群朝鮮海關軍警,和幾個充當翻譯的導遊。

我們問其中一位胖導遊窗外山上的標語是什麼意思,她回答說那是我們偉大的金日成主席的教導。後來知道,提到金家三代,他們言必稱「我們偉大的領袖/將軍/主席」,絕不漏說。
這是我們三人第一次跟朝鮮人交談,從語氣裡,也會有一種奇異的壓迫感。
軍警來做開包檢查。非常簡略。據說是世界上唯一的手工安檢,開啟包,隨手翻翻,匆匆掃過幾眼就結束了。這種安檢不僅手機、電腦可以藏好,帶個炸藥包怕也是沒有問題的。
其實很久沒有坐綠皮火車。在異國的綠皮火車上,就更加新奇。

凡是有建築的地方都有金日成的標語,血紅的大字,加上一個重重的感嘆號。新義州本不算繁華,人煙稀少,建築雖多但總有些破敗的感覺,統一的紅藍綠黃幾種顏色。
色值大約都在這個範圍:

出了新義州,沿途都是無盡的農田或者荒野。偶爾路過的鄉鎮,都略顯破敗。

偶爾走過的人畜都是瘦弱不堪。年紀稍大的人,從黝黑的肌膚和枯槁的身形上,看不出年齡。
看到列車駛來,大多數人都是茫然地停在原地,目光隨著列車來去,然後繼續忙手裡的事情。路邊的孩子們倒是有很多非常開心的,都嘻笑著跟車裡人打招呼。
我在窗邊看到一個跟自己彷彿大的年輕人,微笑致意,點了點頭,他也完全模仿了這個動作,對國外的來客報以善意。他們看起來跟我們並沒有區別。
之所以還能在火車上跟路人打招呼,自然是因為火車極慢。不僅慢,朝鮮的火車是單線,有時要在一些雙軌的地方讓路,給對面來的車,因此時走時停。
停車時,幾個朝鮮人會把車門開啟,跳到車外抽菸散步,等車要開時,又跳上來,繼續在窗邊抽菸。
之前做過攻略,說要跟朝鮮人搭話,可以考慮帶煙。我從哈爾濱就帶了幾盒煙。我到隔壁朝鮮人的車廂尾記日記,有一個穿制服的朝鮮人到窗邊抽菸。我順手遞過我的煙去,他很開心地接了過去,也給我遞了一根。
看他抽完,我又遞去一根。他等我抽完又遞來一根。我本不愛抽菸,看這樣子就遞過去三根菸,他擺手示意自己口袋裡還有,我硬塞給他就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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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的火車均是電力發動,車頂上搖晃著電線,像小時候見過的電車公交。電力系統經常故障(在酒店時居然都有兩次突然斷電,好在斷電時間不長)。
所以朝鮮的火車只有發站時間,而沒有到站時間。
我們比較幸運,趕在天黑前到了平壤。出了車站,終於有一點繁華的感覺。來回穿梭的行人和旅客,路口交錯的車輛,碩大的 LED 屏。當然,這種繁華覆蓋的區域並不多。
由於長途火車時間的不確定,行程也都會臨時更改。我們到站較早,於是便安排到金日成廣場小留一會兒。

金日成廣場是首都的中央廣場,政治慶祝、閱兵等活動都在這裡舉行。跟天安門廣場不一樣的是,正面是博物館,對朝大同江。大同江邊立著主體思想塔。
我們在橫穿廣場馬路對著博物館的一側,想著到對面去逛一逛,卻被告知不允許。洋蔥問同行另一個團的朝鮮女導遊,過去會怎樣?女導遊說會罰款的。洋蔥不知天高地厚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會被擊斃呢。女導遊激動地說:怎麼可能!不要胡說!
在廣場,我們看到同行的另一個團有一位出家的大師,便主動合影。在主體思想塔下跟穿佛衣的大師合影,想來就很有意義。後來發現,我身上的 T 恤還寫著「首爾」。

