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於很多失去親友的人來說,死亡是個緊鑼密鼓的過程。直到做完所有該做的儀式,才開始真正的告別:
有人將母親的頭髮仔細封存在密封袋裡;有人始終保留著父親用過的氧氣管;有人逐條開啟過去的語音資訊;有人將父親的手機號設為密碼;有人不知道什麼是逝者留下的,卻感覺什麼都是他留的。
人與物的聯結,也是人與人的聯結。上週,我們發起了一個關於「遺物」的徵集,收到了131位讀者與遺物的故事。很多讀者提到“不敢看”“不能想”“不能說”“寫下已是淚流滿面”。
但也正是如此,我們看到了普通人面對死亡千百種姿態。
有人重新梳理與父母的關係,遺物成為一種對逝者的定義;有人將稀鬆平常的生活雜物鎖進保險櫃,把它們儲存起來,就是留住了逝者,留住了共同擁有的時光;有人隨身攜帶照片,便達成了人和人的重逢;有人繼續使用遺物,讓逝者的的生命在生活當中得到延續。
當離別成為必然,讓我們借這些物證,對抗遺忘。

很多遺物都與逝者的職業或生存技能相關。完成工作,是一個人存在價值的重要部分;掌握一門技藝,日子就能過下去。

@謙謙
我爸是瓦匠,老家的房子是他親手蓋的,包括雜物房,豬圈,雞窩……
我爸走後,我媽有一次去雞窩撿雞蛋,在門口一抬頭,陽光正好照在雞窩門框上一處隱蔽的地方,可能因為隱蔽,所以當初我爸沒用鏟子抹平水泥,而是用手掌拍了拍,清晰地留下了我爸的手印。
不知道那一刻我媽心裡是什麼感受。
@老陳
那次回孃家,在瀕臨坍塌的柴房裡發現了一個木頭箱子。開啟一看,瞬間淚目——父親當年養家餬口的物件都在裡頭:鞋樣子、裁刀、針錐子、楦頭……
當年,父親挑著這個木頭箱子走村串戶,給人們做新鞋、修舊鞋。眼前彷彿又浮現出那個高大卻瘦弱的身影:他邊幹活邊哼唱著京劇《智取威虎山》的選段。
父親永遠是那麼樂觀隨和。雖然他已去世二十年,但他永遠活在我的思念裡。
@Katrina可可 27歲 女
姥姥的玻璃針筒已經被我儲存十年了。姥姥去世後,我們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它——那是她退休前當護士時使用的。上世紀90年代還沒有塑膠針筒,以玻璃材質的為主,現在已經很少見了。針筒被一塊手帕仔細包裹著,我偷偷把它帶回家,珍藏在我書櫥的抽屜裡。
每次開啟抽屜,都能看見那個泛黃的手帕包。這不僅是姥姥職業的象徵,更是她存在過的證明。雖然從未見過姥姥當護士的模樣,只能透過媽媽的描述想象:姥姥為家屬院的孩子們打針時的溫柔模樣。我想象著那個場景,就像她曾經溫柔地抱著我、牽著我的手照顧我一樣。
姥姥,您還好嗎?我從未忘記您,時常在夢中與您相見。如果註定要分別,那相遇的意義是什麼?我想,意義就在於您所改變的那部分我,如同山川改變地形那樣永恆。這部分改變代替了您,永遠陪伴在我身邊。
@安萩
父親做了一輩子教師,在教師節後兩天離世。學校在教師節發的一把折傘,他還沒來得及用。30年過去了,我珍藏至今。
@麥兜的故事
外婆的針線簍是竹編的,裡面裝滿了針頭線腦、碎布頭、紐扣,簡直就像一個“百寶箱”。
看到它就會想起外婆做針線活時的寧靜與慈祥。當時家裡沒有縫紉機,孩子們的汗衫、棉衣都是她親手縫製的。除了體育課用的膠鞋,下雨天的雨靴,還有皮鞋,其他一年四季的鞋也都是外婆做的。
@諸肥肥
快九十歲的奶奶摔了一跤就走了,她用的菜刀、鍋鏟、油壺等小東西,我都帶走了,每天可以看見、用到,提醒自己好好生活。我是奶奶帶大的,後來遠嫁異鄉。下輩子交換一下身份,換我對她好。
@春天
我媽留給我的矛和盾,搬了多次家,留著是個念想。


