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卿:我從未對食物感到厭倦|播客

又到了吃吃喝喝為自己養膘的時節,本期《是個人物》邀請紀錄片《風味人間》總導演陳曉卿,一起聊聊他這些年品嚐過的美食,以及所感受到的人跟食物的關係。
今年,陳曉卿就要六十歲了。食物依然在他生活中佔據著核心的位置。哪怕代謝變慢,他已不能像過去那樣放縱自己的胃口,連續吃嗨幾天,體重立刻飆升,但他依然對食物充滿好奇。
他總是喜歡去有煙火氣的小館子,因為那裡有人的故事。這也是他這麼多年做紀錄片追求的和想要表達的,食物背後的故事是一個個具體人的生活、命運。食物可以勾勒出一個人過往的生命經驗,「承載著可能是一帆風順,或者悲歡離合的東西」。
這種生命經驗也包括陳曉卿自己的。這次播客裡,他回顧過去,講述了自己食量的巔峰:一頓吃兩斤三兩主食,那時他剛剛研究生畢業,體重只有100斤,對食物充滿渴望;而後,食物成為他生活中重要的部分,也一步步成為他事業的主題。他承認,食物曾讓他面對很多誘惑、選擇,收穫了名利,也帶來過空虛。他發現了自己始終沒變的一面,「原來有多軟弱,現在還有多軟弱」,也意識到自己那些不變的東西,「我原來的堅持現在還是堅持」。而最終,食物讓他看到更多的,是人和人的連線,是超越分歧的可能,是好玩的「人間煙火」。
 播客段落精選 
呂蓓卡:《風味人間》第五季著重去表達香料和地域之間的關係,在我們的感受裡,香料的食用習慣似乎會影響一個地方的人的性格,比如辣椒之於四川,你覺得這種性格和食物之間的關係是怎麼形成的?
陳曉卿:這是一個相互馴化的過程。很多東西都是偶然的,你突然到了這個地方,就改吃這個東西,比如廣州的米粉到了越南南部,由華僑開始賣,法國人在裡邊放上了幾片生牛肉,發現這個好像更鮮了,那越南河粉就出現了。再後來,裡邊放了一點羅勒,就是九層塔,就變成了更像今天越南粉的樣子。
你還會發現,越南北部和越南南部不一樣,越南北部的口味更加清淡。越南統一了之後,越南粉又分成了兩個東西,一個是越南當地的越南粉,它逐漸變得更加清淡,有那種濃郁的澎湃的芬芳。另一種是更早期的越南粉,你現在可以在美國的丹佛、邁阿密,德國的德累斯頓,法國的巴黎吃到。
呂蓓卡:我看到過一句話,越南粉在全世界的發展史是一部越南人的逃難史。
陳曉卿:是的,我看到過一個故事,兩個越南人到美國的時候,說我們可能未來都在這裡度過了,太太抽出一塊銅板,說我們有這個,就是蒸米粉的那個屜中間的部分。我當時是在一個小店裡看到的這個故事,當時我正吃著粉,覺得非常感動。所有的歷史都是生活史,我們生活裡所有的食物,都承載著可能是一帆風順,或者悲歡離合的東西。
我在北京喜歡吃一家備受詬病的朝鮮冷麵店,叫華天延吉,它實際上是上世紀 40 年代朝鮮半島平民冷麵的樣子。這個老闆是個朝鮮人,他來北京開這個麵店後,一生再也沒有回去過。在這段時間,整個朝鮮半島的面已經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但他家的面還是那樣。所以我說,要想找朝鮮冷麵的活化石,可能要到北京來找了。
槐楊:我覺得食物在您的生活中佔據了一個非常核心的位置,您在那本書《吃著吃著就老了》裡說,青少年時代的頑固味覺記憶會影響人一生的食物選擇,那現在,還有一些什麼樣的味覺記憶,對你來說是頑固地存在著的?
陳曉卿:現在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特別頑固的了。我現在每年只回一次老家,基本上就是清明節去祭掃,第一天去,第三天就回來了。我會帶一點老家的土特產,因為在北京是根本買不到的。我們家特別善於把主食做成菜,有一種綠豆餅,還有一種叫素雞,就是一種豆製品,捆得特別結實。北京也有素雞,但是稍微一煮,裡邊的絲兒就能看見了,它做得不夠好,我都要從老家帶回來,那個特別好吃。
呂蓓卡:這種口味的記憶,會導致您現在對一些食物的偏愛嗎?
