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說:何以言愛(六)

做公眾號裡的《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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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陳茶
編輯|渡十娘 Eric.T

雨夜過後,一連的晴天。在這南方早春的日子裡,太陽以慘淡的白色,乏力地在時卷時舒的雲層裡打照出忽暗忽明的天色。風帶著冷冷的響聲,在大街小巷裡急速地穿行,讓人在要歡喜這放晴的日子時,又還要縮著脖子不能開懷。這樣的氣象,天衣無縫地配合著錢瑩時下的心情。
這些天裡,錢瑩每每想到自己在那個夜裡,能以那樣毅然決然、義無返顧的姿態離開勤威的屋子,實在覺得揚眉吐氣。這非常有效地平衡了她淚水漣漣地從那張竹躺椅上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爬起來時,溢滿心胸的屈辱之感。特別是勤威最後說的那句“我會很想你的”,聽起來竟是那樣充滿了巴結,細細回味,還真可謂是神來之筆,它將錢瑩那顆受了傷害的心,輕輕一把就補上了。
這樣的補法,其實是張張揚揚地表現著低姿態,讓你不可能錯過,然後還一定會得意地接受。那真是一個光明的尾巴,讓你正要咬牙痛恨的時候,又會轉念心生惻隱,繼而難免自得。可 她完全沒有預料到勤威在這之後,竟以沉默退隱的姿態,與自己對峙起來。
錢瑩原以為那個臺階也是勤威給他自個兒搭的。她開始還有點天真地想,這不過是個過門,他知道她到底還是捨不得他的,他就會順著這個臺階走下來,再快步追上。可勤威並沒有行動。他沒有來電話,更沒有出現,這使得他們之間原本進展神速得要致人心虛的關係,突出地顯現出空洞虛無的色彩,彷彿那些跟勤威發生過的聯絡只是一種幻覺。
她藉著回想,想要肯定了再肯定,但這種刻意的努力,給她帶來的是心理上的陰影,讓她覺得事情都飄渺起來。這樣空落落的情緒,瀰漫在錢瑩的心中,讓她有一種酸澀的失望。這失望的情緒一絲絲地泛起,一縷縷地擴大,然後再慢慢地一點點地整合起來,最後演變成焦灼,她自己就給這情緒籠罩起來,心煩意亂,坐立不安。
錢瑩推己及人,在最隱私的思維裡,坦白地想到自己這樣一個孤高的人,口口聲聲在乎什麼形而上、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可遇到勤威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紅塵中人,還不是方寸大亂、不管不顧的要往完玉和勤威中間擠?這時再想到勤威慨嘆的四面楚歌,臉便有點要發紅,心下明白,勤威如果不是仁慈的話,他甚至可以向自己指出在那些歌聲裡,她自己的聲音所在。錢瑩無法自欺地想到,如果她對目前這樣的結局感覺意猶未盡心有不甘的話,她只能選擇原諒勤威。想到她曾經做過的那些心理遊戲,想到自己曾經覺得就是要為勤威去死,也在所不辭,她的心,便疲憊已極地軟下來。
就在這時,咪咪打來了電話。兩人沒油沒鹽地聊了一會兒,錢瑩便很巧妙地將話題引到了勤威身上。她提到勤威時,有點故做鎮靜,但那名字一齣口,心就忍不住急跳。電話那頭的咪咪哈哈笑起來,說,嗨,怎樣?他下手了沒?錢瑩做賊心虛地紅了臉,撐著一口氣,說,你不要胡扯,總是沒個正經。咪咪那頭就又笑,你這人真沒勁,何苦總是這樣口是心非,累不累你?還是我跟你說的,想玩就玩玩啦,勤威很有趣的啊。
錢瑩下意識地將話筒拿開,微蹙了眉頭,隔著距離聽咪咪在那邊聒噪不休。隔了幾秒,才將話筒拿近,說,咪咪,我要幹活了,再聊呀。咪咪突然就在電話裡尖聲叫:你這種傻妞,在我面前還耍滑頭,我還不知道你的那點心思呀?我問你,你知道勤威那個女敲鐘人去廣州辦簽證了吧?
