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一種職業？

狗獾，是一個存在感甚低的家族。

狗獾原先只有一種，二十一世紀初被分成了歐洲狗獾Meles meles、亞洲狗獾M. leucurus和日本狗獾M. anakuma三種（順便一提，分類的依據是陰莖骨），對於它的知名度更是致命打擊。歐洲狗獾還能在哈利波特里混個學院標誌，我們這裡的亞洲狗獾，在大眾領域裡最知名的角色，就是被閏土扎的“猹”。

張掖荒漠裡，躺在洞口撓癢癢的狗獾

但如果仔細去了解，就會發現，狗獾雖然外表低調，核心卻是非常有趣的。它就像它深愛的大地一樣，樸實剛健，默默無聞卻發揮著支柱的作用。

有“蟹化”就有“獾化”？

要講狗獾，首先要說明的是，“獾”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一些外表相似但親緣關係各異的鼬科動物的集合。就像甲殼動物中“螃蟹”的形態出現了多次一樣，“獾”這個形態也出現了多次。你可以說，獾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一種類似於遊戲裡職業選擇的生態位。

我們一般稱為“獾”的動物，可以分成四類：

獾亞科Melinae，包括貓盟最熟悉的狗獾和豬獾。

狗獾，貓盟拍攝於河北承德

蜜獾亞科Mellivorinae，包括網紅“平頭哥”。

蜜獾叼著它最愛的蜂房圖片來源：markus lilje / inaturalist

美洲獾亞科Taxidiinae，包括美洲獾。

辛勤打洞的美洲獾圖片來源：trent_plourde / inaturalist

鼬獾亞科Hellictidinae，包括5種鼬獾，有時被歸為獾亞科，比其他幾種獾瘦，更擅長爬樹而不是挖掘，整體更像鼬而不是獾。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陳老溼救助的一隻鼬獾Melogale moschata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

狼獾雖然長得一副“獾”相，但它屬於鼬亞科Mustelinae。

名為“獾”的動物最顯著的，一個是粗短的身材和四肢，一個是黑白分明的臉譜（蜜獾是全身），後者可能是警戒色，警告捕食者它們會用尖牙利爪拼命反擊，或者從肛門腺分泌臭液。

獾的形態如此“殊途同歸”，要歸功於它們對挖掘的高度適應。擅長挖洞的哺乳動物，多具有一系列相似的特徵，比如短粗的手臂骨和手骨；發達的肱收縮肌（retractor）、腕部屈肌（carpal flexor）、遠端屈肌（digital flexor）和肘伸肌（elbow extensor）；尺骨的鷹嘴骨突（olecranon process，胳膊肘凸出的骨頭）延長，用來附著更大的肘伸肌。

短粗的身材和四肢也讓它們得到了“獾餅”的“美稱”。副作用是狗獾跑不快，也基本不能跳。貓盟的好朋友陳老溼說，他見過狗獾非常努力地爬坡，爬到一半就掉了下去，然後被自己豐滿的屁股彈了起來……

吃瓜的美食家

除了“猹”，狗獾在中國歷史上還有一個高光時刻，就是蹭了王荊公的熱度——王安石小名“獾郎”。不過王安石是出了名的不講究飲食，吃飯只夾離他最近的一道菜。而狗獾是個無所不吃的美食家。

狗獾屬於廣食性動物，它可以根據環境資源大改自己的食譜，這也提高了狗獾的適應性。中國青海湖和蒙古乾旱區的狗獾主要吃昆蟲，英國的狗獾主要吃蚯蚓，葡萄牙南部櫟樹林裡的狗獾吃很多的橄欖、梨和無花果。魯迅先生讓全中國人都知道了狗獾（猹）吃西瓜。

筆者在貓盟培訓時，在老鄉的地裡見過被拱倒的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被啃掉大半，經在地員工鑑定，作案者也是狗獾。

被啃禿的玉米棒和動物糞便 ©紅後

被弄倒的玉米 ©紅後

去年貓盟新員工小童和言熙在和順小南溝發現一個大胡蜂窩，今年突然消失了，我們能想到的嫌疑犯就是狗獾和人類。狗獾的皮很厚，不怕蜂蟄，歐洲狗獾會正面進擊胡蜂窩，把幼蟲和巢材都吃掉，很有點“平頭哥”的風采。但是胡蜂巢材是嚼碎的植物纖維，黏合成類似紙的樣子，它真不怕吃了腸梗阻嗎？

遭難的胡蜂巢殘跡 ©小童

住上別墅的動物

狗獾到底多能挖？文獻記載最大的歐洲狗獾洞之一，面積970平方米，挖出了28立方米的土，是人類以外的哺乳動物中最大的建築之一。從1992年開始，在江蘇鹽城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的最大亞洲狗獾洞佔地241.4平方米，有17個洞口。

辛勤挖洞的狗獾

狗獾還很講究內部裝修。1978年在山西陽曲縣一塊墳地發現的一個亞洲狗獾洞，洞道全長15.3米，在狗獾洞裡算是比較小的。洞裡有兩個最深的窩，離地面分別是2.4和2.7米，鋪著秸稈和草，是狗獾睡覺的床，地下深處有很好的保溫效果。這個洞裡還有三個專門用來排洩的岔口，狗獾會用土把自己的便便封在裡面，這裡原文特意描述了“挖開其口，糞味極惡”，可見好奇心害死人……

