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樣“陪作業”

媽媽輔導女兒寫作業。視覺中國供圖
作者 | 李二丫
中醫大夫把完脈,沉吟了一會兒。“伸出舌頭我看看。”他說。
我儘量優雅地伸出舌頭,管理好面部表情不要太猙獰。
“好了。”他不緊不慢地說,“肝火太旺了,少吼孩子”。
一語戳到痛處。小孩他爸工作太忙了,只能由我來管小孩的學習。雖說早就上網打過預防針,身邊也有高年級家長給我發出過“前方高能預警”,但我還是沒想到,輔導一年級的小孩竟然這麼難。
小學開學前,班主任發了一張調查表,瞭解孩子的性格、特長以及是否提前學過小學內容。當時我暗自慶幸,以為“搶跑現象”終於得到治理。
事實證明我還是太天真了,“沒提前學”的副作用在一年級開學後迅速顯現出來。
就拿學拼音來說,老師恨不得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講新課,拼音每天學一節新課,不到兩個星期就要會拼讀。孩子面對這套全新的陌生的語言體系,無所適從,過了兩三天才順利讀下來“ā、á、ǎ、à”四聲。
教學進度顯然也不是老師能改變的:一週5節語文、4節數學,這個課時量大概只有90後小時候的一小半。
更何況,教學容量不減反增,教學難度更是今非昔比。聽一名20多年教齡的語文教師說,以前小學六年級語文課本上的部分“日積月累”,現在挪到了一二年級。孩子班主任老師悄悄告訴我,全班同學基本都提前學過,只有兩三個孩子真正零起點入學。
我不禁有些同情孩子,每天上學都像徒手攀爬陡峭的山崖,放學寫作業則像小學應用題裡“蝸牛爬井壁”的那隻可憐的蝸牛,爬三米、掉兩米。
雖說教育部明文規定小學一二年級不能留書面作業,但我問了幾個城市的朋友,老師都在以各種隱晦的方式佈置作業。一個教育大省的朋友說,作業全部發在QQ群裡,孩子在紙上寫完後拍照上傳,老師批改後再傳回群裡。老師、家長、孩子彷彿游擊隊隊員,想盡辦法躲著上面的明文規定——畢竟,如果一二年級不寫作業,到了三年級難度更是直線上升。
我也贊成以家庭作業來鞏固當日所學,但是萬萬沒想到,小學一年級輔導起來竟然這麼難。翻開配套練習冊(老師偷偷讓家長們買的),我終於明白為啥大江南北的家長都要“陪作業”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只能靠家長念,唸完還得詳細解釋題目要求。
小學畢業20多年,沒想到小學已經考察到了“毫米級精度”。“不行”的“不”讀幾聲?“不要”的“不”讀幾聲?“一個”的“一”是幾聲?“一年”的“一”是幾聲?“一二三”的“一”又是幾聲?我直到上了初中才意識到這些文字現象,感覺頗為好玩,沒想到現在變成實打實的練習題了。
“寫出地名裡的數字:三亞、五常、六盤水、九江。”
“‘木’字減兩筆變成什麼字?‘土’字減一筆變成什麼字?”
面對這些花樣百出的習題,小孩更加無所適從——他連地基都沒打好,現在直接讓他“頂峰相見”。
我努力扮演好“引導思考”的角色,儘量和顏悅色地問孩子:“你看‘三亞’這個地名裡的數字是什麼呀?”“‘木’字減兩筆,你要怎麼減呀?”
孩子有些不知所措。看他那呆滯的目光,估計連題目要求都沒聽明白。
如果“怒火”能夠具象化,我頭頂的火焰烈度估計絲毫不輸燎掉孫悟空猴毛的火焰山。
微信群、QQ群更添了一把火。哪些同學的當日作業得了優秀、哪些同學考了100分,老師都不忘拍照發群裡。神經大條的兒子,鮮少躋身其中。每當因為輔導作業心煩,再收到老師發來的群訊息,煩惱加倍。
因為孩子不喜歡寫作業、聽不懂題目,我一度懷疑過他的智商。
可是,上小學之前,他分明看起來那麼正常,甚至還有點機靈。一上小學,頓時變得一無是處——分不清p和q、b和d,筆順寫不對,算術總出錯。當然,更別提那些高難度的練習題了。
為了輔導作業,我嘗試過不少方法:學著書上說的,讓他自己安排寫作業的節奏,即便遲遲不寫也不催他;讓他獨自寫作業,我不在一旁督工。總而言之,激發小孩的自主性。
無奈這些方法一一落敗。作業的難度像一座大山,留他一人面對,他更加不知所措,只好神遊萬里。
因為在微信朋友圈吐槽輔導作業之難,無意中聚攏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朋友。大家互訴衷腸,那一刻,我們只是一群被孩子作業折磨、又因為對孩子抑制不住怒火而倍感歉疚的媽媽。
有家長說:“晚上做夢都在輔導孩子功課,夢裡都是雞飛狗跳,全身緊張,醒來拳頭都是握緊的。”
這個描述令我心疼不已,但我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
一年級下學期才開學一個月,小孩就帶回家一張勉強及格的試卷,他還笑嘻嘻地纏著我問週末去哪裡玩。我努力笑著接過這張滿是紅叉的紙,安慰自己說,教育是長跑,眼前的得失不重要。
晚上,他又磨磨蹭蹭不肯寫作業,我的怒火噌地冒出來了。為什麼都是我來承受這些?丈夫為什麼從來不過問孩子的學習?他偶爾可以早點下班,但也很少主動湊過去了解孩子的作業情況。
為了輔導好作業,我看了好幾本教育專家的書,但他們似乎都沒有親自輔導過自家孩子,只會講宏大而遙遠的教育學理論:“作業是孩子自己的事”“溫和而堅定”“不建議‘搶跑’,會消耗孩子的學習興趣”。
只有一本書的內容深得我心:“古語云‘子不教,父之過’,既不是‘母之過’,也不是‘父母過’……但現在普遍出現職責錯位的情況。”
我把書裡這段話在微信上轉發給丈夫,收到的只有沉默。看來,他也知道輔導作業不是啥好差事。
有家長安慰我說:“吃點逍遙丸和阿膠吧,補補氣血。”
一個週末,我又來到中醫堂就診。
剛把完脈,中醫大夫的手機忽然響了。隔著厚實光滑的大木桌,我聽到手機裡傳出小男孩的聲音:“爸爸,我的作業本在哪兒啊?”
中醫大夫那常年舒展鬆弛、帶著微笑的臉忽然皺巴起來,聲音也不像平時那樣細聲慢語:“你去臥室找找,在客廳裡找什麼?”這股不耐煩的勁兒,讓我倍感親切。
結束通話電話,他恢復了平時的和善,繼續看舌苔。我笑著伸出舌頭:又找到了一個被孩子作業折磨的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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