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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世界讀書日,我們和作家阿來一起,想送你一份來自春天的特別策劃。
主要是想告訴你:別急。別怕。你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春天。
中國小孩的一生,是被催促的一生。

還好春天是無窮無盡的。
下面是阿來的講述。

口述:阿來

新世相的朋友們,大家好。我是阿來,一個行走的人,一個寫作的人,我從 20 多歲就開始有意識地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今年 66 歲了,我覺得我還充滿力量,還能不斷地行走。
有時候文化也是一劑保持青春的良藥,保持創造力的良藥。
雖然我已經是接近生命的秋天了,但是我覺得我們人生當中,地理當中,都可以經歷不同的生命春天。
我從成都過來有七八天了,已經過過一個春天了,梅花、爆竹、迎春早就開過了。結果今天我在一個小公園一走,梅花剛準備開,迎春開了一點,牡丹花才開始發芽。但是在我來的地方,一個多月前就梅花盛放,“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杜甫的詩。
春天到地球上的腳步,它都不是同一個腳步。我要願意,我可以一年過好多個春天。問題是你願不願意看見,留不留心感受。
因為所有的我們社會的教育都是讓我們快,大家知道 1840 年以後,近代這一百多年來,我們慢了,所以我們所有的文化反思都是說你必須快。除了我們個人的快,我們整個的國家都要快,文化裡頭它確實有一個巨大的整體性的焦慮,當然它就影響到每一個這個文化的成員。
但是我們古代人有一個詞語叫張弛有道,對吧?太快了一直緊繃著要出問題,所以總得喘口氣,總得休息一下,總得調整一下方向。你看我們從古代到現在我們都有假期的,假期的意思就是那段時間太快了,慢一下。我們需要這種東西。
人的一生其實都是這樣一個故事。年輕的時候,可能 20 歲不覺得,30 歲也不覺得,當我們活到 50 歲,活到 60 歲,你會發現最後在這條路上一直行走得比較穩健、比較成功的一些人,反而是最初不太著急的那些人。
我們人類進化最偉大的成就,就是造就了今天城市的文明,我們很多的人生目標理想的實現其實是在城市裡實現的。所以我們中國所有的農民,要麼我自己有本事,我就到城裡去,我沒本事,我砸鍋賣鐵,我讓我孩子上學,讓他到城裡去,我們從那個時候心嚮往之,應試考試所有的奮鬥目標就是到城市去。

在今天我們確確實實要重新審視這件事情,我們有點兒過分焦慮,我們有點過於急切,這個時候退回去,休息一下。不是說一定要回到這個村兒,一定要回到那個鄉,我們要記住我們是從大自然當中來的。中國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從鄉野當中來的,只是我們忘記了這個地方而已。一棵樹對我們是什麼?一棵草對我們是什麼?這條河對我們是什麼?我們沒有考慮。
現在年輕人說去曠野,看到草地躺上去,會覺得很舒服,要講舒適程度,它真有在一個沙發上舒服嗎?沒有。但是它為什麼給你這種心理?這是本能的,原始的本能在召喚我們回去,回到曠野當中,回到大山大河、大川大海、星空之下、太陽之下,回到浩蕩的風中。
當我們離開城市,我們在跟另外的東西對話,它們是植物,它們是岩石,它們是天空。這個岩石說,我已經在這兒 50000 年了,這一棵樹說,我在這兒已經 1000 年了,不但空間的大小發生了變化,重要的是時間,慢就安靜了,就鬆弛了,就不緊張了。

我們今天的卷也好,或者別的東西也好,其實都是源於我們內心太多的目的,而且目的性很強,都希望快一點地去實現它。但是你發現從這個侷促的環境當中逃離以後,這個世界原來還有一個另外的邏輯,它可以不那麼功利,沒有人這樣要求你,它甚至都沒有人,我們可以慢下來。
它的效果比在城市裡找朋友傾訴,在酒吧裡把自己灌醉,或者找心理諮詢師,會更好一些。

文學、藝術、旅行,都是一些有效的,使我們脫離焦慮,慢下來的一個手段。
讀書但必須是讀好書。因為還有一種書,你讀了,它還是鼓勵你說,還不夠快,還催你快的,這個叫成功學。
當然也有一種書就是娛樂,你焦慮,我給你一些娛樂性很重的東西,把時間佔住,讓你暫時把這種焦慮忘掉,但是你發現焦慮是忘不掉的。
一個小公司打工的小孩,家境也不好,租個破房子,也沒有女朋友,打架也打不過,大部分人都會是這種處境。晚上讀金庸小說,他就變成韋小寶了,韋小寶多好啊,那麼多漂亮女孩哭著喊著要嫁給他,自己也武功了得,想幹什麼幹什麼。但是明天美夢醒來,你發現你不是韋小寶,韋小寶不是你的解藥。你還是要到公司門口低聲下氣去打卡,遲到馬上就會被領班罵,要是被董事長罵一頓也好,但你哪是見到董事長的級別呢?
所以我們經常有很多方式,是你逃到一個虛妄的空間裡頭去,還是回到現實。我們很多文學是面對現實的,我們要讀那些面對現實的作品。