一些遺物原本是逝者贈予未亡人的物件,在這些物件身上,可以看到他們的從前,也有自己的從前。
@成李 31歲 男
整理奶奶的櫃子時,發現了那個老式生日蛋糕包裝盒,泡沫做的,小時候覺著很大,長大後發現一個手就能拿住。
掀開蓋子的瞬間,樟腦丸氣息裹著二十年前的陽光湧出來——我三年級的手工課作業,弟弟斷腿的奧特曼,還有褪成淡粉的幼兒園全勤獎狀。弟弟翻出捆紮整齊的冰棒棒,突然笑出聲。有一年夏天他偷吃七根冰棒腹瀉,奶奶把罪證保留下來。
夕陽斜斜切進房間時,我發現盒裡埋著新寶藏——去年春節的拍立得相紙上,祖孫三人在春聯前的笑臉逐漸清晰,奶奶鬢角的白髮比記憶中更亮。
@陳秀珍 50歲 女
整理母親留下的仙人掌時,竹支架上褪色的紅塑膠繩突然勒痛了記憶。十多年前患腮腺炎時,母親向鄰居討來仙人掌,用針鉗拔淨尖刺,搗碎混入蛋清麵粉製成膏藥。
後來,她將捆紙箱的紅塑膠繩劈成細縷,馴服了張牙舞爪的植株。她走後,我學著她的樣子,將繩子藏在竹棍背面打結,被刺紮了好多次,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收拾得恰到好處。
打理花很幸福,因為我走了一遍母親幹活的路,溫暖和悲傷在心裡翻騰著,交織著,湧動著。我全身心投入幹活,好像又看到母親坐在小板凳上——
她總在陽光下眯眼挑手上的細刺,讓我用針尖幫她撥出扎進皮肉的小刺。挑不出來的刺撓一撓,掐一掐就不管了。對著規整好的植物點頭:"這回像個樣子了。"

@寧寧 54歲 女
在我13歲那年的一天晚上,爸爸因為突發心臟病在我面前突然倒下,一句話也沒說,就再也沒醒來。
後來媽媽收拾爸爸的遺物,和我有關的是爸爸出的三份數學試卷。那是爸爸輔導我代數時出的題。三份試卷裡,除了有一道題我沒答出來,其他的都做對了。我知道那時的爸爸對此是不滿意的,也許那是我留給他的最後一點遺憾吧。
爸爸是大學老師,對我的學習要求非常嚴格。我們在一起的13年裡,有8年與學習有關。那段時間裡有苦、有淚、有喜、有樂,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一個小女孩對爸爸的無限依戀、熱愛與崇拜。
當年,我小心地把試卷放進紙袋,和其他遺物一起保管在一個旅行箱裡,現在箱子就放在我的房間裡。
41年過去了,我的年齡彷彿依然定格在爸爸去世的那個夜晚,不願向前邁出一步,只想回頭,因為那是有爸爸的時光。我開始學會理解他對我的嚴格、對完美的追求。當我越來越理解自己,也就越來越理解他。
@幸福小肥貓
父親是一名司機。當我買了人生第一輛車時,他送給我一尊觀音車前擺件。"開車安全最重要,"他說,"這擺件保佑我平安行駛了二十多萬公里。"
如今每次開車看到這尊擺件,就會想起父親的叮囑。因此我開車總是格外小心——這大概正是父親希望看到的吧。
@陳女士 68歲 女
我儲存了許多爸爸的遺物:書信、照片、自傳,還有他心愛的茶壺和筆筒。這些物品總能讓我感受到父親的溫度,他是個講究的人。其中一支日本精工鬧鐘尤為珍貴,那是他送我的最後一件禮物。
2006年,80歲的父母來紐西蘭探望我們。一次旅行中,我被櫥窗裡這隻古典小座鐘吸引。父親察覺後說:"你喜歡?我買給你吧,正好想送你件紀念品。"當時我心頭一暖——移民後與父親相聚的時光越來越少,這份禮物更顯珍貴。
從此,這隻小座鐘一直放在我的案頭。儘管家裡各處都有鐘錶,我仍堅持在桌上擺放它。銅鑄鐘身雖已斑駁,但走時精準,柔和的鐘面常吸引我的目光,更提醒我這是爸爸送的最後一件禮物。他給我的第一件禮物,是我的生命。

