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公眾號裡的《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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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陳茶
編輯|渡十娘

四

勤威的住處,好像也不很遠,彷彿是隻拐了一個彎,再走上一小段,就轉入了一條小巷子。
那個雨巷的情景,從此一生就銘刻在了錢瑩的心裡。
天色愈發的暗,雨聲也愈發大起來。巷子是夾在兩道白色圍牆之間的空巷,路面是水泥的,細細直直的一條,沒有一點的含蓄。使這條小巷有了詩意的,是兩邊圍牆裡伸展出來竹子、丹桂、五眼果、蒲葵、棕櫚、羊蹄甲等植物濃密的枝葉,它們彷彿將小巷上的天空遮蔽起來,讓人聽得到雨聲,卻幾乎感不到雨滴。四周好像飄有一些白霧。偶爾有一輛腳踏車騎過身邊,那些穿著雨衣的人,讓人看不清面孔。他們大概是要警告勤威和錢瑩這兩個步態蹣跚的行者,遠遠的,就會叮噹叮噹地打車鈴。那樣有些不耐煩的鈴聲便在窄小的巷子裡留下悠長的迴音,讓錢瑩生出有聲有色的幻覺。她靠在勤威身上的,眼睛就眯起來,如痴如醉。
錢瑩的視線一片模糊,一身的躁熱,讓淅瀝的春雨澆著,在她的心裡發出響亮而清晰的“嗤嗤”聲。這響聲從此在她的生命中彷彿永不能消失,讓她在最歡樂和最悲痛的日子裡,都要依靠它的訴說,得以堅持。以至她後來在美國,每次在中餐館吃到鐵板燒,心頭都會泛起那份奇怪的快感,她非常喜歡那樣的嗤嗤聲,當成一種羞與人言的最深層的隱私,慢慢玩賞。
她的腿好像也漸漸使不上勁了,時時落在勤威的身後。勤威後來就抬手過來,將她一把攬住。她靠上去,頭有些往後掉著,身子軟軟的,像是個發了高燒的病人,還不時要有些囈語。瘋了,真瘋了,她在心裡說。她覺得她心裡還是明白的,可嘴上不停地冒出來的話卻是,勤威,要死啦,我要死了吧?勤威不說話,她抬眼看一看他,他的目光是堅毅的,只是往前看,那樣完美的輪廓,配著臉上一股非常男性化的堅毅,讓錢瑩一陣陣地心醉。勤威偶爾答一句,我在這裡,不怕,不要怕,讓錢瑩聽了想哭。不怕,我一點也不怕,她喃喃地回應著。勤威的一隻手將傘拿得很低,好像是有點破帽遮顏的意思,而另一隻手將錢瑩架著,低聲地你一句我一句,好像是彼此鼓勵著,相依為命似的往什麼地方緊趕慢趕。
走到小巷的盡處,錢瑩記得是下了個臺階。因為是毫無準備的,那一腳踩空的感覺,非常突然。她那迷糊的腦子相當奇怪地就閃過了“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個句子,意識便隨之有點清醒過來。
這時就走到了一棟老舊的二層樓磚房的中廳。這樣有中廳有迴廊的房子,在她們那個城市裡非常普遍,都是年代久遠的老式建築的格局。上樓的樓梯,總是從這中廳上去。而勤威的房間在一層。他們拐上迴廊的時候,勤威的步子開始變得很快,可能是想要避人耳目,因為一扇扇住家的門,是面向著迴廊的,隨時都可能有人出入。走到他屋子的門口,錢瑩的身子已經挺直,勤威摟著她的手便鬆了開來,他很快地開了門鎖,將錢瑩推進去,轉身就帶上了門。因為動作的節奏很快,門關上的時候,弄出了很大的響聲。