我大概 20 多歲的時候,剛開始寫作,我就覺得光是宅在家裡想象,可能是一種寫作,今天大部分寫作可能都是這樣,我覺得這樣是沒有意思的,寫作是要讓我自己更寬廣,不是我找到了一個職業,我成功用這個職業把我自我封控了,寫作對我來講不是要成功,而是要把我自己擴大。我們中國古人,唐詩宋詞就這麼來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它是互相參照映照的,絕不是說宅在家裡天天日更五千字傳上網,這個很沒勁。
30 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已經當文學青年當一陣了,出了兩本書,照理說出書了,就是目標實現了,但是我非常懷疑,那兩本書只有一部分寫得好,如果我一輩子寫下去都是這個水準,可能會掙一些錢,可能人家也會叫我是一個作家,這就叫所謂名利,但是對我來講,它有意義嗎?
今天我們的巨大的焦慮,就是我們做的所有事情別人都做過,而且都已經有相當多的人做得相當好了。我就想,那我再寫是什麼意思,那我就心甘情願當芸芸眾生,問題是你自己把這個心放不放得下?
這個問題我在書上已經找不到答案了,書上答案我都讀過,無非是告訴你還要奮鬥,而且有具體奮鬥的方法。那麼我要求證的就是,我要書寫這塊大地,我要書寫這塊大地上的人,包括我自己,我真正瞭解他嗎,我連花草樹木恨不得所有東西都要知道,並不是我一定要寫花草樹木,僅僅因為它們也跟人一樣,是這個大地的一部分。

我大概就有四年時間不寫東西了,有空就出去走,我走了我老家的阿壩藏族自治州,5 萬平方公里的地方,鄉以上的地方我沒有沒到達過的。走到三年多以後,我發現我還要寫,而且我一定會比以前寫得好,因為我已經懂這塊土地了,沒有完全懂,開始懂了。我開始愛這個土地上的人,這上頭的一切生命,我想我應該叫得出每一種草的名字,每一種樹的名字,每一種鳥的名字。
結果第四年,就寫了我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塵埃落定》,就背到這個樓裡頭來(人民文學出版社),當時說這本書肯定配得上中國當時最好的出版社。
《去有風的曠野》這本書,也是這樣寫出來的。在可可西里,我們整天徒步,每天七八個小時,就餐風露宿,帶著帳篷,晚上累了,如果天朗氣清,沒颳風,也沒下雪,連帳篷也不升,直接鑽進睡袋,星空就在頭頂。我就一篇一篇一直寫,寫地理人文,寫我們怎麼認識大自然,一草一木,它的知識,它的美感。

我尋找我跟土地的關係,我覺得我跟它合得來,我懂它,好像它也能不斷地回應我,它會讓我平靜,有時候又讓我非常激越,它鼓舞你。但是它都不說話的,它就在那,它從來一言不發,但它是一個最偉大的生命,一個最偉大的智慧。
後來我就覺得這輩子,生活當中我們還是像芸芸眾生一樣生活,但是在自己的情感精神世界當中,一定有一個稍微比別人高一點的標準,這個是透過寫作來實現。

一小時走 5 公里和一小時飛 720 公里,看到的截然不同。今天我們用 3 個小時、1 個小時很快能抵達的時候,就是在一條規定的道路上穿梭,你什麼都沒看見。
有一年我去河西走廊,過去的涼州,也就是今天的武威,絲綢之路上非常繁華的城市,過去有人走過這條路,誰呢?林則徐。
林則徐鴉片戰爭失敗以後,他要承擔責任,被髮配新疆伊犁,他就走,每天記日記,今天早上出發,走了 20 裡地,在一個村子裡休息,這個村子有幾戶人家?幾口水井?這個村有幾棵樹?他都看清楚了,不是他要統計,因為走得慢,就看得一清二楚。
從蘭州出發翻過烏鞘嶺,下涼州,他走了七八天時間,我一共用了 3 個小時。除了公路兩邊的護欄、以及遠處有一兩座雪山的山頭,還有一個收費站,我什麼都沒看見。當地接我的人還在不斷抱歉說,“老師,對不起,要是你再晚來一個月,我們山下就通隧道了,你再從蘭州到武威就只需要一個小時了。”這是我們今天的旅行。
我就感慨,我覺得我必須要像一個古人一樣,像林則徐一樣,來重回這個大地。