羊角島酒店是坐落在一個島上的特級酒店。全朝鮮只有兩個特級酒店,聲稱都是國際標準的五星,但實際上我感覺最多算國內的三星。
酒店的設施還算齊全,飯菜均較可口。電梯搖搖晃晃,經常壞掉,僅我目擊的就不下三次。
地下有澳門經營的賭場和其他娛樂場所。我們只去賭場圍觀了一會兒,整個感覺像是一個大地下室,擺了幾個賭桌。荷官都是遼寧人,操著一口的大碴子東北話。我們 5 分鐘就轉完了賭場。
出門想去島外轉轉,路途走起來非常遠。酒店建在島上,還是在東北角,正好能防止旅客到街頭跟平民接觸。我們剛到橋上,下起了大雨,只好無功折返。

很多地方是不能拍照的。像這張照片就是兩個朝鮮導遊在揮手示意,讓我們放下相機。因為這是軍民兩用的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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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行程,先到妙香山。
妙香山是朝鮮四大名山之一。山景確實非常漂亮,不過朝鮮安排的路線並沒有給我們太多時間欣賞。我們來這裡的主要目的是要參觀炫耀禮品的朝鮮國際友誼展覽館。
館裡林林總總陳列著各種禮品,不分時間,不分送贈人,不分貴賤,全都擠在一起,讓遊客和國民來參觀。展覽館修得很像迷宮,路線曲折,200 多個展廳。進館要穿鞋套,寄存相機,更要保持安靜,氛圍很肅穆。
走過一個拐角,正遇見朝鮮人的訪團。我們團的氛圍是安靜和好奇,他們完全不同,解說員恰似李春姬附身,聲音響徹展廳。站在最前排的幾個大姐望著牆上的主席像,飽含熱淚。我見狀慌忙走開。
展廳裡有別國贈的汽車、陶瓷一類貴重禮物,也有家用百貨。成成的禮物最多,各國政要不提,還包括幾隻鋼筆,上書「一位南京市民贈」。在展櫃裡看到我自己的松下 LX 相機,嚇了一身冷汗,以為寄存後被他們直接送了,仔細一看原來是別人給的。
金日成和金正淑有各自的蠟像,栩栩如生,是中國所贈(在朝鮮見到的東西,如果朝鮮自己的工業能力生產不出來的,八成是中國給的)。在蠟像前導遊讓我們鞠躬。我只好也欠了一下身。
妙香山還有一站,就是朝鮮的佛教名寺,普賢寺。名字源自普賢菩薩。
可惜歷經戰火,幾經波折,如今看來竟都比不上國內諸多縣城蓋的寺廟。如今寺裡冷冷清清,僧侶也只有幾十人。花了點錢買了一炷香,向毗盧扎那佛、釋迦穆尼諸佛鞠躬參拜。
迴轉身來,發現同行的大師在跟殿內的師父交流。我們都留了照片。洋蔥把照片傳到校內網,評論區有人感慨說,佛學沒有國界,語言不通,拈花也能頓悟云云。
其實我們聽下來,兩人依靠跟團的朝鮮女導遊交流,大意是我從武漢來,哦是嗎,有空常來玩,哦好的,等等。
在幽靜的寺廟裡,多少會減輕之前在人群中的壓抑感。

這日散景還有凱旋門和中朝友誼塔。
中朝友誼塔則是一直想要衷心參拜的。很多客死他鄉的將士被歷史遺忘,尤其是也被很多朝鮮人遺忘了。對於過去的我,這是一串死亡人數的數字,歷史書上的寥寥幾句,或者長輩們談起的遠方故事。看到塔裡記錄的名字,他們才更鮮活了。
其實第二天清晨本來第一站是萬壽臺,但到了附近卻被告知暫時不能參觀,便直接去妙香山。下午回平壤,再折返到了萬壽臺。
後來在離開的那天,我們看到平壤日報上金正恩就是這一天在萬壽臺與眾高官合影,才意識到當時不能進去的原因。可謂是擦身而過。
萬壽臺有兩座巨像,旁有幾座雕塑。銅像的巨大的確在國內已不多見了,能夠製造一種非常極致的仰視。

