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流水線上的女主播:我們並不享受“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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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擦邊直播,一場摻雜了金錢、慾望的情感遊戲。本文透過採訪多位擦邊主播,試圖揭秘直播背後的底層邏輯,以及直播是如何“馴化”主播的。
本文經授權轉自公眾號“鳳凰網”(ID:ifeng-news),作者燕青,編輯GGY。文章所述觀點不代表新榜立場,轉載請聯絡原作者。
餐巾紙所在的地方
當172公分、55公斤、26歲的前建築公司職員秋雨走進江蘇鎮江一家小型直播公會直播間時,她穿著一件緊身圓領長袖,領口到鎖骨。這是她在一家頭部直播平臺作為“顏值主播”開播的第一天,公會運營告訴她,“26歲”恐怕不行,因為“大哥”們(平臺願意持續打賞的觀眾)喜歡更年輕的,這件衣服也不行,“太臃腫”,要換掉。“所以在直播間我只能說自己22歲,我的幾個同事是單身媽媽,她們會說自己是98年、96年的,比實際年齡小5歲。”2024年12月,秋雨坐在用做主播半年掙到的蔚來汽車裡對我說。
第二天她換了一件圓領緊身短袖,領口在鎖骨附近,運營還是不滿意。“他先說衣服顏色不好看,然後讓我去看公會里別的女主播是怎麼穿的。”秋雨說,直播間的門都是開啟的,她一一走過,每一間都是吊帶或者超低胸緊身T恤,“領口過低,就往露出乳溝的地方墊一張餐巾紙”。
後來她從其他主播那裡聽說,墊餐巾紙一是為逃過平臺稽核(衣領太低可能被判定為違反平臺規則),二是能讓觀眾的目光聚焦在餐巾紙所在的地方,引發遐想。秋雨說,公會不會特地說明著裝的邊界是什麼(這個新世界的規則需要她自己揣摩),只會在合同裡列出打賞的錢怎麼分:五成歸平臺,兩成歸公會,三成歸主播。主播每週工作6天,每天播6小時,底薪5000塊。
“沒有門檻,(入職前)唯一一個需求就是加你微信看看你朋友圈的照片(長得)別太離譜。”秋雨說。
2022年11月,蘇州大學博士生潘瑩入職當地一家只有2名運營的小型公會,成為一名秀場主播。這一個月是她博士論文田野調查的重要部分。訪談過超過20名秀場女主播、11家公會運營後,她告訴我,女主播們真人長什麼樣子並不重要,公會運營會幫每個女孩調好屬於自己的美顏濾鏡。
“前面運營本來都不想要,然後我說我試試,看看能不能調。”成都一家公會的24歲男運營知山對自己的調濾鏡技術十分自信,向我展示一個來應聘女孩調前調後的對比照。他把這組照片發了朋友圈,配文“你們現在還相信抖音有美女嗎?”知山告訴我,調濾鏡的運營“基本都是男生”,因為“男人才瞭解男人”。他管理超過10名直播平臺娛樂主播,全公會有1000名左右線上主播。
潘瑩說,這行裡金主“大哥”多、打賞金額高的女主播被視作標杆,所有人都得向她們看齊。公會運營會要求旗下主播“多看多學”,女主播們會複製“標杆”的穿著打扮、動作姿態、語言形式。久而久之,女孩們的形象統一成了一種模板,“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她向我描述一個新人用來學習的“典範”影片,“(那位標杆主播)胸部非常誇張,每天晚上不停地跳熱舞,聲音非常夾子”。還有一些更細節的知識點,比如潘瑩的同事小雪“學習”到在鏡頭前穿有破洞(而不是全新的)的黑色絲襪更受“大哥”歡迎,“可能(男性)會幻想把絲襪撕掉”。
