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詭計多端的男人!

本文作者:甘北
首發公眾號: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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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第六章:
2010年夏季  夏年年篇 
(6)無事獻殷勤
季東拆了石膏,卻成天悶悶不樂。
正好是瀾城最熱的七月,從早到晚四十度的高溫,將人圈禁在家裡不得外出。
季東每天坐在櫃檯上幫媽媽看店,閒暇時也看看小說,他不愛網上花樣百出的霸道總裁龍傲天,喜歡的是傳統武俠小說,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喬峰阿朱如數家珍,手邊時時放著一摞厚厚的《射鵰英雄傳》。
夏年年的傷好了,偶爾下樓買東西,就會被季東抓著看店。他嘴上振振有詞:“你個小孩成天一個人在家,悶變態了怎麼辦?陪我看店吧,哥哥給你開空調。”
夏年年覺得這個提議還不錯,誰能拒絕空調的誘惑呢,於是季東身邊便多了一個小人兒,有時候埋頭寫作業,有時候蹭季東的武俠小說來看。
金庸小說裡,夏年年最喜歡《白馬嘯西風》裡的李文秀。
她喜歡李文秀對待感情的執拗專一,也在某一程度上喜歡她的悲情底色,青春期少女總愛將自己代入黯然神傷的落寞角色,她想象著自己就是李文秀,行走在楊柳依依、桃李春風的秀色江南,於人聲鼎沸處追思千里之外早與她人成為眷屬的一生摯愛。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一個蒼涼而倔強的姿勢。
她把讀後感說給季東聽,換來的是季東一連串的嘖嘖聲:“我說你小孩腦瓜子裡一天天想的什麼呢,這麼多終成眷屬的角色你不喜歡,偏喜歡單相思的李文秀。”
夏年年白他:“你懂個屁。”
季東:“對對對,我不懂,我老了,跟你們小孩子有代溝。”
夏年年以手支頤:“那你呢?你喜歡誰?”
季東:“那當然是能文能武、古靈精怪、嬌巧迷人的俏黃蓉啦!”
夏年年一張嘴跟淬了毒似的:“可惜你的俏黃蓉被黃老邪關在桃花島了,這不,好些天沒來找你了吧。”
自從那日醫院分別之後,許清溪便再沒來找過季東,季東嘴上不說什麼,實際上每天都要抓著他那臺破手機看一百遍,每次電話響起都異常精神地坐直,看清來電顯示後又瞬間萎靡。
夏年年沒談過戀愛,卻多少看過幾本言情小說,窮小子愛上富家女,箇中曲折猜也能猜個大概。季東被她說中心事,心煩氣躁,攤牌了,不裝了,仰著脖子衝二樓大喊一聲:“媽,佛經抄完了嗎?”
周秀蘭一身素衣走下樓來,沒抄佛經,卻持著幾炷剛點燃的香。
季東把書一合,拽著夏年年往外走:“勞您看會兒店,我帶小孩去網咖查個資料。”
天底下就沒有去網咖查資料的道理,周秀蘭知道季東這是有心事了,便只交代他網咖人雜,照顧好夏年年。
夏年年不情不願被拽出來,站在毒辣的太陽底下瞪眼,“幹嘛呢這是,你感情受傷,就要把我曬成人幹?”她還想吹空調呢。
季東:“網咖玩遊戲,去嗎?”
夏年年不想去,可是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天天擱人家裡蹭空調全身都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去到才知道,不止他們倆,還有季東的兩個高中同學,一個叫小五,一個叫小六,據說名字源於臺灣偶像團體5566”,雖然恕夏年年眼拙,實在沒看出倆人跟5566有什麼聯絡。
小五小六早開好了機子,見季東進來便隨意抬手示意,及至看到他後面跟著的小人兒,才立馬來了精神,滾動椅子異口同聲地叫喚起來:“哦豁,哪來的小孩?!”
夏年年那變扭勁又上來了,心想這群大學生真可惡,比她大不了幾歲,卻一口一個小孩。
季東看了眼夏年年快沉出水的臉色,衝小五小六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這小孩兇著呢,惹急了會咬人,勸你們嘴上把個門。”
小五壓低聲音,攏了半邊喇叭向季東:“誰啊,你媽剛生的二胎?”
季東:“你媽才生二胎呢!我鄰居小孩,成天一個人在家怪可憐的,帶出來玩玩。”
夏年年:“你才可憐!”
她才不要人可憐,她夏年年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要人可憐。她有些後悔了,不該貿然跟季東出來的,一想到季東或許會跟朋友繪聲繪色描繪她是如何被親生父親毆打,再聯想這些人該如何嘖嘖稱奇同情她,就渾身長滿倒刺般難受。
勁勁兒的模樣惹得小五小六一陣竊笑,小六探過頭來鬼鬼祟祟道:“你帶著她,嫂子知道嗎?”
季東順手操起鍵盤往小六身上拍:“這都什麼什麼呀,人家就是個小孩!小孩!懂嗎!”