細雨紛紛,從萬壽臺的廣場向下眺望,能看到平壤全景。站在金日成、金正日和平壤之間,關於朝鮮的記憶在腦中翻湧,很容易想到幾十年朝鮮半島風雨飄搖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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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則上,我們回到酒店後,是不能離開的。
我這四天做得最刺激的事情,就是獨自在平壤街頭遊蕩了兩個多小時。沒有身份證明(護照在導遊手裡,算是一種管制手段),不會朝語,身穿跟行人格格不入的 T 恤,走在街頭就像獨自穿越時空。
這天回到酒店很早,我放下書包就揹著相機和兩包煙出門了。門衛的檢查明顯很鬆懈,出入都不會關心。會有一些遊客在酒店附近閒逛,往往不會走太遠。
花了不少時間走到了大橋。橋頭已經能碰到大量的市民了。這時候正是下班放學的時間,我的眼睛明顯忙不過來,想認真觀察每一個路過的男男女女。路人們經過時看到我,往往不會再多看一眼,也沒有明顯的躲避和詫異,只是無視我的存在。這更給了我穿越的感覺。
路上的車輛還是不少的,但不會堵車,差不多隔幾秒就會經過一輛車。
多數人的交通出行方式,還是公交車。車站旁邊,常常排了長隊。

公交車之外,騎腳踏車的也不少。

這是普通的居民樓的陽臺。

路過的戴紅領巾的學生。

最有穿越體會的,是十字路口執勤的交警。很多年沒有見到過了。

我決定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但是因為人太多,而且周邊的建築都很像是機關單位,不敢冒然跟人交談,就一直走了下去。
即使再密集的人群,也很少發出大的聲響。他們都是行色匆匆。偶爾遇到慢步行走的年輕人,互相開著玩笑。
路邊有攤位,大部分是國營的飲水處,只賣水。還有雪糕店和水果攤位。我遠遠看到一個私人的小吃攤,一路上都很少見。
市民的衣服顏色跟建築群渾然一體,黯淡的黃色、綠色、紅色、白色…偶爾也能遇到一些女性穿著豔麗,有比較時尚的裙子。
其實對比看,除了衣服,我的臉色和步態也暴露了自己是外國人的身份。朝鮮的男人面色都是暗紅的,女人則面色慘白,且會塗上濃濃的妝粉。我那時很瘦,比他們都更有油水。他們雖然身體看起來有些羸弱,但神態非常堅毅、面貌向上、著裝乾淨,我就過於鬆弛了。朝鮮的男人走起路來明顯有士兵的體態;女人若跑起來則頗有特點地扭動腰部、雙手外擺。
繞了一大圈,回到江邊,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路人搭訕。
江邊的坡上是主幹道,道旁有一條人行路,路邊坐著兩個朝鮮年輕人,感覺歲數跟我相近,我走上前去遞了兩根菸。接煙的愣了一下,有些忐忑地拿過去,笑了笑,回頭一看,同伴已經緊張地退避三尺了,臉色驚恐。他無奈地笑著點頭致意,然後被同伴拽著走到了比較遠的地方繼續聊天。
我比較尷尬地坐在原地,自己叼煙看江。

這時走來一位老大爺,很有活力的樣子,站在坡上做伸展運動,跟我在北京遇到的背心老大爺沒什麼區別。我遞過去一根菸,他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著坐在我身邊,把煙點上,還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們閒扯了一會兒,當然基本沒聽懂對方在說什麼。
他勉強聽懂我是中國來的,姓名稱呼,年齡幾何。我也勉強知道他今年六十五,叫張永範(他用漢字寫在我的煙盒上)。他笑我鬍子太長,該颳了。還告訴我年輕人要少抽菸。
不多時還有兩個中年人推車走來跟老大爺打招呼。看來他們工作單位就在附近。老大爺跟他們介紹了我,跟我要了幾根菸分給他們,然後三人聊了一會兒。
夜幕降臨,兩個中年人推車離開。老大爺也起身,拍拍屁股,跟我說了一句「阿安寧」(再見的意思)就走了。
我抓拍了一張張大爺的北影。

江邊有人釣魚,我圍觀了一會兒。還有一隊新兵扛著國旗來江邊休息。沒有找到機會搭訕,就回酒店了。
後來,洋蔥跟武哥也去溜達,還成功用人民幣,跟一位擺攤的老太太買到了兩根烤玉米。也算是參與了一次民間的市場經濟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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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中學每隔一天都會騰出一個下午讓學生為遊客表演節目,朝鮮式的唱歌跳舞其實在網上並不少見,看到現場版更受震撼。
學生們都有濃妝打扮,樂器和歌聲都有水平,只是聽來不見得很享受。我仔細看了一下孩子們的表情,的確都是笑容僵硬。