@空青
我有一件沒有穿過的棉襖,大概30年前姥姥用老式裁法手工給媽媽縫製的,新裡新面新棉花。媽媽捨不得穿,在我第一次回孃家時給了我,一直放在櫃子裡。
每次看見棉襖,就莫名難過,姥姥已經不在了3個年頭了,願姥姥在另一個世界不孤單。
@何諾千金-多多媽媽
我有一個很舊很舊的粉色透明手機殼,是松下手機的,舊得已經不再透明,呈現出灰濛濛的沙礫質感。我從小喜歡藏青色,爸爸給我買這個手機殼時,還在上小學的弟弟說"姐姐不喜歡這個顏色",爸爸尷尬地遞給我。
後來,我換了一個又一個手機,卻始終留著它,收在抽屜裡。
@陽光明玫 83歲
奶奶離開我已經51年了。1954年,我12歲,父母遠離家鄉在外市工作,我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為了讓我學做針線活,把她12歲時的一件手工繡花紅色方布送給了我,讓我照著學習。
@楊春傑7.83Hz
媽媽去世前,應該是有所感應,強撐著身體做了10雙鞋墊,到現在我只穿了一雙,洗洗又收起來了,其他的一直沒捨得拿出來。

數字時代讓遺物的形式變得多樣。他們留言、截圖、備份……試圖替逝者維持著“線上”狀態。
@Tsote 32歲 女
表妹是在14歲那年去世的,那年我16歲。
她留給我的“遺物”,是她不會再更新的QQ空間,那也成為了我的電子墓園,後來我每遇到什麼人生轉折,都會去給她留言,也會一遍遍看她留下的日誌與照片。
回想起來,小時候每一個無所事事的暑假,我們都是一起度過的。裹著毛巾被打魂鬥羅,在露天泳池翻跟頭,用厚厚的桌上型電腦看恐怖片,吃一碗又一碗豆腐腦。
直到她離去,我的夏天也結束了。
最初她離開那幾年,我常常難過,常常一睜眼就會想到她不在了,在路上看到和她很像的女孩子,也會落淚。
最後一次見面時,她在KTV裡唱了五月天的《知足》,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聽不了這首歌。
16年了,她離開的時間,已超過存在的日子。再想起她,比起難過,更多的情緒是遺憾,遺憾我們沒再擁有更多的夏天,遺憾我們錯過了彼此人生。
今年4月5號,是她的30歲生日,想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我們終有一天,會再次在夏天見面。

