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歲那年，媽媽因為生病離開了我。從那一刻起，姨媽不僅是把我從小帶大的人，她也成了我的“媽媽”。我的記憶中，她總是在為我操持一切，只要是我想要的，她都會不遺餘力地滿足。每次我要回家，她總是提前幾天就開始忙碌，生怕不能讓我吃到熱騰騰、她親手做的飯菜。而當我狼吞虎嚥地把她做的飯菜一掃而光時，彷彿這就是她最幸福的時刻。

小時候貧血，她倒三次公交車送來一份紅花炒雞蛋，據說這個偏方可以補血。可當時的我不懂事，滿臉不情願，嫌她麻煩。那時候的我不明白，她為了我有多麼用心，多麼的不怕麻煩。

冬天的成都溼冷刺骨，每次夜深時，她都會輕手輕腳地進我的房間，把被子在腳下和肩膀的位置掖一掖，確保我能睡的更暖一些。小時候我不覺得這是什麼特別的事，現在回想起來，那就是她愛我的方式。

姨媽總是叫我“乖乖”。在她眼裡，我永遠是最好的女兒，是最優秀的、最值得被呵護的“乖乖”。她總說：“乖乖肯定沒問題，乖乖最棒！”那些話，曾經聽得耳朵起繭，如今卻成了記憶中最溫暖的聲音。

長大後，我開始意識到，我和姨媽在表達愛這件事上都很笨拙。我們之間的愛，常常以爭執的方式呈現出來。

記得每次逛街，我只要多看了一眼某件喜歡的東西，她就立刻衝過去，連價格都不問就要買下來。後來，我乾脆不敢隨便看喜歡的東西，免得她又衝動買給我。

坐公交車的時候，明明只有一個空位，她一定要讓我坐。我堅持不坐，兩個人在車廂裡推推搡搡，甚至生氣地互相埋怨。

第一次工作發工資，我攢錢給她報了個旅行團，帶她吃火鍋，點了一桌她喜歡的菜。結果，她怕浪費，明明已經吃撐了，還要硬著頭皮吃完。我急了，大聲讓她不要再吃了，一會進醫院了怎麼辦，後來竟然直接去拖她的筷子，引得旁邊的人都看我們，真是又氣又急又難過，兩個人又鬧得不歡而散。

這些看似荒唐的爭執，現在看懂，恰恰是我們對彼此關心和愛的另一種表達。

還記得我們關係中似乎最嚴重的一次矛盾，她專門給我送湯補營養，我卻因為心情不好，沒有喝幾口就不耐煩地抱怨，她氣得就離開了。我追出去，看見她在前面一邊走一邊抹眼淚。我在後面跟著，也一邊走一邊抹眼淚。一直見她上了公交車，我才回家，心裡一直放不下。那天的場景至今清晰，每次想起都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能更溫柔一點。

進入生命成長教育領域後，我創辦了niwo，開始慢慢明白，愛不僅僅是默默去做，更需要被表達出來。我試著改變自己，學著更直白地擁抱姨媽，跟她說：“我很愛您，謝謝您這麼多年對我的愛和付出。”

今年8月初，是姨媽的生日。我人在義大利，給她訂了鮮花和禮物，她拍了照片發給我，說：“謝謝乖乖！”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的距離並沒有因為地理而變遠。然而，沒想到無常來得這麼快。8月中旬，我回國在上海做分享會，結束後剛回到北京，就接到了姨媽進ICU的訊息——猶如晴天霹靂。怎麼前幾天還好好的，轉眼就病得這麼嚴重了？

第二天，我趕回成都，在醫院見到了姨媽。她已經無法說話，肌無力讓她連呼吸都要依賴插管。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臉，我的眼淚一次次湧出來，卻又無能為力。好在過去幾年的學習教會了我如何去表達愛——她無法開口，那就讓我來說。我坐在病床旁，一邊輕輕為她按摩，做精油撫觸，一邊和她說話。我撫摸她的肩膀、手臂、雙腿，還有腳，尤其是手和腳。那時我才發現，姨媽的手腳已經變得如此粗糙。想到她這麼多年為我們操勞，我心裡滿是感恩——感恩還有機會這樣陪著她，用觸碰傳遞我的愛。

我一邊撫觸，一邊對她說：“姨媽，您很了不起，培養了兩個善良正直的哥哥，還有我這個‘乖乖’。哥哥們多孝順啊，從您住院開始，3個月來每天都去醫院看您，一天都沒斷過。”我也感謝她這麼多年的愛，說：“別人都說我性格像小孩，無拘無束，單純簡單。這些性格哪裡是我的天生，而是因為有您這樣的愛，才讓我可以做個簡單的人。”

ICU的護工要為姨媽洗頭時，我和哥哥主動提出：“我們來吧。”我一邊抹洗髮露，一邊和姨媽聊天，哥哥幫忙澆水。哥哥還開玩笑：“媽，您喜歡我們給您洗頭嗎？”姨媽微微點點頭。他又故意逗她：“媽，您頭上是不是有蝨子？”姨媽用力搖頭，逗得我們都笑了。這溫馨又略顯搞笑的場景，讓周圍的護士都忍不住感嘆，說想拍下來發給她們的內部群，因為這樣的畫面對她們來說也是一種鼓勵和激勵。

