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個世界觀。無論我們知道與否,我們都有一個關於世界的基本觀點,它塑造了我們的生活方式。
透過舉例說明,讓我們來思考以下日常遭遇如何告訴我們不同的人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以及他們如何與世界互動:
我們在公園裡打棒球,輪到傑克上場打擊。他才四歲,但他知道站在本壘板上該做什麼;不過,他顯然不太知道該怎樣跑壘。他把一記奇巧的滾地球擊到投手區,我接到球后快傳一壘,讓他出局。傑克突然離開壘線,在內野裡胡亂奔跑,最後奔回本壘。他說:“我要上哪個壘,得由我自己來決定。”這聽起來有點像是後現代倫理學的基本原則。我笑著說:“沒問題的,老弟,你可以選擇自己要上哪個壘,但它們都不算數。所以,你出局了。” 我正在街道旁剷雪,把厚厚的積雪堆在一起。一位鄰居路過,他驚歎:“這麼多雪,什麼時候才能融化完啊?”我說:“上帝把雪帶來了,也只有祂能把雪帶走。”這位鄰居顯然對我的說法不以為然,他面帶鄙視地說:“下雪是低氣壓造成的,這是常識。”我當然知道,但我相信,就連氣候系統也在上帝主權的掌管之下。 在我搬家之前,一位朋友邀請我去他的藝術工作室,並慷慨地邀請我選擇一幅畫作為禮物。我走來走去,欣賞他的藝術作品,並討論每件作品——它是在哪兒畫的,它是怎麼創作的,它想表達什麼樣的思想和感受。最後,我選擇了一幅水彩畫,描繪了當地城市社群一條街道的聯排建築。今天,這幅畫掛在我家裡一個顯眼的地方,作為我對這個熟悉地方的回憶和一段珍貴友誼的象徵。 現在是校內籃球聯賽季後賽第一輪開賽前兩分鐘。“埃裡克在哪兒?”我問。埃裡克是我們的明星控球后衛。“他今晚不在這兒,他正在帶領高中生查經班。”最後我們以4分之差輸掉這場比賽。我們都知道,因為我們最好的球員不在,讓我們失去了奪冠的機會。但我們也知道,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例如忠心擔當話語事奉,甚至比籃球賽更重要。
這些日常的接觸都揭示了相關人士的世界觀。我掛在牆上的東西見證了耶穌基督帶給這個世界的真善美。我剷雪的方式證明了我相信上帝的創造和護理。甚至我運動的方式也反映了在一個有序的宇宙中休閒的目的。
與此同時,其他人的回應方式揭示了他們的世界觀——例如,他們信守承諾的忠誠,或者他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和護理。觀念是會有後果的。即使是日常的互動也反映了我們對藝術與科學、工作與娛樂、家庭與社會、生命與死亡等基本問題的承諾和信念。每當我們碰到這個世界,我們的世界觀就會流露出來。它表現在我們的思想和愛慕、言語和行為、讚美和選擇上。
世界觀也有互相碰撞的方式。上面的一些例子處理了日常生活層面上相互衝突的基本信念,當然,不同的世界觀也會對整個文化產生影響。當今社會的一些主要衝突——例如自然主義與超自然主義之間的衝突,或自由主義與恐怖主義之間的衝突,或流行娛樂中的貞潔與濫交之間的衝突,或墮胎與生命權之間的衝突,都是在世界觀碰撞的交叉點上發生的,而有時這種碰撞是激烈的。
世界觀的衝突要求基督徒進行深思熟慮的文化接觸。在一個日益世俗化的社會中,基督的跟隨者經常發現他們的觀念受到攻擊。我們怎樣才能在當今有爭議的問題上保持以基督為中心的觀點?我們如何在智識生活的各個領域進行基督教式的思考?我們又如何在家庭、學校、教會、工作、政府和思想市場上活出一種忠實的基督徒見證?