陳曉卿:其實你食物的記憶越牢固,你的資訊繭房也會越厚,你會錯過這個世界上非常非常多的東西。我跟我母親講這個道理,母親說我不需要,我只需要幾個孩子在就行,這個世界是什麼樣我不關心。可能很多人是這樣。但是要在這個世界上游歷的話,需要知道更多的東西,要學會相處。食物實際上是一個相處的藝術,你如果吃不了別人的東西,那別人可能就吃不了你的東西。那就會很難相處。
呂蓓卡:這個我特別有感觸。我是一個河南人,但我有很多福建的朋友,導致現在吃南方菜越來越多了。我發現食物其實帶來了一種生命的流動,是一種拓寬吧。就像您說的,你一定要接受另一個人的口味。
陳曉卿:對,才能和別人相處。我說過一句話,就是中國南方的口味,就像東北的口音一樣,感染力太強了。我的大學宿舍裡面有兩個貴陽人,所以我到貴陽,當地的人就說,因為貴陽的米粉,有點微微的那個酸酸的餿的味兒,這個你怎麼能吃得慣?我說哎,我就吃得慣,因為我已經被這個東西調教過了。
呂蓓卡:所以這種口味的拓寬其實是在大學期間,室友真的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啊。我覺得您那書裡提到一個詞兒特別有意思,就是「口味的沙文主義者」。
陳曉卿:我說的「沙文主義」是一個特別可愛的概念,我書裡邊寫過「彎腰青」,就是我小時候愛吃的那個青蘿蔔,澡堂子裡大家洗完澡了都要吃那個蘿蔔,直到有一天,我吃到了山東濰縣的蘿蔔,那麼細、那麼脆、那麼松,呵,這個「沙文主義」自然就消弭了。你之所以有沙文主義,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你體驗得太少。
呂蓓卡:沒吃過好東西,對吧。
陳曉卿:對,沒有東西去征服你。
呂蓓卡:現在還有讓您覺得特別驚豔的食物嗎?已經吃過那麼多東西了。
陳曉卿:用中國人的演算法,我已經 60歲了,我的消化功能已經下降了,不可能吃這麼多了,吃不到原來那麼嗨了,現在我更多地把這種享受變成了品嚐,都是淺嘗輒止的,大概一個月能吃一次特別特別嗨的就算不錯了,但是你會特別珍惜,我相信還有更好的,留給下一次,你一直要保持著這個心態,其實也過得挺開心的。
槐楊:用最通俗的說法,您最能吃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陳曉卿:我研究生畢業,那個時候是我的最高峰,我有過刻度的吃飯,吃過兩斤三兩主食。
槐楊:一頓嗎?這是怎麼做到的?
陳曉卿:就是餓呀!當時我只有100斤,很瘦。那是會餐,我研究生畢業之後的一年,要到農村去,我在房山縣待了很長時間,中間有一次食堂會餐,我先要了半斤米飯,吃了菜,這時候包子出來了,我又吃了四個包子,這就九兩了。接著又上了什麼,我書裡邊有詳細的記載,就是加一起兩斤三兩。
呂蓓卡:有一句話不是說食慾是一個人最基礎的生存慾望嗎?這種特別能吃也是生命力的體現。
陳曉卿:食物它扮演的角色很多,有時候它是你可值得享受的全部,有時候它是你和其他人相處的一個媒介,就像我說的那句話,最好吃的是人;有時候它又是承載著你觀察世界的這個視窗,它就是舞臺的作用,它是你講故事的素材,所以你沒有辦法說食物就是一個物質的食物,有時候它是一個概念,甚至是一個隧道,你不斷地往前走,就會有不斷的驚喜。它是個挺開心的事情。
呂蓓卡:那你對食物會有厭倦的時候嗎?
陳曉卿:目前沒有過,從來沒有過。
完整內容請點開《是個人物》音訊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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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嘉賓 
陳曉卿紀錄片《風味人間》總導演
呂蓓卡 《人物》作者
 本期主播 
槐楊 《人物》編輯
 時間軸 
01:42 香料是一個非常大的話題,它影響了人類的進步
05:28 胡辣湯的故事:香料和地域的關係密切
12:11 越南粉的故事:性格與食物是一個相互馴化的過程
17:47 好吃的標準是什麼?
24:20 食物是相處的藝術,在不同文化間找到最大公約數
27:33 大學宿舍裡雲貴川口味的感染力,堪比東北話
35:55 科技可以讓進食更高效,但果腹和享受美食是不同的
41:01 口味的邊界可以不斷拓寬
45:14 陳曉卿:我性格里有懦弱的一面,但我有自己的堅持
53:12 「每週做一次飯,這是我上班的動力」
56:19 評分3.7-4.3,是尋找好吃館子最安穩的區間
01:00:08 吃貨陳曉卿的北京館子推薦:從麵館到菜場,從臭豆腐到米粉
 本期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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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七七、張琬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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