入職沒到一週,公會運營第三次暗示秋雨著裝“不對勁”。她被帶到另一個直播間,要求現場向這裡的同事們學習穿衣。這裡身著吊帶和“護士服”的性感女孩們指出,秋雨的緊身T恤“太老土了”,解決方法很簡單,去購物網站搜“主播上鏡服”。“(她們說)二三十塊錢一件,不貴,(讓我)買幾件來回穿。”秋雨說。
秋雨按女孩們給的關鍵詞搜尋,大胸細腰的模特圖(其中一些衣領開到胸部以下)填滿了螢幕,商品名都帶有“純欲”“性感”字眼。搜尋一次後,購物網站開始自動向她推送情趣內衣、“水手服”“護士服”和“性感絲襪”,搜尋框建議她檢索“娛樂主播服裝有心機”——演算法似乎比秋雨更懂她需要穿什麼,她一口氣下單了近三十件暢銷上鏡服,包括“包臀緊身裙”“護士服”“緊身旗袍”等等,“吊帶抹胸居多”,“(全都)勒得特別緊”。
換上新衣服,其他女主播開始誇她“好看”“上鏡”,運營也再沒有讓她去“學習”了。“我意識到這一天還是來了,本來想能推遲一天是一天。”秋雨說。
這行只適合現實主義者
運營負責包裝主播,首先是燈光、濾鏡、衣著,然後是表情、動作、語言。
穿著過關後,運營告訴秋雨,短影片也是很重要的個人形象展示環節,被稱為“流量入口”:如果觀眾喜歡短影片,就更可能點進直播間,才會有後續打賞行為。他建議秋雨,從下往上拍自己的大腿,然後讓腿上的肉抖起來,因為“大哥特別喜歡這樣的畫面”。秋雨不想拍這些影片,為了讓賬號上有內容釋出,她會下載那些購物網站推送的情趣內衣照片,用修圖軟體把模特的臉換成自己的交差。
“公會說幾點發(短影片)就幾點發,讓我們拍什麼風格我們就得拍什麼風格,天天發,粉絲漲得也挺快的。”主播穎兒在接受潘瑩訪談時說。潘瑩沒拍,她在網上下載那些“更撩的”影片,透過AI換臉生成自己的短影片。
“二十多歲的女孩們往往還沒經歷社會歷練,很容易被公會的思路影響。”32歲的主播洺瑜告訴我。她2017年入行,見多了年輕女孩想掙快錢,結果往往三個月都堅持不了。在她看來,能堅持下來最重要的是想清楚到底為什麼要幹一行——這行只適合現實主義者,或者說,那些承擔著“房貸怎麼辦,車貸怎麼辦,家庭開支怎麼辦”的人。
疫情時期,洺瑜全家人“連米都拿不到”,她靠一個月25000元的打賞交上了電費、買到了菜。“外面風大雨大,只要你有電,你有網,你就能開播。”洺瑜說。
秋雨的公會規格很小,只有十多個直播單間(多數時間坐不滿主播)和3名運營,但全職HR就有3人,負責不停地招女主播。這些小公會的HR們成了各大app上唯一對秋雨“主動出擊”的招聘人員。
和同事們熟悉後,秋雨發現和直播間中表現出的輕鬆甚至輕佻相反,女主播們的線下生活一個比一個沉重。有人是因為老公欠了鉅款要幫著還錢,有人是單親媽媽要獨自養家(這位單親媽媽提到她讀小學五年級的兒子曾突然闖進直播間,嚇得她慌忙說了句“有點事”就下播了)。一次聚餐時,同事“十五”邊說著家裡的情況邊放聲大哭,她丈夫因為涉賭入獄,為了不連累她要跟她離婚,但她決定不離,做主播養活四歲的孩子,等待丈夫出獄的那天。
前“廠妹”穎兒告訴潘瑩,她的男朋友退伍回來後很窮,沒有工作,她自己初中二年級就輟學,只能做餐廳服務員或廠妹,她不想再吃苦,所以一直在做女主播,換了好幾個平臺。和穎兒一樣,潘瑩接觸的多數主播出身“廠妹”,她們公會所在城市密集分佈著富士康等電子製造廠,疫情後許多女工加入直播公會,暫時緩解了就業焦慮。
“近些年該地區湧現許多中小型直播公會,在崑山、太倉還出現了泛娛樂的‘直播小鎮’。”潘瑩在論文中總結道,這些“湧現”和傳統制造業的地理佈局密切相關。
命運與共的草臺班子
潘瑩入職的M公會成立於2022年6月,管理層由4人組成:老闆,過去職業是挖掘機包工頭;老闆娘,曾是“酷狗”平臺女主播,老闆是她過去直播時的榜一大哥;運營張凱,曾是KTV領班,和老闆是老鄉;運營周濤,曾是快遞公司貨車司機,後來跟著老闆開挖掘機,他有一家老小,開車賣力,困得受不了會喝風油精提神。截至2023年9月,M公會共有172名主播先後入職,僅留存20名,流動性極大。
