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鳶尾花花兒
文章授權轉載自：精英說(ID:elitestalk)
最近，復旦大學社會學副教授沈奕斐老師的一段話火上了熱搜：“一個社會一旦出現密集母職的文化，孩子的抑鬱率一定會增高。”
這裡所謂的密集母職，是由美國學者莎倫·海斯（SharonHays）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的一個概念，用來描述一種以孩子為中心、情感投入高、勞動密集、經濟成本高昂的育兒方式。
具體到中國的文化傳統與教育內卷現實，“密集母職”現象有以下3個明顯的特徵：
不僅僅是生活中一切吃穿用度以孩子為先，更典型的是“一切等孩子高考完再說”，無論是親人生病要手術、還是夫妻關係不和、抑或是家庭有何變動，為了孩子，一切都可以讓步。
媽媽噓寒問暖、無微不至，365天早餐不重樣、堅持接送到高中畢業、辭職陪娃出國留學……“育兒經紀人”全方位接管了孩子生活的方方面面，認為投入的時間精力越多，越是愛孩子的表現。
整個社會預設孩子成績好不好，與主要照料者的教育息息相關。“只要他好，我付出再多都值得”、“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孩子就是我的全部”……孩子成才，父母就是成功的；孩子如果失敗，等於父母的養育失敗。
沈老師在闡述時特別提到，從2014年開始，中國社會這種“密集母職”現象，尤其是媽媽放棄個人事業，全身心投入家庭、照料孩子的現象愈演愈烈。
然而很少有人能夠意識到，“密集母職”文化帶來的是一種雙向價值捆綁，讓照顧者喪失自我的同時，也將被照顧者長期置於過高期待、過度焦慮的環境之中。如今青少年群體抑鬱情況頻發、家庭關係緊張，很多家庭親子關係的惡化程度已經到了令人窒息、不得不反思的地步。
在一片討論聲中，有人提出了這樣一個設想：有沒有一種可能，不需要密集母職的媽媽，本質上都是比較幸運的媽媽。比如沈老師本人，工作自由家人給力，履行母職與自我成就不用做非此即彼的選擇；
而現實生活中，很多媽媽迫於周圍的環境和現實壓力，被迫擁抱“密集母職”，被動成為照顧孩子的唯一責任人……
01
如果夫妻雙方工作繁忙，時常需要加班，家中老人又無力照顧孩子怎麼辦？
現在很多學校都在倡導“家校共育”的概念，有些小學在面試時就會詢問父母的職業，並傾向於選擇有一方全職陪伴孩子的家庭。學校佈置的親子作業、課外實踐活動、線上打卡任務等等，均需要家長的深度參與，如果夫妻雙方不定期出差或長期駐外，老人應付不來該怎麼辦？
以上，網友們羅列出的諸多現實養育難題，為我們昭示了一個殘酷的社會真相：能否自主選擇母職密集程度，很多時候不取決於母親的個人意願或能力，而取決於社會資源分配的運氣。
一週只上四節課的大學老師與一週要去四個城市出差的商務人員，時間上的自由度是不同的。
4位身體康健的老人眾星捧月1個孩子的家庭與4位老人都身體欠佳且遠在天邊的家庭，從上一輩獲得的育兒支援是不同的。
高利潤壟斷行業與低利潤充分競爭行業，從業人員享受的社會性托育支援是不同的，甚至女性在生育後迴歸職場的難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看似“為母則剛”，憑自身的努力完美地平衡了事業與家庭，實則身後都立著隱形的承壓牆；後者看似自我放逐，選擇了那條更容易的下坡路，回家找個能全方位響應孩子成長需求的閒差，實則以一己之力堵住了轉型期生育保障的系統性漏洞。
只是時間是這個世界最公平，也最殘忍的東西，媽媽花在孩子身上的時間多了，花在自我成長上的時間自然就少了。經年累月，此消彼長，媽媽自己的進取心被破碎的時間安排、大量的情緒勞動消耗殆盡，家人也逐漸習慣享受其精心照料帶來的紅利。
“男主外女主內”大家各司其職的家庭模式一旦固定下來，媽媽這個家庭角色便平添了幾分職業的味道，責任感、使命感以及現實層面的牽絆便越來越多，走出去的阻力隨之越來越大。
然而不論身處何種境遇，人類對成就感的追求是永恆的。媽媽從職場競爭中滑落後的一種人之常情是，希望從家庭生活中找到成就感，希望將媽媽這個崗位做到極致。
不同於社會性崗位對一個人價值認同直接體現在工資，母職的價值認同需要間接從孩子身上獲得。孩子身心健康、家教優良，孩子教育規劃清晰、能在內卷的大環境中突出重圍，孩子成為別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驕傲…..