@梅子 45歲 女
我的叔叔已經去世三年了,他給我發的最後一條資訊是一條很長的新年祝福。當時我沒有回覆,總以為來日方長,想著春節回孃家走親戚時還能相見。誰料他會在異鄉打工時突發心梗,溘然長逝,讓我痛徹心扉。
雖然我知道他再也不會給我發信息,但我還是保留著他的微信。因為終極的死亡是被遺忘。這似乎成了我和他之間僅存的微弱聯絡。每次看到他的頭像,都讓我想起往昔。他喜愛讀書,性格溫柔細膩。在整個大家族裡,叔叔是唯一和我聊得來的人。
叔叔,您這一輩子活得太沉重壓抑,希望您在另一個世界能夠輕鬆快樂,不再愁眉不展,不再唉聲嘆氣。
@qiqi 44歲 女
我儲存的遺物是留有媽媽痕跡的電子檔案——她沒有寫完的故事。從2006年至今,已經儲存了19年。起初儲存在幾臺電腦裡,後來擔心硬碟損壞,又上傳到網盤備份,時常開啟看看。
記得大學放假回家時,2000年前後,媽媽總會興奮地拉我看電腦,展示她作為年過五十的老教師如何用電腦出試卷。
媽媽去世時我正在外地工作。她離世那天恰逢我轉正,本想分享喜悅,卻等來噩耗。等我趕回家,她的衣物已被先到的姑媽們分完了,爸爸只幫我留下一件大衣。此外,還有媽媽織的毛線手套,一直珍藏在我的衣櫥裡。

@徐冰涵
爸爸的手機我還留著,裡面有他的相片,他的會議,他活著的點點滴滴,但他離開三年了,我還是沒有勇氣再次開啟手機……
@郵北。
以前爸爸每天都在螞蟻莊園餵我和媽的小雞,現在換我來天天喂小雞,彷彿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可能在某個美好的地方繼續生活。
@豆豆 29歲 女
確認朋友離世的訊息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截圖儲存全部朋友圈。手指機械地滑動螢幕,那些精心調色的自拍,深夜分享的音樂,在相簿裡凝固成零散的標本。
她的朋友圈始終保持著半年可見。這個設定像沙漏般精準運轉,總會吞沒舊動態。當最後那條生日自拍消失時,我對著空蕩的灰色橫線發怔——照片裡她託著草莓蛋糕,燭火跳躍。一切都被系統回收了。

情感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單色畫,最深的羈絆往往誕生於愛恨交織的裂縫中。有位遺物整理師曾在書裡剖白:“我們對至親的懷念裡,往往摻雜著未癒合的傷口。”
@如魚 34歲 女
我儲存的遺物是弟弟的死亡證明和從自殺地到家的往返車票,厚厚一沓。一直裝在最初的牛皮紙袋裡,沒有刻意藏起,就放在衣櫃的開放格上。每天開啟衣櫃,我都能看見。
他離開了,留下的痕跡不多,這些是僅剩的、他曾來過的證據。他從遙遠的南方回來,深夜裡站在家門口凝望,卻始終沒有進去,最後又默默離開,一路向南,死在了離家兩千公里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
從2017年8月16日至今,已經8年了。現在,他如願和媽媽作伴,希望他們都能開心。
@自由自在 女
父親生於40年代,離世已8年。兩次破碎婚姻與中年喪子之痛,讓這位教師日漸孤僻抑鬱。因為重男輕女,他抗拒我的照料,拒醫絕藥,任由強健的身軀逐漸垮掉。他自我放棄,以酒精麻痺自我,直至某日餓極跌倒後送醫不治。
清理遺物時,室內堆疊著他的人生碎片:紫砂壺、六七十年代全國各地的照片、數百冊正盜版書籍、未發表的手稿與書法。如果不是家庭不幸,他應該是個才子。
還有一整屋木料原是為弟弟結婚做傢俱準備的、不能食用的臘肉、蜂蜜、撿回來的遊戲幣……我帶著血緣疏離後的怯意和遺憾,耗時一週處置這些物品:500元賣掉兩車木料,填埋臘肉……
至此,五六年間不敢再翻看爸爸留下的遺物,那些遺物映照著一個人放棄自己後不規律亂糟糟的生活縮影。


