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與基督教的關係

教會面對心理學所出現的智識危機

過去三十年,著名的當代倫理哲學家麥金泰爾(Alasdair MacIntyre)廣泛地探索了現在西方倫理哲學所出現的衝突。在他的討論過程中,他深刻地反思了智識傳統(intellectual traditions)發生碰撞時,可能出現的情況。麥金泰爾說,“傳統,當它活力尚存之時,會不斷捲入衝突之中”。它們會不斷捲入“社群”成員之間的異見——那些有自己的思考、支援傳統的不同代際成員之彼此不同意。他對有生命力的傳統之定義是,“基於歷史延伸的社會性爭議——對究竟哪些內容是構建傳統的部件之爭議”。爭議的“內容”包括傳統的信念、標準和實踐。
區分一種傳統和另一種傳統的信念包括世界觀、人類的本性及其理解方式(例如,關於人類起源、形而上學的構成、人性之最優或成熟狀態、人性如何發展、精神病理學及其手段,以及知識的合法來源等信念)。傳統的標準指的是用來評價信念、實踐、成熟和智慧的合理性指標。最後,一個傳統所獨有的實踐(為著我們的目的)是如何獲取關於人的、有效的可用資訊之手段(比如,聖經的、神學的、靈性的、哲學的、經驗的、科學的、試驗的、道德的手段);以及如何促進人類合宜的發展、提供精神病理學的治療手段。
我們有著許多不同的傳統:比如工匠的傳統、藝術的傳統、知識的傳統和宗教的傳統,而它們各自又可能由若干子傳統(subtradition)所構成。有生命力的傳統之特徵乃是衝突,因為它的成員們會不斷就其內容提出各種疑問。死亡的傳統或者缺乏活躍的支持者,或者僅僅簡單重複過去的教條,沒有任何疑問出現。
在他的分析中,麥金泰爾偷偷地暗示說,有生命的智識傳統擁有樂於探索質問的頭腦,藉著爭議將其引向更好的、更完備的理解。基於這樣的假設,在某個傳統的歷史上,最有激勵性的事件之一就是與其他傳統的相遇——與那些有能力揭露這一傳統先前弱點的傳統相遇。有見識的傳統支持者會利用這種批判性對話的好處,攫取“新的”競爭性傳統的長處,豐富自己的傳統。同時——這就是挑戰和爭論將要出現之處——這種探險(實踐本身需要批判性評價),有著消減傳統本身獨特之處的危險。從外來傳統借用太多,可能導致自身傳統的崩潰,有時甚至導致傳統的消失。最終,這種相遇的價值取決於它是否可以為傳統自身帶來益處:讓傳統更新復興,以現代的方式重建和恢復其自身的資源。
傳統之間的相遇非常複雜,因為不同傳統的成員所受的訓練不同。有人可能僅僅受過自身傳統的訓練,而其他人則可能主要受到競爭傳統的訓練。麥金泰爾認為,能夠對相互競爭的傳統之爭做出最大貢獻的人,是那些同時受過兩種傳統訓練的人。這樣的人“乃是跨界的居民,通常會同時受到爭議各方的懷疑和誤解”,因為那些僅僅受過一種傳統的良好訓練之人,只能用自己傳統的語彙——他們業已理解和知曉的權威信念、標準和實踐——來解讀另一種傳統,這就使得受過不同傳統訓練之人難以溝通(甚至相互信任)。事實上,那些只用“一種語言”的人,缺少足夠的背景知識來真正理解爭議可能帶來的好處和陷阱。
麥金泰爾的分析也指出了構成一種傳統之危機的因素。當傳統 A 與具有堅實可靠的信念、標準和實踐的競爭性傳統 B 相遇的時候,屬於傳統 A 的人可能會遇到嚴重的問題。麥金泰爾說,傳統 A 解決危機的方式是構建一個相遇的敘事(narrative),包括如下的元素:傳統 A 的基本理性根據和合法性;承認因與競爭對手相遇而暴露的弱點,以及它如何恰當地闡明這些問題,並加以修正;暴露傳統 B 中(更為)明顯的、尚未解決的弱點,最終顯示修正後的傳統 A 要明顯優於其競爭對手。
麥金泰爾反覆強調,一個傳統與另一個傳統之間作出成熟的有益互動之最大障礙,在於每一種傳統的信念、標準和實踐都是其支持者用來評價另一種傳統的手段,所以他們用來在理性上決定傳統優劣的手段,本身就是爭議的一部分。因此,傳統有時會彼此貶低和忽視,常常只有在被迫的情況下才進行對話——或者是因為社會變革的必須,或者是需要維護道德和知識上的完整性。
