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檔案】打撈帶勁兒的真實事件
由陳拙在世界範圍內搜尋可靠的文字、影像資料
進行還原式地寫作
以達到續命和長見識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跟你們說過挺多次,無論外賣快遞,咱們儘量不留具體地址和手機號,最好有個代收點,雖然多走兩步路但是這樣最安全。除此以外我還會格外留意自己的簽名,就算有時代簽收一些信件,我都會留個心眼。
比如陳拙寫成陳出。
除了你們能想到的原因:網上那麼多因為個人資訊而洩露發生的詐騙案件。還因為我今天要講的這個故事。
它發生在上個世紀的美國,聽著很遙遠,事實卻很恐怖——因為那裡的信用卡制度問題,不少人的資訊和簽名洩露後,就會被人拿去辦信用卡套現。你想象一下,支付寶突然提醒你,該還債了,上個月你分期購買了一款小遊艇是啥感受。
當時挺多人中招,舉家帶口逃亡,但一直都逃不掉。
為啥,因為能一直掌握你資訊的,必然是熟人,你最好的親戚朋友甚至夫妻。他們一點點蠶食你的人生,看著你的痛苦而無動於衷。即便就在你身邊。
這是一個講述人性暗角的故事,但同時,也記錄一個11歲小女孩,從陷入到掙脫身邊幽暗環境的全過程。

貝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反覆提醒她不要和任何人說話。
13歲那年,她們一家還生活在印第安納州的傑伊縣,一個牲畜數量超過人口數的地方,又邊緣又貧窮。
貝茨爸爸上班同時也經營農場,而媽媽工作不穩定。但之前學過會計的她,也操持著家裡的日常開銷。
晚上,她放學回家,坐在刨花板桌上寫作業時,總會偷偷地把窗簾拉開一條縫,留意房屋前面的情況。這時爸爸在後院做農活,媽媽在沙發上。所以需要小貝茨盯著,不讓陌生人靠近這個家。
他們平靜的生活在2年前被“身份盜竊”打破了。
最開始,是貝茨爸爸訂閱的雜誌,貝茨的信件,以及各種生活開銷的賬單無緣無故消失。
媽媽說咱們這是被盯上了,一定是身邊的鄰居和親戚乾的。
媽媽說的就是“身份盜竊”。盯上你的人不直接偷錢,反而是偷走你的名字、地址和簽名方式等個人資訊。很可能你隨手寫的一張支票上,就洩漏了這些資訊。他們拿著你的資訊,開假支票,更狠一點的,直接拿來開信用卡盜刷。
最恐怖的是,這些罪犯裡超過30%是受害者的熟人,就是你的親戚鄰居或父母兒女,讓你不知不覺破產。
這種案件在美國很難立案,因為你很難證明,每一筆錢都不是你自己花的。你也不知道誰在盯著你,何時對你下手。
所以很多家庭只能選擇躲起來生活。
貝茨一家就成了這種“逃亡”的家庭。她的爸爸媽媽決定斷絕與周圍人的一切往來,他們認為與外界接觸越少,盜取資訊的人就越難獲得他們的資訊。
貝茨從小就知道家裡所有的窗簾不能拉開,只有寫作業的時候可以漏一條縫,這樣她才能看到靠近她家的人。由於過度警覺,她根本沒法寫作業,但還是“嚴陣以待”,看到警察來了就馬上喊爸爸。
警察上門說,貝茨媽媽用“假支票”在超市消費。
被盜取資訊的人,身份往往會被拿去開假票。貝茨媽媽也很無力,她給警察解釋,“我盡我所能保護咱們家的資訊,還是被人鑽了空子,這群王八蛋似乎掌握了咱們家所有的資訊!”
這事兒過後,貝茨一家更警惕了,即便是爸爸帶親戚來家裡,媽媽都要大喊:“不要靠近我們,讓他們滾出去!”
在媽媽的影響下,貝茨擁有了一種不屬於孩子的偏執,她想要用同樣的方式保護自己的家——有一天,貝茨放假獨自在家,看到門口來人了,還帶著工具箱。她從廚房抄起一把刀,“你是誰,舉起手來!”
那人說自己是水管工,驚恐地舉起雙手。貝茨衝他喊:“你趕緊滾出去!”