小六舉手投降:“好好好,你說小孩就是小孩,我錯了,玩什麼?CS嗎?”
季東扭頭向夏年年:CS會嗎?”
夏年年搖頭。
Dota呢?”
“也不會。”
季東:Ok,那勁舞團吧。”
小五小六同時驚呼:“不是吧季東,咱哥幾個千辛萬苦聚一塊,玩勁舞團?”
季東往夏年年方向使了個眼色:“得照顧小孩感受不是。”
小五:“還說不是二胎,我看人家帶小嬰兒就是這麼帶的,一會兒是不是還得衝奶粉?網管,這裡一排AD鈣,加吸管。”
打了好一陣嘴仗,遊戲總算開始了,夏年年之前沒玩過,但好在學校有計算機課,再加上游戲機制簡單,沒幾把就上手了。可苦了小五小六,哥兩個捨命陪君子玩了幾把,實在憋不住,毅然叛變投向了CS的懷抱。於是只剩季東帶著夏年年,一遍遍踏著樂點搖頭狂歡。
夏年年玩得不熟練,很簡單的地方也會出錯,季東並不急躁,只笑眯眯鼓勵她再來一把。
她猜這遊戲對季東來講應該挺無聊,因為小五小六看季東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她想努力玩好一點提升體驗感,偏偏越急越錯,玩到最後都有些洩氣了,沮喪掛在臉上。
幾個人走出網咖天都快黑了,夏年年著急回家做飯,生怕夏勇又發脾氣。她一急就開始咬手指,之前沒好透的傷口又撕破了新皮,季東看在眼裡,用力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壞毛病,明天給你找個創可貼封起來。”
夏年年把手拿出來,眼裡的焦灼卻沒有消減半分,她這個歲數血氣旺,每到傍晚就燒出兩團高原紅,看起來像個架在火上烤的紅蘋果。
季東生了些逗逗她念頭,刻意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站著,不聲也不響,及至夏年年失去耐心轉身要走,才笑嘻嘻搭上她的肩,將她扭轉過來道:“逗你玩的,下午就給周秀蘭女士發了簡訊,讓他們晚上叫你爸上我家吃飯。”
“真的?沒騙我吧?”
“什麼時候騙過你。”季東在她頭上輕拍了一下,“走吧,請你吃串。”
小五小六蹭過來湊熱鬧:“怎麼就請她不請我們?小妹妹,你季東哥對你怪好的,這一下午又是陪玩又是請吃串,你得提防著他,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無事獻殷勤……”
季東一把攬過這兩人,將他們夾在胳膊底下擄走,“都請,快閉上你們的破嘴吧。”
從身後看像一個人抱著兩個大麻包袋,夏年年沒留意什麼時候笑了出聲,脆脆的一聲,剛漏點聲又急忙收回去。彼此暮色四合,夏日的晚風熏熏地吹過,在人臉上撩出一陣陣紅熱來。
四個人就近找了個宵夜攤吃燒烤,小五小六嘴碎,一會兒聯想起從前高中的食堂:“喂,你們還記得嗎,飯堂老闆貪汙剋扣我們餐費,不知被誰捅到校園論壇上了!”
“怎麼不記得!那段時間天天吃豬潲,我一米八的壯漢都餓成一米七了!”
“少來,你什麼時候一米八?”
一會兒又開始八卦季東和許清溪,從他們嘴裡,夏年年打聽到了這對苦命鴛鴦的前世今生。
原來季東和許清溪高中就在同一個班,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前後桌,什麼借筆借橡皮傳小紙條的,很快暗生情愫。
許清溪家管得特別嚴,許爸爸三申五令不準早戀,上下學都有家長接送,沒想到嚴防死守,女兒還是墮入情網了,而且是以特別不體面的方式——上課傳小紙條被抓包。
“敢和我一起冒險嗎?”
“You jump,I jump。”
露骨內容引得老師勃然大怒,勒令他們解釋個清楚,季東還沒說話,許清溪就攤牌了:“對,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我們戀愛了。”
雙方家長被請到學校,作為男方家長的季衛明不停鞠躬道歉,女方家長則氣憤不止,恨不得當場給季東兩個耳光。
學校態度曖昧,雖說校規明訓早戀必受處分,但誰叫兩個當事人都是成績突出的優等生呢。在優等生跟前,校規是可以打五折的。
處分免了,手卻是一定要分的,這是校方和雙方家長共同協商的結果。這般“法外開恩”卻遭到了犟種當事人的一致抵抗,季東不服就算了,乖乖女許清溪也不服,鉚著一股勁跟父母師長對著幹——不就是怕談戀愛影響學習嗎,偏考個好成績給你們看!
