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百歲葉嘉瑩:掬水月在手,過好這一生|【經緯低調分享】

古典文學研究學者、南開大學講席教授葉嘉瑩,於2024年11月24日去世,享年100歲。
葉嘉瑩先生,一個從北京書香門第走出的才女,她的生命軌跡,如同她所鍾愛的詩詞一樣,充滿了傳奇色彩。她放棄了成為醫生的可能,選擇了輔仁大學的國文系,從此踏上了傳承中華詩詞文化的道路。
她的一生,是對中國古典文學的不懈追求,是對詩詞教育的無私奉獻。她不僅在國內外多所高校傳道授業,更是在南開大學創辦了中華詩教與古典文化研究所,培養了無數學子,將中華詩詞的種子播撒到世界各地。
葉先生曾說,她一生“只為一件事而來”,那就是中國詩詞的創作、研究和教育。她的課堂總是豐富有趣,一句“小山重疊金明滅”裡的“小山”兩個字,她就能講上3頁紙的內容;她談到李商隱的《嫦娥》,也會講到王國維和王維。她曾說,要儘自己的全部力量讓中華詩詞的精髓永遠傳承下去。
她不僅以自己的學識和才華,更是以自己的行動和捐贈,為全球弘揚中華詩教做出了巨大貢獻。她的精神和貢獻將永遠激勵著我們,繼續傳承和發揚光大中華詩詞文化。讓我們以最誠摯的敬意,緬懷這位偉大的學者,願她的靈魂在詩詞的海洋中永得安寧。以下:
彙編十點讀書、十點人物誌、成都日報、冰點周刊、《葉嘉瑩說中晚唐詩》
葉嘉瑩先生的一生戰火紛飛,漂泊動盪,但她卻如荷般優雅。詩人瘂弦則尊稱她為中國最後一位“穿裙子計程車”。
在中華古典詩詞的世界裡,葉嘉瑩是名副其實的殿堂級人物。她是薪火,亦是橋樑,連線了古代和現代,聯通了東方和西方,實現了詩學探索與人生修行的交融,為傳承和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1
詩歌中的弱德之美
1924年,葉嘉瑩出生在盛夏的北京,一個富貴而書香濃郁的家庭。
葉家是葉赫那拉氏的後裔,與慈禧太后同姓,與詞人納蘭性德同宗。葉嘉瑩慧心早啟,開蒙即學《論語》,她的童年在詩詞的浸潤下度過。
成年後風霜歷遍,從小滲透到骨子裡的中國士人的風骨與韌性,竟成為幽暗人生裡的那盞明燈。
葉嘉瑩的前半生並非一帆風順,經歷了青年喪母的痛苦和國家動盪破碎。“七七事變”後,山河破碎風飄絮。葉嘉瑩曾這樣回憶:“出門轉角就能碰到凍餓而死的難民的屍體。”抗戰第四年,葉嘉瑩又得知了母親去世的噩耗。
好在,輔仁大學的學術生涯平復了葉嘉瑩的悲痛。葉嘉瑩的學術之路始於輔仁大學國文系,那裡她遇到了恩師顧隨,這讓她對古典文學有了更深的領悟。她的才華和勤奮,讓她在學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成為世界級的古典詩詞研究專家。葉嘉瑩一直收藏著顧隨先生的課堂筆記。時隔數十年後她著力出版了相關書籍,這一脈古典詩詞鑑賞之遺風總算是沒有斷絕。
大學畢業後,葉嘉瑩被分配到了一女中教書,認識了丈夫趙鍾蓀。1948年,葉嘉瑩跟隨丈夫去了中國臺灣。抵達中國臺灣的第二年,丈夫因為“白色恐怖”入獄近4年,葉嘉瑩帶著吃奶的女兒一度被捕和接受審訊,她和女兒也曾經寄人籬下。但她依舊堅強地應對世事的無常,用她中學教書的收入養活全家。
生活的磨難、婚姻的悲劇,給了葉嘉瑩一輪輪沉重打擊,卻讓她和詩人有了心靈上的共鳴,更能體會那種孤獨、寂寞和悲哀。多年後,回憶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葉嘉瑩說:如果沒有詩歌,人就會在苦難中被磨碎了。
在這些人生的至暗時刻,是詩詞給了她力量,讓她的心靈得以不死。她曾說,詩詞存在於苦難,也承受著苦難,因此是“弱”的。但苦難之中,人還要有所持守,完成自己,這便是“弱德”。“這種美感具含的乃是在強大之外勢壓力下,所表現的不得不採取約束和收斂的、屬於隱曲之姿態的一種美。
2
以三尺講臺為舟
封存痛苦,將熱情投入到古典詩詞研究和教學中。
不過,葉嘉瑩的教學歷程也充滿波折。1966年,她以客座教授身份赴美,在哈佛和密歇根州立大學各教一年。結束後,哈佛希望她留下,但葉嘉瑩為了誠信,堅持回臺灣完成課程。於是,丈夫趙鍾蓀和女兒留美,她獨自返臺。