又過了三年,我終於有個機會,我說我要徒步上山。我看到了山上的一草一木,泥土,石頭,雪山頂頭海拔 3000 多米的冰雪,看到了山上的牧羊人,看到了採藥的農民,跟他們交談,這也是快與慢。今天我們很多旅行它變得沒有意思,它變成了點跟點的。我們不是說過程最美嗎?但今天我們沒有過程,我們只有迅速地抵達,而且這個抵達的終點它都越來越一樣。
生活中也成了這樣,我們所有東西都來不及停留,我們人生有很多節點,我們都走得很快。我們現在經常說,我要到什麼時候可以慢下來呢?當我獲得某種自由的時候,我就可以慢下來。
他說的自由不是心靈自由,是財富,或者是權利,但是恰好這兩個東西是不會讓人慢下來的,會越來越多。有了還想要,它是一個巨大的誘惑。現在的行業也好,我們社會普遍的成功的標準也好,就是用這些東西做標準的。但一個人心裡要的,情感要的,並不真是這個東西。
你客觀想,這個社會不允許所有人成功,都當億萬富翁了,誰打工?都當領導了,誰當群眾呢?是吧?所以我覺得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有這麼急切的這個願望。我當然不是說我們不努力了,我兢兢業業做事情,但是我更要注意自己心理健康的恢復,情感豐富度的恢復。
生活當中可以使自己慢的東西無處不在。如果我在我職業的勞動當中,我能沉下心來,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比別人用更多的功夫,這也是一個慢下來的過程。我全情地種一畝麥子,我把所住的居室打掃得一塵不染,我聽一段音樂,泡一杯茶,我做一碗飯,我品嚐它,咀嚼它,我也比別人鄭重其事。
願意慢下來,其實就是願意專心致志,所有事情都可以,人人都有可能慢下來的。

我從來不對年輕人提建議,甚至我的兒子我都沒有建議,一代人是一代人的生活。就像我從來沒有期待我的父親給我什麼建議,他哪懂我?他的時代是他的時代。
我們作為一個年輕作家成長的時候,有時候很多老作家很關心我們,其實我有點煩,我想,老頭你也不懂啊。時代不同了,時代真不同,更何況人是如此的不同。
現在我都有孫女了,孫女到我家來,她說爺爺你給我推薦一本書,我說你的書你自己找,爺爺唯一做的是,我們家到處都有書,找書的過程也是發現了自己的過程。
今天我們人有點,哲學上叫做失去主體性。我們的家庭教育也好,社會教育也好,總在替別人指引方向,總在告訴別人你該怎麼做。他都不知道他該怎麼做,你知道嗎?
每個人具體的困境是截然不同的,缺錢,缺錢的方式是不同的,談戀愛要分手,分手的方式是不同的。
人都是在自己深刻的體驗當中走過來的,所以我不覺得老年人能給年輕人提供什麼指引。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面對,我自己經歷,我的痛,你知道嗎?我的迷茫我的無助,你知道嗎?好多事情它是一種具體而微的那種心理感受,旁人哪知道這些?我們的痛與不痛,焦慮不焦慮,要站立還是要躺平,都是情感的煎熬,哪是旁邊一個人可以知道的。人剛好就是這樣千錘百煉當中,各種煎熬當中最後成就的,這才是人的豐富性。
他尋找他的可能性,這樣最健康,最自然,當然也最美。
地球它有一個尺度,海拔升高 200 米到 2000 米,它的春天就會晚來兩個月。如果你掌握了這個東西,你願意,我們可以在地球上過好多個春天。

雖然我已經是接近生命的秋天了,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更加地願意回到那個春情萌動的、生命力擴張的那個春天。身體達不到的時候,我們就用文字去重新回溯,重新遊歷。
編輯:西瓜
責編:sss



東北地區慢熱的春天目前還在路上,冰凌花綻放了,湧動的溪流衝破冰雪,每一次向前的波濤都是在吶喊“我來了”。@滾石無苔-

就像阿來說的,緩慢,從容,水蝕石穿,不慌不忙。人的生命短暫,地球自己卻有的是時間。
今晚,讓我們共建一個到處是春天的評論區吧。

別太匆忙
我們這一生
不是隻有一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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