一個比較簡單的狗獾洞圖片來源：參考資料

狗獾是群居動物，歐洲狗獾有27只生活在一起的記錄，一群狗獾共用一個家域，家域的核心就是它們的洞穴。兒童文學作家黑鶴有一篇《獾》，對狗獾的群居性和龐大的獾洞，進行了生動的描寫。

這也許是沙山的內臟，一個龐大的洞室，在這巨大洞室的周邊又有一些其他的洞口。

……

此時，在洞室中，密密麻麻地擠滿了獾，旁邊那些分支的洞口處也露出獾的腦袋。

……

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有這麼多獾集聚在這裡，太多了，也許二十隻，或者更多。

狗獾們世代居住在一個洞裡，不斷擴建，可以形成規模龐大的“地下迷宮”。歐洲狗獾有記錄最長壽的是19歲，但狗獾洞的使用歷史可超過百年。

貓盟在河北拍到的狗獾一家

除了平時居住的洞穴，狗獾們還有臨時使用的“別館”。這點在和順也得到了在地員工的證實：狗獾會到田裡打個洞，但幾天都不來住一次，連動物都住上別墅了，顫抖吧，人類們！

狗獾的房客們

狗獾的驚人建築能力，也讓它們成為了（收不到租金的）包租婆。貓盟在張掖的調查，就證明了亞洲狗獾洞穴對兔猻繁殖、躲避極端天氣和流浪狗的關鍵作用。赤狐、貉、亞洲胡狼、冠豪豬、埃及獴都會利用狗獾的洞穴，在西班牙，還有赫曼陸龜Testudo hermanni藉助獾洞躲避火災。甚至連狼的大體格子，都會到狗獾洞裡養小狼，當然，要把洞口挖大才能擠進來。

赤狐探索狗獾的洞口

狗獾最親密的室（冤）友（家）是貉。2015年發表的《狗獾洞對其他食肉動物的作用》（Role of badger setts in life of other carnivores）一文，使用紅外相機觀察了俄羅斯達爾文保護區（Darwin Reserve）和Ussuriisk保護區的狗獾洞。在達爾文保護區，人們兩次觀察到貉借用獾洞養娃，五月底六月初時，狗獾搬出去了，貉帶著小貉入住，八月狗獾返回，貉也搬走了。

河北承德，出現在貓盟的同一紅外相機位點的貉與狗獾

在冬天，貉會藉助獾洞禦寒。人們在Ussuriisk保護區發現，兩隻貉在11月住進有主的獾洞，那時獾已經冬眠了。在跨越波蘭和白俄羅斯的比亞洛維扎（Białowieża）原始森林裡進行的調查，甚至發現88%的獾洞冬天都有貉與狗獾同住，兩者睡在不同的“房間”裡。

狗獾孜孜不倦的挖掘，還會讓土壤表層養分富集，PH值提高。狗獾除去了佔優勢的植物，從而讓幼苗有更多生長的機會。在狗獾翻掘過的土地上，適應不穩定環境的植物會獲得生存優勢。另外，狗獾把大量有機質帶入洞穴，也給許多蟎蟲等小型腐生動物提供了住所。總之，狗獾挖過的地方，高等植物、苔蘚和無脊椎動物的多樣性都會提高。

不應該默默無聞

像狗獾這樣會大規模改變環境的動物，被稱為生態系統的工程師（ecosystem engineer）。它們的“勞動”對生物多樣性產生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放眼整個生態系統，我們對它們的瞭解還只是初步階段。

《歐洲的狗獾作為生態系統工程師和它的法律地位》（Badger Meles meles as ecosystem engineer and its legal status in Europe）一文提到，在歐洲受人管理的森林裡，由於嚴格的管理，生物多樣性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喪失。此時能夠增加生物多樣性的自然干擾已經很少，像狗獾這樣挖土的哺乳動物是其中之一。

河北的狗獾，狗獾和豬獾都喜歡坐在水裡刷洗毛皮，貓盟的紅外相機拍到了許多這種畫面，不過這裡只有爛泥而沒有水，到底是刷洗除了清潔另有作用呢（比如調節體溫），還是它不知道自己越洗越髒呢？

這正好應了盧梭的一句話，“自然的東西都是好的，在人的手裡就變壞了”（當然，並不是說人類不應該發揮主觀能動性去改變自然，盧梭的觀點是有其侷限性的，但是我想提醒大家，不受干涉的生態環境，本身就會形成某些有序的系統）。作者呼籲，需要更多的研究，來證明打獵是否破壞了狗獾的生態服務功能。並建議對獵獾進行管理，比如不要在狗獾繁殖的時候獵獾。

行文至此，我順便在萬方資料網上搜索了一下“狗獾”，得到兩百多篇期刊論文和學位論文，雖然有一些提到了保護，但沒有一篇是以狗獾的生態環境影響為主題的。而且國內只有很少的地區狗獾的種群狀況得到了研究。

在地上打滾的狗獾

《中國對食肉動物進行的科學研究的種類偏向和溢位效應》（Species bias and spillover effects in scientific research on Carnivora in China）一文，提到了在科研領域的物種偏見：大熊貓和大型貓科動物吸引了大多數的關注，而靈貓科和鼬科這樣的小型肉食動物被嚴重忽視了。

日益推進的開發活動，和日益難以控制的狩獵，對它們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沒有狗獾的森林會不會變得更加單調貧瘠呢？這些低調的地下工作者，理應得到更多的關注。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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