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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在全球化變局的影響下,全球產業分工正在出現大的調整,尤其是中國。近年來,我國部分產業向東南亞轉移的趨勢明顯提速。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種產業轉移趨勢?中國會不會喪失“世界工廠”的地位?中國又該如何定位自己接下來的角色?
本文對這些問題作出了充分的分析與回應,文章指出:我們過去理解產業轉移的經驗可能並不適於用這個時代,因為這一輪產業轉移將不由市場機制主導,而將是歷史上第一次出現大國戰略競爭影響的全球產業遷移。本輪產業轉移對產能分佈和產品價格的影響將引發兩個終結:第一,從產能分佈來看,類似中國這樣的單一工廠時代終結,未來將形成“中國+N”的多工廠佈局。印度、墨西哥、東盟都將在此輪產業轉移中受益,但它們難以達到中國曾經擁有的巨大生產規模,也就無法完全替代中國。第二,從產品價格來看,廉價勞動密集型產業時代將終結。
在東亞、北美、歐洲三大區域產業鏈中,中國需要重點關注新一輪產業轉移背景下東亞產業鏈的新趨勢。東盟是當下產業轉移中發展潛力最大的地區,將在本輪產業轉移中獲益最多。一方面,東盟地區經濟體型別豐富、勞動力優勢顯著、政治穩定、基礎設施完善;另一方面,東盟也能在中美博弈之中受益。東盟內部,寮國、柬埔寨、緬甸、越南、印度尼西亞、菲律賓這六個發展水平較低的國家,最有潛力承接產業轉移併成為世界工廠。東亞地區的整體產業格局將由日韓-中國-美歐模式轉變為中國-東盟-美歐模式。第一,中國將與日韓競爭東亞地區的價值鏈上游地位。第二,美國將增加從東盟進口的最終品。
對中國來說:中國仍具有生產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綜合優勢,除東部產業轉向中西部外,還應轉變思路,利用東部縣城承接勞動密集型產業。同時,中國可以積極利用東亞產業鏈發展的機遇共享發展紅利。最後,中國應擴大消費,逐步替代美歐的終端消費市場,讓世界工廠真正擺脫對美歐的依賴。在這個意義上,擴大內需不僅是宏觀政策,還是區域戰略。
本文原載《文化縱橫》2024年第3期,原題為《中國會否喪失世界工廠地位?——國際產業轉移新趨勢與中國的政策選擇》。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諸君思考。
中國是東亞產業鏈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極大地依賴東亞產業鏈。因此在東亞、北美、歐洲三大區域產業鏈中,中國需要重點關注新一輪產業轉移背景下東亞產業鏈的新趨勢。另一方面,從市場因素來看,東盟也是當下產業轉移中發展潛力最大的地區,將在本輪產業轉移中獲益最多。東盟對產業鏈的承接不僅將提升東亞產業鏈的規模,也將深刻影響東亞產業鏈的結構。
(一)東盟優勢助推東亞產業鏈規模增長
在東亞、北美、歐洲三大區域產業鏈中,東亞區域產業鏈的獨特優勢是經濟體型別更豐富。區域產業鏈的發展潛力主要取決於梯次結構,即區域內不同經濟體處於產業鏈的不同位置,形成產業種類和不同環節的互補性。按照各經濟體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所處工業化的階段和產業鏈的位置,可以將其劃分為如下四類:第一類,工業化待啟階段;第二類,工業化快速發展階段(產業鏈低端);第三類,工業化完成階段(產業鏈中端);第四類,工業化完成階段(產業鏈高階)。在北美區域產業鏈中,美國和加拿大屬於第四類,墨西哥屬於第三類。在歐盟區域產業鏈中,東歐國家屬於第三類,西歐國家屬於第四類。很顯然,北美和歐盟區域產業鏈均缺少第一類和第二類經濟體。在東亞區域產業鏈中,寮國、柬埔寨、緬甸屬於第一類,越南、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屬於第二類,中國、馬來西亞、泰國屬於第三類,日本、韓國屬於第四類。汶萊比較特殊,依賴其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成為發達國家。新加坡既可以劃歸為第四類,也可以將其視作提供高階服務業支撐的發達經濟體。這意味著東亞區域產業鏈的產業種類、分工深度和發展潛力都優於其他兩大區域產業鏈。