當然,在本書中,我們的焦點在於兩種解釋人類本性、促進人類福利的傳統之爭上——兩者都是源於歷史、想要理解人性和進行醫治的傳統社群——基督教傳統與(晚近的)現代心理學傳統。正如前面所述,基督教擁有自己牢固的心理學和心靈關照(soul-care)傳統,始於聖經,延續了兩千年,有許多延續許多代的學派,構成許多心理學和心靈關照的子傳統(天主教、東正教和新教)。新近的心理學也構成一種傳統,儘管其年歲要年輕許多。然而,它雖然歷史較短,卻因其數量龐大的文獻、廣闊的研究領域(同樣由各種子傳統構成——著名的有精神分析、行為心理學、認知心理學等等)而顯得更為強大。
另外,本書也關注智識(以及心靈關照)的危機——自從現代心理學地位日漸顯著以後,基督教社群就陷入了危機,實際上,一個極為嚴重的危機。請想一想。在我們更廣大的文化圖景上,這兩個社群哪一個(在大學、學術媒體、精神健康以及治療機構中)具有最大的影響力,哪一個對另一個有著更大的影響?直白的說,事態幾乎一邊倒:基督教社群對現代心理學圖景僅有非常少的可見的、建設性的影響,而這些影響還是在按照晚近的現代主義的遊戲規則下獲得的,並且無法明確地提到基督教幾個字。相反,現代心理學社群對基督教社群有著難以估量的巨大影響力,體現在後者所建的諮詢中心、專科學校和大學中,進入某些書籍中,甚至進入了教會里。
為何會發生這樣的危機?正如我們前面所說,現代心理學利用大量優秀的實驗來理解人類,發展出許多極為複雜的心理學理論,使用各種新穎的實驗方法來探索從前一無所知的人性之各個方面——這些都是基督教傳統從來沒有討論過的領域。更進一步,這種“新傳統”發展出了令人炫目的各種系統和技術,能夠增進人類的心理健康,在科學複雜性上遠遠將基督教傳統拋在腦後。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科學導向的文化中,現代心理學比其前身、也比任何替代性的世界觀都要科學。另外,現代心理學在主流知識分子(大多數是現代主義者)中間獲得壓倒性支援:它提供的人類認知模型優於所有之前的系統——更精確,更完備,更小的失真。所有這一切,共同構成了教會的危機。
基督教在心理學和心理治療上,究竟是一種活著的傳統還是已經死去?我們有證據表明——其中有些證據收錄在本書裡,它仍舊是一種非常有活力的傳統!然而,似乎基督徒們用了很長時間才開始承認,他們遭遇了一場智識上的危機。我們接下來要考慮基督徒們回應這一危機的各種早期嘗試。

基督徒對“新心理學”的回應

不少基督徒對於建立現代心理學作出了貢獻。幾十年前,有些顱相學家(phrenologist)是基督徒。弗蘭茲·布倫諾(Franz Brentano)是一位敬虔的基督徒,雖然飽受爭議(他曾經是天主教士)。他的“意向心理學”(Actpsychology)對當今歐洲心理學有顯著影響,而他本人則受到他的天主教(以及亞里士多德哲學)訓練的影響。普林斯頓大學敬虔的學者型校長,詹姆斯·麥考什(James McCosh),出版過討論認知和情感的著作。儘管這些著作飽受哲學的影響,但卻嚴肅地考察了生理學對心靈的作用。
然而,美國新心理學的領袖人物中,凡持有新教信仰之人都比麥考什更偏向於自由派。早在年輕時代就讀神學院時,斯坦利·霍爾(G. Stanley Hall)就成為了美國現代心理學早期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建立了美國第一個正式的心理學實驗室,創始了第一份專門討論心理學的英文期刊,建立了美國心理學協會(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APA),併成為第一任主席。由神學家轉變為心理學家的萊德(G. T. Ladd)的著作,曾在20年中被視為英文生理心理學(physiological psychology)最重要的作品,而他也成為了美國心理學協會第二任主席(甚至比威廉·詹姆斯還早!)。在他們職業後期,萊德和霍爾都在現代心理學和自由派神學的基礎上,討論了宗教問題。