血緣並非記憶的唯一通行證,羈絆的分量從不取決於稱謂。許多投稿者並非逝者至親,卻保留了他們作為同事、老師、朋友,甚至寵物的獨特遺物。
@一隻悅~
我的上司姐姐在和癌症抗爭一年多後離開。
她去世前三個月還在工作。我在收拾她的辦公室時,把辦公用品都放回公共文具櫃了,唯獨留下了她名字的胸牌,靜靜地放在我的上層抽屜裡,想她的時候看看摸摸。
忘不了她幫助我很多很多,忘不了很多聊天時快樂的過往,忘不了她整個病程中經歷的痛苦與掙扎,希望和絕望。惟願她天堂安好,再無病痛。
@蘋果杏子樹
好朋友去年11月自殺了,她的髮卡還在我家裡,我想我是她的遺物之一。
@猶格索托斯
我高中時的班委在復讀期間離開了人世。由於家庭矛盾,她的父母鬧到學校,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絕望之下,她最終服毒身亡。
高中畢業時,我用錄影機錄下了全班同學,那是她留給我唯一的影像。後來,錄影機也壞了。從此,她只活在我的記憶裡——還是那麼鮮活、講義氣、帥氣,笑容燦爛如初。
@chb
幾年前,我的大學老師給了我一本有機化學的英文原版書。老師說書架上還有一些好書,讓我去挑,我還沒來得及去,老師就去世了。
如今,我也在大學教書,快退休了,而且眼睛不好,很少看書了。我書架上的那些書,又可以傳給誰呢?
@編號004 27歲 女
沉重的快遞箱推進玄關時,我的老狸花警覺地豎起耳朵。劃開層層膠帶,24罐貓罐頭被包在防震泡沫中,附帶一張字條:from橘子。
橘子是小夏的橘貓,因病離開。"它走得太快了。"小夏在電話裡沙啞地說。
罐頭邊緣貼著的備忘標籤:拌益生菌/隔水加熱。保質期還有九個月,足夠我的老貓吃一陣子。深夜開罐聲格外清脆,老狸花從裡屋跑來,湊近嗅了嗅,我告訴它,那是“橘子”的味道。
@雲淡風輕
朋友從西藏回來給我一柄紀念品的小銅劍,說護身用。他走之前我們沒見上面,但他的劍還在。

照片是最誠實的時游標本。有人將遺像裝進手機殼,有人把照片翻拍進電子相簿——在這個隨手刪除的時代,他們卻為某些影像按下“永久儲存”。
@過兒 28歲 女
父親在2024年清明節去世,因為走得太突然,只能把一寸照放大做了遺像。
我將一寸照放在手機殼後面,時常拿出來看看。原本家裡人不同意我這麼做,說"生死有別"。但我偏不聽。父親疼愛了我一輩子,卻被白血病折磨了2年。留著這張照片,就好像他一直在我身邊。雖然我們永遠無法共處同一時空,但我知道,他一直在。
看著這張照片,我常常想起,傍晚時分在院子裡乘涼,父親在廚房做著我愛吃的烙餅拌湯;也會想起父親住院時我陪床的場景:他的胳膊一天要被抽十幾管血,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做骨穿時疼得直呻吟……
爸爸,您也會想我吧?為何不託夢給我?女兒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您。這一年來,是您一生的疼愛支撐著我度過每一天。我們終會相聚的,我會好好生活,您放心!
@潘雨生 24歲 男
父親在2014年因癌症去世,那時我讀初中。僅存的幾張照片是我與父親最後的聯絡。最初由母親儲存,2016年她改嫁時,將這些照片交給了我,至今仍儲存在一個小鐵盒裡。
這些影像見證了我們在秦皇島生活的點點滴滴,也記錄著父親那個年代的艱辛——他們那一代人為了闖出一片天地而做出的種種嘗試。
母親曾揹著我撕毀、燒掉了許多舊照片。我無能為力,只能與她大吵一架。後來我還特意去姑姑家詢問是否有父親的照片,用手機拍下儲存。
父親臨終前躺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說:"別恨爸爸,以後我陪不了你了。好好活著,活出個人樣。"這就是我們的約定。
爸,我現在過得挺好,偶爾還會夢見您。我沒有像流浪狗一樣活著——記得您曾說:"看見路邊的流浪狗了嗎?不好好學習,以後就會像它們一樣。"您的話我一直記在心裡。
@撐陽傘的girl 20歲 女
照片是太奶奶去世前一週拍的,時間是2019年寒假,距今快5年半了。它們和諸多舊照片一起儲存在電子相簿裡。
太奶奶去世前一個月意識已經混亂,常常胡言亂語。後來她曾短暫清醒過一天,當時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特意和太奶奶合了張影。之後她又陷入混沌,兩三天後就與世長辭了。
這張照片記錄下太奶奶最後的清醒時刻,也是她最後一次和藹地與我交談。這位慈祥的老人年輕時曾是位高大漂亮的姑娘。她那雙充滿生命力的眼睛,至今讓我難忘。
我不知道太奶奶的名字,問過外婆和奶奶,她們也說不清楚。但我想,即便不知道名字,我也要記住她存在過,記住她的模樣。
吳女士 52歲 女
一張發黃的照片,從媽媽1993年去世那天起,已經儲存32年了。
小時候在農村,媽媽總在煤油燈下給我們做手工鞋。這張照片是她唯一的照片,在那個年代,有張照片是件很奢侈的事。原本放在家裡被損壞了,我後來拿去照相館請師傅修復。
媽媽,我想您啦!感謝您養育了我們兄弟姐妹四個。
照片是最誠實的時游標本。有人將遺像裝進手機殼,有人把照片翻拍進電子相簿——在這個隨手刪除的時代,他們卻為某些影像按下“永久儲存”。
@過兒 28歲 女
@潘雨生 24歲 男

