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者：《俄羅斯報》
受訪者：亞歷山大·馬採戈拉，俄羅斯駐朝鮮大使
編 譯：李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來 源：Россиян встречают с улыбками. Посол РФ в КНДР рассказал, как живет Северная Корея，原文網址見左下角“閱讀原文”。
2025年2月9日，《俄羅斯報》以“外交工作者日”為契機，在平壤對俄羅斯駐朝鮮大使亞歷山大·馬採戈拉進行了專訪。
俄羅斯駐朝鮮大使亞歷山大·馬採戈拉
問：您如何界定當前俄朝關係的整體水平？能列舉哪些重要的成果和挑戰？
馬採戈拉：俄朝兩國已經成為全面戰略伙伴。這種夥伴關係的法律基礎是2024年6月簽署的新的基本協定。我認為，這一協定本身就是近年來，甚至是“後蘇聯”時代的最主要成就。這一協定的簽署也使我們面臨一個重要挑戰：條約上面的所有內容，以及兩國元首的所有共識，都必須付諸實踐。儘管俄朝雙方都懷著誠意和熱情去完成上述任務，但這項工作並不簡單。
俄朝兩國領導人在官方宣告和往來通訊中不止一次地強調了不容置疑的一個事實，那就是兩國當前的合作水平完全符合俄羅斯和朝鮮兩國人民的利益。每個俄羅斯人和每個朝鮮人內心的願望都是家庭和國家的和平、安全和幸福。該條約的第四條保障了這一目標的實現，並規定了遭到外敵入侵時相互提供幫助的義務。由此可見，俄羅斯和朝鮮目前處在聯盟關係之中。有誰膽敢侵犯這樣一個聯盟呢？我們的聯盟是平等互利的，因此也是穩固持久而面向未來的。莫斯科和平壤不會威脅任何國家，但也不會讓自己和盟友受到欺侮。
問：最近幾個月可以看到，雙方之間的聯絡日益活躍。俄羅斯和朝鮮的合作在哪些領域進展最快？哪些專案已經在實施，而有哪些計劃會在可預見的未來提出來？
馬採戈拉：我們在雙邊層面正在認真研究的每一個專案，其目的是解決社會經濟問題，並最終提升俄羅斯和朝鮮居民的物質生活水平。任何領域的合作都要求掌握夥伴國的語言知識。在朝鮮，學習俄語的熱情正顯著提高。我們在疫情之後得以讓平壤外國語大學俄羅斯中心重新運轉，在金哲柱師範大學籌建俄語開放式教育中心的工作也在進行之中。我們也在共同嘗試在一所平壤市的中學開設全俄語教學班。“俄羅斯世界基金”、俄羅斯科技與高等教育部以及普希金俄語學院正在積極幫助我們做這些事情。國立布拉戈維申斯克師範大學向朝鮮朋友推薦了自己的計劃，這一點想單獨提一句。
與此同時，我們也在努力提高我們自己的高校朝鮮語教學水平。來自平壤的教授們將前往莫斯科、喀山、新西伯利亞和符拉迪沃斯托克長期教學，他們不僅會教學朝鮮語，也會給我們的大學教師上教學方法課。讓我特別高興的是，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赴金日成大學的學生暑期研修（三個月）也恢復了。今年9月，三名年輕人將來到朝鮮接受全程教育，這是近十年來的第一次。朝鮮朋友們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良好的生活學習條件。
關於我們正在取得重要成果的其他合作方向，我可以舉出醫療、農業、幹部培養和旅遊。定期航班和鐵路交通的恢復讓人感到滿意，客流量屢破記錄。在疫情過後終於恢復運營的合作企業“羅先貨櫃運輸公司”也取得了不錯的業績——去年透過羅津港向中國轉運了超過60萬噸俄羅斯煤炭。雙邊貿易也在持續擴充套件——朝鮮消費市場上出現了很多俄羅斯食品和日用品：蔬菜罐頭和肉罐頭、糖果、餅乾、香腸、乳酪、麵粉和白糖。藥店裡也有很多我們的藥品。朝鮮向我們供應商品的問題正在解決之中，我相信俄羅斯消費者會對朝鮮商品感興趣。
朝鮮羅津港3號碼頭
問：您認為，朝鮮居民如何看待俄羅斯和俄羅斯人？兩國人民之間的人文交流有沒有顯著的提升？
馬採戈拉：朝鮮人對俄羅斯人總是非常積極友好。這不僅是兩國之間緊密合作和相互幫助的歷史所註定的。對彼此的好感還源自民族性格——我們喜歡朝鮮人民的勤奮、目標堅定、民族自豪感和對國家的忠誠。朝鮮人民則喜歡我們的開放、寬廣的胸懷、慷慨、對朋友的忠誠和交往中的樸素。
