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自己的家長也就是偷看日記，跟蹤尾隨，現在居然都進化到這種地步了。
大約一個月前，我們和同學兩家人吃了頓飯。他們一家五口人的組成是這樣的：同學的母親，同學和妻子以及兩個兒子。同學家的大兒子今年上高二，學的文科，特別喜歡歷史，有一股揮斥方遒的勁頭。我對歷史也很感興趣，就和他聊了起來，雙方言談甚歡。正聊著，他的手機響了，他低頭迅速回了一條訊息，然後對我說：“真不好意思，叔叔，我得去理個髮。我和理髮師約好了，那邊正好沒人。”說完就起身拿車鑰匙。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身高，起碼在一米八五以上。
我們都說趕緊去吧，路上慢點，他一邊答應著一邊疾步快走。這孩子剛走，孩子的奶奶就開始控訴學校，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對髮型要求這麼嚴，必須剪得短短的。好在這個理髮店就在家附近，隨時可以約，也不用等。我們也跟著搖頭嘆息，繼續吃飯聊天。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同學的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臉色就有點兒變了。扭頭對他妻子說：“不是說去理髮嗎？怎麼跑去商場玩了？劉巖剛剛給我發微信，說看見他在萬博呢！”他妻子說不會認錯人吧？同學拿起手機，撥弄了一會兒，說：“還真是去萬博了。”然後抬起頭給我們解釋：“我剛給孩子的車子安裝了一個定位裝置，能隨時瞭解他在哪裡。不過他不知道。”
《抓娃娃》劇照
我們一家全都傻了，尤其是兩個正在上小學的女兒，原本一場很歡樂祥和的家庭聚會突然有了諜戰片的感覺。此時，我也明白了：為什麼這孩子會那麼著急地打斷聊天，原來是去玩，搞不好是和同學朋友約好的。我也能想象他騎車子騎得多快，畢竟，這個飯館距離萬博商場至少五公里……
孩子的奶奶還是有些不相信，拿起手機詢問理髮師。理髮師說：“孩子還沒有來，我正等著呢！”
這下子，事情不好辦了。如何揭穿孩子呢？同學想了一會兒，打起了電話，語氣分外柔和：“你怎麼沒去理髮啊？劉巖叔叔看見你在萬博呢。趕緊回去吧，理髮師還等著呢！大晚上的，別讓人家等太久。”
剛掛電話，同學妻子開始埋怨，嫌老公出賣了朋友。同學說自己也猶豫了半天。我想了想，明白了：既然不能顯露出定位裝置來，那隻能這樣說了。
《小別離》劇照
飯吃到這裡就有些意興闌珊了，大家起身告別。回去的路上，大女兒非常興奮，一直追著我們問這問那。她不敢相信那個比爸爸叔叔都要高大的哥哥居然當眾撒謊，今天這一課夠她咂摸一陣子的了。我們也沒想到，當年自己的家長也就是偷看日記，跟蹤尾隨，現在居然都進化到這種地步了。
過了兩週，我給同學打電話聊天，又提及此事。同學這時也有些騎虎難下，他說：“我安裝定位也是沒辦法，最近發現孩子總是撒謊，說學校沒安排晚自習，其實是逃學去玩了。不過裝了也挺鬧心。你發現他又撒謊了，你是揭穿還是假裝沒發生呢？揭穿了，也挺沒意思，說不定還暴露了定位裝置。不揭穿，看他在那裡裝模作樣，更生氣了。”
掛掉電話，我上網查了查，定位裝置這玩意兒比紐扣電池還小，也無需充電。我上次看到給家人安裝定位的新聞還是2003年。巴西隊的前鋒大羅納爾多透過GPS定位系統即時追蹤妻子米蘭妮的車輛位置，甚至透過網際網路監控她的日常活動，最後結局自然是勞燕雙飛。沒想到，時過境遷，科技進步太快，當年球星要花重金購置的監視裝置現在便宜得很，幾十塊錢就能搞定。哦，當然，網上商家打的旗號是“防止您心愛的腳踏車丟失。”
我啞然失笑，那天聊的話題是歷史。幾乎歷朝歷代帝王家都有“父子相疑，兄弟鬩牆”的典故，沒想到這麼快就照進了現實。不過，那種父母在場的家庭聚會，想來的確遠不如找同齡人吹會兒牛更痛快。別說孩子了，我們不也如此嗎？當年，我爸媽經常會因為我而拌嘴，我爸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不是在學習，而我媽總是批評他不相信孩子，而我，的確是翻了半天閒書。其實，就連我這個同學，當年也是逃學高手，我們經常能在遊戲廳看見他的身影。現在想來，父母忙於工作，疏於管理，才讓我們有了相對完整的童年。有句話說的特別好：“孩子在父母看不見的地方成長。”我們能躲，憑什麼孩子就不能躲？
《我的老爸是奇葩》劇照
比起孩子的假話，其實大人的謊言更可恥。因為成年人有成熟的認知能力和社會經驗，能夠清晰判斷是非，也能夠承擔道德責任。未經孩子同意安裝定位裝置本身就是在破壞信任關係的基礎，也是在給孩子傳遞矛盾的價值觀。“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在這個刺探無孔不入的世界裡，父母睜一眼閉一眼，對孩子適度放手，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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