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南地北中國人之:Amey

在西雅圖的谷府吃北京烤鴨,聽到了一口流利的廣州話,在罵自己的老公不懂吃穿,不會生活,她搞不好要離婚,側目看去,一個胖胖的女孩,這是Amey。
熟悉了,知道她是土生土長的廣州女孩兒,當初是來她姨媽家的餐館打工,幫助姨媽採購和收銀,後來嫁給了一個美國白男,做了一段專職太太,現在又回姨媽的飯店工作了。
Amey是特別典型的廣州人,可以不穿名牌,可以不買首飾,可以不做SPA,可以不去血拼,但唯一不能抵擋的就是美食的誘惑,只要說哪兒有好吃的東西,她總是急不可耐地尋尋覓覓地殺將過去。
她的丈夫克勞恩,是Aemy 姨媽的兒子也就是她表哥的大學同學,說是一個工程師,經她表哥介紹,兩人認識。第一次去克勞恩家的時候,Amey 就很不開心,他居然開著一輛小小的起亞車來接她,Amey在美國這一段時間,看到大部分美國人開的車都是福特通用雪弗萊,體型高大,或者豐田大皮卡,也是威風凜凜的,在廣州也很少有人開起亞這種破車,失望的Amey坐在車裡心裡暗暗憋著氣,那麼大的個子,開這種小破車,也不怕憋死你。
到了克勞恩的住宅,下車一看,Amey 更是心裡一涼,完全不是她想象的工程師家的豪華的大別墅,還沒有她姨媽家的房子大呢,更沒有她廣州番禺家的樓高,克勞恩家就是一個看起來很舊很舊的低低的兩層樓房,普普通通,毫不起眼,Amey 滿肚子沮喪,但又實在沒法說出來,心裡暗暗嘆氣,還工程師呢,就住這麼舊的房子?
笑眯眯的克勞恩一點兒也沒覺察Amey 的異樣,站在門口還自豪的介紹說,這是他爺爺當初修建的房子,有快七十年曆史了,聽得Amey 心裡更是冰霜一片暗暗叫苦,七十年了?神啊……在中國房產證到期,要被政府收回了…..
覺得激情完全快要消散的Amey 沒精打采地走進客廳,看到整潔閃亮的廚房,這才眼前一亮,太棒了!很多年前,Amey 做夢就想要這麼一套寬大整潔的廚房,一整套廚具,不鏽鋼閃閃發光,潔淨的一絲絲油膩都沒有,想起國內父母家裡那間不到四平米的小廚房,到處油膩粘手,克勞恩這個位於客廳一角的足有二十平米的廚房,總算是讓失望的Amey 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
克勞恩手腳勤快,家裡被他整理的井井有條,院裡花草鬱鬱蔥蔥,看著別具一格整齊的房間和滿目的花草綠地,Amey 和克勞恩的感情進度很快,不久就領證結婚,做起專職太太,她姨媽雖然覺得失去一個幫手有點不滿,搞得每天自己要採購收銀,但外甥女能夠幸福,也沒說什麼。
克勞恩去上班了,坐在後花園的躺椅上,望著湛藍的天空一朵朵白雲慢悠悠地飄過,Amey 慢慢回味,便覺得自己運氣很不錯,在姨媽餐館工作,雖說姨媽以廚師的名義給自己申請了工作簽證,但畢竟不算正式身份,多少美國頂尖大學的畢業生想留都留不下來,自己就一個廣東民營的三本院校畢業的學生,要不是姨媽擔保,姨媽介紹,做夢也不可能有今天。克勞恩雖然比自己大幾歲,但是很帥氣工資高,也的確如表哥介紹的,疼愛自己如同姐妹,甚至做飯,也不讓Amey 插手。
時間長了,Amey 每天吃著克勞恩做出來的各種各樣煎炸的小卷兒和香腸、牛排、沙拉還有各種調料汁覆蓋的土豆肉塊兒,一股莫大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可憐的美國人,就吃這些東西?唉,這都吃了這麼久的美國餐,是該施展一下手藝啦,自己的饞蟲已經爬得滿嘴都是啦。
週六中午,Amey 讓克勞恩開車帶著她直奔唐人街,採購的滿滿當當,回到家裡,克勞恩饒有興致的站在櫥櫃邊看著Amey 哼著歌兒忙忙碌碌。Amey 一邊忙著洗菜切肉,一邊轟克勞恩,去吧去吧,去樓上玩電腦,等會兒給你驚喜,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中國美食。
菜肉魚蝦都弄好,給姨媽飯店的大廚打了電話請教一番,Amey 開火架鍋倒油,把準備好的菜譜擺在一邊兒, 套上圍裙信心滿滿的準備大幹一場,油鍋冒煙,Amey 看著油熱透了把肉絲往鍋裡一倒,油鍋裡滋啦一下,青煙四起。