孩子的優秀，就是媽媽價值的體現，孩子與媽媽就這樣形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扭曲價值捆綁。
02
當“密集母職”被社會資源分配的參差推至懸崖，母親群體因育兒責任面臨的就業困境、自我價值認同困境終於被看見，一種叫“媽媽崗”的新興就業模式應運而生。
什麼是“媽媽崗”？官方的定義是能夠吸納法定勞動年齡內對12週歲以下兒童負有撫養義務的婦女就業，工作時間、管理模式相對靈活，方便兼顧工作和育兒的就業崗位。
上班靈活，工作彈性，讓媽媽在照顧孩子的同時，實現自身價值，獲得經濟收入。這聽起來是一件看起來魚和熊掌都能兼得的大好事，然而鮮亮的包裝背後，藏著現實的裂痕。靈活就業的代價，首先是職業價值的斷崖式降級。
哈爾濱的聯合招聘會上，“媽媽崗”專區雖人頭攢動，但崗位多集中於家政、客服、手工製作等低技能領域。一位曾在外企擔任過高管的媽媽苦笑：“我讀過的MBA，如今只能用來算手工訂單的利潤。”
根據全國婦聯調查顯示，82.7%的全職媽媽渴望就業，但僅有18%的“媽媽崗”屬於管理或技術崗，多數崗位被貼上“臨時工”、“輔助崗”的標籤，高學歷女性淪為“高能低配”的典型。
山東青島某家政公司，10個崗位吸引了200名媽媽諮詢，但在得知薪資僅夠覆蓋托育費後，多數人黯然離去，最後只有4人登記了資訊。這並非孤例，多地“媽媽崗”月薪不足3000元，社保繳納率不足四成，晉升通道更是奢談。
更隱蔽的剝削藏在制度的縫隙裡，許多中小企業將“媽媽崗”異化為“低成本用工池”——彈性工時成了無休止的“隨叫隨到”，計件薪酬掩蓋了超時勞動的真相，而所謂的“家庭友好”，往往以犧牲職業安全感為代價。一位參與“媽媽崗”培訓的女性直言，“我們像臨時工，隨時可能被替代。”
當母職與社會生產力被粗暴對立，女性的雙重角色反而成了職場歧視的合法化藉口。
此外也有人指出，“媽媽崗”的命名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
在西安的非遺工坊，社群將崗位包裝為“家門口的母愛經濟”，媽媽們圍坐一起製作盤扣，孩子在一旁嬉戲，這一幕看起來溫情脈脈，實際卻將育兒責任與女性就業牢牢捆綁。社會對母親的歌頌中，一種新的價值標準正在悄然形成：“好媽媽”不僅要帶好孩子，還得“優雅地賺錢”。
崗位標籤化的背後，更是性別分工的深層固化。當企業將“媽媽崗”設為女性專屬時，企業預設女性無法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升職、加薪、培訓、委派更重要工作等機會自然減少；社會預設帶孩子只是媽媽的事，父親的育兒責任將被進一步豁免。
以上，從企業成本焦慮到社會觀念衝突，從職業分工差異到性別權力博弈，從彈性工作制到晉升偏見，從育兒責任分工到刻板印象枷鎖，“媽媽崗”暴露出的複雜性和侷限性，我們需要更多的破局金鑰。
03
當深圳某科技公司宣佈將“媽媽崗”更名為“家庭責任崗”時，評論區炸開了鍋：“難道爸爸們不需要家庭責任？”這場爭議恰恰戳中了要害——真正的變革，不在於給母親更多喘息的空間，而在於重塑整個社會對育兒責任的認知座標系。對此，我們可以看看國際國內推行多年的經驗，並從中窺探一二。