回到屋裡的貝茨度秒如年,直到爸爸回來誇了她的英勇行為,她才緩和下來。
但那人真的只是個水管工而已。
貝茨一家切斷和外界的聯絡,並沒有緩解他們的經濟壓力。媽媽經常失業。爸爸獨自撐著這個家,上午在超市工作,下午在自己農場幹活,一天14個小時連軸轉,依然不能滿足日常開銷。
他們像拓荒者一樣生活。家裡經常斷電,貝茨打著手電看書。電話被掐斷了,媽媽就買個諾基亞手機,弄張一次性電話卡抗一個月。
貝茨上高中那幾年,家裡的櫥櫃裡只有一袋袋的幹豆子、堅果罐頭和麵粉。她不敢找爸爸媽媽要任何東西吃,只能去森林裡找野果子。夏天,她偷花園裡的南瓜和西紅柿,秋天吃果園裡的蘋果。
最後,媽媽停掉貝茨每天中午2美元的午餐費。貝茨只能靠蘋果充飢,她吃了一段時間的蘋果,也不想吃了。她開始適應捱餓,很多個下午坐在宿舍的書桌上扛著。她難受的同時又慶幸,覺得自己再給家裡做貢獻,能減輕家裡的債務。
在貝茨上大學那年,家裡終於迎來了轉機。
貝茨選擇去離家100多公里的大學讀農業,這裡不會知道有人知道,她的身後是一個因為身份盜竊導致負債累累的家庭。她每天只擔心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確保沒人偷她的髒衣服,怎麼適應公共浴室。
她唯一想念的就是家裡的貓。至於媽媽又丟了新工作,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媽媽重新勸說爸爸賣掉農場,離開這個讓他們身份被盜的“金錢陷阱”,開啟新的生活。
可能爸爸已經精疲力盡了,他接受了媽媽的建議,搬到了一座白色小農舍,那裡還有足夠多的田地供爸爸的動物們吃草。這塊土地的價格很便宜,面積差不多,價格卻是之前的十分之一。
媽媽很喜歡新房子,她又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電視臺做銷售,平時愛穿短裙和低領上衣去結交新朋友。貝茨每次給家裡打電話,爸爸都說媽媽出去找朋友了。
貝茨上大學的前幾個學期,很少被問身份盜竊的事情,整個家庭似乎告別了過去幾十年的財務浩劫。新客廳的百葉窗再也沒有關上過。
可好景不常在,就盜用她家身份的人,又一次出現了。

這一次,對方偷走的是貝茨的學費。
學校告訴貝茨,雖然她每年都拿到了獎學金和助學金,但依舊欠著學校的錢。貝茨感覺到奇怪,明明媽媽每學期都會給學校寄錢,財務室的老師怎麼還說不夠呢?
貝茨看到支票上的名字、地址和銀行資訊一致,但上面不是媽媽的簽名,字跡歪歪扭扭——明顯是造假的。
等到爸爸媽媽來學校探望她時,貝茨雙手叉腰問:“誰會給我寫一張假支票呢?”
爸爸覺得有人故意掩飾筆跡,媽媽懷疑有人複製了她的支票賬戶。
貝茨不關心幕後真兇是誰,過去二十來年都沒有查清楚。她更關心的是誰能幫她交上學費。
貝茨被學校除名前,爸爸賣掉了幾頭驢才湊夠了學費。
大三的時候,貝茨找到了一份兼職。她上午上課,下午上班。為了方便工作,她在校外租了一間公寓,搬出了宿舍。爸爸媽媽從老家帶著一些二手傢俱給她用。
搬進來幾天後,她收到了電力公司的一封信。信上說,貝茨的信用評分很低,需要支付100美元的押金才能供電。這對於剛付完房租,手頭拮据的貝茨來說,不是個好訊息。
信封的底部的電話號碼可以查詢自己的信用報告。貝茨出於好奇,撥打了電話,申請了一份信用報告。
她拿到信用報告後驚呆了,裡面都是以她的名義申請的信用卡交易記錄。她看到自己人生中第一筆貸款時間發生在1993年,當時她11歲。那一年,她父母的身份被竊取了。
當時她還是一個孩子,怎麼會借貸款呢?到底是誰盜用了她的身份呢?
貝茨看著,自己380分的信用評分,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這個分數,在美國所有信用評分者中排倒數第二。
貝茨撥通媽媽的電話,哭著說,“我的信用分爛到了極點,我將來不可能買房子和車子。到底是誰這樣對我?”