誰知,一場Amey 未曾預料的“驚喜”開始了,廚房頂上紅燈閃爍,刺耳的警報炸雷一樣叫了起來,幾乎同時,唰地一下,自動感應的消防蓬頭瞬時開啟,從天而降的冰水把舉著鏟子目瞪口呆的Amey 澆了個透心涼……
聽到警報的克勞恩臉色青白連滾帶爬地從樓上衝了下來,掃了一眼,立刻衝進配電房去關閉開關,看著狼藉不堪的廚房,剛嘆了口氣,客廳電話就響了起來,克勞恩抓起電話咕嚕咕嚕說了幾句,掛掉電話,給Amey 解釋說是保安公司來電話詢問情況,他已經解釋過了,不會派消防車過來了。
Amey 驚嚇過度,這會兒緩過神來,又傷心又委屈,看著被水澆的一塌糊塗的廚房,扔掉鏟子蹲下來嚎啕大哭,克勞恩也手足無措,只好不管Amey 自己拎著拖把水桶開始一樣樣清理,好不容易清理完水漬,重新開啟剛才自動關閉的電力開關和煤氣開關,Amey 還坐在沙發上一抽一抽地哽咽著,克勞恩坐過去抱著Amey 肩膀耐心的勸慰,用盡可能簡單的詞彙解釋了一遍,Amey 這才明白,這房子雖說已經是六七十歲的高壽,但裡面的自動監控裝置是很先進的,全部都自動感應而且聯網,估計設計這套安保消防系統的美國公司從未想象過中國式炒菜的油煙和動靜是如此強烈,所以消防系統自動啟動了。
來這麼一下,Amey 也沒什麼做菜的心思了,克勞恩勸慰了半天,Amey 還是嘟囔著嘴,神情沮喪喃喃地說,你開車送我去姨媽那裡吧,我很怕……
水澆廚房事件,讓Amey 受驚嚇過度,再加上讓冷水淋得全身溼透,當天夜裡,Amey 就開始發燒,克勞恩帶著Amey 去家庭醫生那裡看了病,醫生說只是受涼感冒而已,既不開藥也不打針,回到家,Amey 矇頭大睡,克勞恩搓著手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又去上班了,迷迷糊糊一覺睡醒,覺得口乾舌燥,習慣性的喊了幾句,無人應答,才想起來老媽遠在萬里之外,下樓一看,克勞恩在冰箱上留了紙條去上班了,委屈的眼淚又掉了下來,自己病成這樣,身邊連個倒水送飯的人都沒有,更別提廣州人生病都要吃的稀粥了,也沒人噓寒問暖,一股莫大的失望湧上Amey 心頭。
Amey 拉著臉在床上躺了兩天,克勞恩問什麼都只是搖頭,姨媽接到克勞恩電話,放下餐館生意開車跑了過來,Amey 滿肚子牢騷還沒發完,姨媽就批評Amey 太嬌氣,這麼大的人了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感冒發燒又不是什麼非要照顧的病,在國外大家都很獨立,撒嬌發嗲這些老外根本不懂,他們更不會去猜你的心事,有什麼就說什麼,這麼憋著火發脾氣克勞恩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想怎麼樣。Amey 這下心裡更不舒服,連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姨媽都這麼說自己,憋了幾天的怨氣一下子噴湧而出,張嘴就埋怨姨媽把自己給弄到美國受洋罪,姨媽張嘴結舌了半天,搖搖頭嘆口氣轉身也走了,Amey 又是放聲大哭。
一週過去,身體恢復了,Amey 想想前幾天自己的表現,似乎的確是有些過了,肚子也是空空的,饞蟲又蠢蠢欲動,這幾天克勞恩都是下班後帶外賣回家,開啟盒子看見那些油炸或者澆汁的黏糊糊一堆東西Amey 就沒了胃口,梳洗打扮一番,坐公交車去了姨媽餐館,打個招呼,Amey 就叫著餓死了餓死了直奔廚房,揮著勺子給自己炒了兩盤菜,盛上米飯,吃了一口,Amey 幸福的長嘆了一口氣,唉,這才是人間幸福人吃的東西嘛……
吃飽飯,Amey 想想以後只能抽時間來姨媽的餐館裡開鍋炒菜就又覺得悶悶不樂,在家裡開油鍋煎炸烹炒顯然不可能了,克勞恩堅決不同意把那個安保系統關掉,理由是很不安全,萬一家裡有事情,再後悔也來不及,Amey 無話可說,就更加鬱悶,覺得這哪是自己的家啊,那麼漂亮的廚房有個屁用,難道以後就天天煮意粉拌沙拉?那不是喂兔子嘛!