接下來的數十年間,其他自由派新教徒開始探索現代深度的各種心理學對於教會的價值。同時,他們也開始挑戰遍佈現代心理學、作為其起源的自然主義,甚至形成了一場可觀的運動,並對臨床教牧教育(Clinical Pastoral Education,CPE)有所貢獻。從二十世紀中直到現在,後者為主流教會(mainline)訓練了數以千計從事教牧關懷(pastoral care)的牧師和隨軍牧師。然而,大體上看,自由派新教徒很大程度上擁抱了他們想要施加影響的現代主義——在他們的作品中,現代心理學家的影響力要遠遠超過聖經。信仰和心理學的關係在很大程度上是單向的,結果是信仰與現代價值觀結合,從而受到改變(更多的個人主義,更模糊的個人道德觀,理性/科學比聖經啟示更有權威)。
這種總體的趨勢一直延續到現在,儘管變得更為圓滑,但是後現代的元素也更為加增。儘管有人試圖批判主流心理學,他們仍舊對當代價值觀和思潮保持很大的開放性,同時高度懷疑聖經的價值,而不是想法子與經典基督教相結合。
天主教也同時開始涉獵新心理學。愛德華·佩斯(Edward Pace)神父曾經師從馮特(Wundt),後來從1891年起就在美國天主教大學(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教授心理學課程。佩斯還是 APA 的創始成員。後來,天主教徒可能是最早開始在聖經中尋找補充性經文,以宗教為背景來討論心理學實驗文獻中提及的人格和心靈(儘管天主教內部也有一些更為警惕的聲音反對新心理學)。這種“補充”主義,可能部分因為托馬斯主義(Thomistic,指阿奎那哲學)在19世紀最後幾十年一直延續到20世紀中葉的復興。阿奎那的作品有著豐富的心理學元素,對於(亞里士多德式的)實驗研究保持明確的開放態度,同時要求引用哲學(或者理性)來處理豐富的人性,可能影響到天主教與現代心理學文獻的辯論,在其中增加了哲學思考,包括意志、心靈-身體的關係等話題。
與天主教和自由派新教相對,沒有太多的證據顯示保守的新教徒在20世紀早期曾經對心理學有所思考和關注。正如心理學逐漸成為主流學院和大學社會科學的核心課程之一,透過檢查1920-30年代的基督教文學院的課程設定(例如,惠頓和加爾文大學),可以發現他們也大概在同一時期開始提供現代心理學課程。不少基督徒批判新心理學中的現代主義和不可知論,也有不少孤立的作品曾經站在基督教視角上,嚴肅地考慮現代心理學問題。然而,保守主義者大體上與更廣闊的文化之間在智識上的碰撞越來越少,因為他們將後者視為屬靈上的盲目。這是基要主義的黃金時代,而大多數基要主義者對文化議題、高等教育和學術研究興趣闕如。另外,他們若非完全反智,至少也是實踐導向的,興趣更多放在贏得靈魂或者宣教上,而不打算為基督宣揚文化。他們中間大多數是孤立主義分子,希望避免與世界接觸(包括屬世的各種不敬虔思維,比如各種大學)。對於許多基要主義者而言,高等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學習聖經(而不是學習心理學這類科目)。結果,在這一時期他們開始建立自己的高等教育機構:聖經學院(Bible colleges)。
另一個可能有助於理解他們對心理學和輔導缺少興趣的因素是:與他們的清教徒和敬虔主義傳統相悖,那時的保守派基督徒不太注重心靈的內在狀態及其健康。除了某些相反的證據以外(例如,某些運動所產生的讚美詩),主流的基要主義文獻特別關注教義(比如末世預言)、道德議題和傳福音。人的心靈——除了是否重生之外——很大程度上被人忽視。結果,在那幾十年期間,最好的教牧關懷文獻都是由更自由主義的基督徒寫的。
