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辦公桌上有個噴霧瓶，是單位夏天給員工發的福利。
前兩天有個同事過來找老闆談事情，老闆正好在電話上，同事等的時候看到我的噴霧瓶，便說：哈！我也有個一模一樣的。
我把腦袋從電腦螢幕裡拔出來，有些反應不過來地抬頭看她，心說多新鮮啊，人手一份的東西當然一模一樣。
一時也想不出該說什麼，便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好在旁邊另一個同事及時插話，吐槽自己夏天去海邊差點曬傷。話題起死回生。
我是真不擅長small talk（尬聊）。
其實我嘴巴挺碎的，一點點小事能說半天（公號七年全靠嘴碎
），但這僅限於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我極度缺乏那種有話沒話都能接兩句的能力。
早年認真為這個苦惱過，看了許多教如何接話的書，記得有一個方法是順著對方的話問問題，這樣既有了回應，還顯得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主意挺好，對我沒用。
我要是有那麼多好奇心能想出問題，還學什麼聊天。
就說同事說我倆的噴霧瓶一模一樣這個事兒，我當時能想出的唯一問題是：單位發噴霧瓶那天你是失憶了嗎？
二
我自己當年覺得有用的方法是準備幾個固定話題，不管別人說啥，都用我的固定話題回應。
比如天氣，真是萬能。
對方說咱倆的噴霧瓶一模一樣，我說是啊，天一冷皮膚就幹。
對方說孩子病了，我說是啊，天氣一冷小孩子就容易生病。
對方說減不下肥，我說是啊，天一冷就格外想躺著吃東西。。。
當年靠著這幾句話，上班應付客戶，回家應付家長圈子，毫無障礙。
可惜後天習得的本領總是用進廢退。隨著工作變化和孩子大了，這兩年我漸漸又縮回了舒服的啞巴狀態。
那天回家反省了一下，既不想一把年紀還委屈自己學說話，但也覺得動不動就讓別人的話掉地上實在不禮貌，痛定思痛，買了袋糖放在辦公桌上。這樣別人找我說話而我不知道該說啥時，就把糖罐推過去：哈哈哈哈。。。吃個糖？
這麼善於反省改進，真不敢想象到了八十歲我得優秀成啥樣。
只有一個小問題，我買的是那種什錦巧克力，單位裡不知道是誰，只盯著裡面的Rolo拿，我前一天補上，第二天再去，Rolo肯定沒了。
我不愛吃Rolo，但很煩有人逮著一種糖拿。每次看著沒有Rolo的糖罐，就很能代入小時候國營商店的售貨員：挑什麼挑，挑什麼挑！你都拿走了別人吃啥？！
三
週一一大早，臨出門發現車鑰匙找不到了。
在家翻箱倒櫃找了幾分鐘，看看時間來不及了，決定打車。
從公寓到單位，早高峰盛惠30塊，血虧。
開車的是個韓國小哥，我剛上車他便熱情地問是不是韓國人，我說不是，同時悶頭翻包，期待奇蹟發生鑰匙突然出現。
小哥說你看著很像韓國人。
我哈哈哈，繼續在巴掌大的包裡來回刨，刨著刨著絕望地意識到，我的單位門卡和辦公鑰匙也跟車鑰匙拴在一起。待會兒到了單位，進門得找人，開檔案櫃也得找人。。。
剛才真是蠻好直接請假不去上班的，既省了錢又省了事。
只能說身體裡的牛馬基因太強大了，天塌了也要排除萬難去犁地。
現在倒好，翻蹄亮掌花著錢趕著當牛馬，卻沒套爬犁，主子看了不定多嫌棄：要你何用！
Uber小哥不知道我心裡的萬馬奔騰，兀自為了好評沒話找話，指著路邊某處說他家就在河對岸。
驚得我瞬間從對鑰匙的思念中走了出來，那個河邊小區很貴的！
好想問你都住那裡了還開uber？是愛好嗎？
又想問開uber這麼能賺錢嗎？
幾個問題在腦子裡來回跳了一輪，覺得哪個都不適合問出來，於是又只憋出一個乾巴巴的哦。
哦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又想起一個問題：你為啥覺得我像韓國人？我臉盤很大嗎？
。。。嗯這個更不適合問，算了算了。
所以你看，我不是跟人沒話說，只是我想聊的都不適合說出來。
四
到了單位，喜從天降！老闆沒來上班！
順利找人幫我開了門，又順利找人幫我開了櫃子，全程不用擔心老闆在門後用要你何用的眼神扎我。
一通折騰之後坐下緩口氣，又悲從中來，早知老闆不在，我何苦花那老多錢跑來上班。
於是對著沒開啟的電腦黑屏認真思考，下班找誰搭個順風車，省掉30塊錢。
正琢磨著，一個同事經過，一邊從糖罐裡挑糖一邊自嘲著打趣：我不是饞，這是我午飯前維持人樣所必需的能量塊。
我乾笑著敷衍兩聲，掃了一眼，看她挑的全是Rolo，哦原來是你啊。
心中的八十年代售貨員再次一躍而起，挑什麼挑，挑什麼挑，都像你這麼挑別人吃啥？
老闆不在，人人都話比活多，同事拿了糖也不走，剝了一塊放到嘴裡，扯七扯八地開始碎碎聊天，從天氣涼得真快，她今早出門忘了穿大衣，凍得又回屋找衣服，聊到後院全是落葉，週末一直在耙落葉，這會兒胳膊還疼。。。
就在我琢磨是用桌上的噴霧瓶噴她，還是拿罐子裡剩下的Rolo砸她，到底怎樣才能委婉地暗示我們的聊天已經超過一分鐘，遠超了我的極限時，同事突然問：我聽說你把房子賣了？那你現在住哪兒？
我心中一動，喲？這人莫不是老天派來送我回家的小天使？
我：暫時住公寓，你知道xxx學校嗎？就在那旁邊。
同事：知道知道，我兒子以前也在那裡上學。
哈！你果然是老天派來的小天使！
我眉目含情地看著她，正要說太好了，你今天下班能送我一程嗎？同事自顧自繼續：旁邊有個xx公園，你去過沒？沒去過？啊那裡很適合一家人去散步。
於是接下來我聽這個同事介紹了那個公園的歷史，又聽她講她兒子有一次在那裡遛狗被狗咬壞了褲子。。。後來還是別人找她問工作上的事，她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不，我沒跟她提順風車的事。一想到坐到一輛車裡還得繼續聊這些有的沒的，我就決定算了，不值當的，我的命比三十塊錢車費值錢多了。
不僅如此，我還在認真考慮把那個糖罐撤了，然後在噴霧瓶裡放點辣椒水，有人過來說話我就對著ta噴一下，爭取把不擅長尬聊的缺點一次性解決掉。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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