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學生淋雨、追夕陽、泥地打滾的洋外教,不願離開中國

昨晚竟然刷到了盧安克的近況,莫名五味雜陳。
還記得這個名字嗎?
那位曾經拒絕過《感動中國》的德國支教志願者,在廣西小村子裡教了十幾年。
其實他一直沒離開,依舊在中國生活。
以工作簽證的身份在福建的小山村落腳,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
自己寫音樂,設計製造帆船,參加帆船比賽,順應自己的內心活著。
但很多事情已經變了。
他改了中文名,改成了盧恩卡。
他覺得盧安克已經是一個被別人塑造和扭曲的名字,不再屬於他。
更大的改變,是他告別了教育。
因為要面臨很多目的性太強的事情,還有被規定好的要求,並非是自然的選擇。
當然也有不變的,口音依舊有點廣西方言的味道,也依舊喜歡廣西。
但很多事情已經回不去了。
當年,他的故事被人知曉後,追捧者蜂擁而來,將他視為精神楷模。
也如同當今熱搜新聞的各色態度裡,始終不缺自持宏大命題專長甩帽子的人,潑髒水再逼人自證清白。
有人罵他是中國教育的對抗者,所作所為是為了打中國教育的耳光。
甚至造謠他是間諜,戀童癖。
對於他的質疑,時間給出了答案。
學生帶著他的理念長大成人,感謝盧安克教給自己的思考方式。
到底是怎樣的思考方式呢?
不要為了目的去做事,先感受生活尊重內心,再思考去做什麼,不要沒打好基礎,就急著看成果。
盧安克一直相信,“知道”和“感受到”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每個人都該有自己感受到的事情,而不該被秩序告知幹什麼。
雖然要不斷試錯,可人生何必那麼急。
1968年,盧安克在德國出生,成長環境與我們完全不同。
他的父母沒有干涉子女如何學習、如何選工作,讓他們自由成長。
盧安克自己扎進了中國小農村,他的哥哥在聯合國綠色和平基金會做志願者,妹妹則在非洲奈米比亞做了很長時間的幼兒園老師。
子女能儘早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並投身其中,那就有意義。
即便當下不知道,但在發現興趣的路上也是好的。
1990年,盧安克以遊客的身份在中國停留了3個月,他似乎發現了命運許諾之地,廣西的風土人情樣樣喜歡。
1992年,已經考上漢堡美術學院的盧安克以交換生的身份去了東南大學,因為無法適應東南大學,半年後果斷轉去了廣西農大。
再後來,他大學畢業,他回到德國。
90年代,大學生還是蠻值錢的。
可他不想為了金錢工作,索性又去了廣西。
做起了一位“失敗的教育者”。
盧安克到廣西陽朔任職英語老師,只幹了一個學期,就被領導辭退了。
他自己的中文是在生活中憑藉語感學會的,於是他就用這種辦法教孩子英文。
沒有課本,不用考試,鼓勵孩子發揮想象力培養自己的語感。
學生會寫出像風箏一樣跑,像腳踏車那樣飛的句子,自帶表達的樂趣。
可這不是標準答案,至少不是應試考試需要的答案。
第一次期末考,全班僅六個人及格,平均只有20分。
盧安克一時無法適應,為什麼學生、家長、校領導都讓他教幾億人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
犯錯誤有那麼可怕嗎?
他一直沒能適應。
被辭退後,他去了條件更艱苦的桂林鄉鎮中學,還是相同的原因,剛過了半個學期就被辭退了。
強力的應試教育戰車需要的是分數狂飆突進,它自有一套打磨成績的方法,稜角分明寒光四射,終成衡水模式。
哪裡能容納盧安克還有他那套順心而學的方法呢?
只能在應試秩序之外。
他去了真正的鄉村學校,租房子招攬學生,教英語、地理和美術,主要的學生是失學青少年。
盧安克帶著他們勘察地形,為村裡畫地圖,設計村裡的道路、橋樑,改變環境。可他發現,這些孩子只能完成任務,卻已經不會創造了。