主播洺瑜說,“圈外人感覺公會很神秘,其實都是草臺班子,公會招運營沒有什麼要求……即便是王牌運營,出門在外,身份也是靠自己給的。”
公會強調與主播之間是“命運共同體”關係。潘瑩做主播期間,經常聽到老闆娘和運營說“我們是自家人”。女主播們幾乎都是前“廠妹”,沒地方住,公會提供宿舍,沒有直播裝置、空間和衣服,公會提供設施完備的直播間。“那些疫情後原來在江浙滬一帶電子廠的廠妹們像浮萍一樣飄著,直到進入公會,就像獲得了暫時的安身之處。”潘瑩說。大家產生了一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錢一起掙的江湖義氣。公會在一棟寫字樓3層,那層只有這一家公司,晚8點女主播們上播時走廊漆黑,門口公會招牌亮得耀眼。招牌下是一處佛龕,供奉著財神爺,香火不斷,煙味飄散到二樓直播間。
潘瑩對小型公會的“江湖氣”印象深刻,公會不止為女主播們提供庇護和便利,也透過嚴格的考勤制度、罰款措施和言語羞辱等手段進行“洗腦式管控”。
研究者們認為,主播在直播間與觀眾互動,出售直播間裡能售賣的一切,包括氛圍、外貌、才藝、社交能力,與觀眾建立關係,典型的關係是介於朋友與戀人間的“曖昧關係”,因此被稱為“曖昧經濟”。
洺瑜會提醒女主播們明確自己和觀眾之間是“買賣”而不是“情感”,實際工作中,兩者的邊界很模糊——和演員表演一樣,長期的情感勞動可能演變成情感本身。穎兒告訴潘瑩,直播平臺那麼多,女主播那麼多,但她的大哥就願意一直停留在她的直播間裡刷禮物,這種“就願意”意味著“產生了感情”。
一個有趣的事實是:學術界分析時,傾向於將主播和觀眾的關係視作賽博世界的“虛擬親密關係”,而在業界,公會老闆和運營們不僅不這麼想問題,他們的工作之一就是阻止女主播們這麼想。
穎兒和潘瑩的老闆娘(嫁給了“榜一大哥”的前女主播)像日常噴消毒劑一樣對女孩們進行浪漫愛和負罪感消殺教育:“直播就是坑蒙拐騙、撈偏財,你把大哥(的錢)騙到手就完事兒了,不要有那麼多思想包袱,理所應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老闆娘本人身體力行,與老闆一言不合就吵架,甚至會在辦公室大打出手。面對崩潰員工她也會出手相助,比如替一名叫小藝的主播哄了一晚上的大哥。她希望小藝早日理解,去掉包袱後這件事是多麼簡單,“哄大哥就像哄小孩兒”。
總體上,管理者都希望主播們變身“無情的圈票(掙打賞)機器”。運營曾責備穎兒“這個大哥明明可以薅出來票,你為什麼就是不再薅一點”,穎兒的理由是大哥刷禮物刷到沒錢生活了(有大哥月工資5000元,每月打賞穎兒4000元);大哥在微信上向穎兒借錢,穎兒轉賬過去,被運營發現斥責,穎兒回答,“騙一次兩次可以,騙多了良心過不去”。
因為內心愧疚借錢給“破產大哥”很可能是女主播們的普遍行為,除了穎兒,秋雨和洺瑜也向我講述了類似的故事。
應對性騷擾的正確方式
做秀場主播第一天,潘瑩就在後臺收到了二十多條性騷擾資訊,包括要求微信小窗影片裸聊,“約約哥哥每個月給你上1萬”,“約約秒當(線下發生關係後立即給女主播當大哥打賞)”,“約嗎我很溫柔的”,以及更多不適合在文章中出現的下流語句。傳送騷擾資訊後,一些男性觀眾還會在直播間注意潘瑩是否臉紅,並追加發送“你是不是臉紅了,出來和我約一次就放開了”。
女主播們普遍對這種使用者表現出“蔑視”,潘瑩說,“我們需要宣洩,每天會私下罵今天有哪些傻x發了這樣的資訊”,但“情緒不能流露在直播間或和使用者聊天過程中,每次作出反應都要先衡量這些男性是否還有打賞自己的可能性”。
在直播間,追求打賞永遠是第一位。為了刺激大哥持續打賞,女主播下播後也不能休息,需要在微信上一對一隨時回覆那些打賞到一定數額的男性觀眾,聊天過程會被公會監控。潘瑩所在公會里,運營每天收走女主播們的手機,查閱聊天記錄,這種隱私侵犯行為被稱為“精細化運營”。