直到二戰以後,保守的新教徒才開始跳出他們的文化藩籬,更嚴肅地思考他們的信仰如何與科學、藝術共處的問題。一些基要主義者開始在文化和高等教育中扮演更為積極的角色,自稱為福音派(evangelicals)。直到1950年代,我們才發現福音派開始有意識地涉足心理學。

早期福音派在心理學上的活動

我們很難把泰勒大學(Taylor University)心理學系主任希爾德雷斯·克羅斯(Hildreth Cross)稱為一位革命性的思想家,但是他在1952年出版的《心理學導論:福音派的方法》(An Introduction to Psychology: An Evangelical Approach),用“神的話語為濾鏡”(此書前言),首次正面地介紹了心理學。儘管按照大多數學術標準看,此書失於簡單,但無論如何,它嘗試將基督教的解釋和評價與現代心理學的資訊結合在一起。此書批評進化論,多處引用聖經來強調人的超自然性,同時多少膚淺地介紹了當時心理學導論中的各種主題。這本書最後是一個“動態基督徒人格”(dynamic Christian personality)研究,明確地用聖經和神學來解釋了得救對人格的影響。
一些保守派基督徒,主要是改革宗神學立場的實踐心理學家,在1954、1955年兩次舉行會議,探索心理學、精神病學和宗教的關係。在1956年,他們成立了基督教心理學研究協會(Christian Association for Psychological Studies,CAPS),持續舉行會議探索人的信仰與現代心理學發現之關係,並特別強調諮詢輔導實踐。CAPS 如今還繼續舉行年會,儘管他們的身份已經大大擴充套件,超越了從前的改革宗社群。
克萊德·納拉莫爾(Clyde Narramore)是一位實踐心理學家,從1954年開始了一個叫做“生活心理學”(Psychology for Living)的廣播節目,後來一度在全國200多個電臺播出。他後來出版了一本有影響力的書,簡介了基督教心理治療方法——一種重視聖經權柄,對卡爾·羅傑斯(Carl Rogers)以人為中心的諮詢方法進行了基督教化(Christianized)的方法。特維迪(Tweedie)比納拉莫爾更加明確地將治療模型建基於外顯的基督教上,他的書對維克多·弗蘭克爾(Viktor Frankl)的作品進行批判,但仍舊很大程度上支援弗蘭克爾關於人格和治療的看法。這些作者用不同的方式與現代心理療法辯論,對福音派基督徒的心理健康多有貢獻。
1960年代,來自瑞士、從弗洛伊德和榮格學派傳統成長起來的、中年皈依基督教的醫生-心理治療師保羅·杜尼耶(Paul Tournier)寫的書被翻譯為英文,其中的智慧和多年基督教治療的從業經驗,讓許多渴求文獻的福音派基督徒大開眼界,從基督教的視角為他們提供了一種有深度的心理學。
後來,許多福音派基督徒開始感到,有必要接受被基督教世界觀所規範的高等心理學訓練。富勒神學院是福音派學校中第一所開設臨床心理學博士課程的學校,此後數年克萊德·納拉莫爾及其侄兒布魯斯·納拉莫爾(Bruce Narramore)共同建立了羅斯米德心理學院(Rosemead School of Psychology)。成立後不久,羅斯米德就開辦了《心理學與神學期刊》(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Theology),為福音派在心理學上的研究提供了第一個學術平臺。1975年,CAPS 也開始出版《CAPS 通訊》(CAPS Bulletin,1982年改名為《心理學與基督教期刊》[Journal of Psychology and Christianity])。從某種程度上說,1970年代是福音派涉足心理學的轉折點。逐漸的,福音派討論心理學或輔導的著作開始多起來,從現代心理學的諸多課題,比如兒童教育、婚姻、自我形象、人格和屬靈成長等方面吸取了許多洞見和技術。然而,還要再過10年左右,人們才意識到基督教傳統與現代心理學相遇所帶來的危險,並表達嚴肅的關切——正是這種智識危機為本書的五種立場提供了材料。
