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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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第一財經 周艾琳
日本和美國本週長期國債拍賣先後遇冷,日債賣得比美債更差,“沒人要的國債”再度引發全球市場恐慌。
5月20日,新發20年期日本國債拍賣結果慘淡,投標倍數僅2.5倍,為2012年以來最低,尾差(平均價格與最低接受價格之間的差距)飆升至1.14,為1987年以來最高。國際投行交易員對第一財經表示,關稅陰霾導致日債收益率曲線在4月出現“扭轉式陡峭化”,日債市場呈現出外國投資者買入、本國投資者淨賣出的趨勢,“主力軍”壽險機構在面臨較大浮虧下也拒絕接盤。
而在穆迪下調美國信用評級後,21日,美國20年期國債拍賣需求同樣不佳,導致長端利率繼續上行,10年期收益率接近4.6%,30年期再次突破5%,均已高於4月上旬股債匯“三殺”階段的水平。
日債、美債“風暴”將如何演繹?風險會否繼續外溢到資本市場?央行會否介入?多位接受記者採訪的經濟學家和交易員認為,就如當年英國國債收益率飆升引發養老金爆倉風險,短期市場或受到恐慌情緒的影響,但日本央行和美聯儲都或可透過技術性方式來緩和。更關鍵的問題是,誰來接盤“沒人要的國債”?


日本銀行壽險拒絕接盤長債
就在外界還在擔心美債之際,日本國債市場已經悄然扇動了蝴蝶翅膀。
三井住友銀行(中國)資金交易部首席經濟學家秦勇對第一財經表示,日債拍賣不佳有兩大原因——首先,2025年開始的一些金融監管政策此前促使日本保險企業大量購買超長債,但隨著利率上行,這部分持倉虧損加劇;其次,在低利率時期,日本政府過度發行長債,造成了供需不平衡。
週二(20日),日本20年期國債拍賣遭遇“史詩級滑鐵盧”。危機隨後迅速蔓延,30年期、40年期日債收益率紛紛突破歷史高點,其中40年期更是飆升至3.591%,市場恐慌情緒驟增。
在進入本輪加息週期前,日本央行常年實行量化寬鬆(QE)和YCC(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後者是指透過央行購債,將長期國債收益率釘在0附近。然而,從2024年3月起,面臨薪資攀升、通脹攀升、經濟復甦三重力量,日本央行雖然稱將繼續購買國債,但取消了YCC政策。
“潘多拉魔盒”就此開啟。有美資投行FICC交易員對記者表示,日本本土投資者開始不想接盤。今年4月,外國投資者淨買入日債2.29萬億日元,而城市銀行淨賣出5180億日元,且已連續三個月出現類似規模的淨賣出。壽險公司僅淨買入270億日元超長期債券,表明即使在財政年度結束前進行損失兌現性拋售之後,需求依然疲軟。壽險公司在4月創紀錄地拋售海外股票,也表明其損失兌現操作可能尚未結束。
長期以來,日本保持著全球最高的債務與GDP比率,當前已超250%,遠超美國的120%,甚至高於歐債危機時希臘的180%。儘管如此,日本國債卻始終沒有爆雷,這得益於日本央行的託底和壽險機構等的助力。
日本央行的國債持倉佔比高達52%,壽險公司持倉約13.4%,銀行為9.8%,養老金為8.9%,外資僅佔比6.4%,然而,自去年7月“縮表”以來,日本央行的長期國債持有量下降2.2%至576.6萬億日元。日本央行此前提及,後續計劃每季度仍將減少4000億日元的債券購買量,直至2026年第一季度月購買額降至2.9萬億日元,較2024年7月的5.7萬億日元近乎腰斬。
日本央行“缺位”,在通脹預期持續的背景下,金融機構也不願接盤低利率長債。若不是美國關稅政策中斷了日本央行的加息程序,現在的利率其實會更高。當前,日本CPI已連續4個月位於3%之上,薪資-通脹的價格螺旋依舊存在——3月的春鬥初步結果顯示,大企業與工會談定的名義薪資增幅平均為5.46%,創近34年來最高水平,導致核心通脹攀升預期升溫。
秦勇表示,近期由於不確定性增加,反轉交易加劇了日債波動。但接下來日本央行會確定未來一年的購債計劃,預計會增加超長債的購買比例。另外,目前日本長債相對資金成本的收益率在全球仍有吸引力,不會造成趨勢性拋售。