媽媽在開車,她對貝茨說,“他們得到了你的資訊並利用它,這件事會水落石出的。”
爸爸在副駕上說,“這是報復,如果讓我查出這是誰,我非宰了這個王八蛋不可。”貝茨不希望爸爸殺人,但是爸爸的反應比媽媽的合適。
過去幾十年,貝茨看著爸爸媽媽像案板上的魚一樣掙扎,從未掌控過生活。她原以為自己讀了大學,有好成績,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現在,她感覺自己太天真了。
貝茨想要結束這一切。
她在網上搜索“身份盜竊自救,看到了MSN上面一篇帖子,教人如何向有關部門舉報“身份盜竊”這種犯罪行為。帖子中提到,因為警力資源有限,沒辦法在不同的轄區展開調查。
不過,貝茨還是打算試試,她開著自己的破車去州警察局報案。
警局空蕩蕩的,前臺有一位值班警察。貝茨把自己的信用報告遞給他,“我叫貝茨,有人盜用我的身份。”
值班警察困惑地看著她,沒問任何問題,平靜地翻著信用報告,並抄下了貝茨的姓名和地址。
貝茨有點著急,補充說自己沒有辦理過任何一張信用卡,沒有用信用卡買過任何東西。
值班警察還是沒有接話,只是把信用報告還給了 貝茨,遞過來一張寫有案件編號的A4紙,上面寫著,“不明嫌疑人盜用身份開了信用卡。”
值班警察說,“貝茨小姐,把這個拿給銀行看。祝你好運。”
貝茨接過了那張紙,心裡想著,果然指望不上警察。
她回到公寓後撥通了銀行的電話,客戶經理懷疑她自導自演,“一般在身份盜竊案中,犯罪分子會把卡刷爆後離開。而你這張信用卡只划走了幾筆錢,就不使用了,你怎麼解釋這一點?”
貝茨真不知道怎麼解釋,無奈地放下了電話。接著,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她的郵箱裡收到了很多催款賬單,電話也響個不停。她把自己的通訊地址和電話告訴過銀行工作人員,現在被瘋狂催債,對方威脅她要爆她通訊錄,扣掉她的工資。
這一刻開始,貝茨放棄向外界求救,她即將採取一系列自救的手段。
她不要做案板上的魚,她想做奪回自己信譽和身份的戰士。

貝茨的第一步,是決定早點把書讀完,找一個教書的工作先生存下來,再和盜竊身份的人繼續抗衡。
她用回家的時間來學習,儘可能地多上課修夠畢業的學分。她還申請了消費者科學和零售專業的研究生課程,這是一個和身份盜竊息息相關的專業,能幫助她識別各類“金錢陷阱”。
貝茨拿到了學位以後,即便信用記錄糟糕,還欠了一屁股債,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
也是在她自救的同時,生活也開始產生了好的變化,她一點點撿起了破碎的自尊心。
她一直以來都沒有太多的感情經歷,就連媽媽都說,你21歲了,不交男朋友的話,也不會變成負責的大人。
貝茨從小受到媽媽打壓,因此一直都很自卑。
她小時候,頭髮髒兮兮的像棉籤一樣,同學們都嘲笑她。貝茨懇求媽媽讓她把頭髮留長。但是每過一個半月,媽媽就會把貝茨拖到理髮店,讓理髮師剪短——因為她那時梳頭不聽話,總會哭。
媽媽一直嘗試各種減肥辦法,都無濟於事。而貝茨在學校被同學們圍起來喊“胖子”,她回家找媽媽訴苦,媽媽沒有安慰她,反倒是給她說,“你將來會像我一樣成為一個胖子。”事實上,貝茨很瘦。
在貝茨青春期時,媽媽把自己所有的不安都投射了貝茨身上,導致她一直很不自信。
誰會和自己這樣的人度過一生呢?
不過,貝茨還是鼓起勇氣在雅虎的約會網站上建立了個人資料。有一個叫羅布的男孩聯絡了她。
羅布擁有一個正常且幸福的家庭。而貝茨從不聊家庭,這麼多年,她早就練成了逃避家庭話題的技巧。
兩個人聊了兩個月後,羅布邀請貝茨到他的公寓共度晚餐。
那天晚上,羅布精心準備了晚餐,表達了對貝茨的愛慕之情。貝茨思考再三,講述了自小家庭身份被盜竊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債務,生活異常糟糕。
羅布沒有被嚇到,反而是展現出了同情、理解的一面。