抱怨歸抱怨,日子還得繼續過,Amey 也學乖了,平時就老老實實和克勞恩一起吃外賣或者煮意粉,實在饞得受不了,就坐車去姨媽的餐館自己動手改善一頓,吃飽了再從餐館裡帶些半成品的食物或者小東西回家自己煮煮,暗暗僥倖自己幸虧有個開餐館的姨媽在這兒,不然豈不是真要活活饞死了?
一天,供應商送貨時順便送給餐館一大包免費的雞爪,Amey 看到,眼睛頓時一亮,鳳爪哦,腦子裡立刻浮現出十幾種烹製方法,做這個不需要開油鍋啊,立刻抓起袋子裝了一堆,笑眯眯的坐車回家了。
剛把鳳爪泡清洗好,克勞恩下班回來了,看見Amey 喜笑顏開地在廚房忙忙碌碌,湊過來一看,對著一大盆張牙舞爪白嫩嫩的雞爪頓時愣住了,Amey 給他解釋這是很好吃的東西,克勞恩臉色鐵青撥浪鼓一樣搖著頭,不可以,不可以,這不是可以吃的食物,這是垃圾,必須要扔掉。說完就去端盆子,Amey 一把護在身後,咬著嘴唇盯著克勞恩碧綠的眼珠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最愛吃的中國食物,不許你碰!
雖然這場爭執最後以Amey 的勝利為告終,但過了兩天Amey 去倒垃圾時突然發現,她用來煮雞爪的大鍋被克勞恩悄悄的扔到垃圾桶裡,看著亮閃閃的不鏽鋼鍋躺在一堆垃圾裡,Amey 又是心疼又是氣惱,這算是克勞恩的抗議方法嗎?炒菜炒不了,煮點兒雞爪居然都不可以,Amey 覺得自己應該要開始行動了,不然這麼一直妥協下去,以後的日子可長著呢,自己怎麼辦?
隨後,隔三岔五,Amey 從姨媽餐館回來的時候,總是要帶些在克勞恩看來稀奇古怪的東西擺在廚房裡,鳳爪啊,鴨腳啊,雞心啊,牛筋啊。。。看著克勞恩每次扭曲的臉,Amey 心裡暗暗得意,你愛吃不吃,小樣,我還就不相信改造不了你!當年抗美援朝,我們還不是征服了你們!
不知不覺,克勞恩和Amey 開始各吃各自的飯了,克勞恩要麼帶些外賣回來,要麼在烤箱裡烤個披薩,三口兩口就解決了,Amey 呢,既然開始了抗爭,也就不再客氣,施展出手藝,把從姨媽那裡拿來的各種食材和佐料塞滿冰箱裝滿了瓶瓶罐罐,趁克勞恩去上班,鑽到控制室裡悄悄關掉廚房那個可惡的消防感應系統,每天窩在廚房裡忙忙碌碌自得其樂,搞得滿屋子全是飯菜香味兒,看著克勞恩的眉頭越皺越緊,心裡暗暗得意,不炒菜又怎麼了?中華美食博大精深,就算不開油鍋,那做法也多著呢。
克勞恩的忍耐沒有持續多久,一個月後一個晚上,克勞恩下班後看到Amey 故意放在餐桌上一盆油膩膩的肥腸,終於爆發了,捂著嘴衝到衛生間一陣嘔吐,然後衝出來把那盆肥腸連同冰箱裡Amey 帶回來的一堆食材一起倒入垃圾桶,怒氣衝衝指著Amey 大吼:以後絕不允許你再把這些垃圾帶回家裡!說完摔門而出。
Amey 目瞪口呆,克勞恩的反應遠遠超出了她的預計,看著文靜的克勞恩瘋子一樣暴跳如雷,心裡壓抑許久的怒氣也一併迸發出來,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哽咽著電話打給姨媽,剛說了個大概,姨媽的安慰沒有,一堆指責倒是劈頭蓋臉過來了,早都給你說美國人見不得這些東西,不要拿回家去做,你就是不信,現在好啦,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Amey 放下電話坐在沙發上嚎啕大哭,越想越想不開,越想心裡越委屈,長這麼大哪受過這個罪?難道這就是我的婚姻?
一宿未眠,早上起床,Amey 又去姨媽的飯店上班了,姨媽開的是中餐館,有什麼想吃的,總是可以在這裡解決的。
但是她和克勞恩的婚姻,似乎進入了緊張期,Amey是廣州人,家裡條件不差,姨媽也給她辦有簽證,她說她又不是像有些沒身份的中國人非要透過婚姻留下來,她留下來很好,留不下來回廣州也很好,現在是她改變還是克勞恩改變的問題。
其實,無論大國小家,彼此尊重,互相合作,不是最好的關係嗎?為什麼要弄的劍拔弩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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