錢瑩給那響聲一震,意識便完全恢復了過來。她站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打量著這間黑暗狹長的屋子,心裡突然空空的,隨後是一陣驚悸。
勤威彎腰將傘擱在地上,過去將靠著窗子的書桌上的小檯燈擰亮。那是一盞可以調控亮度的檯燈,塑膠的燈罩是暖暖的桔色。勤威將燈光擰得很暗。那樣的暗,由桔色的燈罩襯著,出了點曖昧的意思。
錢瑩立在門邊,一眼看到了勤威那張收拾得非常整潔、鋪著一張淡藍花色塑膠布的床。這樣明明白白地看到勤威的床,她的身體很快地湧過一陣激動,有點要發軟。她抬起手來,扶了一下牆。轉眼又看到屋子的中央有一個矮臺子,上面是沒有收拾的一個圍棋殘局,黑黑白白的棋子,零散地撒在臺面上,還有兩個漂亮的藤編棋罐子。臺子邊上還有個小茶几,茶几上有杯子,精緻的小碟子,菸灰缸。矮臺子周圍有幾張小椅子,還有一張他們這種南方地區特有的竹製長躺椅。躺椅上擱著幾本開著的書。地上有電爐、煤油爐和一些大小鍋子和暖水瓶。在屋子的深處靠牆的地方,有一個書架,書架上的書橫七豎八,稀拉零散,書架邊堆了好些紙箱子,給人的印象是為搬家打的包。在書架的旁邊,是一臺縫紉機和凳子,遠遠看去,好些花花綠綠的布料整齊地疊在那裡,它們讓錢瑩想到了女孩子們的笑臉,心裡就有點酸起來,看上去有些走神。
勤威轉過身來,一邊將剛才在路上因為跟錢瑩一路過來弄溼了的夾克脫下來認真地掛起來,一邊說,不好意思,很亂,就要搬家了。我們臺裡新建了房子,但過去就要幾人合住一個套間了。還是喜歡這裡,可這是電臺的房子,人家要收回了。見錢瑩在那裡站著,馬上說,坐,坐,快請坐。錢瑩覺得很有些尷尬,心想,真的是來勤威這裡坐坐了?又想起自己一路的迷亂失態,反倒覺得有點難堪,混身上下不自在起來,一時立在那裡,連風衣也沒有想到要解下。
把風衣脫了吧!勤威這時走過來,伸著手,好像在等著接衣裳。他那雙不大的眼睛閃出很亮的光芒。錢瑩迎著他的目光,生出沉入他眼睛裡的幻想,整個人看上去是在發愣。突然,勤威就像那天在完玉家裡那樣,衝她眨了眨左眼,然後是明朗燦然的笑,那樣的笑裡,帶著孩子般純潔無瑕的天真,讓錢瑩有要漂浮起來的感覺。她順從地低下頭,開始解自己風衣的扣子。她的手有些哆嗦,一時竟使不上勁,那大大一顆的扣子好一會兒都沒能脫出大大的扣眼。錢瑩在心裡詛咒著自己的失態,餘光瞥見勤威的雙腳立著一動不動,就更著急。這一急,就更要哆嗦,難堪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時,勤威一步上來,一下子抱起錢瑩,聲音竟也是抖的:你真的讓我心疼死了,讓我心疼死了!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的孩子,天!勤威的聲音一聲高,一聲低,說到後面,還開始有點喘息,字跟字之間,由低低的呻吟聲做著間隔,錢瑩覺得自己一下好像便暈到在勤威的懷裡,口裡低聲地回應著,好冷,好冷,其實她心裡好像是想說別的,但控制不住,就一個勁地叫著冷。