答案是:擁有一個始終如一的基督教世界觀,以此塑造我們的思想,陶冶我們的情操,指導我們的言語,並激勵我們去行動。
世界觀的定義
世界觀,或者有些人稱之為“世界和人生觀”——是我們用來把握這個世界的理解結構。世界觀是我們所預設的東西。世界觀是我們看待生活的方式,我們對宇宙的解釋,我們對實在的定位。世界觀是“我們對事物的基本信念的綜合框架”,或“我們所有日常思考和行動所依賴的一套鉸鏈”。更具體地說:
世界觀是一種信仰委身,是心靈的基本取向,它可以表現為一個故事或一套預設(可能是真的、部分是真的或完全是假的),我們(有意識地或下意識地、一致地或不一致地)持有關於現實的基本構成,並提供我們生活和行動以及存在的基礎。理想情況下,世界觀是一個有理有據的信仰和信念框架,幫助我們看清全域性,對人類生存的意義提供一個真實而統一的視角。
理想情況下,世界觀是一個合情合理的信念框架,它幫助我們看到大局,對人類存在的意義給出一個真實而統一的觀點。或者,我們可以說,我們的世界觀是我們為回答這一類問題而講述的故事——為什麼會有事物存在?我們怎麼能確定?我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我們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得如此糟糕?有希望修復它們嗎?我的人生該怎麼過?這一切將在哪裡結束?
並非所有的世界觀都同樣系統或同樣全面。通常情況下,我們認為自己擁有的世界觀與我們實際生活的世界觀——我們的功能性世界觀與我們的理論性世界觀之間存在著差異。世界觀也會根據環境的變化而改變。但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我們所有人都有關於“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到哪裡去”的基本信念。
這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是那些從未停下來以任何自我反省的方式思考過自己世界觀的人,也在他們預設的世界觀基礎上生活。這對於“我們是誰”來說是如此基本,以至於通常我們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世界觀,而只是把它視為理所當然。
有時,世界觀被比作一副眼鏡。但是,用另一個光學比喻,也許我們的眼睛本身會是一個更好的類比。你最後一次注意到你在看是什麼時候?我們很少思考看的問題;我們只是在看,而且我們一直在看。同樣,即使我們很少(如果有的話)思考我們的世界觀,我們仍然用它來看待一切。我們的世界觀是我們思考的依據,最終也是我們生活的依據。
許多因素促成了我們的世界觀,但並非所有因素都是我們自己深思熟慮的產物。用 C. S. 路易斯《魔法師的外甥》中的話說:“你看到的和聽到的,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站在哪裡:也取決於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的家庭背景、生活經歷、經濟狀況、教育血統、文化背景、民族遺產、語言社群、生理特徵、心理構成和歷史狀況都對我們看世界的方式有影響。其中一些因素是公共的,而不是私人的,這有助於解釋為什麼世界觀對文化有如此大的影響。
世界觀不僅僅是私人觀點,而通常是與其他人共同持有的。這使得傳教士林伍德·巴尼(G. Linwood Barney)將世界觀和文化之間的關係比作一個洋蔥,它有同心圓的層次。核心是一個文化的主流世界觀——它對上帝、世界和其中的人的規範性信仰。從這個核心生長出來的是其他層次:價值觀、制度、習俗、器物。
世界觀本質上是宗教性的。因為我們的世界觀是“我們是誰”的核心,它總是揭示我們的基本信念,包括我們相信(或不相信)上帝的東西。沒有屬靈上的中立性——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觀點。即使是無神論者和不可知論者也會將他們的生活引向一些更大的目的。神學家蘭登·吉爾基(Langdon Gilkey)寫道:“無論人是否願意,他作為一個自由的造物,必須按照某種選定的最終目的來安排自己的生活,必須把自己的生活集中在某種選定的最終忠誠上,必須把自己的安全交給某種可信賴的力量。人……不可避免地將自己的生命植根於某種終極的東西之上。”
那些說自己不相信上帝的人卻擁有支配性的信念,這反映在他們如何對待自己的學業、花錢、投票、使用智慧手機以及做其他的事情上。對我們來說,任何終極的東西都會塑造我們的全部身份。聖經說:“因為他心怎樣思量,他為人就是怎樣。”(箴23:7)