孩子們年齡太大,成了合格的任務執行者,很難再被改變。

他又失敗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為沒有工作簽證,他甚至被罰了3000塊,只得回德國。
沒多久,他又來了廣西。
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有了工作身份。
盧安克選在了更偏僻的板烈村,因為那裡有很多留守兒童。
村裡沒有電,沒有自來水,孩子上學要走很久的山路。
一旦下雨,只能走路或者開拖拉機。
好在,這裡沒有那麼多考試。
盧安克不僅要教孩子英語,還有音樂、體育、美術、自然以及普通話。
因為很多人只懂壯語。
他不用課本,讓學生自由創作。
村民會看到,一個外國人帶著一群學生,把課堂放在山頂上夕陽下。
一幫人淋雨散步,在泥地裡打滾,為了有個安全游泳的地方,這個老外竟然帶著孩子在小溪裡建起了水壩。
他會帶著5年級的小孩寫劇本,拍電影。把道具設計當美術課,把編曲配樂當音樂課,把表演當戶外實踐勞動課。
在電影中,孩子們思考和平,寬容,還有生活的可能性。
每拍攝幾天,全班就會一起看回放,孩子打趣彼此的表演,平常內向的小孩變得開朗樂觀起來。
成片後,每個學生收到了一張光碟,未來無論變得如何,光碟裡的故事,是獨屬於他們的空間。
班裡最調皮的學生叫牙軍澤,覺得盧安克不像老師,是個大孩子。
在他眼裡,盧安克是隻屬於孩子們的成年人,陪著他們,就很足夠了。
有學生希望盧安克能兇一點,因為一些小孩會揹著他抽菸,打架,甚至偷盧安克的錢。
盧安克沒有發火,他知道孩子之所以如此,是環境讓小孩不得不那麼做。
他會觀察每一個孩子的個性,儘可能睡在男生宿舍,跟孩子聊天。
週末時,如果學生願意,他會住進學生家裡,一起做飯打苞谷。
他知道,有人陪著,是這些留守孩子最喜歡的事。
支教的十幾年裡,他沒有住房,也沒有工資,更沒有接受過物資援助。
父母每年給他寄5000塊,這是他主要的生活來源。
盧安克也會利用週末時間翻譯德文書,只給自己留100多塊,多餘的錢會捐出去給孩子買文具。
記者問他,你不抽菸不喝酒不吃肉,你的樂趣是什麼?
盧安克說,他有更大的樂趣,如果一個人為了學生,那學生就是他的後代,如果為了人類,那人類就是他的後代。
他曾在部落格裡寫,如果有人以我的名義收費或捐助,那就是留給他們的。我是不會接收錢的。如果你在某地方看到我叫人去做什麼,你就要知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我不會叫人做任何事情。
有一天,盧安克的哥哥來中國看他,實在看不下去,交通條件堪憂。
哥哥就出錢,讓他號召村民修一條路。
那天,他送哥哥離開,回村的路上發生了車禍,一名同車的村民死亡。
盧安克的脊柱受傷,比平常人短了4釐米。
但他沒有選擇離開,他將不會離開。
他的命留在了廣西。
但沒多久,他又聯絡記者,說自己要走了。
因為結婚了。
他在2015年跟一位相識8年,同樣支教的女志願者結婚。妻子在城市工作,希望他能安定下來,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如果盧安克繼續留在村裡,自己的孩子也會成為留守兒童。
其實妻子還有更深層的考慮,希望用一份穩定的工作為他獲得居住權。
最終他離開了板烈村,去杭州的一家工廠工作。
幹了一個星期就離開了。
他難以接受秩序嚴苛的生活,更無法承擔一個努力最佳化流程讓人更有效率幹活的角色。
他始終無法適應目的性太強的事情。
就像曾收到《感動中國》欄目的邀約,他寫信拒絕:“不是我感動中國,而是中國感動我。”
其實他一直有意迴避媒體,因為擔心。
他在部落格裡寫過,自己不應該管留守兒童的事情,但如果放棄,學生又很難過。這種矛盾只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不讓外面的人知道,就沒有人因為我的行為而難受。
他選擇了離開,輾轉德國、中國、越南,又回到中國。
雖然離開了板烈村,但他的影響還在持續著。
盧安克的學生長大了,孩子們外出務工的父母攢了足夠的錢,在村裡蓋起大房子。
但最鮮活的記憶,還是跟老師一起學習的歲月。
學生小丹會跟自己的師弟師妹介紹,不要隨便砍樹,這是盧安克當年勸過他們的。
小丹也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將來她想做舞蹈演員,所以每天都有鍛鍊。
最調皮的牙澤軍還珍藏著當年美術課上的畫,他喜歡汽修,樂此不疲。
教育的本質是什麼呢?

盧安克的所作所為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棵樹動搖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
至於盧安克,現在的盧恩卡,他依舊喜歡這裡的山山水水。


來呀 一起搞事情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