瑞典透過240天帶薪陪產假強制政策，使父親育兒參與度達90%；挪威是世界上第一個推行“爸爸假”的國家，規定有6個星期的育兒假是隻能爸爸休的，強制讓爸爸肩負起帶娃的責任。
國內寧夏回族自治區明確規定配偶生育期間，男方享受25天護理假，企業未落實的需承擔雙倍日薪賠償；浙江省在杭州、寧波等地試點，要求父親在孩子出生後6個月內至少休滿30天育兒假（不可轉讓給母親），假期薪資由政府補貼70%；廣東省要求父母共同承擔育兒責任，父親需休滿15天陪產假，企業若拒絕員工申請，最高可罰款5萬元。
種種強制男性育兒假的制度設計，讓政策從“補償劣勢”轉向“創造公平”，“媽媽崗”才能真正成為女性職業發展的助力，而非妥協的標籤。
政策革新：從紙面上的“柔性倡導”到錢袋子上的“剛性支援”
企業本不是履行養育責任的主體，我們不能奢望其主動做更多。東莞政協委員彭爭武在2025年兩會提案中明確指出，“媽媽崗”要想從“量”向“質”升級，首先需要加大財稅激勵與企業聯動。他建議對已經設立“媽媽崗”的企業，應按崗位數量給予階梯式社保補貼，並將其納入“巾幗文明崗”、“就業示範基地”等評優選優優先條件，對高新技術類企業增設技術類“媽媽崗”的高新企業給予10%稅收減免。
這一建議與中山市的實踐不謀而合，當地自2022年起對“媽媽崗”企業提供每月300元/人的社保補貼，並強制企業將彈性工作制、請假等條款寫入勞動合同，要求企業開放技術管理崗競聘資格。
東莞某電子廠將傳統流水線“媽媽崗”升級為質檢工程師崗，要求大專以上學歷，並提供電路板檢測裝置操作、資料分析等技能培訓。崗位涉及精密儀器使用，薪資較普通崗提升40%，報名人數增長3倍，高學歷媽媽留存率達90%。企業因質檢效率提升，產品不良率下降25%，實現人力資本與生產質量雙最佳化。
青島嶗山區社群編織工坊引入3D建模技術，將傳統編織技藝數字化。寶媽透過設計軟體創作圖案，結合自動化編織機量產，作品透過電商平臺直播銷售，單件利潤提升3倍。她們的職位從手工勞動者變為非遺產品經理，不僅自身價值得到昇華，也帶動了身邊傳統產業的升級。
高學歷媽媽們真正需要的就業支援就是這麼簡單，用技術重新定義價值，而非用同情降低標準。
回到文章開頭，解開“密集母職”的枷鎖只需要大家達成一種共識：育兒不應是母親的獨角戲，而應是全社會的交響樂。當父親的責任被制度強制喚醒，當企業的積極性被政策紅利精準調動，當文化的刀鋒斬斷陳舊的性別標籤，當母親除了能做母親，還能做她自己，相信孩子自會按他自己的節奏成長。
作者：鳶尾花花兒，精英說作者。認真帶娃，認真寫字，擁有兩件軍大衣的80後寶媽。
References：
1、藍橡樹公眾號：兩會提案“媽媽崗”上熱搜！網友吵翻：為什麼沒有“爸爸崗”？
2、十點讀書公眾號：看了人社局釋出的“媽媽崗”目錄，我才發現：40歲以上女性找工作， 為啥會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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