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後,我幫中小學生“量身定製”留學規劃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在英國留學的於可,研究生畢業回國之後,進入了一家留學機構,為學生提供留學規劃和擇校指導重點服務各類國際學校的中學生。在她的服務物件中,最小的學生年級就開始規劃本科留學。
於可服務的家長,大多數並不指望孩子留學後取得多麼大的成就,而是把它作為一條相對高考來說更輕鬆的路徑。但工作了幾年的於可觀察到,在氛圍寬鬆的國際學校裡家長們有開始擔心孩子“無學可習”,進度落後於同齡人。她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緩解家長的焦慮。
下是以下是於可的自述:
口述|於可
文|胡怡靚
編輯|王海燕

瀰漫的焦慮

我們公司的大多數同事有海外留學經歷,基本都是文科類的專業比如教育、商科、傳媒等我自己也是學文科的,回國後到合適的工作,待業近一年後來想想,不如試試留學中介,不難,聽起來也比較體面
我們的主要服務物件並不都是大學生。因為想申請世界排名靠前的學校,除了提升成績,還得做很多軟性背景上的提升,包括實習、科研、競賽、論文、志願活動等到了大學階段,如果想申請碩士專案,除非學生大一大二就報名,否則成績和經歷基本已經固定了,提升空間有限加上本省只有985/211高校,大多數還是雙非(非“雙一流”)學校,所以我們的重點18歲以下的低齡學生的留學規劃。
我們機構簽約的低齡學生,70%國際學校上學,這些學生從入學開始,就是打算走國外留學路線的。相比普通高中,國際學校低年級的學業相對寬鬆,家長一看,普通中學的孩子,每天不光在學校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一回家也是在寫作業。一對比,我的孩子在學校也玩,回家也玩,作業半個小時就寫完了,那即使孩子在學校成績很好,他們也認為,一定是國際學校課程太簡單,孩子分數虛高”,跟參加國內高考的學生比起來差遠了,就非常焦慮。
於是,家長們就想把孩子的時間填滿,除了學術,各類實踐活動能不能搞起來,“總之,不能閒著”

《清潭國際高中》劇照

我印象裡,有一個國際學校的初中生,學習成績很好,我們舉辦活動都積極參加,語言表達能力、思考能力非常好。在我看來,已經很優秀他媽媽卻說,孩子不愛學習,就喜歡打遊戲非常焦慮,非常擔憂。孩子考了90分,她焦慮為什麼不是95分;這門課考了95分,她又開始焦慮那門課怎麼辦。總之,不管我怎麼說,你家孩子已經非常優秀了,要多鼓勵,家長還是擔心,孩子“不管就完了”
這位媽媽本身是“女強人”型別,一天會給自己安排很多事情,她希望孩子在學習上能像她在工作中一樣努力。看到孩子沒有“合理”利用這些課餘時間來學習,她就會感到非常焦慮。她對孩子的這種高要求讓母子之間的關係變得很緊張,經常會爆發非常激烈的衝突。
我自己看來,國際學校就培養方式來說,學生自由的時間就是會更多一點家長既然已經幫孩子選了走“國際賽道”,就沒有必要總是跟參加國內高考的孩子去對比了。
焦慮也來自於傳導,我們機構裡有學生,還沒上中學簽約了因為班裡其他同學也報但其實,孩子們的情況各不一樣,的是準備去美國讀高中,所以需要早一些規劃,但有的是準備去國外念本科這種從高中開始規劃是比較正常的節奏。但家長的心態是:其他的孩子都報名了我的孩子不報名,萬一孩子沒申請上好大學,長大後怪我怎麼辦還是早規劃早放心
根據我的觀察,反而是等孩子上了高二,國際學校的課業壓力也加大,沒有那麼多空閒時間了,家長就不再那麼擔憂了

《小別離》劇照

在理想情況下,我們希望能更多地與學生直接溝通,而家長則儘量放手,讓孩子鍛鍊他們的自主性。我每月至少要跟學生溝通兩次,瞭解他們的生活和學習情況,針對他們的性格和課業情況,制定階段性提升計劃,將溝通內容反饋給家長。但在現實中,與家長的溝通頻次往往更高,家長經常因為擔憂主動聯絡我,希望我們幫助孩子解決各種問題。
基本上,都是學生媽媽在跟我們溝通。在我們共同的微信溝通群裡,爸爸通常不說話,都是媽媽在回覆訊息。這些媽媽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工作,同時也要照顧不止一個孩子,所以有時候給我留言都是晚上10點以後。
我入職時,我所在的機構才剛開始做低齡留學規劃。這幾年,我接手的學生雖然越來越多,但從整個行業來看,低齡留學規劃的需求在下降。可能是受到經濟環境的影響,願意投入低齡留學規劃的家庭變少了。有些家長考慮到中美關係的變化,近幾年選擇去美國留學的學生也比以前少了。
如何給低齡學生做規劃
給這些中學生規劃的時候,我們會提供國際課程選課建議中國學生的標化成績普遍偏高所以很多大學很看重申請人的多元化背景,例如學術能力,個人興趣社會實踐志願活動等,幫他們豐富這方面的內容,是我的核心工作。
大多數學生,尤其是高中,對未來的專業根本沒有什麼明確的想法。只能根據孩子的喜好,去給他們定製一些活動,比如學生自己家裡做xx生意的,就讓他策劃“xx企業參訪活動” ,有學生家開工廠,我們就跟家長商量,能不能開設一條青少年產品的生產線,讓學生參與設計和生產。如果有學生愛好藝術,那我們可能就要幫她策劃個人展覽
我們機構裡,來做低齡留學規劃的家長基本都是經商的。你能感受到,他們特別希望孩子能夠彌補自己學歷的空白所以相比於學什麼專業,他們更看重學校的名氣。畢竟這些家庭的孩子,可能無論學什麼,最終都會回國經營家族企業
當然,也有很高學歷的家長,為孩子就規劃得更詳細了。但不管是哪一類家長,他們都常常表達一個共同的訴求——希望孩子變得積極向上、“愛學習”。家長們總是擔憂孩子太宅了,抗拒外出,作息也一團糟,熬夜玩遊戲,學習需要反覆催促。自己溝通無效,他們就希望第三方,能影響孩子的學習態度和習慣