最後的環節是孩子們到臺下拉遊客上臺跳舞。洋蔥興致勃勃地走上前去,一隻小手伸來,抬頭一看,這位小妹妹面色冷若冰霜,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洋蔥愣了一下,就怯怯地抓著她上臺去了。
其他的組合都是活蹦亂跳的,有的還模仿出交際舞的樣子來。洋蔥和這位憂鬱妹則站在那邊各自晃動,跟著節奏拍手,後者更是一副憂國憂民心不在焉的樣子。
直到最後合影的時候, 她都沒笑。

朝鮮有世界上最深的地鐵,也會邀請外國遊客參觀。地鐵站臺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也沒有任何電子提示,活像綠皮車開到了地下。
我們坐好之後,旁邊的朝鮮人都默不作聲。車廂裡明顯分成兩部分,一邊大聲聊天,一邊噤若寒蟬。我身邊坐著一位朝鮮女生,穿著黃色短裙,不過一直很緊張的樣子。

第三天到的是板門店。
我們一般都以為 38 線是現在的韓朝分界線,其實因為後來的朝鮮戰爭的緣故,如今的分界線位置已經變了,是「軍事分界線」,呈S形。
板門店是分界線上兩國對峙的地點,是分界線唯一沒有鐵絲網的地方,雙方都建有樓房,中間有 7 個小房子,橫跨國界。
小房子可以兩邊開啟,但是一邊開啟,另一邊就必須關上,這個房子就暫時是開啟一方的領土。比如我們從朝鮮這邊進去參觀,退出之後,對面也可能有外國遊客從韓國那邊進去參觀。
我們背後小房子遠處的樓,就是韓國的樓了。

房子中間的白線是國界。當年金正恩和特朗普就是在這條線這裡會面的,還很有象徵意義地跨了過去。

雙方通有電話,如有需求會要求對方來人談判。平時雙方計程車兵即使近在咫尺都不會也不允許對話。
這屬於人類文明的特色場景了,原本不分你我的草木山水、天地人畜,在這裡被人為地劃了一條國界。
板門店這裡有一個長得很精神的警衛小夥,大家都爭相跟他合影,甚至可以說他的任務之一就是跟遊客合影。

幾年前,我忽然在影片網站刷到了他。原來他叫吳青成,他在 2020 年開著吉普車闖過了警戒線,身中 5 槍,活了下來,目前在韓國生活了。

遇見過的人成了一段歷史的標點符號,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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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行程裡,交流最多的朝鮮人,還是我們的導遊。因為他們的中文相對更熟練。

白導是朝鮮的男導遊,名叫白哲男,年齡大約在 45 歲左右。他不像大多朝鮮男人那樣瘦弱,身高也算拔萃的。在 90 年代他留學古巴整整八年,回國後在機關工作了幾年便轉做導遊。當然這不一定是降職,因為導遊在朝鮮算是外務人員,地位與國內的導遊截然不同。