可是,等到葉嘉瑩再想回到美國,因簽證受阻,最終在加拿大哥倫比亞大學找到教職。面對英文教學挑戰,她每晚辛苦備課。葉嘉瑩將西方文學理論引入中國古典詩詞研究,架起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樑,影響深遠。
在哥大第二年,她獲終身聘書,創校史記錄。儘管婚姻不幸,家庭重擔沉重,葉嘉瑩從未被命運擊倒,她的堅韌和智慧,使她成為漢學界的權威人物,培養出眾多傑出學生,世界權威漢學家馬漢茂、施吉瑞都是她門下學生。
命運總是不公。葉嘉瑩在參加一個學術會議途中,意外得知了長女和女婿因車禍同時罹難的噩耗。
人生至悲,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料理完女兒女婿的後事後,她日日哭泣,寫下了十首《哭女詩》。
平生幾度有顏開,風雨迫人一世來。遲暮天公仍罰我,不令歡笑但餘哀。
一世坎坷,幾度離散。漂泊海外多年的葉嘉瑩得知加拿大與中國建交,立馬申請了回國探親。看到故鄉燈火,她動了回國教書的念頭。
她曾在書中寫道:我要從“小我”的家中走出來,那時我就想:“我要回國教書,我要把我的餘熱都交給國家,交付給詩詞。我要把古代詩人的心魂、理想傳達給下一代。
於是,葉嘉瑩先生主動給國家教委寫信,請求回國教書。1979年春,她在南開大學開始了她回國講學的第一課,帶領學生們踏上了一場如痴如醉的中國詩詞之旅。
此後數年,她願意利用假期時間回國教書,先是在北大,後到南開,及至天津、上海、成都、黑龍江、烏魯木齊……都有她的足跡。後來,她在南開大學創辦了中華詩教與古典文化研究所,2014年定居南開園。
2016年,葉嘉瑩先生榮獲了“影響世界華人大獎終身成就獎”,被公認為是在海外傳授中國古典文學時間最長、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華裔女學者。
2018年,她將北京和天津兩處房產出售後所得的1857萬元捐贈給了南開大學教育基金會;
2019年,她又把講學及版稅所得1711萬元捐贈給了南開。她說自己一生“只為一件事而來”,那就是中國詩詞的創作、研究和教育。她捐出自己的積蓄3500多萬元,成立了“迦陵基金”,志在全球弘揚中華詩教,把代表中華傳統文化的古典詩詞傳播到世界各地。
她曾說,要儘自己的全部力量讓中華詩詞的精髓永遠傳承下去。如今,這位“中國最後一位‘穿裙子計程車’”離開了。但她播灑的種子生根發芽,讓中國古典詩歌不斷傳承下去。
3
把不懂詩的人接到詩裡來
葉嘉瑩講詩詞被公認的特點是“跑野馬”。她常常把“自己親自體會到的古典詩歌裡邊美好、高潔的世界”告訴年輕人。她的目的很簡單,能把詩歌這扇門開啟,把不懂詩的人接到裡面來。
譬如,唐朝的皇帝,她一口氣說來十五個。“小山重疊金明滅”裡的“小山”,她能講上3頁紙。
葉嘉瑩會從自己的感受,分析李白和蘇軾的不同——她以為李白是“仙而人者”,以其恣縱不羈的天才,生此庸懦鄙俗的人間,不為世容,原是命定的悲劇;東坡則是“人而仙者”,所以他和我們一樣有做人的煩惱和痛苦,不過他有幾分飄忽的仙氣,得從超越凡俗的曠觀中,獲得解脫。
講哲理詩,她隨手把張九齡、陶淵明、朱熹的詩拎出來作比較;講李商隱的《嫦娥》,她會談到王國維和王維,比較純詩人的自哀、哲人的悲憫、修道者的自得……年輕教師去聽她的課,常常感慨“葉先生‘跑’一大圈還能跑回來,而且幾乎不出錯”。
如果沒聽過葉嘉瑩老師的課,可以一同感受下如何讓詩歌的生命再一次鮮活起來?葉嘉瑩認為詩歌有三個層次,以下摘編自《葉嘉瑩說中晚唐詩》:
(一)第一層次 感官的感受
一般說起來詩可以分成幾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感官的感受。我們看見的外界景物就是一種感官上的感受。
宋朝楊萬里有一首詩叫做《小雨》寫的就是感官的感受:
雨來細細復疏疏,
縱不能多不肯無。
似妒詩人山入眼,
千峰故隔一簾珠。