貝茨說,“我經常收到法院傳票。”羅布說,“真的嗎?那太難了。”
貝茨說,“我14歲時曾用刀追趕水管工。我們懷疑親戚朋友偷了他們的身份資訊,和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往來。”羅布說,“你經歷了很多。”
羅布手裡就像有一本《壞訊息的完美回應》手冊,沒有讓貝茨感覺到任何尷尬。很快,兩個人就開始正常交往了。
收穫了愛情的同時,貝茨的自救計劃也有了新進展。
她不再求助警察,而是開著車四處演講,在身份盜竊領域小有名氣。
在芝加哥演講時,她找到了十幾年沒有任何聯絡的表姐。
表姐很激動,說自己這十幾年很想貝茨,曾經多次給她家寄信,都被貝茨媽媽退回來了。
貝茨解釋,爸爸媽媽身份被盜後,生活很糟糕。他們懷疑是身邊的親戚朋友所為,就切斷了和大家的聯絡。她深深地明白,自己要積極起來,恢復社交關係。
貝茨也清楚需要良好的信用記錄來抵消不良信用記錄。她申請了一張信用卡,並分期購買了一輛車。雖然利息很高,但是她想按時還款積累信用。
貝茨的人生在向陽逆轉,她在身份盜竊領域的研究也取得突破,獲得了碩士學位。為了能繼續自己的研究,她又申請了博士學位。
2008年,貝茨獲得了美國家庭與消費科學協會頒發的傑出顧問獎。她博士論文選題是關於身份盜竊對兒童的未來的財務、心理和情感造成的影響。她找到了一些和自己經歷相似的人。這些人激勵了貝茨,讓她成為家庭和消費者科學領域的專家。2011年夏天,她開始在東伊利諾伊大學擔任助理教授。
貝茨正在從偷走她身份的無名之人身上奪取控制權。
寒假,她開車返回老家陪爸爸媽媽。
媽媽又失去了工作,貝茨鼓勵媽媽重新申請碩士學位。爸爸工作了近20年的超市關門了,被派往另一地方繼續擔任經理。
警察沒有上門,沒有人來催水電費,門上也沒有貼回收房產的通知。但逾期和法院的傳票依然會被塞進媽媽的郵箱裡。
有驚無險的一個冬天很快就過去了。
2012年,貝茨因為兒童身份盜用研究及推廣活動而獲得一個獎項,爸爸媽媽驅車兩個小時來參加頒獎儀式。

頒獎那天,媽媽身體不舒服,但她很開心,他們一家三口合了影。
在貝茨獲得博士學位後,媽媽進了醫院,她告訴貝茨自己得了白血病。

媽媽安慰她,“這又不是被判了死刑,白血病是能治好的。”貝茨在網上了解到媽媽得的是一種罕見的白血病,也被稱為惡性淋巴瘤。她覺得上帝太不公平了,在想盡辦法摧毀這個家。
去醫院那天,媽媽的情況很糟糕,頭髮很快都掉光了,下半部分臉已經不能動了。媽媽知道貝茨來看她的時候,艱難地爬起來化了一個全妝。
貝茨一進病房,就注意到了媽媽的臉色,蒼白無力。她身上還連線著各種電線和管子,周圍的機器嗡嗡作響。貝茨避免和媽媽有目光接觸,擔心會傷害她。
醫生說,媽媽的抵抗力在減弱,更壞的訊息是,媽媽的淋巴瘤已經對化療產生了抗藥性,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進行骨髓移植。現在適合的骨髓一直沒有找到。
媽媽給貝茨反覆唸叨,“你以後要照顧好你爸爸。”
貝茨知道媽媽可能要離開他們了,她不想讓媽媽帶著遺憾走,她想讓媽媽見證她和羅布的婚禮。媽媽勸她,“你們應該辦一場你們理想的婚禮,而不是為了我倉促結婚。”
羅布曾經在一個小餐館裡,單膝跪地,掏出鑽石戒指向貝茨求婚。
高興的貝茨把這個訊息告訴媽媽,媽媽卻不同意舉辦婚禮儀式,因為貝茨家沒有親戚可以邀請,這樣的婚禮儀式只會讓自己難堪。媽媽強烈的反對,讓婚禮無限延遲了。現在貝茨覺得沒必要再等下去了。
她和羅布住進了隔壁的病房開始籌備婚禮。
婚禮很倉促,貝茨只好先借媽媽的鑽戒。她返回家裡取鑽戒的時候,翻遍了媽媽的珠寶盒,僅找到了一枚銅戒指,上面鑲嵌著一顆假鑽石。貝茨把它裝進了兜裡。
負責臨終關懷的護士開始給媽媽使用嗎啡等藥物,讓她感覺舒服一些,堅持到婚禮結束。
婚禮那天晚上,護士們簡單佈置了媽媽的房間。
在醫院牧師的主持下,婚禮儀式開始了。貝茨和羅布強忍著眼淚,結結巴巴地念著誓詞,爸爸的眼睛一直藏在照相機後面,喊他們注意表情,要幸福地微笑。可他的眼淚也抑制不住,掉在地上弄溼了一小片。