一、聖經輔導觀點
傑伊·亞當斯(Jay Adams),威斯敏斯特神學院的實踐神學教授,以其廣為人知的著作《勝任輔導》(Competent to Counsel)引發了這場危機。在書中,他嚴厲地批判了現代精神病學和心理治療,指出它們乃是極為世俗化的產物。他交替地指責這些學科對精神病理學的理解、以人為中心的治療,說它們都毫無疑義從根本上與基督教對立。亞當斯呼籲基督徒拒絕接受佔據統治地位的弗洛伊德學派以及各種人本主義的輔導方法。在他自己的模型——“勸勉式輔導”(nouthetic counseling)中,他教導說,真正的基督教輔導,應認定聖經足夠滿足神的百姓一切的屬靈需要。於是,他提倡基督徒應當將輔導的注意力集中在對罪的悔改上(因為現代心理學要處理的絕大多數問題,都是罪導致的),以及認定基督是神為我們的問題提供的解決方案。他還相信牧師應當是基督教社群的主要輔導師。亞當斯在1968年建立了基督教輔導和教育基金會(Christian Counseling and Educational Foundation,CCEF),1977年開始出版《教牧實踐期刊》(Journal of Pastoral Practice),幫助教會以聖經的方式滿足各自的輔導需要。
透過他數量龐大的著作(現在已經超過70本)以及它們有力的先知風格,亞當斯激勵了許多基督徒嚴格按照聖經來輔導,拒絕與現代心理學在任何形式上結盟。他和其他人對那些相信基督教與世俗思想混合輔導的基督徒輔導師的作品和實踐,越來越持有嚴厲批評的態度。
1976年,在他 CCEF 的同事約翰·貝蒂勒(John Bettler)幫助下,亞當斯和其他人一道建立了全國心理諮詢師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Nouthetic Counselors)。除了威斯敏斯特神學院以外,其他神學院也開始提供專注於使用聖經為輔導理論和實踐的輔導學位。隨著這場運動的目標日漸清楚,它的名字從“勸勉”(nouthetic)輔導變成了簡單的“聖經”(biblical)”輔導。這在1993年《教牧實踐期刊》改名為《聖經輔導期刊》(Journal of Biblical Counseling)後就廣為人知了。
這場運動並非鐵板一塊,隨著時間的推進,不同的方法和內容開始變得明顯起來,有人開始質疑亞當斯的部分教導,並批判性地接受了現代心理學的某些研究。作為抗議,亞當斯在1990年代中期離開了 CCEF,此後 CCEF 就被想要調整他初始異象的人所領導。另外,也有新的學派興起,以不同的方式超越了亞當斯的勸勉模型,但同時保留了這場運動的核心——包括《國際聖經輔導師協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Biblical Counselors)和聖經輔導師協會(Association of Biblical Counselors)。這些改變又促使亞當斯和其他人一起在2005年創辦了《現代事工期刊》(Journal of Modern Ministry),以及勸勉研究協會(Institute for Nouthetic Studies)。