錢瑩眉頭皺起來,說,咪咪,不是我說你,你真的是變得越來越不厚道了,你看《巴黎聖母院》就看出這點心得嗎?人家完玉哪裡得罪了你,要這樣損,將人家跟那個鐘樓怪人比?這樣不好。她還想再說幾句,那邊咪咪就很不耐煩地打斷她,說,好了好了,你不知道我早就洗心革面脫胎換骨堅決不做淑女了嗎?這不是淑不淑女的問題,咪咪,錢瑩很誠懇地又說。咪咪在電話那頭就高起聲,好了啦,以後不說就是了,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你不曉得吧,那完玉已經拿到簽證了,要怎樣玩,你看著辦了。
應聲倒地。這四個字在錢瑩腦子裡閃電般劃過。真的嗎?你怎麼知道的?她的口氣聽起來絕望已極。你不知道我是屬兔的嗎?尾巴短點,耳朵還是很長的嘛。咪咪還在那端興致勃勃地逗笑,錢瑩嘎噠一下,掐了線。
完玉拿到簽證了,這意味著勤威的一隻腳已經踏出國門。勤威很快就要走了,很快的。這樣的推想,讓錢瑩發瘋。她想也沒多想,就往電視臺勤威那裡撥電話。電話一撥就通了,勤威聽到錢瑩的聲音時,好像有點兒吃驚。錢瑩三句話沒有說到,就顧不得辦公室裡的同事在場,啞聲說:我要見你,下班後就見。這話說到後面,聽著已是哭腔,一時間,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大家夥兒大眼瞪小眼,他們還真沒有見過驕傲的錢大美人小姐如此失態。
你沒事吧?勤威在那頭猶豫著問,聲音裡有一種明顯的迷惑。錢瑩咬了咬嘴唇,說,沒事兒。那我們到哪裡去吃個晚飯?勤威在電話那頭又說。錢瑩說,就是見你,哪裡都行呀。那邊就停了一下,有點試探性地說,那就先到我那裡?錢瑩不假思索地說,好。
錢瑩如今一改往時幾可及地的長裙裝束,天天都是活潑的短裙,讓單位裡的人們見了就要說上一句“耳目一新”。她那天身上穿的是一件長長的深藍色的厚毛衣,那毛衣是那種兩針上針、兩針下針的織法,很彈性地勾出她上身的曲曲直直,下身是一條黑色短裙,頭髮用一個原木色的桃木髮卡規規矩矩地束在腦後。
這樣的裝扮,看上去非常本色自然,活潑裡,又有幾分清雅。那一身的暗色,以一種弱對比的效果,竟將她因血色略顯不足而總是偏白的臉色,襯出幾分的鮮活。她因心情不安,不時下意識地咬咬嘴唇,使得她色澤呈天然的淺茶紅的雙唇,一直帶有溼潤的光澤;而她那雙眼珠所帶的極其特別的淺淺的藍灰色,也在這樣厚重的色彩鋪墊下,顯得幽深迷人,讓她看上去出眾又高階。
她一下班就往勤威的住處沒命地趕。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腳下車輪磨擦著乾冷的風聲,吹出一股末日般的悲涼氣息。她急急地前行,連通往勤威住的小樓的那條巷子所瀰漫的詩意,也絲毫沒有引起她的注意。接近勤威住的那舊樓時,錢瑩一眼就看到站在中廳後門外的勤威。勤威一隻手反搭著在胸前,扯著搭在背後的軍用書包的帶子,另一隻手插在半舊的藏藍色卡嘰布的褲子口袋裡,上身是一件工作服,裡面是一件白色的織針花案簡約的高領毛衣,這樣簡樸的衣著,以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效果,將勤威托出了最本色的帥氣,很有幾分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境界。錢瑩下了車,一看到勤威,腳步就停了一下,她真是看不得勤威這個樣子。
勤威的容貌裡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只要她與他直面相向,它就會伸過來一把捏住她的心,緊緊地,不肯放鬆。而且,這個勤威,如今對她而言已不是以前那個有點水中月鏡中花意味的男子了。他們之間有過的那些親密的聯絡,使得錢瑩對勤威有了一種擁有、同時又是歸屬的感覺,這使得她覺得自己這樣理直氣壯地找來,實在是有據可依的。