《我的高中時代》劇照

在我們機構報名的家長,很少有對自己的孩子滿意的,基本都是出現了一些問題,才會想著報中介去解決問題。
跟我溝通時,學生們會刻意迴避父母談到的這些情況,比如聲稱自己的睡眠時間足夠,也沒有經常玩遊戲。一方面,孩子可能擔心,如果說實話,我會說教,再反饋給父母。另一方面,這些行為在他們的同齡人中非常普遍,甚至可以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就拿玩遊戲來說,這一代孩子從小就接觸電子產品,遊戲也是他們的社交方式之一。他們經常跟朋友連線組隊打遊戲,如果父母嚴格限制遊戲時間,他們會感到與同齡人格格不入,覺得“沒有面子”
我有一個上高中的學生,她的家長就經常私信我,能不能勸女兒早睡,少打遊戲。她之前跟孩子發生過激烈矛盾又學過一些教育課程,課程裡不要打壓孩子,她就不知道怎麼跟孩子要求了,希望我能以“老師”的身份勸勸孩子。但現在的孩子,什麼都懂,講大道理是沒用的。我只能以朋友的身份,約她吃飯,找她聊天,再順勢提一提作息和遊戲的事情,她才沒有抗拒。
但實際上,如果家長的態度不先轉變,我們很難改變孩子
我有一個印象很深的學生,他當時上初中,家長他計劃讓他上一所淘汰制高中。但當時孩子的個人狀態不太好,我們建議換一所風寬鬆一點高中但家長堅信“管一管就能行”,還是去了原來的高中

《極速悖論》劇照

後來,這個孩子只讀了一學期就休學了,情緒狀態也發展到需要藥物干預的程度我們還要繼續幫他規劃,中間的種種溝通就不贅述了,後來孩子狀態稍微好轉,可以重新上學了媽媽堅持送他回原學校。兩三週後,他又休學了。
第二次休學後,我再見到這個學生時,他變得內向,低著頭避免和人對視。我問他問題,他只是點頭、搖頭,或者乾脆像木頭人一樣,毫無反應。家長很著急,也診斷出情緒問題
來我們機構的這些家長,都很捨得給孩子花錢,但就是說一句鼓勵的讓孩子自己決定一些生活上的小事,他們卻往往很難做到。家長總是希望我們改變孩子,但假如涉及到自身要改變,就變得很艱難。
學生剛簽約的時候,我們會做一個價值排序,讓學生一堆關鍵詞中,挑選出自己認為最重要的幾個價值。比如,有一位學生選擇了“人際關係”作為最重要的價值,她說她最在意親密的朋友那就意味著,她非常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朋友對她很重要。
這個學生的家長在經濟上非常捨得投入。無論是比賽、培訓還是輔導課,只要孩子想參加,她都會爽快付錢。她並不看好出國留學,覺得有這個費用,還不如給孩子買套房子。但孩子自己想去,她也不反對,但她也不真正支援比如女兒申什麼學校,去哪裡,她覺得都可以,“隨她去吧”那種態度。
可能是長期缺乏來自父母的認可,這個學生把朋友的看法和評價看得非常重要。她太希望被看見”了。
《二十不惑》劇照
就我個人的經歷來看,出國留學並不能現實所謂的階級躍升,也不意味著一定能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它更像是一個開拓眼界的機會,讓我去理解了不同的文化,變得更加包容。
在我接觸的家長中,他們對留學的期待也相對現實。大多數人也並不指望孩子透過留學取得多麼大的成就,而是把它作為一條相對輕鬆的路徑——相比高考的激烈競爭,留學能讓孩子進入一所更好的學校。
雖然是做留學規劃的,但我自己其實很警惕“規劃”這兩個字。用統一的標準去規劃學生,即使是所謂的“國際化培養方式”,最終也很容易變形,變成另一種刻板的標準化模式。比如,國外學校重視領導力,我們就建議學生去參加團隊協作的比賽;需要公益經歷,就策劃公益活動;強調全球視野,就安排他們參加國際論壇。
這些目標本身是好的,比如批判性思維、解決問題的能力、全球視野、領導力等等,每個學生都應該朝著這些方向努力。問題在於,並不是每個學生都適合培養領導力,也不是所有人都真正熱衷於公益或國際交流。但在目前的環境下,很多學生還是不得不去積累這些“必要經歷”,幾年下來,可能最終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
(文中於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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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布雷克 / 稽核: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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