東亞區域產業鏈中的東盟具備很多發展優勢。首先是勞動力優勢顯著。與印度等勞動力素質較低的國家相比,東南亞地區的勞動力素質較高,工人技能和教育水平普遍較好,具備更高的勞動生產率;同時,與墨西哥等勞動力素質較高的國家相比,東盟的勞動力成本又較低。這一雙重優勢,使得東盟在勞動力資源方面成為世界工廠的理想選擇。其次,相比非洲和南美等地區,東盟的政治穩定和良好的投資環境也是其吸引力的重要方面。最後,東盟擁有相對完善的基礎設施,為企業提供了更便利的生產和物流條件。在過去幾十年,東盟政府在發展產業的同時,也在基建方面投入大量資源,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交通、能源和通訊等基礎設施水平,有利於減少生產和運輸的成本,提升產業競爭力。
不過,東盟內部也有分化。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汶萊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已經很高,無法扮演世界工廠的角色,寮國、柬埔寨、緬甸、越南、印度尼西亞、菲律賓這六個發展水平較低的國家,才是最有潛力承接產業轉移併成為世界工廠的地區。由於產業轉移主要集中於勞動密集型產品,我們可以進一步分析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佔比情況,來對東盟六國進行具體分析。隨著東盟六國經濟增長,其外貿出口值穩步上升,同期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也在增加(圖1)。中國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佔比持續下降,已從1999年的接近40%下降至2022年的近20%。與此同時,對於柬埔寨、緬甸、越南等國而言,勞動密集型產品始終佔據或開始佔據重要位置,當前佔比均超過20%。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寮國的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佔比雖然還不高,但主要源自其尚未釋放發展這類產品的潛力,未來有望提升其比重。

此外,東盟與中美兩國聯絡緊密,其在中美博弈中保持相對中立的地位,也使其從大國博弈中受益。首先,中美共同塑造著東南亞的經濟格局和未來發展方向。從東盟的外貿來看,中美在該地區具有極大的影響力,是該區域的主要經貿夥伴,佔東盟外貿比重的26%~50%;並且中國在該區域的外貿影響力顯著高於其他國家,與中國接壤且為內陸國的寮國對中國的貿易依賴度最高。其次,域外大國出於經濟考量均願與東盟維持良好的經貿關係。中美與東盟的經貿結構存在差異,美國的終端消費市場、中國的中間品供應,共同推進著東南亞地區的產業發展。美國作為主要終端消費市場,在該地區的出口發展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最後,儘管背後的動因和目標存在差異,出於戰略考量,中美同樣支援東盟積極承接產業轉移。相應地,東盟也正積極參與多個區域與全球協定,如RCEP、CPTPP、IPEF等,以更好地承接產業轉移,發揮本地區優勢。
(二)東亞產業鏈將發生結構性變化
隨著本輪產業轉移的持續推進,整個東亞產業鏈也將發生結構性變化。基於中國產業鏈持續向東南亞轉移的判斷,東亞地區的整體產業格局將由日韓–中國–美歐模式轉變為中國–東盟–美歐模式。