最近幾年，對俄羅斯人的溫馨態度變得更加明顯。不管我們去哪裡，朝鮮人總是微笑相迎，試圖跟我們說俄語，並提供幫助。這種兄弟情義的最明顯例證就是，在特別軍事行動中受傷的數百名俄羅斯戰士正在朝鮮的醫院和療養院進行康復。2024年夏天，位於日本海沿岸的朝鮮最好的松濤園兒童度假中心接待了俄羅斯兒童，他們的父親在戰場上英勇犧牲。這些治療、回程、伙食，也就是在朝逗留期間的所有服務，都是絕對免費的。當我們向朝鮮朋友提議為他們的哪怕一部分支出提供補償時，他們真心感到被冒犯了，並要求我們不要再這麼做。
問：在朝鮮當前的條件下，俄羅斯使館是怎麼運作的？使團會不會擴容？考慮到兩國關係日益活躍，在平壤的俄羅斯外交官數量會不會增加？
馬採戈拉：我們目前接近恢復到疫情之前的使館人員編制。2月到3月期間會有去年畢業的兩名年輕人前來，外交人員名冊終將會完全填滿。順便提一句，來這裡工作的幾乎都是年輕人——對他們來說，平壤是第一個駐外工作地。其中有很多是姑娘，我們有4名女孩。直白地講，新生力量缺乏經驗，但優勢是充滿雄心、勤奮刻苦，堅定不移地嘗試在最短的時間內精通業務。工作量明顯增加了，單論代表團，去年我們送往俄羅斯和在平壤接待的團組就超過80個。在日常工作中，我們還要和朝鮮外務省以及其他部門打交道。我在2024年和負責俄羅斯方向的朝鮮副外相就交談了50多次。應該指出，和朝鮮同事一起工作很舒心。沒有任何問題是我們不能解決的。我相信以後也是這樣。
正在迎接客人的馬採戈拉大使（平壤順安國際機場）
問：外交官及其家人在朝鮮的日常生活是怎麼度過？在哪裡休息，假期和節日去哪裡？平壤有沒有足夠的地方讓外國人度過閒暇時間？
馬採戈拉：在平壤工作的一大好處是我們不會遇到交通堵塞，不用像在莫斯科那樣在路途上耗費時間。當然，這裡的汽車數量最近幾年增加了不少，但還不至於產生擁堵。比如，我們以平常速度可以在25-30分鐘內抵達機場。工作結束後或者在節假日，很多人去大同江江邊或牡丹峰公園散步。多花點時間就能到首都周邊風景如畫的龍嶽山。我們也會組織同事去更遠的地方。過新年的時候，我們的工作人員和家屬就組成一個大團造訪了馬息嶺滑雪度假區。在此之前，我們還組織了前往“龍門大窟”的旅行，這個洞穴位於距離平壤約100公里的妙香山山麓，那裡的美景令人震撼。
平壤的餐廳網路發展得很好，這裡既可以品嚐到朝鮮菜中的佳品，也可以體驗異域美食。有些餐廳太過火爆，以至於只有提前預約才能用餐。比如，位於“未來科學家”大街的“三仙岩”餐廳，可以做出雪松煤烤制的肉串。非常喜歡位於不久前建成的和盛大街的新餐廳——“和盛大街啤酒屋”，我們自己稱它為“Хвасонштрассе Бирштуббе（和盛大街啤酒屋的德式名稱，譯者注）”（我們使館人員總是根據自己的喜好重新命名這裡的一切）。那裡的裝修、服務員的服飾和菜品都是德式風格。該餐廳還提供幾種巴伐利亞香腸、酸白菜、牛角麵包，甚至還有純正的烤豬小腿肉——所有都是原汁原味的。最重要的是，這裡有最好喝的大同江啤酒，論品質，它不輸於最好的德國啤酒。
平壤和盛地區新開的大同江啤酒店
問：俄朝兩國在人文、文化、教育領域的互動發展如何？能否期待未來人文、教育和文化交流的進一步活躍起來？
馬採戈拉：朝鮮年輕人很有興趣在俄羅斯接受教育。我相信，將有越來越多的朝鮮公民到我們國家學習不同的專業。朝鮮的兩個主要大學——金日成綜合大學和金策工業綜合大學的校長剛從俄羅斯返回朝鮮。他們與包括羅蒙諾索夫大學（即國立莫斯科大學，譯者注）在內的多家莫斯科市的大學以及喀山、新西伯利亞、符拉迪沃斯托克等地的大學達成了關於師生交流訪學的協議。
去年底，俄羅斯體育部長傑格佳廖夫訪問了平壤，簽署了2025年度體育交流議定書。朝俄兩國計劃在足球、冰球、排球等專案上開展諸多雙邊體育賽事，朝鮮運動員將有機會參加在我們國家舉辦的所有國際賽事。俄羅斯的田徑運動員和愛好者將參加4月舉行的平壤馬拉松賽，這項賽事在中斷多年之後終於恢復了。朝鮮主辦方希望4月能迎來創紀錄的俄羅斯觀眾，他們將在看臺上觀賞馬拉松賽，同時也和朝鮮首都相識。
疫情前的平壤馬拉松賽（金日成廣場）