勤威站在有點發暗的天光裡,看著步態猶猶豫豫的錢瑩,作出很輕鬆的樣子,聳了聳肩,然後抿了嘴很溫和地笑起來,那樣的笑容裡,明顯地有一種誠懇而友好的邀約。錢瑩就跟著微笑了一下,她用這樣的笑,充滿誠意地回饋了一份心甘情願的前嫌盡釋。
勤威很自然地搭手過來,知心知肺的老朋友似地拍拍錢瑩的肩頭,一邊上下打量著錢瑩,說,好有味兒,真漂亮,你越來越會打扮了。這些話說得錢瑩心裡甜滋滋的,就咧了嘴笑。他們拐過迴廊時,彼此似乎有一種默契,步子都特別快,有點偷偷摸摸似的,一閃身,就進了勤威的屋子。錢瑩意識到自己的動作竟是如此嫻熟,心下暗暗一驚。
一進房間,在勤威將檯燈擰亮的瞬間,錢瑩生出時光倒流的錯覺。在一種幻聽的情景裡,她的耳裡灌滿了滴滴嗒嗒的雨聲,那些雨滴的聲音由弱漸強,彷彿哪裡還飄來了一股桉樹葉浸在水裡般的藥香氣。一瞬間,錢瑩覺得自己已經遍體通溼,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靠著門,抬手摁著胸口,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錢瑩的眼睛飛快地在屋子裡四下掃過,如果說這裡是一個舞臺劇的劇場,那個雨夜裡他們在這裡上演過的那臺情景劇的道具佈景,可謂是絲毫未改,就連那小臺子上,還是攤開著一個圍棋的殘局。看到那些黑黑白白的棋子和那張竹躺椅,錢瑩的呼吸難以剋制地急促起來,身體裡有一陣隱密的驚攣,心裡就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又來到這個地方,感覺是一不留神,就一腳踏到危機四伏的雷區裡,一時有點進退兩難。
勤威將工作服脫下,搭到書桌邊那張椅子的椅背上,轉過臉見到錢瑩神色古怪地站在那裡,心裡就有了幾分明白。他慢慢走過來,說,真是很想你呀,很高興你來,說著,就伸手過來要摟錢瑩的腰。錢瑩的眼簾快速地撲哧了幾下,好像有一口氣堵上來,鼻子有點發酸。她扭了扭身子,有點拒絕的意思。勤威收回手,輕輕地拉過錢瑩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兩下,頭微低下來,直盯著錢瑩的眼睛,那表情裡,有種一切盡在不言之中的懇切,聲音膩膩黏黏地說,還生我的氣呀?
錢瑩將手抽回來,很生硬地咬著嘴唇說,勤威,你馬上就要去美國了嗎?勤威鬆開手,往後退一步,歪著頭微皺了眉,好像一時判斷不出錢瑩這句話問的是什麼意思,片刻的停頓,眼睛突然眯了一下,很肯定地回說,我是一直就很想去美國的呀。這句話答得拐彎抹角,可意思已經非常明白了,他這樣聰明的人,這時顯然已經明白錢瑩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他上前一把擁住錢瑩,扶著她往屋子深處靠書架邊的那張椅子走去。走到椅邊,他按著錢瑩的肩讓她坐下,自己又拉過一張凳子,靠近錢瑩坐下,低著腰湊過來,貼心地拉過錢瑩的手,很輕地說,錢瑩,你也許永遠也。沒法瞭解去美國對我有多麼重要。說起來,我並不知道到美國去,等著我的會是什麼,但我根本不在乎。我小時候吃過好多苦,你沒法想象的苦。有時樂觀點想,我或許可以到那裡學做時裝設計,那是我很喜歡做的事情,當然那很不容易的。不過,總還是年輕,不會沒有希望的,最關鍵的是,我渴望自由。說到這裡,勤威停下來。錢瑩的眉頭緊鎖,將信將疑,好像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勤威就又說,你不能相信,在這裡的日子,讓我有多麼絕望。