這些年來，我能夠一直對姨媽表達愛與感恩，是因為我很幸運，有機會學習如何愛和表達愛。但我發現，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那天，我對哥哥說：“你們也快點表達愛吧！”哥哥卻只是默默地做事。我忍不住問他：“你們怎麼不說呢？”他說：“妹妹，不是不想說，是說不出口啊！”

聽了這話，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對很多人來說，表達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年的學習，我自己或許也會和哥哥一樣，把愛藏在心裡，卻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可是，我也知道，愛是需要練習的。無論對誰，學習表達愛，永遠都不晚。

坐在病床旁，我和姨媽“聊天”——其實就是我說，她偶爾用搖頭或點頭回應，偶爾輕輕握一下我的手。雖然她無法說話，但我發現，我們的話題竟然可以很深入。我說起從前的故事，說起這兩年我生活和工作的變化，她似乎都聽得懂。

有一次，我問她：“姨媽，如果有人做了一些讓您受傷或者生氣的事，您會生氣，甚至回擊嗎？”她使勁搖搖頭。我接著問：“那是不是還是要善待別人，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理解，去愛？”她不停地點頭。那一刻，我感動得淚水就要掉下來——即便躺在病床上，她依然在教我，要與人為善，要去愛。這是她用一生踐行的信念，而此刻，她再一次用無聲的方式告訴了我。

過去的三個月裡，姨媽一直躺在床上，連翻身都需要人幫忙，全靠液體維持生命。我知道，對於一向要強的她，這樣的日子一定很難熬，而這種感受也許沒有人能真正理解。後來，她的意識稍微好些時，我用紙寫下問題，讓她用還能動的手來指給我答案。

我問她：“人生有遺憾嗎？”她搖頭。

“這一生滿意嗎？”她點頭。

“還想治療嗎？”她搖頭。

“那還想活著嗎？”她又搖頭。

“如果走了，會有遺憾嗎？”她繼續搖頭。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走進了她的內心深處。她後來緊緊握住我的手，彷彿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她的心是平靜的。我們之間的連線前所未有地深刻。我對她說：“姨媽，不用害怕，就算生命的大限到了，有我在，您不孤獨，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您。”

在這樣的生命時刻，竟然能進行如此坦誠、深刻的對話，真是讓我始料未及。那一刻，我感到，愛和陪伴，是這世間最有力量的事。

也就在那一刻，心裡悄悄的做了一個針對這一兩年發生的一個決定……

回到酒店，半夜睡不著，我翻看著和姨媽這些年的聊天記錄，淚水悄然滑落，卻是溫暖的淚水。為什麼溫暖？因為記錄裡全是愛和牽掛。

姨媽的每條資訊，字裡行間都透著關心：

“乖乖，入冬了，多穿點，不要感冒，北方冷要注意保暖。”

“乖乖，端午節了，我買了粽子，過幾天就到。”

“乖乖，中秋節買了月餅，是你喜歡的蛋黃味。” 

“乖乖，六一兒童節到了，我給我的乖外孫女買了玩具”

“乖乖，工作不要太拼，身體是1，其他都是後面的0，要好好照顧自己和家，我什麼都不缺，不要惦記我。”

“乖乖，在外面出差注意安全哦。”

而我的回覆裡滿是感恩和分享：

“姨媽，謝謝您這麼多年對我的照顧！您知道嗎？您的外孫女又長高了，性格比我好，沒我那麼急，謝謝您的無條件的愛，沒有您就沒有現在的我。”

“姨媽，給您買了一床鵝絨墊，冬天冷，您鋪上就不怕了，還買了護膝，知道您冬天膝蓋怕冷。”

“姨媽，我的山茶花開了，香香的，都是因為小時候看您愛種綠植，我現在家裡也到處是綠植。”

“姨媽，我現在在希臘，陽光好好，好希望您也在，我能再帶您一起到處走走看看。”

“姨媽，我做niwo今年十年了，如果這些課程還有能陪伴和啟發別人的力量，您知道嗎？這裡面的愛的根源都來自您！”生日時，我還會語音留言給她唱生日歌，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翻看這些對話，我的心暖暖的，面對無常，我竟然能如此平靜。為什麼能平靜？因為愛都已經表達了。在我們最親密的關係裡，沒有遺憾，留下的只有溫暖和美好。

我突然意識到，愛是一件需要學習的事情，更是一件需要不斷練習的事情。如果沒有這些年的學習和練習，我或許會停留在那些不懂表達、充滿爭吵和遺憾的狀態裡。到姨媽病重的這一刻，我可能會手足無措、痛悔不已。幸運的是，我們在彼此的關係裡找到了圓滿。

無常，是生命的大考。如果平時不練習愛，到這一刻可能會慌亂，會遺憾，會無盡悲痛。而當愛早已融入點滴日常，這份溫暖和篤定，便是最大的安慰。

經歷了這一切，我對生命有了全新的思考。每當面對選擇或左右為難的時刻，我都會問自己：“如果我的生命只剩半年，我會做出怎樣的決定？還會選擇同樣的方式嗎？如果對方的生命只剩半年，我會如何對待，會做出怎樣的改變？”

每次這樣想，就像一束光照進心裡，它不僅照亮了前路，還讓我看清了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這條路，是踏實的路，是不留遺憾的路，是讓內心寧靜的路。

生命故事，未完待續……

*niwo成長學院 詹媛媛Amy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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