許清溪跟家裡談判,只要考上了S大,就不能再幹涉她的感情。
S大,即便在這所瀾城最好的重點高中,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季東和許清溪的成績是不錯,但離S大還差著一檔呢!於是所有人都抱著賭一把的心態,加入了這個賭局。
接下來的一年裡,小情侶頭懸樑、椎刺股,每天呼吸的勁都用來做題了,皇天不負有心人,錄取通知書下來,雙雙如願,一個進了計算機系,一個進了建築系。
照說故事講到這裡已經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奈何許清溪父母臨時反水,當時許下承諾一是想激一激女兒發奮,二是料想他們多半考不上,現在既然真考上了,就不免有別的想法了。
一個家境優越、長相漂亮,還在大名鼎鼎S大唸書的完美女兒,怎麼能跟一個窮小子好上?
S大畢業生是不愁找工作,但工作再好,一個月能賺多少呢?三萬?五萬?畢業十年都不見得能在一線城市買套房,十年寒窗哪比得上少爺們出生就含著的金湯匙?
許清溪父母又動了棒打鴛鴦的心思,他們將女兒對男朋友的愛慕歸結為“沒見過世面”,於是明裡暗裡想著法地帶她去“見世面”,什麼銀行家的公子,房地產商的少爺,耶魯回國的精英,上市公司的新秀,水果拼盤似的每天往眼前懟,那用意再明顯不過,“你看世上優秀的男人那麼多,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這招挑撥離間還真有用,許清溪沒怎麼動搖,季東先心理破防了,少年人的自尊和自卑都來得特別猛烈,一方面是覺得你們家憑什麼看不起人,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的確配不上許清溪怕耽誤了人家,兩種情感來回拉扯,小情侶間的爭吵越來越多。
可吵歸吵,分是抵死不分的。用季東自己的話來講,他沒了許清溪會死,許清溪沒了他也會死,他們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處,有些人從相遇那一刻起就註定要死在一處的。
“小妹妹,聽懂了吧,你季東哥搞虐戀呢!”小五大口往嘴裡塞著串,嘟囔不清地總結道。
夏年年聽完半晌沒作聲,等嘴巴里的牛肉徹底下嚥,才指著季東煞有介事道:“他?虐戀?我不信。”
就算季東愛搞虐戀,許清溪能配合?
小六啤酒杯往桌上一放:“騙你幹嘛,不信你問問,他這腿怎麼斷的?”
夏年年眼神瞟過去,季東尷尬得直撓頭,一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模樣:“呵,過去了,不提了,吃串,吃串。”
小五:“別啊,這是你的光輝事蹟,以後要寫進簡歷裡的,當然得大提特提。小妹妹,我告訴你,他跟人家許清溪吵架,許清溪生了氣轉身就走,他二話不說提腿就追,說時遲那時快,嘿,撞收廢品的三輪車上了。”
季東被當眾提了糗事,臉上掛不太住,皮笑肉不笑道:“都過去了,好漢不提當年糗。”
夏年年臉上同樣七葷八素,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表情定格,她原以為季東的腿是摔的或者蹦的,沒想到是這麼個由來,心裡不免有點輕視他,鼻子裡悶哼一聲,“多大年紀了還搞虐戀,幼不幼稚。”
一句話撂倒三個男子漢,小五率先抗議:“哎哎哎你這小鬼多大呢,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再說,什麼叫多大把年紀,哥哥們才二十出頭好嗎!”
夏年年把跟前的碟子隨手一推,表示吃飽了:“本來就是幼稚,什麼誰沒了誰就會死的,世上每天這麼多人分手離婚,也沒見誰真死了。”
“哇!”小六跟著起鬨:“季東你可以啊,你家這小妹妹有點東西,年紀小小,見識不少。”
有點東西的小妹妹雙手插兜,冷眼看向季東:“吃好了嗎?吃好走了。我一個女孩子家家,太晚回家不好。”
小五小六徹底笑翻:“哈哈哈哈救命季東你哪兒撿的小孩,這脾氣真絕了!嗆口小辣椒!”
季東對小辣椒無計可施,摸著錢包去買單,趕豬訓狗般把小五小六送走,人卻站著不動了。
“走啊,站著幹嘛?”夏年年又翻了個白眼。
“小孩,摸著良心說,哥哥平時對你好嗎?”季東站在斑馬線邊,詭計多端都快寫臉上了。
“你想幹嘛!”
“嘻嘻,沒幹嘛,你清溪姐不是生氣了嗎,你說,你們女孩子一般喜歡什麼……”
夏年年回味過來了,嚯,怪不得今天又是勁舞團又是宵夜的,原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所以根本都是假的,帶她出來玩是假的,溫聲細語陪她玩遊戲也是假,所有迂迴討好壓根就只為許清溪。她才不管假意裡有幾分真心,她只知道目的不純,什麼都是錯的。
夏年年睜大眼瞪季東,見他臉上掛著虛偽討好的笑,簡直氣不打一出來,目光向下挪到季東還沒好利索的那條腿上,毫不容情踩了下去,還用力旋了兩旋。
“啊!你這小孩怎麼這樣!”
“我就這樣!”夏年年氣鼓鼓地撇了撇嘴,鼻尖莫名有點酸,往前走出兩步卻又兇巴巴地回過頭來:“走啊,愣著幹嘛,不是要挑禮物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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