工作就不去說它了,雖說在電視臺技術部做事,真的不是什麼有創造性的工作,但我本身就不是個對技術感興趣的人,也就還湊合了。很多複雜的個人因素,很難一下子跟你說明白,它們讓人很絕望,真的很絕望,有時我想到我要這樣在這裡生活一輩子,真的要發瘋,我希望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勤威說到這裡停下來,直起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錢瑩意識到他在這短短的一段話裡,連著用了這麼多的“絕望”,心裡更感到壓抑,由不得也重重地一聲長嘆,聽起來也染上了一股絕望的悲情。這時,勤威輕輕地撫摸著錢瑩的手,低著聲,但是一字一句地說,錢瑩,你不要灰心,你也一定要去美國。他的話一齣口,錢瑩看到他的眼睛有點發紅,自己的嘴唇就有點發顫。一時兩相無言,場面有點感傷起來。
勤威最後的這幾句話聽起來非常突兀,錢瑩聽不出這前後的邏輯關係,而且在這之前,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或說從來就沒有機會談過這個問題。勤威那樣充滿真誠地解釋了他自己的理由之後,還給了一個充滿暗示的結語,讓錢瑩心裡生出了感動。她側臉過去,盯著勤威的眼睛,一臉狐疑地說,這又是為什麼?
這句話一齣口,她的眼淚就跟著下來了,忽然還想到咪咪嘲笑她口是心非的話,覺得實在是有點窩囊。她這時有了豁出去的念頭,就低下頭來,大膽地一把摟住勤威的腰,嗚咽著,說,勤威,我真的很喜歡你,好捨不得你走,我沒有什麼希望的,去美國,在我只不過是異想天開的事情。說到這裡,她覺得這情景真有點像是在談生離死別了,難過得抽泣起來。勤威也伸過手來擁抱她,他的手在她背後安撫地拍著,一直拍一直拍,拍到她慢慢靜下來。
等錢瑩漸漸安靜下來,勤威突然地到她耳邊,非常堅決地說,等我出去站穩了腳跟,我就一定幫助你。去了美國就好了,去了美國,事情都是會有轉機的。錢瑩聽到這裡,一下鬆開摟著勤威的手,直起身子去看他的臉。勤威的臉上流露出一種錢瑩從未看到過的嚴肅的表情。他伸手過來輕輕摸著錢瑩的臉,聲音有些模糊地說,錢瑩,不騙你,我真是喜歡你的。你知道嗎,你總是讓我想到四個字:蘭心蕙質。這是多麼激動人心字眼啊。在你之前,還真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給過我這樣的感覺,你真的好特別。
錢瑩聽著勤威的話,身子就有點發軟,她抬起左手,抓住勤威那隻在自己臉上輕輕撫摸著的手,靠到勤威的肩頭。她真切地感受到勤威的鼻息熱熱地吹拂在自己的面頰上,就有點把持不住了。她想到應該談完玉了,可想到完玉,又想到勤威剛剛說的那些充滿暗示卻又明明白白的話,她心裡難免有了點陰謀的感覺。她覺到了負罪感。後來錢瑩才知道,要對付罪惡感,除了迷途知返懸崖勒馬,還有一條路就是人仰馬翻墜入深淵。孽海沉浮萬劫不復的痛苦,就像是鴕鳥埋頭用的沙土,一樣讓你對你的掙扎感覺麻痺。
錢瑩沒有選擇迷途知返。她開始相信,她對勤威來說真是非常特別的,這種相信使得她生出了貪婪。她意識到,她和勤威之間除了來回說過幾次我喜歡你之外,再沒有什麼是實質的、看得見摸著的了。心?她的心在那裡,可勤威呢?勤威的心,按咪咪的說法,那真是海底的針呢。這讓錢瑩心裡對勤威和她的前程毫無信心,她隱隱地想,勤威就要走了,她這樣喜歡他,要留住他的心,她應當把握比語言更實在的東西。她又想到,以勤威對自己的這份特別的感情,他要是對自己負上了責任,就不會辜負自己的。這個想法裡的算計的色彩,讓錢瑩在心裡大吃一驚,她從來沒有意識過,自己一不留神,竟然已經走出了這麼遠。那頗有點震撼感的心理波瀾使她有點破罐破摔般地大膽起來。她衝動地抬起雙臂,勾緊勤威的脖子。