感官的感受表現的常常是一種情趣,覺得這個景物很美,很有意思,這是人類審美過程中最初的一層感受。他說有一陣雨來了,不是大雨,而是小小的雨,“雨來細細復疏疏”,雨點不密,很稀疏的幾點雨。有時你開車,窗玻璃前面有幾點稀稀落落的雨絲,就是這樣的“雨來細細復疏疏”。
“縱不能多不肯無”,他說這個雨啊,你如果要下就下得多一點,下一場大雨;你要不下你就停止不下。可它是“縱不能多”也“不肯無”,就是下那麼小小的一點點雨,還總是不肯停下。
楊萬里就掌握了景物的這麼一個特色,就是說天上在下那種細細疏疏的雨,而他對這種雨的感受就是“雨來細細復疏疏,縱不能多不肯無”。
楊萬里這樣的宋人的詩,題材比較小、比較細緻,雖說不具有像李太白、杜甫那樣很奔放、很豐富、很充沛的感情,但是他們比較注重對於外界的觀察,因此宋詩常常帶有一種觀察和思致的味道。如果沒有像杜甫那樣的關心國家和人民的這種熱烈的深厚的感情,但是你有敏銳的觀察和感受,一樣可以寫出好詩來。這是感官的層次。
(二)第二層次 感情的感動
第二個層次是感情的感動,就是你有非常真誠的一種感情,像陸放翁當年題的那首《釵頭鳳》是很有名的,說: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最後兩句意思是說我們當年的海誓山盟我還記得,從沒有忘記,可是今天我們再見面,我想給她寫一封信都沒有辦法了。“山盟雖在”卻是“錦書難託”,即再也不能見面了。
這個作品當然是寫得很好,很感人。不管是他的《釵頭鳳》“山盟雖在,錦書難託”,還是他的“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或是“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都寫得很好。這是詩歌裡邊第二個層次,就是給人一種感情上的感動,我們千古以下讀了他們這一段愛情的悲劇,仍然能夠感動,這是感情的感動。
(三)第三層次 感發的聯想
第三種層次。我以為就是感發的聯想。無論是寫現實的景物,還是真摯的感情都是非常寫實的。還有一類詩是超於寫實、超於具體的情事以上,它使你不止是感動,感動以後給你興發,就是給你一個引申和興發,beyond what he said in the text,就是在他這個text——詩的本文所寫的景物情事以外,可以給你引申,引發很多的聯想。
那麼韋應物的這首《滁州西澗》從外表上看起來,他所寫的是寫實的景物,可是他沒有停止在寫實的景物之間,這首詩是很妙的。就是說在景物之間有一種不只是五官上的感受,還有一種言外的感受,有一種情致。你說他是在寫他的寂寞?也不是具體的寂寞,就是他有某一種耳目之外的感受。他看見的是“獨憐幽草澗邊生”,聽到的是“上有黃鸝深樹鳴”。可是,透過耳目的感受以外,他還給了你心靈上一份感受,都不十分具體,也不十分強烈,這就是韋應物的詩。
他常常寫出這麼一種境界,包括我們剛才所列舉的:“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其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他是寫眼前的景物,什麼下雨了,空山了,可是他在眼前景物之外,有something beyond,可是也不像李商隱的感發的聯想那麼豐富,那麼強烈,就是說他會透過耳目的感受給你某一種心靈上的感受,而這種感受不是很強烈也不是很具體,這正是韋應物詩的一個特色。
這就是葉嘉瑩的課,她總是娓娓道來,將文學知識和歷史典故潤物細無聲地融合在一起,讓人感悟詩歌與人生的意義。總之,詩詞的精神跨時空的,它是超驗性的。只要你留心感悟,總會有意外收穫。
葉嘉瑩曾說過:“我的蓮花總會凋落,我要把蓮子留下來”。如今,蓮花凋落了,蓮子留在了誰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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