然而,許多基督徒並不覺得聖經輔導能夠完全服眾,於是也有反對的聲音出現。例如,不來教會的人幾乎不具有宗教信仰,他們的許多問題在聖經中也從未提及。輔導和治療他們的輔導師就覺得,聖經很難應用在他們身上。更進一步,那些受過世俗研究生教育和訓練的人相信,現代心理學的價值比聖經輔導一派所認為的要大,特別是那些深入研究過現代心理學的教師和研究人員更相信這一點。於是,有人就把聖經輔導運動冠之以“反心理學”(antipsychology)之名。另外,許多人逐漸意識到,有些保守的教會在誤用聖經,以他們威權性(authoritarian)子文化,給人們造成了傷害(堅持聖經輔導的人也承認其中的某些問題)。這種濫用聖經的做法,讓有些基督徒開始懷疑基於聖經的輔導,更偏向於基於心理學的輔導,而不是單獨關注屬靈層面的問題。正是在這個背景下,1970年代,兩種更偏向現代心理學的福音派方法開始漸漸形成。
二、解釋層次觀點
解釋層次(levels-of-explanation,LOE)方法認為心理學和神學兩個學科(或“層次”),有著尖銳的區別。受到物理學家理查德·佈德(Richard Bube)的影響,這種方法的支持者認為,所有現實的層次都很重要(物理的、化學的、生物的、心理的、社會的、神學的),而每個維度或層次的現實都需要自己獨特的、恰當的方法來研究,由此構成相應的學科,因此我們不應當模糊各個學科之邊界。混淆層次的結果是我們把各種極為不同的、其實不相關的概念混為一談(例如,罪和大腦功能失調),從而誤解了現實。更進一步,對每個層次的理解可能提供關鍵性的、獨立理解其他層次的獨特視角。於是,這種方法也被叫做視角主義(perspectivalism)。特別地,神學和心理學使用不同的探索方法,有著不同的研究目標,致力於回答不同的問題。混為一談將會讓二者都失真(儘管這種方法的支持者鼓勵所謂跨學科對話——為了更全面地把握人的本性而進行的事後交談)。這種方法對世俗現代主義對心理學的影響毫無興趣,因為其支持者強烈地相信,用恰當的方式研究科學,是消除此類偏見的最佳辦法。將神學問題帶入到心理科學中,只會削弱其客觀性和科學方法的一致性。
值得指出的是,LOE 的大部分支持者都是學者和研究人員,多是在非基督教學院和大學教書的基督徒。其中有些人做過神經心理學(neuropsychology)研究;他們很難相信,採用特別的基督教方法可以為此類研究帶來任何差異。相反,他們擔心信仰的入侵所帶來的任何不需要透過經驗建立的信念,都可能妨礙真正的科學。科學只能建立在對現實客觀研究的基礎上,藉助直接觀察的過程,可由任何感興趣的研究者重現。
我們需要指出,一個人並不需要正式宣告自己持有這一立場,才能隱含地 (例如,在教學、寫作或輔導中)這樣做。大量基督徒以這樣的方式為現代心理學做出了巨大貢獻;例如,宗教心理學、靈性、饒恕的研究和治療、價值觀在心理治療中的角色,以及積極心理學等等。這些工作確立了現代心理學課程的規則,同時顯示了基督教傳統可以如何間接地、從內部影響現代心理學。
三、統合觀點
統合方法也是1970年代逐漸形成的,但在對待現代心理學問題上,比聖經輔導更為開放,但又比解釋層次方法更加同情聖經輔導。因為關心自然主義和世俗人本主義對現代心理學及其輔導文獻的影響,這種觀點的支持者(通常是輔導師和治療師)承認,基督教信仰能夠對現代心理學和輔導提供重要的幫助。然而,他們也尊重心理學發展至今的科學性,因此認為,基督教信仰應當以某種方式與當代心理學結合。這一派明確提出“跨學科統合”,就是要結合心理學和基督教神學兩個學科。
這些統合主義者相信,兩個學科從不同的方式認識人性及其發展,解釋問題的原因、提供解決的方案。然而,在某些地方它們的責任彼此重合。納拉莫爾提出,統合方法致力於“將神話語的特殊啟示與心理科學和職業所得到的一般啟示結合在一起”。
柯林斯(Collins)更激進地想要為心理學尋找不同的基礎,就是“建基在聖經上,與神的話語一致”,為要發展一種“基於聖經的心理學”。他們兩人提出了各自不同的“統合”方式(與 LEO 相對),但是他們給出的文獻都多少混合了兩個學科,不管是論文還是著作中的綜述部分。