因為有過幾天前雨夜裡那激動人心的一場纏綿,兩個人之間情緒的鋪墊,就顯得非常簡略,竟帶點乾柴烈火的味道了。勤威一下就解開了錢瑩的髮卡。他的十指時輕時重地在錢瑩的頭髮裡來回揉搓著。他真的非常會利用頭髮來提起氣氛和情緒。他的嘴唇吻過錢瑩的額頭,眼睛,鼻子,然後狠狠地一下就吸牢了錢瑩的嘴唇。他們兩人在這接吻的回合裡,相互已經配合得非常默契,很快就開始扭動著身子,呻吟起來。他們的手急速地在對方的身上四處移動著,很有幾分暴力感。
錢瑩頭腦裡隱隱約約有種一戰定乾坤的意識,就舍了命似的,心裡覺到了一點悲壯。她的動作非常主動,後來竟然大膽到示意勤威到床上去。勤威嗚嗚地應著,敏捷地一躍而起,急急地過去將自己床上的塑膠布一掀,然後到窗前將書桌上的檯燈擰滅了。這時,錢瑩也起身了,在那個極短的間隙,她腦子裡想到了她曾經非常喜歡和熟悉的一句話:暴風雨就要來了。她在黑暗裡極其詭密地笑了笑,有些浪蕩地在心裡對了一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一下,就被勤威拽到床上了。
燈雖然黑了,天卻沒有完全黑下來。屋外暗暗的天光,透過窗簾投到屋子裡來,讓他們彼此還是能看到對方的容顏體態。勤威躺到錢瑩的身邊,雙眼帶著動人心魄的醉色,讓錢瑩激動得渾身一陣陣發熱。他們這時都變了聲調,一人說,你讓我發瘋,另一個就說,瘋了,真瘋了;一人說,你哪裡是人啊;另一個就接上去,你簡直就是仙呀;這些語意誇張聲調呢喃的話,將他們的情緒高高挑起,床架四周那幾根支撐蚊帳的竹竿,就給搖得發響。勤威的手在錢瑩身上輕重有致地撫摸著。他的動作非常本能自私,每一個觸控,都是果斷、毫不拖泥帶水的。
錢瑩這樣一個從來沒有跟男人如此親密過的女孩子,所有的防線已經崩潰。她一直要叫,勤威就一直要捂低她的聲音。這種被壓抑了的慾望,滿滿充盈著,繼而變成一股急需釋放的能量。錢瑩渾身上下都有被點燃的感覺,她在勤威的床上讓勤威主宰著,在勤威時快時慢,時輕時重的撫摸、親吻下,身子像蛇一樣曲曲直直地扭動著。勤威像一個技藝純熟的馴蛇人,分寸感極強地一步步將她的情緒向高峰推進。錢瑩的情緒高漲到了極點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意識到,如果他們再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她自己都要發瘋了。這時,勤威開始扯她的褲襪,她昏沉到不自覺地回手自己去脫衣裳,勤威騰過手來幫她。勤威男性的動作果敢利落,勢如破竹,三下兩下,錢瑩已一絲不掛。
在暗暗的光線裡,她身體的線條、皮膚顯現出完美的形態和色澤。她自己眯著眼看看自己的身體,也讓自己給激動了起來。她感覺自己在慾海的波濤裡下沉,一直沉,就要沒頂窒息。她開始喘氣,下意識地高高抬起一隻手,好像在找一隻能搭救自己的救生圈,腦子裡彷彿還伴有一陣陣的雷聲滾過,烘托著什麼劃時代的大事件一般,這讓她覺得無比的悲壯。愛情、忘我、獻身、賭注、陰謀等等詞彙氣泡一樣咕咕地在腦子裡冒著,讓她的神情裡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一種捨身前的悲絕。她的表情因染上了這凝重深沉的悲絕,在黑暗裡竟顯得有些駭人。