勤威擁著她,一邊解開她風衣的紐扣,然後離開,跨過去從床上扯過一條毛巾被,嘴裡還一邊說,我這就去把電爐插上。勤威將毛巾被麻利地搭到肩上回身向錢瑩走來時,他的動作好像是放慢了的。對於這一點,錢瑩一直有點不太肯定是幻覺還是真象。在她的記憶裡,勤威是以電影裡慢動作的節奏,帶著迷離的表情,向她走來的。他的眼睛明明盯著錢瑩,但那目光卻是越過了她似的。他們的目光彷彿沒有交匯點。他的表情嚴峻,甚至應當形容成冷酷,錢瑩意識到什麼大事就要發生了,直了身站在那裡,表情裡有一種哆哆嗦嗦的盼望。勤威走到錢瑩身邊的時候,像是打著啞語“廢話少說”的樣子,右手用力地一搬,搬過錢瑩的右臂,勾到她的後背,同時左手交叉下去抵住錢瑩的左大腿上部,二話不說,一使勁就將錢瑩打橫了乾淨利索地扛起。
錢瑩的意識有一個瞬間是空白的停頓,然後奄奄一息似的活轉回來。第一個反應是應當有所掙扎。她那套著皮靴子的雙腿,象徵性地在空中踢了兩下,就再沒有了力量。她的頭懸空著,沒有一點支撐。她掙扎著想將頭抬起,卻感到有點發暈,但她還是清楚地知道,勤威走過了自己的床。他沒有將她往床上領的事實,讓錢瑩感到安心,卻隱隱地有點點失望。她這時意識到勤威是要將她帶到張竹躺椅上去,她的風衣在這過程中掉落在地上。一眼瞥見那乳白色的風衣以那樣凌亂的形態跌落在地面上,錢瑩心裡立刻湧上一種類似於豁出去千刀萬剮在所不辭的決絕。她一反手過身後,將頭上的髮夾急急地一支支往下扯,扯一支就扔一支。她自己讓這樣有點放浪的舉動刺激起來,閉上眼睛閉,不一會兒,頭髮就全部散開。這時,勤威低下腰,手一撥,將躺椅上的書撥到了地上,很敏捷地將那張毛巾被往躺椅上一鋪,將錢瑩放到躺椅上,自己一跪,跪到了躺椅邊。
勤威跪在身邊的事實,讓錢瑩覺到了一種壯美。在她的生命中,從來不曾有一個人,為了她這樣忘我過。她無法抑制地叫了一聲,是那種深深地吸進之後的釋放,“啊—!”她的身子還不由自主地挺了一下,竟然生出要寬衣解帶的衝動。勤威的頭移了上來,一下就吻牢她的嘴唇。一開始就是長驅直入直搗靈魂的長吻,他的舌頭,彷彿插到了她的喉管裡,那種非常果斷的陽剛氣勢,令人甘願屈服;在她感覺窒息的時候,他的舌尖,便軟軟地在她的口腔裡高速地蠕動,輕浮而狡猾。他常常會在某個一張一馳的回合後,用舌身飛快地大面積地舔過錢瑩的上下牙齦。這樣的感覺非常奇妙,在錢瑩後來所有其它的經驗中,再不曾有第二個人,有過這樣獨特的技巧。
這樣急緩有序的攻勢,很快就讓錢瑩的腦子裡泛出白白的一片,咪咪的聲音,突然就在靈魂深處的什麼地方幽幽地迴響著:勤威的Kiss打得很好呦。這聲音和幻想伴隨著勤威銷魂的吻,讓錢瑩熱血沸騰,她想將勤威的舌尖用嘴吸牢,有一點發狠的意思。可勤威的老到,使她的企圖一次次挫敗。在這種挫敗和企圖的搏鬥間,勤威將錢瑩的慾望一下舉到風口浪尖,一下推下萬丈深淵。錢瑩的身體開始扭動。就在這時,勤威的十指頂著她的頭皮,用了死勁地順著髮根像梳子式地篦進她散亂的長髮。在頭髮和頭髮、頭髮和手指的牽扯糾纏中,錢瑩感到一種生生的痛,那種痛配合著勤威的長吻,有一種難以言傳的絕妙的刺激。她全身一陣冷一陣熱,身體最隱密的部份,開始散發出一種溫潤的慾望。這個失控了的慾望的強烈程度,是她有生以來從未體會過的。她就迷迷糊糊地盼望著勤威有更大膽的動作。