第一,中國將與日韓競爭東亞地區的價值鏈上游地位。中國正放棄產品生產最後期的裝配環節,轉而向東盟提供中間品,由東盟地區負責完成技術含量和附加值較低的裝配環節。這可以在降低人工成本的同時,避免美西方國家對中國製造最終商品的制裁。這在越南等國從中國的進口額、對美國的出口額持續增加中也有所體現。中國對越南的中間品出口額自2017年中美貿易摩擦以來就長期保持較高速度的增長,平均年增長率高達21%,其中2022年增長率更是高達32%。相比之下,越南從日韓的中間品進口額同樣維持增長,但增長率並不高,分別是9%和12%。在東盟出口蘊含的外國增加值中,中國佔比接連超過美國、日本、韓國,從2007年的1.6%上升至2021年的4.7%,幾乎增長了2倍。可見,中國將適時地轉變其在東亞產業鏈中的地位,由最終產品的供給國向中間品的供給國轉變。而且,隨著中國–中南半島經濟走廊、瀾湄合作等專案的深入推進,中國持續擴大對東盟各個領域的投資規模,其未來的投資額將有極大機率超過日韓,並將與日韓在產業鏈層面形成競爭地位。東亞產業鏈佈局將朝著中國提供中間品、東盟裝配成最終商品的方向演進。
第二,美國將增加從東盟進口的最終品。美國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去工業化,大量中低端生產部門向中國等生產成本較低的地區遷移,製造業逐漸空心化。結果導致,一方面,美國在新冠疫情等突發事件造成全球供應鏈中斷的情況下喪失了國際貿易的主動性,尤其是在醫護產品等關鍵戰略產品上受其他國家牽制;另一方面,中國等國家在中低端產業的技術積累逐漸對美國核心的高科技領域形成挑戰,進一步對其國家安全及核心競爭力帶來衝擊。而這些都是美國在東亞產業鏈重構中極力避免出現的情況。對此,美國希望透過一系列的協定與框架約束東盟各國的行為,並加強對東盟各國的產業鏈安排,達到產業鏈擺脫對中國的依賴和“去風險”的目的。從最終品的進口來看,美國將減少從中國進口的最終品,轉而增加從東盟進口最終品。比如,2017~2022年,美國從越南進口的商品份額增加2個百分點。
▍中國的政策選擇
國際產業轉移有其自身規律,中國不可能長期獨佔世界工廠地位——這也不符合中國自身的利益。中國一方面需要順勢而為,藉助產業轉移實現結構升級;另一方面,也要應對大國博弈帶來的挑戰。
第一,中國仍具有生產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綜合優勢,並可以充分利用。雖然中國正逐漸喪失勞動力優勢,但中國仍可以積極發揮其他國家難以相比的綜合優勢,如勞動生產率、基礎設施、全產業鏈優勢等。除東部產業轉向中西部外,還應轉變思路,利用東部縣城承接勞動密集型產業。當下中國的勞動密集型工廠主要還是集中於東部大城市和城市周圍的都市圈,廣大縣域未大面積建設勞動密集型工廠,這些區域相較於城市仍具有較低的勞動力成本,可以承接城市地區轉移出來的勞動密集型工廠。因此,儘管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失去了一部分勞動力優勢,但仍可以依靠縣域勞動力優勢繼續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發揮中國生產勞動密集型產品的綜合優勢。
第二,中國可以積極利用東亞產業鏈發展的機遇。(1)中國可以將自身定位為產業鏈上游國,為東盟六國供應中間品。透過加強與這些國家的合作,中國可以為東盟六國的製造業和生產流程提供關鍵性支援,為其提供中間品和關鍵零部件。這種合作將促使整個區域產業鏈更加緊密地融合,提升區域的生產率和競爭力。(2)中國可以積極對東盟六國進行投資,參與其基礎設施建設、製造業、能源等關鍵領域。透過資金和技術的注入,中國可以助推東盟六國加快發展步伐,共同分享發展紅利。這種合作不僅有助於擴大中國企業的國際市場份額,也會為東盟六國創造就業機會和經濟增長。
第三,中國應擴大消費,逐步替代美歐的終端消費市場,讓世界工廠真正擺脫對美歐的依賴。擴大內需可以幫助中國減少對特定市場的過度依賴,特別是對歐美髮達國家市場的過度依賴。透過構建強大的國內市場,中國還可以在國際貿易談判中擁有更大的議價權,從而更好地維護自身的利益。更為重要的是,擴大內需還意味著擴大對別國的需求。擴大自東盟六國進口一方面可以讓該區域減少對美歐的依賴,另一方面也有助於人民幣的流出,擴大人民幣在支付、交易中的規模。因此,擴大內需不僅是宏觀政策,還是區域戰略,可以減少中國和東盟六國對歐美市場的過度依賴。這將讓東亞和東南亞區域真正獨立起來,成為域內迴圈的大市場。
編輯 | Yudo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