另一種說法是,每個人都在崇拜。人類不僅僅是智人(homo sapiens)——會思考的人,也是愛慕者(homo adorans)——會讚美的人。小說家大衛·福斯特·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在2005年凱尼恩學院(Kenyon College)的畢業典禮上發表了一篇特別的演講,他以無比清晰的方式談到了崇拜的中心地位(及其後果):
人沒有與崇拜無關的事。每個人都在崇拜。我們唯一的選擇是崇拜什麼。也許人選擇崇拜神靈的主要原因就是:你所崇拜的其他東西都會把你吞噬掉。如果你崇拜金錢和物品,如果它們是你挖掘生命中真正意義的地方,那麼你將永遠不會有足夠的東西,你也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東西……崇拜你的身體、美貌和性吸引力,你將永遠感覺自己很醜陋。而當時間和年齡開始侵蝕你時,你會在它們最終讓你傷心之前死去無數次……崇拜權力,你最終會感到軟弱和恐懼,你將需要越來越多的權力來壓制別人,以麻痺你自己的恐懼。崇拜你的智力,希望被人視為聰明,你最終會覺得自己很蠢,感覺自己像個冒牌貨,總是處在被人揭發的邊緣。但這些形式的崇拜的陰險之處在於……它們是無意識的。它們是預設設定。
當我們在幾年後他自殺身亡的背景下閱讀這位小說家的話,就會發覺這些話特別的力量。我們選擇崇拜什麼非常重要,而且總是與我們對世界的整個觀點聯絡在一起。這就是世界觀永遠不能簡化為一套理性命題的原因。它既是一個心靈的問題,也是一個頭腦的問題——既關乎我們愛什麼,也關乎我們想什麼。歸根結底,唯一賦予生命的世界觀是帶領我們永遠敬拜上帝的世界觀。
一個概念的歷史
世界觀的概念在基督教思想中是一個相當新的發展。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神的子民一直都有一個世界觀——以神的話語為指導的生活觀點。
對舊約中的以色列人來說,這種世界觀始於每天的信仰告白:“以色列啊,你要聽!耶和華我們神是獨一的主。”(申6:4)基督的到來,開啟了聖經世界觀的新層面。例如,耶穌在“登山寶訓”中的教導與其說是道德準則,不如說是一種看待世界和生活在其中的新方式。
羅伯特·路易斯·威爾肯(Robert Louis Wilken)在他對早期教會的分析中寫道:“基督教不僅僅是一套虔誠的操練。它也是一種關於上帝、關於人類、關於世界和歷史的思考方式。對基督徒來說,思考是信仰的一部分。”只要上帝一直在向他的子民揭示他的真理,他就一直在塑造他們對世界的看法。
然而,基督徒將“世界觀”作為思想和生活的核心範疇,還是相對較近的事。因此,簡要概述這一概念的思想史,將有助於我們理解“基督教世界觀”的含義(以及排除其歧義)。
故事始於德國。世界觀(worldview)只是德文 Weltanschauung 的英文翻譯,它首次出現在康德的哲學著作中。康德於1790年代在《判斷力批判》(Kritik der Urteilskraft)一書中使用這個概念。起初,“世界觀”指的是人們對周圍世界的感官知覺(sensory perception)。
然而,康德的弟子——費希特和謝林——採用了這個詞並開始將其用於其他目的。到了19世紀初,世界觀被德國浪漫主義和觀念論的思想巨匠廣泛使用:文學家(歌德)、詩人(讓·保羅)、哲學家(施萊爾馬赫和黑格爾)。漸漸地,這個詞從其字面意義上的感性知覺(sense perception)轉變為隱喻性地指稱智性知覺(intellectual perception)。
在隨後的幾十年裡,“世界觀”從詩人和哲學家那裡傳到了德國的其他文化群體中。到19世紀40年代,這個詞在有影響力的音樂家(瓦格納)、神學家(費爾巴哈)和物理學家(Alexander von Humboldt)中變得司空見慣。當時的一位歷史學家在給朋友的信中抱怨道:“從前,每個人私下裡是蠢驢,而天下太平;而現在,人們認為自己‘受過教育’,拼湊出一種‘世界觀’(Welt-anschauung),並向他們的同胞說教。”
到19世紀末,世界觀的概念已經在其他國家的主要思想家中佔據了主導地位。這個詞如此頻繁地出現在書籍和學術文章的標題中,以至於荷蘭神學家赫爾曼·巴文克把世界觀(wereldbeschouwing)稱為“當今的口號”。對克爾凱郭爾來說,“生活觀”(丹麥語為livskanskuelse)或“世界觀”(verdensanskuelse)是支撐一個人的自我理解的基本觀點,並賦予思想和行動以統一性。
克爾凱郭爾並不是唯一尋求世界觀定義的哲學家。狄爾泰(Wilhelm Dilthey)、尼采、海德格爾等人都試圖將哲學與世界觀區分開來。通常情況下,前者被認為是一門古老而理性的學科,它探討的是一般來說人類的思想何為真,而後者則更加個人化,部分地取決於一個人在歷史中的位置和生活中的處境。
