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母女關係,真是她們演的這樣嗎?

48歲的老媽和28歲的女兒相遇在婦產科,沒懷孕的是女兒,懷孕的是老媽——
《180天重啟計劃》如此“抓馬”的開頭,卻上演了真實細膩的生活日常和深刻複雜的母女關係,由吳越、周雨彤、朱茵演繹母女三代之間的“愛恨情仇”,網友大呼劇中母女吵架簡直是在演我和我媽,看著生氣,卻又罵不出到底誰錯了。的確,每一次母女之間的吵架,總要分個輸贏對錯嗎?
劇中母女三代像一個母系遺傳樣本,展現了東亞文化中情感表達的集體創傷與代際傳遞:母親明明渴求女兒的擁抱,卻總是用鋒利的言語將女兒粗暴地推開,卻又在女兒轉身後,以笨拙的溫情填補裂縫。
這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互動模式,也許是中式母女關係最真實的縮影。
媽媽們的“刀子嘴豆腐心”,是如何做到全國統一的?
母女之間為什麼總是既渴望擁抱,卻又總是互相傷害?
關於中式母女之間“擰巴”的情感,《180天重啟計劃》給了我們怎樣的新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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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嘴」是母親避免自我暴露的保護殼
“刀子嘴豆腐心”“棍棒底下出孝子”“打是親罵是愛”,傳統教育似乎總是充斥著對暴力的美化。
傳統的文化長期認為,表達需求和愛意是羞恥的,導致很多父母認為,一旦暴露自己對孩子的關心和愛意,會在和子女的權力博弈中處於下風,從而被孩子“拿捏”住。
“刀子嘴”就是母親避免自我暴露的一種保護殼。
當孩子不符合自己的期待時,父母在教育上往往就會包裹著或身體或語言上的暴力,或以父母的權威要求孩子自我審查。
在《180天重啟計劃》中,這一點外婆身上最明顯。吳儷梅未婚先孕,以退學為代價堅持生下孩子,外婆在婚禮上罵女兒“沒皮沒臉”。
可實際這背後呢?父親覺得沒面子根本不願意出席婚禮,為吳儷梅撐場面的,是母親,為女兒出頭痛罵嘴碎的親戚,也是母親。
可母親的這些愛意卻沒有被拎出來說清和道明,偏偏是這傷人的“刀子嘴”,成為母女關係從親密轉向疏離的轉折點。
當吳儷梅懷孕後,母親想要來照顧她,性格要強的吳儷梅直接拒絕了母親,吳儷梅的心理或許是:在我最需要支援的時候,最愛我的母親卻羞辱我,踐踏我的自尊,那麼我也可以用疏離和冷漠來回應你的再度關心,“你的愛,我不稀罕了”
就這樣,被母親“刀子嘴”傷害過的女兒,形成了一種自我保護的情感隔離。一看到母親,就會想起“刀子嘴”的殘忍。
然而吳儷梅自己成為母親後,就擺脫“刀子嘴”的詛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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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嘴」是自我需求的強迫與投射
劇中吳儷梅青年時懷孕退學這個劇情,放在今天也很少能被父母接受,更何況外婆成長於物質和精神都極度匱乏的年代,外婆的“刀子嘴”是和她的生存焦慮捆綁在一起的:
女兒考上大學卻只拿到高中文憑,“一手好牌打得稀爛”,意味著女兒可能要和她們這些沒什麼文化的人一樣,吃盡生活的苦。
外婆對吳儷梅的刀子嘴,是把自我的需求和焦慮投射到了女兒身上。
但吳儷梅又何嘗不是呢?