勤威卻鬆開手,慢慢起身,緩緩地移著身子,擠到躺椅上來。他的手開始卡到錢瑩的脖子上,停在那裡一下,就伏下來用舌尖慢慢舔著她的脖子,刺激得錢瑩忍不住抬起手,去拉勤威的手。那拉扯裡有一種執意的要求和暗示。勤威的手就順勢摸到了錢瑩的胸前,很粗暴地一路下來,是下了死勁的那種擠壓。錢瑩有一種被征服的快感,開始低聲叫到道:勤威,勤威,不要停,不要。勤威沒有迴響,只是更用了勁,兩個人在窄小的躺椅上有點展不開似的,互相像是撕打著。這時勤威大概是想換個姿勢,一抬腿,卻一腳踢到了邊上的矮臺子,上面的圍棋子兒落花流水般地嘩啦啦嘩啦啦響著一地散了開去。這對他們的糾纏起了幾分推波助瀾的作用。勤威的手就毫不猶豫地伸到錢瑩的裙子裡,開始拉扯她的褲襪,到了這個時刻,錢瑩完全昏了頭,她對勤威的欲求,一下子被推到頂峰,忽然就放鬆了雙腿,開始呻吟。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了敲門聲,與此同時,屋裡的燈,一下子也滅了。他們兩人急速地停下,在黑暗裡,相互抱著,壓抑著喘著氣,不敢出聲。
勤威,勤威!是個很嗲的女聲,然後執著地敲門。
勤威的身子下意識地挺起來,原來摟著錢瑩的手一下就鬆開了,隨後在黑暗裡示意錢瑩保持安靜。
沒人耶,嗲嗲的女聲說。這時另一個有點沙沙的女聲接過話:剛剛屋子裡不是有燈的嗎?是兩個女孩。錢瑩的腦子開始有功用了。
門外開始有嘈雜的人聲,有人在喊:誰他媽的又在用電爐了?勤威伸手過來,安撫地在錢瑩的背上摩挲,錢瑩坐在那黑暗裡,被這樣有點強迫著忍氣吞聲,心裡無法自欺地體會到了“偷”的感覺,讓她倍覺羞恥。
門外的兩個女孩子開始應和著人聲。迴廊上有腳步聲。找勤威?剛才好像還聽到屋子裡有響聲呀,一個男聲由近而遠搭著女孩子的話。勤威,勤威,那嗲裡嗲氣的女聲像得到了鼓勵,又叫起來。一邊又敲,還有點猶豫地說,會不會睡過去了?他很愛睡懶覺的。
聽到這裡,錢瑩忍不住湊過去想看看勤威臉上的表情。勤威一動不動,但錢瑩知道他在仔細地聽。錢瑩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勤威將手按在她的肩上,示意她不要亂動。錢瑩突然覺得很委屈,鼻子一酸,沒想到兩道淚水就流下來了。
門外的敲門聲很執著。那個沙沙的聲音又響了:阿梅,算了,沒人。剛才不是有燈嗎?那個叫阿梅的聽起來挺執拗。難說的,可能忘了關燈也不定?沙沙的女聲在勸慰著。沒有迴響。
錢瑩在黑暗裡抬起頭,在暗室裡望向天花板,心裡想像著沉默的阿梅臉上的表情,生出一腔的悽傷。勤威在黑暗裡,體貼地慢慢將手伸過來,往她的臉上揩著。他竟然知道她的心情。錢瑩立刻就心情複雜地抽泣起來。這抽泣來得很突然,她知道在這情形下,它極端的不合時宜,就自覺地壓了聲,雙肩急速地抽動著。勤威的臉貼到她溼溼的臉上,只停了幾秒,就開始用舌頭去舔她臉上的淚。然後很快地就激動起來,開始在錢瑩身上撫摸起來。錢瑩恨恨地開啟他的手。她明確地覺出自己在心理上跟勤威拉出了距離。勤威肯定也體會到這距離,立刻停止了動作。兩人非常沒趣地坐起身來。
也沒打招呼,這樣來,摸門釘也是不奇怪的。沙沙的女聲又說。也是。那是阿梅。錢瑩覺得自己好像可以看到那個阿梅幽怨無奈的眼神,好像看到她在那沙沙聲的撫慰下,怎樣心不甘情不願地起步離去。
一切歸於沉寂。讓人甚至聽到了外邊細細的水流流進陽溝的聲音。這時,燈忽然亮了。錢瑩的眼睛立刻閉了眼,再張開時,看到滿目狼藉,忽然覺得一陣無邊的空虛。她掙開勤威,起身下地找鞋。她的頭髮亂成一團,身上的裙子帶著極度掙扎過的痕跡,臉上的脂粉也化作斑斑點點。那雙平日裡總是閃著沉靜安寧目光的雙眼,因有了哀怨,看上去竟有幾分動人的悽美。
你想知道她們是誰嗎?勤威的聲音在身後想起。聲音很低,底氣有點不足,猶猶豫豫,像在試探似的。