在哲學與世界觀這兩個概念中,世界觀更具有視角性(perspectival),而哲學更具有普遍性(universal)。這種差異可以從兩個人的思想中得到說明,他們的思想對20世紀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馬克思和弗洛伊德。他們的經濟學理論和心理學理論分別自覺地代表了全新看待世界的方式——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稱之為“世界圖景”(Weltbild)。
與此同時,一些基督教思想家為了自身的目的採用了世界觀的概念——最引人注目的是蘇格蘭神學家詹姆斯·奧爾(James Orr)和荷蘭政治家亞伯拉罕·凱波爾(Abraham Kuyper)。奧爾1893年出版的《基督教的上帝觀和世界觀》(The Christian View of God and the World)和凱波爾在普林斯頓神學院的公開演講(1899年出版的《加爾文主義講座》[Calvinism: Six Stone Lectures])對基督教思想產生了廣泛的影響。這兩位思想家都將基督教信仰表述為對實在的總體看法(凱波爾稱之為“世界和人生觀”),對社會和教會都有影響。
奧爾和凱波爾“從基督教觀點看世界”的異象在美國被神學家卡爾·亨利(Carl F. H. Henry)、護教家弗朗西斯·薛華(Francis Schaeffer)、監獄傳道人查爾斯·寇爾森(Charles Colson)和其他許多人發揚光大。到20世紀末,世界觀思想在福音派教會和學校中普遍存在,因為基督徒試圖在每個學科中把學識與信仰結合起來,並把它應用於公共生活的核心問題。
也許世界觀的概念在教會中找到特別的共鳴並不令人驚訝。畢竟,基督徒對世界有獨特的看法,而世界觀是一個有用的觀念,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對事物的看法與其他人不同。由於基督徒與其他信徒持有共同的世界觀,所以它成為屬靈和智識統一性的關鍵點。最初,世界觀是指一個人對世界的獨特看法。但對基督徒來說,世界觀不那麼個人化,而更具有公共性。因為它以神聖的啟示為基礎,所以基督教的世界觀在上帝的思想中有一個固定的參考點,因此它是連線世界各地所有信徒的紐帶。
這並不是說基督徒對一切都有共識。在基督教世界觀的總體框架內,基督的跟隨者對政治、經濟、美學以及許多其他生活和思想領域持有各種各樣的觀點。基督徒在教義上也有分歧,不同的教派在神學上持有不同的觀點。然而,他們在共同的世界觀中發現了實質的統一性。同時,在一些領域,基督教的世界觀與非基督教的思想有重合。例如,與基督教一樣,印度教堅持人類生命的神聖性。同樣,基督教和猶太教都教導說,上帝從無中創造了萬有。這些複雜性——包括基督徒持有的各種觀點以及基督教與其他宗教之間的共同點——使我們不能對世界觀進行過於簡單或一維的思考。但是它們不應掩蓋基督教世界觀在其基本原則上的一致性。
世界觀思維有助於基督徒參與思想的市場。它透過展示基督教與生活中萬事——不僅是個人虔誠的私人生活,而且是藝術、音樂、科學、商業、政治、體育和流行文化的公共生活——的關係來做到這一點。除了為每一種學術領域提供智識視角外,世界觀的思考對護教和傳福音也很有用。人們的生活方式總是根植於他們的宗教觀點,即使他們聲稱根本不信教。當衝突出現時(總是如此),理解世界觀有助於我們確定衝突的最深層來源,並解釋在任何情況下,跟隨耶穌基督有何不同。
……
我們需要認識到擁有基督教世界觀——即以上帝的方式看待世界——的價值。而它又使我們認識到人是一個整全的位格。我們既是愛慕者,也是思想者。因此,正確的基督教世界觀涉及到全人——身體、心靈、思想和靈魂。當我們透過基督徒心智的門徒訓練而發展正確的基督教世界觀時,我們就是在加增我們敬拜上帝和聖潔之愛的能力。除非我們的愛慕和我們的思想都是為了上帝的榮耀,除非這一點在我們的生活方式中顯而易見,否則就不能說我們真正擁有一種基督教世界觀。
保羅在為腓立比信徒的禱告中不僅考慮到了心靈,也考慮到了思想——就體現了這一整全的思想。我們若想形成並活出一種基督教世界觀,也應該如此禱告:“我所禱告的,就是要你們的愛心在知識和各樣見識上多而又多,使你們能分別是非,作誠實無過的人,直到基督的日子。”

編注:本文譯自腓力·萊肯(Philip Graham Ryken)的《基督教世界觀:學生指南》(Christian Worldview: A Student's Guide)[2013, Crossway],第一章。根據“我們合理的信仰”網站(ourreasonablefaith.org)上的一篇譯文編輯而成,原書註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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