很多觀眾也在討論,吳儷梅為什麼堅持離婚?她的情況初看和《玫瑰的故事》裡的黃亦玫相似,都是丈夫能提供較好的物質條件,看似沒有原則問題,卻少了夫妻之間最基本的尊重和平等。
吳儷梅認為,她以退學為代價換來的不應該是這樣一種被圈養的生活,她沒有過上她期待中那個“嶄新的生活”,她必須擺脫現狀,即“沉沒成本不參與重大決策”
即便離婚後獨自帶孩子,一人打三份工累到營養不良,她也沒有回頭,足以說明相比於物質生活,她更想要的嶄新生活,是一定要有尊嚴和自由的。
於是,這份對尊嚴的強烈需求,自然而然地投射到女兒作品改編的問題上。吳儷梅認為“創作者需要基本的尊重”、不希望顧雲蘇“為了錢妥協作品”,於是擅自為女兒做主,拒絕甲方順應市場需求的調整。
雖然吳儷梅曾經在日記中寫下“我那些沒有實現的夢想,還是我的,與你無關,你可以去做一個全新的夢”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父母很難擺脫一種“視孩子為自己所有物”的掌控感,從而難以完完全全做到不以自己的需求和期待去要求和教育孩子。
但他們的理想部分又會不斷地自我暗示,騙自己、也告訴孩子,這些都是“為你好”。甚至會在爭吵中脫口而出刀子嘴:“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的生活不可能像現在這麼辛苦”。
曾經要讓女兒做一個全新夢的吳儷梅,變得像她的母親一樣,把那份“尊嚴和自由”的自我需求強迫和投射到了女兒身上,干涉了她的人生選擇,甚至將苦難武器化,用“刀子嘴”去否定女兒作為成年人的主體性。
那麼,為什麼攻擊性語言會在母女之間代際“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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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嘴」是女性對母職懲罰「無名火」
劇中吳儷梅兩次面臨生育的“二選一”,第一次是求學階段,如果堅持生下孩子,吳儷梅就要退學處理,第二次是工作階段,出版社因為她高齡生育,選擇不再續約。
這直觀展現了社會對母職懲罰的集體無意識。生育明明是男女雙方的事,付出代價、受到懲罰的卻總是吳儷梅,劇中更是用顧雲蘇的臺詞直接點出了女性生育的現實:
一個女人只要成為“母親”,就意味著成為“主要”甚至“唯一”的照護者、育兒者、犧牲者,前腳說“母愛是偉大的”“世上只有媽媽好”,後腳卻說“一孕傻三年”,母親變成了工作中拖後腿的人,是需要被特殊照顧的“麻煩的人”。
在理論研究不夠完善的前女性主義階段,社會對於母親“犧牲者”的角色期待,讓一部分不願消化這份犧牲的女性,長期處於一種莫名憤怒的煎熬中。
吳儷梅離婚後獨自帶女兒蘇蘇生活,她給蘇蘇的關心和愛,足以抵消物質上的缺失,但即便如此,為什麼吳儷梅還依舊會脫口而出“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的生活不可能像現在這麼辛苦”?
因為她無法痛恨當時讓她退學的校方,因為那是抽象的文化結構,模糊到無法完成具體的攻擊。年輕時的她,一定在一次次辛苦和絕望裡,與任性衝動的年輕的自己,做著反反覆覆的鬥爭。
“如果沒有你”這樣的刀子嘴,攻擊的其實是年輕時的自己,但最後承接這股憤怒的,卻是被否定存在意義的女兒
#END
被譽為“女性史詩”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主角是萊農和莉拉,一對女性朋友,母親僅作為配角出現,但作者埃萊娜·費蘭特形容這部作品時說:“除了母女關係,我沒寫別的。”
大約因為母女關係是所有女性關係的底稿,母女既是“天下女子同為一命”的共生關係,也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的絞殺互害。如果母親自我厭棄,那麼她投射到女兒的映象,最為破碎與鋒利;女兒為了保護自己,要麼做出反擊,要麼情感隔離。世世代代的母女,就這樣在相互投射中完成對自我命運的書寫與反寫。
田島陽子在《以愛為名的支配》中提到自己46歲跟母親和解:
“我得以知曉,那個讓我痛苦不堪的母親,也因她的母親而痛苦不堪。母親和她的母親都因為身為女性而無法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母親們只能透過支配自己的女兒來發洩生活中的鬱憤,我沒有錯,母親也沒有錯。”
“刀子嘴”的背後是女性代際間未被言說的創傷與期待,《180天重啟計劃》用喜劇的戲謔撕開了東亞母女關係的隱秘傷口。讓觀眾慶幸的是,吳儷梅敢於嘗試尋找自我價值,而非用“為了孩子”為幌子在婚姻中委曲求全;顧雲蘇也選擇與母親持續對話,而非直接逃離。
代際創傷的終結,或許始於女兒對母親困境的共情,以及對自我命運的清醒認知,真正的“重啟”,不是斬斷血緣的糾葛,而是在理解中重構愛的語言。
*圖源網路 《180天重啟計劃》劇照
文/刀疤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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