美國再現股債匯“三殺”
同期美國國債拍賣情況雖然慘淡,但好於日本,只是這仍導致美股大跌。
當地時間週三(21日),美國財政部拍賣160億美元的20年期國債。本次拍賣的最終中標利率為5.047%,是20年期美債拍賣收益率第二次突破5%大關。較預發行利率5.035%高約1.2BP,創下去年12月以來的最大尾部利差(最終成交利率與預發行利率之間的差額)。較大的尾部利差通常意味著需求不及預期,需要以更高收益率吸引買家。
美債作為全球資產定價的錨,其收益率波動直接影響股票、貨幣和大宗商品等市場。同日,美國三大股指集體下跌,創一個月來最大跌幅,恐慌指數VIX上漲15%,美元指數重新跌破100大關,避險情緒幫助黃金連續三天反彈,升至每盎司3315美元。
秦勇稱,美債償還壓力在6月、7月到期量劇增的情況下大增,要渡過難關需增加美元資產的吸引力,在關稅、地緣政治帶來的巨大不確定性下,降息仍是一個手段,儘管美聯儲多次表達年內降息需要等待,但營造良好的發債條件需要其配合。美債收益率上行不代表美國經濟的預期轉好,只是資產交易的結果,收益率曲線最終會回到基本面決定的基礎上。
市場關注的問題還在於,收益率到什麼水平會對股市造成實質性壓力?高盛方面表示,一個顯而易見的整數關口是10年期美債收益率達到5%,更微妙的答案則是超過4.7%(在5月底前),因為利率變動的速度比絕對水平更影響股市。歷史資料顯示,當10年期美債收益率在一個月內上漲超過2個標準差(即60BP)時,股市往往承壓。
值得關注的還有,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減稅法案預計在23日左右,由眾議院進行全體投票,該法案已於18日獲眾議院預算委員會透過。預計將在GDP中額外減稅0.1%至0.2%,高於之前的預期。在美國既有高債務水平下,赤字進一步擴大、財政進一步惡化的擔憂,被認為是美債拍賣遇冷以及新一波“賣出美元資產”的重要原因。
嘉盛集團資深分析師陳杰瑞(Jerry Chen)對記者提及,在美債風波真正平息之前,一定程度降低美元資產的倉位更為合理,而在這個過程中,美元指數也會承壓。當作為避險資產的美債成為風險本身的時候,市場或許會再次轉向黃金、日元、瑞郎,或者持幣觀望。

“誰來接盤YCC”
儘管短期內市場或存在恐慌情緒,但如果風波得以緩和,更關鍵的問題是,誰來接盤國債?
國泰君安國際首席經濟學家周浩表示,早在2022年時他就已在探討“誰來接盤YCC”的問題。當時他分析,日元的大幅貶值以及日本通脹的明顯上升,導致部分市場人士認為,日本央行將在短期內被迫放棄YCC。從這個角度而言,短期的市場平靜將孕育中期的市場風險。同時,通脹的治理將更加長期化,通脹中樞的抬升也會是一個難以避免的問題,整體利率將在較長時間內保持在一個較高的位置上。因此,未來誰將接盤繼續搞YCC就將成為核心。
事實上,這個問題對美債而言也類似。周浩表示,金融危機以來,之所以美國國債規模近年來持續增長,更多是緣於私人部門“不肯花錢”,政府成了“最後借款人”。美國家庭和企業在危機前槓桿率較高,經歷危機後,普遍轉向儲蓄優先、謹慎投資。如今,美國家庭的槓桿水平並不高,反映出他們整體並未採取過度負債的消費或投資行為。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自然成為承擔經濟支出與增長推動角色的主體。也就是說,政府的高槓杆並非完全是財政放縱的表現,而是宏觀經濟結構調整的必然結果。”周浩稱。
周浩認為,相對日債而言,10年期美債4.5%的收益率水平實則估值仍較合理。市場對於發債規模也不是沒有預期,目前可能比預期的多出1000億~2000億美元,這些並非不能被消化,美聯儲也可以進行技術性操作,只是當前關稅的不確定性和減稅預期導致投資者觀望情緒較濃。
多位業內專家對記者表示,在極端情況下,日本央行不排除會加大國債購買力度,或被迫重新考慮YCC。對美聯儲而言,未來除了降息,其實也可以嘗試YCC,以在關鍵期限維持利率穩定。美國財政部透過適度平滑發債節奏,避免在市場敏感時點大量集中發債,也將是調節市場壓力的重要手段。
微信編輯 | 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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