交換戒指時,爸爸輕輕地扶起媽媽,方便她能看到羅布把戒指戴到貝茨手上。
媽媽用力咧開嘴嘗試笑起來,嘗試了幾次失敗了。貝茨不忍心看媽媽難受,擁抱了媽媽。
接著,牧師宣佈他們結為夫妻。

儀式結束後,媽媽說,“我準備好了。”她把家裡的各類賬戶的密碼寫在了筆記本上,自己拔掉了氧氣管。
媽媽嘆完最後一口氣,眼睛就暗淡下來,下巴也鬆弛了。爸爸用手輕輕合上了媽媽睜著的眼睛。
媽媽的葬禮結束後,爸爸和貝茨開始收拾家裡有關媽媽的一切東西。
貝茨的崩潰開始了。
最開始,她只是在媽媽床底下發現了四十多雙沒有穿過的高跟鞋,還有很多花裡胡哨的劣質珠寶。浴室櫃上面的沾著塵土的驗孕棒,也讓貝茨感到不可思議。
沒幾天,爸爸翻出了媽媽的檔案箱。裡面居然有一張貝茨13歲時辦的信用卡,這張卡已經超支了。
貝茨一路狂飆到家,看著媽媽的檔案箱,感覺上帝玩了一個黑色幽默——那個盜竊一家人身份的竊賊,很可能就是她自己的媽媽。

檔案箱藏在發生過火災的儲藏室裡。
儲藏室著火那天,爸爸嘗試用水管把火澆滅,但是媽媽阻攔著,撥打了911。最後裡面燒得面目全非。
檔案箱裡有好幾家銀行的賬單,有個賬單還是媽媽曾經工作的銀行發來的。另外還有幾十封申請信用卡的拒絕信,其中一封是媽媽在外地給爸爸申請銀行賬戶的拒絕信。有些批准透過的信用卡,年利率高達521%。
貝茨看到自己的“信用卡”和出生證明放在一起。她尋找了二十來年的真相,就堂而皇之地藏在家裡。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
爸爸不停地重複,“你會相信這些嗎?”
貝茨說,“我沒辦法相信,可這是事實。”
接著,貝茨像法醫一樣,在家裡進進出出,翻箱倒櫃。她在媽媽的衣櫥後面,找到了好幾個舊錢包。在一個紅棕相間的條紋錢包裡,有一封疊起來的信。這封信是外公的。
外公曾經因為藥物濫用,被吊銷了駕照。為了能繼續開車上路,外公必須向州政府提供證明,併購買特殊汽車保險才可以。
貝茨猜測,媽媽幫外公填寫證明材料時,瞭解到了外公所有的個人資訊,趁機申請了一張信用卡。這張卡額度不高,利息不低,符合外公的信用情況。媽媽從這張卡上套現了幾千美元,沒有任何還款記錄。
媽媽清楚外公的身體狀況不好,隨時可能離開人世。所以她盜用外公的身份辦張信用卡套現,不會揹負任何壓力。
外公晚年悽慘,因病而死,沒有留下任何財產解決身後事。最後,媽媽只能賣掉外公的破車,才能舉行一個像樣的葬禮。
貝茨靠著燒焦的牆壁,聞著陳腐的空氣,一個家庭二十年的混亂不堪如這間儲藏室一般,破敗且淒涼。
事實上,媽媽去世前就有了敗露的跡象,只是因為她重病臥床,全家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病情上,沒有糾結這些奇怪的地方。
媽媽住院時,爸爸找丙烷公司續費時,遭到了拒絕。
他們說,家裡欠了他們900美元費用,還說貝茨家的賬戶每年春夏進入欠款違約狀態,秋冬變冷的時候才會續費。這個賬戶上寫著媽媽的名字,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十年。
爸爸不相信他們說的,他每年都會給媽媽一筆購買丙烷的錢。媽媽怎麼可能不交錢呢?
丙烷公司解答不了爸爸的疑問,讓爸爸結清之前的欠款,更改賬戶名字才能再繼續使用。當時媽媽病情加重,爸爸也沒有找媽媽瞭解情況,就照做了。
貝茨想過去家裡經常停水斷電斷燃氣,應該也是媽媽沒有及時繳費。後來,在媽媽的一本發黃的書裡,貝茨和爸爸發現了斷電通知。
媽媽好像吞金獸一樣,任何錢都不放過。
媽媽去世後,她的雪弗蘭車牌照還剩下幾天要繳稅。貝茨和爸爸在電腦上登入車輛管理局的網站,系統提醒車牌不能線上繳稅。
他們跑到車輛管理局時,才知道這輛車在銀行抵押著,爸爸又很疑惑,明明這輛車的貸款幾年前就還清了。
貝茨拿出媽媽的死亡證明,想過戶給爸爸。工作人員告訴他們說,這輛車有欠稅記錄,需要補交稅費,才能過戶。