收到騷擾資訊那天,運營對潘瑩進行了“一對一輔導”,教她如何應對:“這種資訊現在看來沒什麼,你可以回覆他‘謝謝哥哥支援’‘下次要再來直播間刷(禮物)哦’。”
性騷擾內容被他人看到,一開始讓潘瑩特別尷尬,很快她發現運營透過監控和分析,可以讓女主播們對性騷擾資訊“脫敏”,從而與公會目標達成一致:“一切為了打賞,不用在意這些小細節”。
“脫敏”完成後,運營告訴她,應對性騷擾正確方式就是“把話題引向‘打賞’”。他們教女主播們識別哪些男觀眾更可能打賞:如果在直播間的觀看時長很長,但在主播“連麥PK”時“一票不上”(指沒有任何打賞行為),那“明擺著是耍嘴炮的”;如果等級是“公爵”(酷狗平臺上打賞超過5萬元),那(收到性騷擾資訊後)就要選擇繼續“維護”,比如回覆“謝謝哥哥支援”“感謝哥哥的守護”。
秋雨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運營給出了明確的話術模版。比如應對“約嗎,一晚上多少錢”,正確回覆是“我覺得這樣太快了,我們還要彼此瞭解一下”。
穎兒始終沒能徹底融入系統,選擇離開M公會。她告訴潘瑩,公會一天到晚“不要臉才能吃飽飯”的教育快把她搞抑鬱了。在潘瑩看來,這是一種雙向篩選的過程——那些衝破“性心理防線”的女主播們會留下並更好地為公會工作,她們會將上述過程視為“主播職業素養”,從而在直播中表現得更“放得開”。
公會規定了女主播與“大哥”相處的三定律:
第一,禁止私下與大哥見面;
第二,不要相信大哥畫的餅——他們只有約你這一個目的;
第三,一定要做“拿捏的”一方而不是“被拿捏的”一方。具體來說,要拿捏的是大哥的心理活動,順著他但不給他真的回報。
技術上,“順著他但又不給真的回報”並不容易實現。潘瑩回憶,一次女主播橙子的大哥急了,威脅不見面就不再刷錢。為了穩住大哥,老闆娘要求橙子在微信影片聊天中“給甜頭”,“稍微露一下、裸一下,要哄著”。
秋雨的運營會拿過她的手機,替她回覆那些棘手資訊。“我打字喜歡打空格,不喜歡打逗號,運營都會注意,儘量不穿幫。”秋雨說。
2023年上半年,一位大哥向秋雨表達“刷不動(禮物)了”,提出發展線下關係,秋雨心態矛盾,不知如何回覆。她的勞動本來就是花費大量時間回覆私信(提供情緒價值),大哥不再刷錢還想維持關係,如果同意了秋雨感到對不起自己,但讓大哥真的超出自身能力刷禮物,秋雨又感到對不起大哥。
運營拿過她的手機,職業回覆:“透過這段時間的相處 雖然是網路上認識的 但是也能感覺到你的陪伴和保護”——既實現了“順著他但不給真的回報”,又加深了大哥對秋雨的好感。
久而久之,秋雨也變得職業。如果大哥問“你在幹嘛”,她會回答“我在想,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聊天呀”;如果大哥說“我年紀大了配不上你”,她會回覆“我就喜歡成熟的,我這麼久沒有談戀愛,就是沒有遇到你這樣的”;如果大哥懷疑“為什麼你的聲音和直播間裡不一樣”(直播間有聲音濾鏡),她會說“因為我只想對你撒嬌”……就像運營手把手教給她的,所有回覆都會加深大哥的同樣的感覺:
一,我有機會與女主播發生實質的戀愛;二,我對女主播來說很特別;三,我是因為沒給夠錢,才還沒得到女主播。
這份工作帶來的一個副產品是,秋雨開始喜歡在下播後看“擦邊男主播”。她形容這是一種“對沖行為”。一次凌晨兩點她在直播間打賞“擦邊男主播”被她的大哥發現,大哥打微信語音罵了她3個小時,“他受不了自己給我花的錢,我又去打賞別的男主播”,通話最後大哥反覆問秋雨到底喜不喜歡他,秋雨本能地想回答“不喜歡”,但職業性壓倒了本能,她回覆,“這幾天的相處我要能下定論了,那我的感情就太隨便了”。
和穿衣自由不同,