@撐陽傘的girl 20歲 女

吳女士 52歲 女


氣味是最原始的身體記憶。它比影像更早抵達,它們會突然漫過鼻尖,讓人恍惚回到被庇護的時空。
@Изолятор
媽媽已經離開我快三年了,當年媽媽在ICU裡治療,我進去幫媽媽梳洗,梳子上留下媽媽的頭髮,我不捨得丟掉,就偷偷塞進兜裡,一直保留到現在,這就是媽媽留給我最珍貴的東西。
@心情起飛
我爸生前在家幹活常穿的衣服,被我留下了,總感覺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神座下的貓
媽媽去世兩年,收拾家裡時意外發現角落落下一件媽媽穿了多年的衣服,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放鼻子前聞。等衣服到鼻子前眼淚就下來了,哪裡還有什麼媽媽的味道。很難過。

衣服、茶壺、菸灰缸、手鐲、揹包……人們收集這些生活碎片試圖重建逝者的輪廓。但其實,記憶才是最終的遺物陳列館。
@邵女士 44歲 女
我儲存著母親生前常穿的淡藍色棉服(價值50元)和從她藍花短袖剪下的衣襬,這兩件遺物已伴我23年。2001年臘月初六,操勞半生的母親因心梗猝然離世,當時我正在外地打工。
整理遺物時,我們發現衣櫃深處藏著幾件帶著吊牌的新衣,但她始終穿著這件既不保暖也不時髦的棉襖,在街邊小店熬過無數晝夜,總是一個人默默拉扯四個子女。一直沒能等到兒女送來金耳釘,配上新衣服。
我留下這件最破舊的棉服,彷彿能觸控到最真實的母親——那個渴望幸福卻深陷苦難的靈魂。
母親去世前,我家店鋪剛搬到偏僻地段,她仍堅持每天在原址支起簡易棚子賣貨。那個夜晚,我們蜷縮在可捲起的竹板床上守夜攤,她突然輕嘆:"微微啊。"待我追問時,她卻只說:"沒啥,你睡吧。"20歲的我怎會想到,那個如磐石般堅強的母親已到生命盡頭。
如今我輕撫這件褪色的棉襖,觸感總刺痛著當年的鈍感:為何沒讀懂那聲嘆息裡的疲憊?
@遍地是菩提
父親生前用的雙肩包,原是兒子初中時淘汰的舊物。他總揹著它——出門遊玩時揹著,回老家探親時也揹著,甚至常塞滿一包蔬菜,獨自坐地鐵送來給我。
後來他意外離世,書包裡還裝著他的電話號碼本、練字本、證件和常年服用的藥。這些物件連同書包都被我收在櫃子角落,卻始終不敢開啟。看到就會淚流滿面,甚至打下這段文字也是哭了一鼻子。
@李女士 48歲 女
父親有一把紫砂壺,我自己加了壺繩。這把壺從父親去世前兩年就開始陪伴我,那時他已臥床失語,老母親便將它交給了我。