爸爸的臉變得鐵青。他們回家後翻找汽車貸款繳清貸款的通知。
檔案裡顯示那輛車自90年代中期購買以後多次延期還款。爸爸一直被矇在鼓裡,原本5年的貸款期限,20年後仍然有一部分沒有償還。
媽媽把還車貸的錢也吞了。讓爸爸更傷心的是,媽媽一個手提袋裡藏著賣鑽石戒指的當鋪收據。在媽媽眼裡,能換錢比什麼都重要。
貝茨還發現媽媽的銀行賬戶裡有一些拖欠財產稅的付款交易,但是沒有找到以前的納稅申報表。
稅務問題很嚴重,尤其是對爸爸生活影響很大。

貝茨想調查到底,不讓自己和爸爸揹著債活一輩子。
在過去,為了不讓貝茨和爸爸知道,媽媽在距離家不遠的街道弄了三個郵箱,接收銀行和各類生活的賬單。
貝茨和爸爸找到三個郵箱的時候,它們已經被塞滿了。媽媽生命中最後幾個月病得太重,沒來取這些郵件。
裡面有一些衛星電視的賬單和垃圾信件。其中有十三封來自國稅局的特快專遞,催繳欠下的稅金。其中一封信件還顯示他們的房子即將被沒收。
貝茨給爸爸找了一個稅務會計師,試圖幫爸爸解決掉稅務問題。但稅務會計師告訴他們,媽媽已經13年沒有交過稅了,拖欠的時間太久了。他提供不了任何幫助。
貝茨研究了免除死者的債務法律條款。她原本想用自己也欠助學貸款的事情安慰爸爸,沒想到爸爸告訴她,在她大學期間,他每年給媽媽11000萬美元用於支付貝茨的學費。但到貝茨手裡只有3000美金。媽媽偷了貝茨48000美元的學費。
爸爸在貝茨面前總嘀咕,“我必須賣掉這個地方,賣掉所有家畜,到一個更偏僻的地方生活,才能解決掉債務問題。這是唯一的機會。”
貝茨和爸爸算了算媽媽的負債超過50萬美元。
此外,媽媽診斷出白血病時,剛開始讀博士學位。媽媽借錢申請了碩士和博士兩個學位,揹著爸爸又借了100萬美元。
為了排查媽媽留下的風險,貝茨嘗試登入了媽媽留在筆記本上的所有賬戶和密碼,除了車輛管理局的,剩下的居然都無法登入成功!
貝茨設法登入了媽媽的Facebook賬號,發現媽媽用的是婚前姓氏。
她以自己的名義釋出了一條訊息,告訴大家媽媽去世的訊息。
接著,貝茨點開了收件箱,看到媽媽和一個女人說了一句很露骨話,“我喜歡我們一起做過的那些溫馨的事情。”下面還有一些媽媽吐槽爸爸和貝茨的話,媽媽抱怨自己不能離開老家,埋怨小貝茨把她困在家裡。
貝茨想,媽媽是因為討厭我才使勁兒揮霍家裡的錢嗎?
貝茨想起了因為身份盜竊,和媽媽抱在一起哭的場景,想起冬天家裡沒有暖氣,她趴在陽臺上寫作業;想起了只有果醬和罐頭盒的冰箱,她去果園偷蘋果;想起了自己拿著菜刀追來家裡收費的水管工。她還想起了自己初遇羅布時的自卑。她還想起了那些質疑她的陌生面孔。
貝茨看著收信箱裡的每個字都很扎眼,尤其是她看到自己結婚時候戴的銅戒指來自媽媽的出軌物件。
爸爸有收入穩定的工作,也有一個運營良好且盈利頗豐的農莊。即便媽媽不上班,爸爸的收入也足夠支撐整個家庭。
貝茨實在是不理解為什麼會欠下這麼多錢,為什麼這麼對待她和爸爸?

貝茨經過回憶和探訪親友,試圖還原自己母親藏著的真相。
她得知,在自己出生前,爸爸媽媽感情穩定且快樂。為了照顧外公外婆,他們搬到了外公的農場居住。這期間爸爸學會了管理農場。
爸爸一直期待有個孩子,但媽媽討厭生孩子。爸爸勸了媽媽很久,媽媽才同意。有了貝茨後,媽媽變得刻薄起來,迫切地想要離開農場。
媽媽每天都會在門口等爸爸下班回家。爸爸一踏進家門,媽媽就順手把小貝茨塞到爸爸懷疑。爸爸每天上班都很累,回家還要照顧小貝茨,從來沒有怨言。但媽媽還是不滿意,經常抱怨爸爸。
媽媽這股怨氣後來也到了小貝茨身上。

貝茨上幼兒園時,媽媽很少陪她玩。大多時候,貝茨只能和貓玩。媽媽漫不經心地看肥皂劇時,貝茨換臺去看卡通片,媽媽會狠狠的責罵她。
過去這些年,爸爸媽媽的感情漸漸變淡了。媽媽睡覺前,爸爸就去穀倉幹活或者待著;等媽媽睡了,他才回去睡覺。等媽媽醒來前,爸爸又起來幹活。天天如此。
貝茨問爸爸,“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是身份盜竊的幕後黑手嗎?”