錢瑩彎腰拾起地上的靴子,走回來到躺椅邊上坐下。一邊往腳上套著鞋子,一邊說,你覺得我有什麼立場嗎?話一齣口,心裡一陣痛。不是尖刀戳下去的那種尖銳的痛,而像是被銼子銼過嫩肉的那種鈍鈍的、卻是沉沉的痛,讓人叫不出來,卻想要捂一把心口喘大氣的痛。她的眼淚隨即盈滿眼眶,然後擠了個很勉強的笑,將鼻涕眼淚用勁地吸下去,鹹鹹地含在嘴裡,抬抬眉,鼻音很重地說,她們,她一頓,轉眼又指向屋子深處堆在縫紉機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布料,說,還有她們,大不了,還不是和我一樣,喜歡你吧。想到自己是在這樣的場合下,第一次明確地向勤威說出“喜歡”這兩個字,錢瑩難免覺得委屈,眼淚就又要下來了,可是一轉念,覺得到底有機會說了心裡話,便平靜下來,吐了口氣,如釋重負。
勤威停在那裡,很久很久都沒有迴響。他沒有說對不起,也沒有強行自說自話,這跟以往他的那種活絡、油滑一點也聯絡不上。錢瑩後來想,自己那樣的反應大概是出乎勤威的意料的,這使得他以往的經驗,一下子不能現成地套上來。
錢瑩穿好鞋子,起身整了衣裳,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風衣,只是髮夾,全部零散地掉在地上,和圍棋子兒混在一塊兒,她就沒有打算再撿它們。可頭髮那樣零亂,到底是沒法出門的,她只好轉過頭來,對勤威說,你有梳子嗎?勤威還是不響,起身走到書桌邊,從抽屜裡拿出把梳子遞給錢瑩,手裡同時還遞過一條膠箍,然後指了指屋子深處靠牆的書架說,那裡有面大點的鏡子。
錢瑩往那鏡前一站,一眼看到鏡子裡自己那樣的形象,眼睛就低了下去。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是想象過的自己,“放蕩”這個詞,在心裡一閃而過,身子立刻哆嗦了一下。轉念一想,走到今天,走到這裡,還不是為了勤威。在這個時刻再想到勤威,想到他瘋狂時的那種她從未見過的男性的獸態,她的心裡浮起一片空虛,空虛得讓人感到驚心,甚至還有點厭惡。而且,那些她早些時候幻想過的纏綿,驟然停止在令人深感羞辱的情景裡,讓錢瑩有了對理性的迴歸。她意識到這下自己對完玉是徹底地辜負了。想到對完玉的辜負,她開始有些煩躁。
勤威走到屋子深處,靠在書架旁。不管錢瑩剛才的心理活動如何,當勤威的身影一閃進她的視線範圍,她的心就忍不住為之一動。所以她不敢去看他,但她眼角的餘光能感到勤威這時完全恢復了過來。他突然那樣正經地跟自己拉開距離,讓錢瑩心裡感到難過。那個剛剛端起來的架子,勤威如果不搭手過來接一把,她真有放不下來的難堪。
勤威顯然沒有心思理會錢瑩心裡那上下左右撥來弄去的小九九。他站定下來,非常自然地將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盯著錢瑩,口氣懇切地說,錢瑩,你沒有理由恨我。
錢瑩一聽到這話,果真反應激烈。她馬上轉過頭去,看著勤威,冷笑了一下,好像很無所謂很不屑的樣子,還歪了歪嘴,沒有說話。這沒有影響勤威的情緒,他將手鬆開來,插進褲袋裡,挪挪身子,接著說,我別無選擇,只能是四面楚歌。“四面楚歌”這個詞,讓錢瑩書梳理著長髮的手停下來,心裡竟有點想笑,她及時地還了一句:還鶯歌燕舞呢你。