李導是朝鮮的女導遊,名叫李阿香,年芳廿四。父親是軍人,母親是幼兒園教師。這應當是非常中產的家庭了。她是旅遊大學畢業的,已經工作一年了。
一路上基本是兩個導遊輪流介紹,內容跟國內的介紹方式差不多,就是羅列景點的各種資料,再加上幾個無從求證的奇聞異事。白導做導遊多年,所以經驗十足,李導就有些緊張,每句話最後都要加上「這樣」的口頭禪。
從認識他們開始,我就試著主動跟他們聊天閒扯。這是我來朝鮮最有意義的事情。我帶的五包煙,也基本都給了白導。
前面說了,第二天晚上我夜遊平壤,收穫不大,回到酒店決定找白導聊天。
當時白導要去開會,問我有什麼急事。我說就想說說話。他有些尷尬,支吾了一下,然後說等下,很快回來。
大概十五分鐘後,白導回來,坐在樓層大廳的沙發上跟我聊起來。
我們先從各自的家庭情況這些最基本的寒暄話題開始聊起。很快就說到了韓朝關係、朝鮮戰爭以及朝鮮國內的境況。白導對這些事情的回應和看法是我覺得始料未及的。
白導特別迫切地希望半島統一,也完全不仇恨南朝鮮。像大部分朝鮮人一樣,他比較討厭美國人,認為是美國人阻止了統一的道路。
我說現在南北朝鮮走得越來越遠,不光是經濟上,還有思想上。他很同意我的說法。不過他覺得南朝鮮的人不如北朝鮮的人團結,雖然南朝鮮更加富裕。我想想也是。
他知道很多外界對朝鮮戰爭的評論,比如南北對誰先發動進攻各執一詞。他問我中國人是怎麼看待的,我說之前可能都是跟朝鮮宣傳的一樣,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也同意是北朝鮮先發動的。因為戰爭爆發一天,漢城就被佔領了,這很難想象是南韓先動手的。他聽後沉默了一會兒。
說起朝鮮的領導人,他還是一直用敬語,不過也有自己的看法。他希望金正恩能引領國家改革開放,像南朝鮮一樣經濟發達。說到一些國家強制的規定,比如我問他有沒有機會到中國(顯然沒有)或者學生有沒有機會自費留學,他都會露出苦笑的表情,說一切都是國家安排的。
他對神秘的國家領導人以及相關的重要人物很感興趣,這很有趣,也很黑色幽默。作為本國的國民,他們像所有外國人一樣(甚至不如外國人),對於這些事情只能猜測和等待公佈。
我跟他說最近報道的第一夫人(26日公佈姓名李雪主)和國妹金與正的事情,還有金正男、金正哲,他反覆問了幾遍,好像在牢記這幾個名字和他們出現的場合。金正男和金正哲都是朝鮮官方沒有公佈的,但他也透過非官方的渠道聽說了這兩個名字。我很後悔沒有多瞭解一些資訊,再多告訴他一些資訊。
我給白導講我看過的那個著名的紀錄片《走進北朝鮮》,說白內障患者治癒後只願感謝領袖,沒有人在意醫好他們的外國大夫。他表示也不太理解,懷疑是那些患者不太清楚到底是誰治好了自己,正常人不會這樣的。後來我仔細想了一下,紀錄片裡那種場合和氛圍,確實營造得像是安排他們共同向領袖致敬的意思。
最後我說朝鮮是一個神秘的國家,他因為剛學漢語不久,沒有聽過神秘這個詞語,說準備回去查詞典,搞清楚「神秘」是什麼意思。
聊了一個小時左右,天色很晚,第二天還要早起,我們就各自回屋睡覺了。
朝鮮的資訊封閉導致他們年齡越大、外務工作越多的人瞭解的資訊越多,所以跟李導很少聊到關於歷史和政治的話題。
李導就像普通的女大學生,一直很有活力,也很可愛有趣。在車上教大家說自己名字的朝語發音,在路上跟我們聊在朝鮮電視臺播放的中國電視劇,在無聊的時候自己走來走去想事情。她很喜歡《潛伏》,也喜歡《武林外傳》,特別喜歡大嘴的姚晨。
聊到流行歌曲,她似乎聽過的很少。她姐姐曾經外派到青島,回來後,教她唱會了一首楊丞琳的《左邊》,她很喜歡。她從來沒聽過原唱,學會的方式居然是口口傳唱。聽李導再唱出來,居然沒有多少跑調。
因為李導歌詞沒有記全,我們便幫她冥思苦想記歌詞。但是到最後都只幫她記了一半。我們也很遺憾。回到丹東後,我們還寫好了一份歌詞,託旅行社的經理幫我們帶給她。不知她後來有沒有收到。
直到現在,我時常想起這個同齡女生,她很喜歡唱這首普通的情歌,哪怕歌詞記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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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跟武哥都還是熱血少年,我們都穿了寫著價值觀的 T 恤。那天合影,我們發現合起來意思是:生活艱難,有時你需要打破規則。
現在再回看,想法可能有些變化了。
生活艱難,有時還是要尊重規則。如果不認同規則,那不妨離開規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