爸爸只懷疑過媽媽出軌。
有一次,媽媽說去俄亥俄州出差,爸爸想幫她檢查一下汽車。他開啟後備廂,看到了一些SM的道具。媽媽給他解釋,說情人節到了,想給他拍個影片。
那天爸爸想過跟蹤媽媽,最後爸爸意識到他沒那麼在乎媽媽要去哪裡,要見什麼人。
爸爸從來沒有把身份盜竊和媽媽聯絡到一起,“我和她一起生活了46年,這太難以置信了。”

媽媽去世後,貝茨舅舅來家裡幫忙整理媽媽的遺物。
貝茨舅舅說,媽媽受外婆的影響很大,是最像外婆的人。外婆曾經把剛出生沒多久的兩個舅舅扔到孤兒院裡,她去別的地方生活了幾年,返回老家嫁給外公後,才想起把舅舅們從孤兒院裡接出來。
爸爸補充說,除了自私的毛病像外婆,媽媽花錢大手大腳的毛病也和外婆很像。有一次,中國跳棋打折出售,外婆一下買了十四盒,這東西買這麼多有什麼用呢?
媽媽和外婆確實有相似之處,但貝茨知道舅舅和爸爸並不能還原出真實的媽媽。或許媽媽曾經“懷疑”的那些親戚朋友,知道媽媽更多秘密。
貝茨列出名單後,開始走訪媽媽這些親朋好友。
她先找到了和媽媽幾年沒有聯絡的哈麗特,她是媽媽曾經提到的閨蜜。
哈麗特回憶,貝茨媽媽好像從來沒有被媽媽愛過一樣,有一天突然問她,“你能做我的媽媽?”
這個問題嚇到了她。
哈麗特說自己確實經常幫助貝茨媽媽,能耐心聽她的抱怨,經常鼓勵她。但他們只是朋友關係,甚至都不是親密朋友,因為貝茨媽媽經常說謊。
貝茨媽媽曾經給哈麗特說,某天晚上,貝茨爸爸把一個又大又沉的勺子扔向她。還說貝茨爸爸會家暴她,下手狠。哈麗特追問她細節時,她要麼就埋頭痛哭,要麼轉移話題。
哈麗特問貝茨,“這個勺子是用來盛大燉菜的,你有印象嗎?”
貝茨說,他們家從來不吃大燉菜,家裡也沒有這樣的勺子。
哈麗特也聊到了貝茨,貝茨媽媽經常給她吐槽貝茨很難相處,不高興的時候,會用頭撞門框。等貝茨上大學後,經常亂花錢,每個月都要給很多錢,寫很多支票。
貝茨苦笑道,自己是透過助學貸款才順利畢業的。
貝茨後來還接到了哈麗特一個電話,“你和那歷史教授怎麼樣?”
貝茨很疑惑,“什麼歷史教授?”
哈麗特說,“你媽媽說你和大學的歷史教授勾搭到了一起,還說你們將來會結婚,”
貝茨生氣地說,“我甚至沒有上過歷史課,哪來的歷史教授呢?”
在哈麗特面前,貝茨媽媽裝成了一個受丈夫和孩子壓榨的家庭主婦。事實上,她在家說一不二,從來不參與農場的工作,甚至連家務也不會做。
貝茨不知道媽媽到底說了多少這樣的謊話。她又找到了媽媽在銀行工作時的助理馬克辛。
她們在一個又老又暗的酒吧見面。
馬克辛說貝茨媽媽很有趣,為了引起同事們的注意,媽媽會自己買花讓人送到辦公室。媽媽在辦公室裡經常說自己已經離婚了,杜撰和新來的男同事的緋聞,講給大家。
貝茨替爸爸感到難過,她繼續問馬克辛,“她告訴過你身份盜竊的事情嗎?”
馬克辛說媽媽抱怨過信用卡的問題,後來又說不用擔心,說家裡老人很有錢,去世的時候留給了她很多財產。她補充說,“我確實認為她很有錢,她經常去鄉村俱樂部,還在裡面划船。”
媽媽也吐槽過爸爸,不讓她做自己,交新朋友。馬克辛見過貝茨爸爸後,覺得貝茨媽媽在說謊。
貝茨問她,“你覺得我媽媽有朋友嗎?”