勤威轉身,神情沮喪地走過去拉過縫紉機旁的凳子,側身坐下,將手臂搭在凳子的靠背上,沒有去接錢瑩的碴。他靜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自言自語似地說,我從小長在灕江邊上。有時我想,我不過就是長出了那山水的樣子,我們那裡的人,很多都是這樣的,沒有人在意過這些。長大走出來,到城裡上學,有時回想,真不知是幸福還是苦難,遭遇的竟然是圍追堵截。就是上晚自習回來,半路也會有女孩從草叢裡跳出來。我不敢用調戲這樣的詞,可是,那樣的日子,那樣的生活!勤威說到了這裡,聲音竟然有些抖。他停下來,再不多言。後來錢瑩回想這一幕,實在是要佩服他,分寸感把握得真是無可挑剔。他就知道,什麼是“點到為止”,真是所謂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
這樣的話難免讓錢瑩想起咪咪那些關於勤威身世的話。咪咪對勤威身世的看輕,原本讓錢瑩想起來就要心痛的。雖然這時勤威沒有細說家史,但這樣誠懇的表白,聽來時實在是推心置腹、充滿信任。想他這樣一個看著總有點高不可攀的人,對自己能這樣以誠相待地掏心掏肺,錢瑩心裡便有了一點放鬆。
錢瑩,我不在乎她們的,真的,從來沒有在乎過。勤威接著說。聽到這裡,錢瑩突然意識到,這樣一直說下來,再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勤威就將自己撇得越來越乾淨了。這不禁讓她要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在這整個畫面裡的位置,這個設想讓她非常難受,就忍不住打斷了勤威說,我在你眼裡,也不過是那樣吧?
勤威突然笑起來,非常迷人的笑,隨即揚起眉毛,說,你和她們不可同日而語。錢瑩,是我說喜歡你在先的,我在先的!說著,就要上來摟她。這時的勤威,完全沒有了剛剛那樣的憂鬱,就像雨過天青晴空萬里,烏雲消逝得不留一點痕跡。
那麼完玉呢?這個問題已經到了錢瑩的舌尖,眼看著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可在就要張口的時候,錢瑩飛快地想到了“自討沒趣”這四個字,竟打了一個嗝,生生將那個問句吞了下去。到了這時,她心裡明確地知道了這是個早晚要硬碰硬的話題,但在此時,她又一次選擇了以“難得糊塗”作為應對。
錢瑩執意起身離去時,勤威的表情裡有一種被深深挫敗的灰色。他眼裡的光芒,閃出一種狠狠的兇悍。陪著錢瑩走出房門時,他用肩膀碰了碰錢瑩的肩頭,低聲說,我會很想你的。錢瑩的身子不可抑制地迅速熱起來。後來她想,那個春雨之夜裡忘我的肌膚相親,以前奏和暗示的姿態,為後來的許多在劫難逃,埋下了伏筆。
在黑暗裡,錢瑩果真停了一下,然後還是決定走。
離開勤威住處的時刻,風雨初停,桉樹葉浸溼在水裡的香氣,瀰漫在濃濃的夜色中。那樣的夜晚,從此總是和春雨中一襲乳白色的風衣、一條詩意盎然的雨巷、黑黑白白的棋子嘩啦啦嘩啦啦傾瀉四方的聲音、還有那場驚心動魄的纏綿,一起在錢瑩的記憶裡散發著永不能消逝的、一股桉樹葉浸在了水裡般的淡淡的藥香。
做最好的公號 做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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