沒有女主播“享受”擦邊
“大家好,我是一名擦邊女主播。”2024年秋雨參加播客節目《禁止說笑》時這樣介紹自己。此刻距離她從公會離職已經過去一年,她向我形容自己理解的“擦邊”與“穿衣自由”的區別:首先,“擦邊”的主觀感受是不願意和羞恥的。
“如果我覺得自己是美麗的、身材比較好,我只需要以自己感覺開心、自在的方式,比如在大街上穿顯身材的衣服走路或者跳舞。”秋雨說,但“擦邊”是一種雙向反饋的結果,當她用性別優勢吸引觀眾,觀眾欣賞她的外貌而誇讚她——只到這一步她也覺得高興,“可如果誇讚(的形式)是性騷擾,我還要迎合性騷擾,或者說我出於想套取利益做出性暗示行為,我會覺得這樣賺到的錢有點髒。”
在鬥魚平臺記錄女主播表現的官方認證公眾號“DY星聞”上,女主播Q將“擦邊”形容為“在網上買了很多一字肩小裙子……學了點舞蹈……一邊覺得丟人,一邊又要笑著跳那些舞”;而女主播Z在最後一次直播中說自己“播那麼久了都沒正兒八經地擦邊,今天就擦一次吧”,“最後一舞”中,她將腿放在了桌上,如願引來了“超管”(平臺違規稽核人員)。
在洺瑜印象中,“擦邊”二字盛行,是在鬥魚等平臺出現直播性行為被警方打擊後。但她強調,“擦邊”並不等於性暗示,是否含有性暗示取決於擦邊者的主觀意圖,以及當時的社會容忍度,比如,“最早維密秀也沒人說是在擦邊”。
洺瑜說,秀場運營分為兩大陣營,第一種認為“千萬不要擦邊”,因為“高質量的大哥不喜歡擦邊主播”,第二種“恨不得你去賣,只要有流水就行”。但是主播們是沒有兩派的,洺瑜說,所有主播擦邊都是“為了流量不得已而為之”。
在運營知山眼裡,擦邊就是“有意無意暴露自己的隱私部位”。他所在的大型公會規定,主播擦邊,運營會被罰款。不鼓勵擦邊有兩個原因,一是容易被舉報封禁,二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擦邊是能掙快錢,但不能長久發展”。
接著他說,“小公會肯定是鼓勵擦邊”。
“可以非常坦率地告訴你,很多女主播擦邊就是被運營帶的。”洺瑜說,她概括,受不了的女孩會直接放棄(比如選擇離職的秋雨),忍下來的逐漸嚐到甜頭(流量和打賞變多),會相信運營,更努力克服羞恥,說服自己“只是在利用性別優勢賺錢”。
洺瑜拒絕了運營讓她擦邊的要求,但也沒改行。她認為主播才是直播間的絕對主角,應該擁有自己直播間的絕對主宰權。她把自己的直播間想象成賽博世界裡的一間深夜小酒館,她是老闆娘,直播間裡的大哥大姐是來酒館裡消費的熟客,她希望在這裡人人平等,可以自由來去,也可以打賞別的主播,她不會認為這是“跑騷”(指主播的固定大哥大姐轉換打賞目標),她把直播間裡的男性觀眾稱為“兄弟們”,而不是“哥哥”。
對新入行主播,如果不想擦邊,洺瑜的建議是“不要去承諾底薪的公會”。她解釋,有底薪的公會為了保本,會嚴格要求主播聽話,簽訂一種叫“直播包裝事宜”的條約,規定主播與大哥互動的內容和方式。
潘瑩的調查還發現,主播無法保障自己的勞動權益是普遍情況。不少小型公會存在剋扣或拖欠薪水問題,甚至假借“家人情誼”和“江湖慣例”不籤勞動合同。
“鑑擦隊”與“賽博死刑”
女主播默庭第一次聽說“擦邊”這個詞,是有“網路鑑擦隊”在她的舞蹈影片下稱她是“擦邊女”。她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搜尋後發現並沒人能準確描述到底什麼是擦邊。她反對用“擦邊”汙名化所有女主播,想透過玩梗來減輕傷害,“我何不大方接受這兩個字”,她將自己直播間的花絮影片標題定為“一個擦邊女主播的一天”。
學弟給潘瑩發來一段兩個女孩跳舞的影片,其中一個女孩穿著黑色吊帶和短裙,動作幅度不大,學弟問她是不是在做這種“擦邊主播”。潘瑩說,影片裡女孩就是在正常跳舞,“甚至沒有做性感動作也被定義成‘擦邊’了嗎?”