馬克辛說,“當然有,只是他們是虛構的而已。”
貝茨在媽媽Facebook的郵箱裡,找到了媽媽虛構的緋聞男友的原型比爾,也是媽媽的前同事。他說媽媽曾經開過一個俄亥俄州的銀行賬戶,存了一筆錢。
媽媽的Facebook藏著比貝茨想象中更多的秘密。
她從媽媽的Facebook中找到了媽媽有幾個年輕時候的朋友們。
這些朋友們看到貝茨時感到驚訝,媽媽沒有給他們說自己有個女兒,倒是反覆強調自己單身。
在他們眼中,媽媽會和兩個不同的男孩在一起,有時候還會和女孩在一起。其中一個朋友說,“她和我們混熟後,就變得活潑起來了,那個時候我們想掰彎誰就掰彎誰。”難怪媽媽在Facebook上和他們打招呼的問候語都是,“寶貝兒,親一個!”
這些朋友們提到了一個叫史蒂夫的人,貝茨感覺這個人可能是媽媽的出軌物件。
貝茨在Facebook上搜到了史蒂夫的照片,和爸爸居然長得出奇的像,只是皮膚更黑一些,過著奢侈的生活。
貝茨多次嘗試聯絡史蒂夫沒有得到任何回覆。她想了解這個人和媽媽是否有不正當關係,有沒有金錢往來?經過一段時間的尋找後,貝茨瞭解到史蒂夫在一個船行工作。
史蒂夫並沒有像社交平臺上那樣顯得有錢,也不是媽媽口中賣遊艇的銷售員。
他把貝茨帶到一間辦公室,他說,“你媽媽在高中畢業後就消失了,在她30歲生日的時候突然出現了,說自己離婚了,但是沒有孩子。”
當時媽媽穿得珠光寶氣的,炫耀了她在電視臺的工作以及遇到的名人。她有意識讓過去的朋友們意識到她過得比大家都好。
史蒂夫還說,貝茨媽媽轉學到高中時,是他們這幫朋友的跟屁蟲,一直在努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是她所有的努力最後都會變成笑話。
貝茨此刻聽到的母親,好像一個陌生人,虛榮而渺小。
貝茨發現史蒂夫並沒有和自己媽媽發生什麼,不過是她媽媽對外界編造了一個情人物件而已。

在外,貝茨媽媽用謊言構建了自己的多重生活。
她以不同的身份混跡在各個交友圈,然後在不同的場合切換不同人格。在每個人眼裡她有截然不同的性格。
在自己的家裡,她試圖透過謊言操縱每個人,尤其是貝茨和爸爸,透過藏匿家裡的各類賬單,編造了親戚朋友盜竊他們身份的假象,切斷和外界的聯絡以後,她徹底掌控貝茨一家的生活。
她利用了身份盜竊不予立案的特徵,在美國,身份盜竊受害人報案的時候,警察首先懷疑的是對方是不是想欠錢不還,所以很多時候連筆錄都懶得記下來。
貝茨在調查過程中,發現有兩位受害者和自己經歷相似,他們和媽媽的關係也不好——因為這些“媽媽”敷衍孩子自救的問題,愛自己勝過愛孩子。貝茨還記得,小時候媽媽會帶著她去超市或者教堂,媽媽會戴著新買的珠寶向朋友們炫耀,“看看我的戒指。在別人的關注下,媽媽會顯得比在家裡有活力。
有一次,貝茨鼓起勇氣說,“媽媽,我覺得你不應該再買珠寶了。”
媽媽卻說,“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不會傷害任何人。”
貝茨把自己從小的經歷,與探訪親友瞭解母親的過程,寫成了一本書。在書裡,她也試圖解釋母親做出這些事背後的動機——她認為可能與心理疾病有關。
貝茨認為,自己媽媽可能是患有「強迫購物症」的精神疾患;而媽媽於不同場合自在切換人格,又很像是「解離性身份障礙症」,家人與朋友眼中的媽媽根本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母親的童年也是一個巨大謎團,她在12歲便與父親發生關係,婚後也有秘密外遇。這些都可能是在童年遭受性侵後,受害者逃離痛苦所發展出的特徵。她在青年時懇求離開故居,或許是要逃避什麼人。
貝茨在書中的猜測只能到這裡,母親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再也無法證明什麼。
然而在這本書的眾多書評當中,有那麼一條,不僅看到了盜竊身份的犯罪,還關注了這個家長其它暴行:
“作者從細微的回憶中,發現到不少母親不關心家人的線索:毫無內疚感、行事魯莽、自私、過度自戀。此人習慣打壓孩子的自尊,孩子闖出成就,她卻搶先邀功。就在作者舉起身份竊盜研究國家獎狀的家庭合照中,母親那燦爛的笑容──她正是逼迫女兒不得不開啟這門研究的幕後黑手。”
這樣的家長“很可能沒有愛人的能力,而是喜愛以操控他人為樂。”
或許這種精神疾病,它不只出現在這篇故事的家庭裡。
參考資料:
The Less People Know About Us by Axton Betz-Hamilton
編輯:大耙子
圖片來源於網路
本篇1176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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