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擺爛沒能做成的事

文/六神磊磊
今天早上起來,看見一個影片:羅振宇跨年演講已經第十期了。
而且他的左耳聽不見已經三年了。
有一年據他說差點放棄了,最後也都挺了下來。
無論如何,把一件事堅持了十年,都是非常不容易的。
不只是精力、體力的原因,還因為十年,基本上恰好是一個週期。
精力、體力,那是人和人爭,而週期,是人和天爭。
同樣的事,十年前做可能順風順水,十年後做卻可能完全不一樣。
別說十年了,同樣的商業模式,上半年能成,下半年就舉步維艱;同樣的一句表述,昨天可以,今天或許就不可以。
更別說想象不到的黑天鵝事件,比如口罩三年,觀眾不能進場。
堅持十年,會比字面上看起來難得多。
忽然想起來了自己這些年想做、但又因為種種原因退縮了、沒做成的事。
比如我考慮過一個演講,題目很驚悚,叫《十小時杜甫》,給大家講足十個小時的杜甫。
好奇怎麼可能做到是吧,好奇就對了,我當時的想法就是:好奇,你就可能來。
結果一論證,不說別的,連活動都大機率申請不下來。就算申下來,十小時也扛不住,會死在臺上,變成十小時去見杜甫。
只好放寬時間,把吃飯、午歇時間都算上,硬湊十小時,卻發現也困難重重。
於是計劃一變再變,十小時變成六小時,再變成四小時,最後發現:不幹了最輕鬆。
這件事讓我明白了,世上最開心的事,就是放棄自己。
還有小說。口罩三年期間,計劃寫六個左右中篇小說,一篇三萬字。
金庸曾經計劃寫“三十三劍客圖”,每個劍客寫一部。我想效仿一把。
前兩個順利寫完了,倒也還滿意;到第三個突然卡住,寫不下去了。
原因是,我發現已經無法完全開啟自己,充分地去釋放、表達了。
每一落筆,都不自然地會想,有沒有留下可能被攻擊的破綻和漏洞,哪一句可能會激怒哪一幫受眾。
我們的網路,像一個黑暗森林,而我當時已經寫了七年讀金庸,和這個黑暗森林膠結、共生在一起。網路、網民,已經把我塑造成了一個下筆閃轉騰挪、處處預留地步的風格,它已經嵌入了我的本能裡。
所以哪怕在寫給私人的小說裡,也已經很難開啟自己,去吐露靈魂裡的東西了。
至今小說還是隻完成三篇,算是屁胡了。
才猛然想到,果不其然,金庸的“三十三劍客圖”,最後只完成了一篇。
再一個沒成的事,就是一本聊《紅樓夢》的書。
本來去年就該出,結果六萬字的書稿不慎丟了,像空氣一樣消失在我的電腦裡。
有幾章寫的時候感覺不錯,事後卻再也回想不起來寫作角度了,重寫也未必能再現。
當時我十分懊惱,多方求助,嘗試恢復資料,卻一點影子也找不回來。
嘗試過用很多辦法寬慰自己,後來發現,靠還是放棄自己最舒服。
於是躺平了一段,完全不想動彈。
這導致下一本書《唐詩光明頂》也延誤了,本來應該今年上半年出,給生生拖到了年底十月。
類似這樣的事大概還有個三四件,歸根結底,大都是缺乏勇氣,不想再堅持,於是放棄。
當“放棄”兩個字出現在腦海裡的時候,就會勢不可擋,因為它會非常快樂。
十小時杜甫,和去他的杜甫,哪個更讓人快樂呢,明顯是後者。人就是這樣的賤性,做快樂的奴隸,感覺也好過做拼爭的主宰。
所以我也更羨慕那些自律、能堅持的人。明明知道什麼更快樂,但是選擇了不要快樂,自己往死裡搞自己。
當然,也有一些讓自己欣慰的事,我的唐詩三部曲的第二部《唐詩光明頂》要出了。一萬冊簽名本也已經簽好。另外,還有一百期的小學詩詞影片課也終於錄好了。
《唐詩光明頂》這本書寫完,第一次讓我感覺到,哪怕現在就嗝屁、撒手人寰,遺憾也沒有那麼大了,畢竟寫出來了。
總結自己,經常習慣性地擺爛,卻又不肯完全擺爛。
金庸好像寫過這種半吊子爛人。
叫張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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