我們也計劃在平壤舉辦一些巡迴演出，包括“克里尼察”國立庫班哥薩克歌舞團。除了那些知名的名勝古蹟，一些新建的優秀景點也在等待著遊客，其中包括即將在今年6月投入使用的葛麻海岸度假中心（譯者注：位於江原道元山地區）。我建議所有讀到這篇採訪的人都去訪問朝鮮。這是一個美麗非凡的獨特國家。親愛的朋友們，你們將從這個國家的大自然、山嶺、大海中得到極大的愉悅，與無比可愛的朝鮮人交流的過程同樣是如此，他們是我們真誠而忠實的朋友。
問：在俄羅斯，大多數人對朝鮮的認識是非常有限的。在您看來，從歷史、文化和自然的角度講，朝鮮哪些地方是最有意思的？哪些地區和季節最適合去了解這個國家？
馬採戈拉：在朝鮮，有7座山的美景是朝鮮人引以為豪的。我舉其中的5座。最重要的當然是金剛山。但朝鮮朋友們在經過多年的擱置之後才開始整頓這個景點，景點被荒廢錯在大韓民國（韓國）政府——當年朝韓曾達成共同開發景點的協議，但韓方因為政治因素撕毀了協議。
我想把妙香山放在第二位——我們把這座山稱為“芳香之山”，春天那裡開滿了香氣撲鼻的花。途經平壤訪問朝鮮的遊客一定要去那裡，欣賞清澈如水晶的瀑布，去看看非常有意思的國際友誼展覽館，那裡珍藏著斯大林、毛澤東等名人贈送給朝鮮領導人的禮物。
妙香山國際友誼展覽館
到了秋天，應該去九月山，那裡的楓葉季美不勝收。
8月-9月，我會推薦七寶山。與其他幾座由花崗岩構成的山不同，七寶山是石灰岩結構。由於侵蝕作用，那裡的岩石形成了不可思議的古怪形狀。那裡還生長著擁有抗過敏奇效的蘑菇——松茸。
到了冬天，可以去我之前提到過的馬息嶺，當然還有位於白頭山山腳下的三池淵，那座山被視為朝鮮民族的象徵。
問：想當年，全球的目光都聚焦在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與特朗普的對話。您覺得朝美近期恢復類似聯絡的可能性有多大？
馬採戈拉：如果平壤認為應該重啟對話，我們將會表示歡迎。圍繞朝鮮半島形成了最為複雜的形勢，在這種情形下，對話總比完全沒有任何接觸要好。但要記住，首先，當前的緊張是如何產生的。它完全是由於華盛頓以及追隨其路線的韓國政府的錯誤所造成的，他們實施了大範圍的遏制政策，其中也包括強化核威懾。第二，要考慮到上一次試圖與特朗普達成協議的不成功的經歷。當時朝鮮領導人採取了廣泛而真誠的單方面措施，但實際上沒有得到任何回報。舉例來說，朝鮮炸燬了自己的核試驗場，作為示好措施歸還了在1950-1953年朝鮮戰爭期間陣亡的美軍遺骸，宣佈凍結導彈試射及核試驗，並在此後的幾年裡信守承諾（凍結核試驗的承諾到現在都還在遵守）。
記得當時，生性傲慢的美國人說，特朗普同意與金正恩見面本身就是回應措施，稱特朗普先是飛往新加坡，然後又是河內，“賜予”了會面機會。以這種傲慢的態度，白宮的新老政權不會取得任何成果——與朝鮮領導人對話不能“居高臨下”，最後通牒和威脅口吻也是行不通的。當前的形勢和2018年相比已發生根本性變化，美國人設定為主要目標的朝鮮無核化已喪失現實可行性。他們不得不完全重設自己的目標。
2018年6月12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新加坡簽署聯合宣告
問：朝鮮和韓國的關係近幾年來經歷了不一般的階段。朝韓關係當前的態勢如何？
馬採戈拉：據我所知，2023年12月朝鮮勞動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九次全體會議中宣佈的政策要點已寫入朝鮮憲法，其核心是拒絕與韓國這個主要敵人統一。這樣的決定並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我認為，朝鮮終於確信，首爾所認為的統一就是南邊吞掉北邊，伴隨的則是朝鮮國家體制的不復存在。在韓國的憲法中，其主權是包括整個朝鮮半島，朝鮮的領土也不例外。韓國對於朝鮮並不予承認，將其界定為“反叛政權”。首爾認為，所有的朝鮮人都是韓國公民。韓國從沒中斷過旨在挑起朝鮮政治和社會經濟動盪的破壞行為。尹錫悅總統入主青瓦臺之後，韓國對朝鮮的敵意更是一飛沖天。在這種情況下，還提什麼統一呢？而且，面對一個想要把你消滅和吞併的國家，談何正常的關係呢？