我今年48歲,酷愛喝茶,幾乎每天都要泡上一兩壺。總讓我想起讀書時的光景:兩個哥哥已成家另過,放假回村時,我、待字閨中的姐姐和父母四人,總在飯後品茶閒談——那是最悠閒難忘的時光。
後來當我成家立業、帶著孩子回老家時,父親已經腿腳不便。但每個清晨,他都會挪到房門口大聲喚我:"玲玲,起來喝茶啦!"父親最愛晨間飲茶。
我深信自己是父親最疼愛的小女兒。雖然他已離去,但我會努力生活,讓他安心。

@考拉的前世今生
我爸已經走了五年半了,我還保留著他的竹枕頭。我爸特別愛睡,這竹枕陪伴我爸多年,現在我枕在上面,都能感受到他老人家的呼嚕聲……
@Apple
轉眼間婆婆走了好多年了,她用過的小鏡子周邊都被她貼上了一圈了,很舊,她一直沒捨得扔,她走了我更捨不得扔,念想。
@淡竹
外婆的銀鐲子是她十幾歲訂婚時的聘禮,經歷貧困艱苦的年代外婆一直小心儲存著。
鐲子是經典舊式樣子,開口處兩端雙環上的小圓球像極了春天的花骨朵,鐲子外面是流線柔美的菱形紋,裡面嵌有兩個對頭排著的“寶豐慶”陽文老字號,看著簡約大方。
如今這個珍貴的老物件已經陪伴我近三十年了。或是突然想起,或是翻找東西看見我總會慢慢開啟細細擦試一番。感覺外婆從未離開,一雙粗糙手指間的溫度還能體會到……
@小楊 37歲 男
外公的菸灰缸,其實是由媽媽保管著。這個老物件,陪了他許多年。從前他總愛坐在窗窗子前,指間夾著煙,望著窗外過往的行人。

@李月亮
我媽有個手鐲,是撿的,還有一個珍珠項鍊,也是撿的。我都留著,我媽這輩子一點福都沒享過。

消亡與新生本就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當遺物迴歸生活現場,便是最樸素的輪迴,好像我在成長,他們也沒有遠去。
@妮妮
爸爸的被單陪我上高中、大學、結婚、生子,20年了,依然每晚都守護著我9歲的女兒。
@小清
我留著我爺爺的《唐詩三百首》和《幼學瓊林》,以前他有事沒事就翻來讀給我聽,後來我翻來讀給我兒子聽。
@曹登慧
2016年外婆過世,享年96歲。留給我一口小羊皮的箱子,是她的嫁妝。
她的壽衣在這個箱子裡裝了36年整,每年六月六都翻出來曬太陽。現在我爸媽的壽衣也裝在裡面,箱子依然漆黑髮亮。
@愛是無敵
爸爸的刷牙杯是搪瓷的,我小時候爸爸就用的。
爸爸離開我們已經十三年了,身邊人身邊事一直在變,這個杯子卻始終在——它擺在浴室櫃上,每天睜眼能看見,閉眼能看見。以後傳給兒子,我的臭小子也一定會好好珍惜。

圖源:《苦盡柑來遇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