“我擦嗎?”2024年12月14日主播白玲可釋出一條“直播第三次喜提永久封號”的帖子後,把封禁畫面發給我看,讓我評評理,最好能幫她“伸張正義”。跟帖中一位自稱做過頭部直播平臺稽核的網友表示,“大機率是被封臉了”,“系統識別後,會錄入資訊庫,打上標籤,跟你相關聯的所有小號都會受牽連。這時有些主播還不知道,以為是黑粉一直舉報,其實是你這張臉已被納入高風險識別資訊庫”。
一名2023年辭職的頭部平臺前直播間稽核員表示,他的辭職原因是“熬不住”,“我們稽核的時候都是熬夜審,因為12點過後,擦邊更嚴重一點”。他介紹,稽核採取演算法和人工結合的方式,系統識別到“擦邊行為”,會把直播間推送給稽核人員重點關注,關注一段時間後,如果仍有擦邊行為,根據嚴重程度來確定“提醒”或“封禁”。一旦被永久封禁,就算主播換賬號直播也無法露臉,“可以說這個平臺就跟你無緣了”。
問及那些大方展示自我的性感舞蹈怎麼辦時,這名前稽核員表示,稽核員中也有“專修舞蹈的藝術生”,能看出究竟是“正常跳舞”還是“故意擦邊”。
“演算法是一種治理方案,沒有法律法規上的效力,最大限度是把賬號永久封禁。”長期研究直播經濟的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董晨宇說,可以理解為一種“賽博死刑”。他補充,至於“擦邊”的定義,他認為“邊界是流動的”,“關鍵在於,很難判斷孰是孰非,而只能評論觀念的快和慢……在(邊界)流動的過程中要求沒有摩擦,我覺得是不可能的。”
越界主播面臨“賽博死刑”,那麼“越界觀眾”面臨什麼後果?
復旦大學管理學院主辦的中國市場研究中心調查指出,直播平臺對於主播的監管力度要比對觀眾(彈幕/私信)的監管嚴苛許多,主要表現為主播不被允許說髒話、衣著暴露、躺著等,但觀眾傳送各式露骨騷擾資訊的攔截機制明視訊記憶體在侷限,比如,“直播間的觀眾總是能透過髒話諧音的方式,不斷找出詞庫語庫範圍外的替代詞輸出惡意”。
許多主播表示,被騷擾後,自己只能透過“不關心”來消解侮辱性語言帶來的心理傷害。“女主播不應讓渡自己的名譽權作為職業代價,平臺加強對觀眾彈幕和私信的監管力度是重中之重。”這份調查寫道。
“治理沒有到點子上,”潘瑩說,“平臺給予主播技術上的許可權,例如選擇誰是直播間的房管,房管可以踢人或禁言,性騷擾主播的人就無法在直播間說話。”
“秀場直播產業存在的基石是孤獨的使用者希望得到情感上的反饋,如果某個使用者等級足夠高(在平臺花錢多),他的許可權就會突破這一道屏障……”潘瑩繼續回答,“怕就怕平臺的惡在於站在經濟利益最大化這一邊,榜一大哥能在整個平臺上橫著走。”
新年來臨,潘瑩正在完成她的博士論文;洺瑜因長期坐著直播腰椎損傷,轉型成自媒體人,專注於寫“女主播避坑指南”;小雪、穎兒從一個公會跳到另一個公會,改了名字在YY平臺做主播;十五還在邊哄大哥邊等待丈夫出獄;被五年級兒子闖入直播間的單親媽媽現在是一名“檯球助教”,不用再哄大哥但還是得穿著超短裙做一點“擦邊動作”(比如從後方輕摟男士幫著推球杆);辭職後,秋雨在蘇州找了一個月薪5000元的會計工作,收入少了一個零,感受卻好多了,她兼職做脫口秀演員,希望把“擦邊主播”的真實感受帶到舞臺上,讓更多人聽見。
PS.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秀場從業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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