瓊斯和布特曼(Jones & Butman)提出了另一種統合的方法,乃是將基督教世界觀的信念與心理科學和實踐相結合,而不是直接訴諸於神學信念(因為神學信念屬於另一個學科)。乍一看,這和 LEO 頗為相似,但是它涉及到一種異常完整的、利用來自聖經的基督教世界觀語彙,對現代心理學文獻的批判性重釋。過去10年中,新的典範性統合工作已經出現,暗示這種方法正在經歷某種革新。
統合方法對福音派社群有著巨大的影響。為平信徒所寫的統合方法書籍——涉及婚姻、創傷恢復、自我認識、原生家庭問題等多個心理學主題——都賣得很好。統合主義者主持的基督教電臺節目也頗受歡迎。基於統合的輔導和治療中心,在美國遍地開花,有時甚至成為地方教會的事工之一。許多主流基督教諮詢研究生課程,現在都官方宣稱自己採用統合方法的進路。最近,CAPS 組織為了慶祝自己50歲生日,特別針對碩士和博士層次的輔導從業者和學術研究人員,結集出版了一組統合方法的文章。在1990年代,蓋裡·柯林斯(Gary Collins)和提姆·克林頓(Tim Clinton)組建了美國基督教輔導師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Christian Counselors),希望用一種略微比 CAPS 保守的神學立場,在更廣的範圍內(平信徒和牧師,以及輔導從業者)普及這種方法,經歷爆炸性增長,如今它或許已經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基督教組織。
四、基督教心理學觀點
隨著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的衰退,基督教哲學在最近數十年中,由於阿爾文·普蘭丁格(Alvin Plantinga)、尼古拉斯·沃特斯特夫(Nicholas Wolterstorff)、威廉·阿斯頓(William Alston)和其他許多思想家的共同努力,經歷了引人注目的重振。代表著一種與主流哲學思潮不同的獨立思想,基督教哲學家在許多公共哲學議題上發展出了獨特的基督教立場,並探索了許多隻有無神論者才感興趣的話題。
這些哲學家中間,斯蒂芬·埃文斯(C. Stephen Evans)至少部分受到基督教哲學家/心理學家克爾凱郭爾(Søren Kierkegaard)的影響,提出近來在哲學領域出現的境況,同樣可以合理地出現在心理學領域。他挑戰在心理學領域工作的基督徒,基於基督教信仰對人類的認識,發展自己的理論、研究和實踐——同時繼續主動參與到更廣闊的領域中。另一位基督教哲學家,南賽·墨菲(Nancey Murphy),支援在激進改革宗視野下,發展心理學研究專案。站在不同的高度上,神學家艾倫·查裡(Ellen Charry),雷·安德森(Ray Anderson)和安德魯·普沃斯(Andrew Purves)檢查了涉及心靈看顧的基督教神學資源,並展示了它們可以如何為世俗的治療模型提供一種替代性正規化。
還有一些實際的心理學家在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範萊文(Van Leeuwen)和威茨(Vitz)以其基督教重新處境化(reconceptualization)心理學的觀點和象徵為切入點,參與到這個方向的運動中。威茨還在繼續推進這一議程。約翰遜(Johnson)嘗試在輔導領域,進行類似的重新處境化。沃森(P. J. Watson)追求建立一種基督教心理學研究專案,已經超過25年(見我在下面對他的介紹)。為了幫助完成這一議程,基督教心理學協會(The Society for Christian Psychology)在2004年成立,並作為 AACC 的分部,出版了《啟迪》(Edification)期刊。另外,德國基青根(Kitzingen)的基督教心理學協會(Institute for Christian Psychology)也已經花了超過25年來發展基督教心理學。與此同時,心理學科學協會(Institute for the Psychological Sciences)的研究人員正在建立一門獨特的天主教心理療法。