勤威也開始脫毛衣了。他脫得卻有點猶猶豫豫。錢瑩眯了眼睛在那裡呻吟,後來就用腳去踢他。這一踢,讓勤威更慢了下來,她就再踢。勤威突然伏到她的耳邊,低低地、但是清楚地說,你太認真了,我做不出來,你不要這樣認真,你說你不是認真的,不是,啊,啊……這些聲音慢慢由高到低,落下來,最後變成了非常壓抑的呻吟,勤威就自己在一邊扭動著身子,好久好久,才平靜下來。錢瑩全身的肌肉,此時癱軟如泥。她一轉身,側過臉去,手急急地在被子裡摸索著找尋衣裳。勤威一把抓住她的手,說,我真的是喜歡你呀,想要你。錢瑩聽到這裡,眼淚就雨一般地下來了,她用被子捂著頭,壓著聲悲痛地哭。這哭聲,是一發不可收拾的,自己都不知哭了多久,終於累了,就聲息越來越小地停下來。
 勤威隔著被子,伏到她身上,一聲不響。
錢瑩終於完全停下來,卻一時沒有氣力動彈。躺在那裡,任勤威隔著被子摟著。好久,勤威才說,錢瑩,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錢瑩看著蚊帳頂,在黑暗裡苦笑了一下,沙了聲說,勤威,我是認真的,我總是這樣的。停了片刻,接著又說,你如果不說話,做了就做了,你就是將來辜負了我,我也不會怨恨你的。因為我——她猶豫了一下,藉著屋裡的光線已經黑下來,壯了膽說,因為我愛你,我是心甘情願的。可是,你這樣讓我說自己不是認真的,我不能自欺欺人的。勤威一聲不響,在黑暗裡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
兩人就這樣躺著,又過了好久,錢瑩說,勤威,你跟完玉,只是為了去美國,是吧?勤威在暗裡,沒有回答。勤威,如果僅僅是為了這個,真是不值,錢瑩說。見勤威還是不響,她知道他在聽,又說,要去美國,有很多的路子,不用這樣作賤自己的。勤威這時將手移到錢瑩的臉上,慢慢摸著,好一會兒,才說,我和完玉,不全是你們想象的那樣。錢瑩的心就堵了上來,她說,那又是怎樣?勤威說,完玉是真的愛我,我辜負不起的。錢瑩藉著黑暗,鼓了氣說,我也是的,勤威。說到這裡,她噙了淚水,轉過頭來,一把抱住勤威的脖子。勤威顫著聲回道:我知道,所以也是辜負不起的。
聽到這裡,錢瑩心情複雜地又流下了淚水。她在潛意識裡,是希望勤威承認他只是利用完玉的,她可以包容勤威對女孩子的隨便,因為她相信那些都是逢場作戲的事情。在那樣的關係裡,沒有觸及靈魂的東西,而沒有觸及靈魂的東西,總是沒有根基的,風吹過來,水漫過去,霎時便會了無痕跡,無足掛齒。可轉念又想,如果勤威承認了是利用完玉,錢瑩知道自己也會失望的,甚至是更為失望,因為那是另一個層次的東西了,到了人品的範疇了。錢瑩一時不知要如何思想,流了一會兒的眼淚,就有點沒趣地停了下來。
勤威這時慢慢地開了腔,說,錢瑩,你知道嗎?我經歷過那麼多的女孩子,可是在人家堵在門外敲門的情形下,只有你和完玉是不會追問的。你們其實是最在乎的,就憑這一點,我懂你們。我心存感激和敬意的。
你愛完玉嗎?錢瑩打斷他的話,問。
黑暗裡,勤威沉默著。許久,才嘆了氣說,我最不喜歡說愛,你知道嗎?愛是要能力的,我覺得我沒有那個能力。我喜歡你,在乎你,會為你著想,知道好歹,這在我,已經是很高的境界了。錢瑩,好姑娘,你不要恨我,我跟你是說了實話的。
錢瑩嗚咽起來。勤威趴上來,說,我真的不能騙你。說實話,我真的喜歡死你了。我一看到你,就喜歡得很,沒有理由地喜歡。其實,你真不是我一直著迷的那種型別。我並不喜歡認真的女人,她們會讓我窒息,你若是咪咪她們那樣的女孩子,我們現在都上天了。說到這裡,還笑了一聲,聽起來很有點輕浮。錢瑩憋了氣,反身推開勤威,坐起來背對著他開始穿衣裳,心裡一片黑暗。