2024年秋天，朝鮮領導人的這一政策被證明是完全正當的。當時，謾罵朝鮮體制和領導人以及寫著煽動口號的傳單已經不是透過充當韓國特殊部門“助手”的所謂人權組織投放的氣球，而是透過無人機飛到了朝鮮首都平壤上空國軍方操作的（其中一個無人機甚至還飛到了我們駐朝大使館的上空）。
如果想改變當前的情況，我只能假設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首爾也對自己的憲法進行相應的修訂，且開始執行自主政策，而不是隻華盛頓的臉色。美國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把朝鮮從世界地圖上抹掉，因為這個國家想按照自己方式活著，而不是遵從美國的規則。
問：您在朝鮮和韓國都工作過。有一次您說過，在半島上最喜歡的城市是釜山，但總的來看，朝鮮對您來說更親近。假如，您有10天時間可以毫無限制地遊歷整個朝鮮半島，您會如何規劃自己的行程呢？
馬採戈拉：的確，2001-2003年間，我在釜山總領館工作了兩年，這個城市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它是一個令人神往的，與其他韓國城市不一樣的沿海大城市，那裡居住著異常好客的居民。另外，鮮已經生活工作了30年，包括作為特命全權大使的10年，朝鮮對我而言已經是“第二故鄉。
釜山海雲臺
假如發生奇蹟，我有了如您所說的那種10天假期，我可能會對半分配。一半的時間去韓國旅行，釜山肯定會去，還有我從來沒去過的濟州島。至於朝鮮，已經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了。因此，這個假想假期的另一半時間我想在歸屬於朝鮮外務省的狩獵小屋中度過，這個小屋位於位於平安北道雲山郡的雲山湖畔。所有的時間我都想帶著槍在田野和山丘上漫步，尋找野雞，享受朝鮮的原始自然和松樹林中清新芬芳的空氣。
問：不久前，亞洲國家度過了農曆新年。在已經到來的新年裡，您對俄羅斯和朝鮮人民有什麼祝願？關於兩國關係，今年您有哪些期待？
馬採戈拉：祝所有俄羅斯人民和朝鮮人民在“青木蛇年”平安幸福。我期待俄朝兩個友好國家之間發生新的大事件，這些大事件可以讓兩國間的全面戰略伙伴關係得到實質性的鞏固，使一些大的合作專案得以啟動，給兩國人民帶來實實在在的、能夠切身感受得到的好處。
亞歷山大·馬採戈拉簡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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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11月，出生於敖德薩（今屬於烏克蘭）。 -
1978年畢業於蘇聯外交部國立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現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國際經濟系。大學畢業後就職於俄羅斯外交部，長期在朝鮮和韓國從事駐外工作，精通朝鮮語和英語。 -
1978-1983年、1986-1993年在朝工作期間，先後擔任翻譯、蘇聯駐朝鮮貿易代表處高階經濟研究員、蘇聯駐朝鮮社會友誼聯盟代表、平壤“伏爾加”蘇聯文化中心主任、蘇聯（以及後來的俄羅斯）駐朝鮮貿易副代表等。 -
之後，任蘇聯外貿部東方局工作人員以及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現中國與現代亞洲研究所）朝鮮研究中心研究員。 -
1994年，設立並領導俄朝貿易處。 -
1999年，轉入俄羅斯外交部門。 -
1999-2003年期間，任俄羅斯駐朝使館一秘和俄羅斯駐釜山總領館參贊。 -
2005-2006年，任俄羅斯外交部亞洲第一局朝鮮處處長。 -
2006-2011年，任俄羅斯駐朝鮮使館公參。 -
2011-2014年，任俄羅斯外交部亞洲第一局副局長。 -
2014年12月至今，就任俄羅斯駐朝鮮特命全權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