有些基督教輔導作者正在研究——至少是隱含地研究基督教心理學方向。拉里·克雷布(Larry Crabb)離開了自己早年著作的統合方法,在其心理學和屬靈成長的著作中,開始追求一種帶有更多神學和教會論的路線。類似的,克雷布從前的同事丹·艾倫達(Dan Allender)寫了若干本書,許多是與舊約神學家特倫佩爾·朗文三世(Tremper Longman III)合作,以一種異乎尋常的強健的神學立場來探索心理學主題。其他在這個方向上寫作的典範——那些用基督教思想和資源而非現代心理學來設定心理學和輔導議題的人——包括尼爾·安德森(Neil Anderson), 戴安·朗貝格(Diane Langberg)、琳恩·佩恩(Leanne Payne)和桑德拉·威爾森(Sandra Wilson)。
五、生命改變心理學觀點
多年以來,不少統合主義者質疑,統合的主要焦點究竟應放在智識上,還是應放在個人的、倫理的、實踐的和屬靈的事情上。他們提出,基督徒如何在心理學和輔導領域活出自己的基督教信仰,其重要性不亞於用基督教視角來理解人。
在此書前一版裡,斯坦頓·瓊斯(Stanton Jones)和我提出,這些關切的型別還不足以保證一種不同的進路。然而,在那一版寫完之後,我的想法有了改變——不僅因為這些倫理-關係上的關切逐漸得到很好的發展,而且因為他們與近來福音派在屬靈建造(spiritual formation)和屬靈指引(spiritual direction)上的興趣有著各種聯絡。
大衛·本納(David Benner)是第一位在這個方向上工作的福音派心理治療師。他提倡檢查歷史上基督教靈性資源,提取某種心靈照顧的模型,將基督徒的主要關切點置於輔導者的議程之中;並且他還在繼續往這個方向努力。從他之後,許多其他人也向類似的方向調整,包括拉里·克雷布、桑德拉·威爾森、蓋瑞·慕恩(Gary Moon)、特里·瓦爾德(Terry Wardle)等等。同時,出現了兩份促進這種方法的期刊:《對話》(Conversations)和《屬靈建造和靈魂關懷》(Journal of Spiritual Formation and Soul Care,來自拜尤拉大學的屬靈建造協會[Biola University's Institute for Spiritual Formation])。
所以,本書將提供某種機會,讓讀者理解教會在心理學和輔導的包圍下所面臨的智識危機。我們採取的做法是探查上述五種主要的福音派立場對心理學和基督教信仰之關係的看法。當然,還有其他理解這種關係的方法,而且有些非福音派基督徒有時會採用不同的術語來表述相似的立場。另外,還有許多人不能簡單地納入一種方法中,還有些人在過去曾經改變過立場(比如拉里·克雷布)。不論如何,這五種觀點似乎可以代表迄今為止大多數獨特的、大體上清楚界定的福音派心理學和輔導方法。
本文由“跨文翻譯”的 Eddy Zhang 老師翻譯自 Eric L. Johnson, et al. Psychology and Christianity: Five Views,Second Edition (InterVarsity Press, 2010),轉發略有編輯。該書已出版中譯本,書名為《心理學與基督教:五種觀點》,詳情見:ebook.endao.co/book-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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