勤威躺在那裡,一言不發。突然,他從後面攬住錢瑩的腰,也在起身,用手很快地撩開錢瑩的長髮,伸了舌頭在錢瑩的脖子上舔,很快就發出迷糊的呻吟聲,說,錢瑩,你就不能隨便點?將來好長,為什麼偏要現在來談什麼將來?啊?啊?一邊說,手又上來摸她的身體。錢瑩掙扎著,用手開啟他。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勤威喃喃地說,開始粗魯地扯錢瑩的衣裳。錢瑩這時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下死勁跟他拉扯起來。他的手到那裡,她的手就跟到哪裡。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睛在發紅,異常的獸性本能。勤威那年輕男人的力氣,真是生猛,加上慾火攻心,就生出了雙倍的瘋狂。錢瑩明顯地感到力不能敵,她開始虛弱下去,給勤威一下就壓到了身下。她疲憊地喘著大氣。勤威這時已經光了膀子,開始解皮帶。她逮了個空子,一縮身子,從勤威身下蹭出來,跳起來就去扯勤威的頭髮,她全身的氣力都集中在了雙手上。勤威壓著聲叫。錢瑩就狠狠地說,你要敢強姦,我就叫了!這一招很靈,勤威立馬就停下來,一個翻身,跳下床,說,這就是淑女了吧?連強姦都出來了!你這樣的女人,真是要讓人想不陽萎也難!然後就呼啦啦穿衣穿鞋。
錢瑩的話一齣口,便馬上感到了後悔,可是勤威回應的話,對她來說,簡直是不堪入耳,這使得她對勤威生出了憤恨。她也跟著跳下床,追到勤威身後朝他的背一陣狠捶。勤威無動於衷地讓她捶著。直到累了,她才停下來,回到床邊穿好衣服,摸索著找鞋子。勤威就過去開了燈,然後坐在書桌前,背對著她,一聲不響。
 錢瑩將鞋子穿好,找到髮卡將頭髮紮起來,開了門要走。勤威這時飛快地站起身來,一把將她抱住,在她的背後,壓著聲嗚嗚地哭起來。錢瑩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心出奇地涼。過了一陣,她才說,勤威,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沒有意思,太沒有意思了。然後摔門而去。
錢瑩強忍著淚水,反反覆覆地自煎自熬了一個多星期,剛開始能夠平靜些下來的了,一天大早,卻給勤威堵在了單位的大門口。
 那天又開始飄雨,錢瑩穿著單車雨衣騎車而來,在要進單位大門時,按規定下車對門衛表示禮貌。一下,車後架就給從大門邊一個箭步衝上來的勤威拉住。
是你?怎麼回事?為什麼跑來這裡?錢瑩看到一臉哀慼、蓬頭垢面的勤威,非常吃驚。有事跟你講。勤威將錢瑩引到大門外街道邊的一棵蒲葵樹下,哭喪著臉說,完玉的奶奶在廣州中風了,發了病危通知。
錢瑩想到那個經歷坎坷而信仰堅定、衣著得體又慈眉善目的老人,心裡有些難過,就說,我能做些什麼呢?勤威揚揚臉,說,沒什麼,只是剛接到訊息,要趕今晚的火車去廣州,心裡亂到得很。
錢瑩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應當怎樣安慰他。你知道嗎,在這個城市裡,我這麼難過的時候,唯一想見的人就是你,就是想跟你說說話,知道你也不能做什麼,你也不需要做什麼的。
錢瑩的眼睛微微溼了。他們站在雨中,無奈地對視著。好久,錢瑩才說,謝謝,不過我們真的不要再見面了。這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你到廣州見到完玉,代我問好,好好安慰她吧。願老人家能康復,你也好自為之吧。
看著勤威轉身離,錢瑩的淚水才落下來。她目送勤威低著頭的背影在雨中漸漸消失,好久,才想起來去擦自己一臉的淚水和雨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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