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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是女兒是媽媽2》開播，
節目中，黃聖依和母親之間的矛盾讓網友直呼“窒息”，
關於母女關係的討論再次登上熱搜，
事實上，
近幾年有很多年輕人開始重新探索母女關係，並關注自我成長。
她們在網上委託陌生人做自己的“媽媽”。
“委託”的概念來源於二次元圈子，
委託媽媽不用cos（角色扮演）成任何動漫裡的角色，
年齡和背景不限，只需要像普通媽媽一樣傾聽和陪伴，
和僱主共度一天。
但相關質疑也接踵而來，
媽媽能否找人替代？
親情能否透過這樣的方式得到彌補？
委託媽媽的行為最早來源於行為藝術家鄒雅琦（右），2023年，她用3000元日薪，僱幾個不同年齡段和背景的陌生人做自己的“媽媽”，彌補自己缺失的母愛。
我們採訪了3個有過委託媽媽經驗的女孩。
27歲的糰子從小遭受母親打壓，
和委託媽媽相處後，開始釋懷。
22歲的小麥生活在重男輕女的家庭，
從小就敏感細膩，
她已經給3個女孩做過委託媽媽。
22歲的美蛙魚頭擁有健康的母女關係，
因此將自己的母親介紹給別人當一天媽媽。
“她不是我的媽媽，但我知道世界上存在好的母女關係，
我不被愛不是我的錯。”糰子說。
編輯：張雅蘭
責編：陳子文
電影《婚紗》劇照
糰子，27歲，文員
去年有一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對方想要介紹自己的媽媽給別人當“媽媽”。我看到對方的介紹，再想想我的媽媽，完全不一樣。當時就非常想體驗一下，在一個相對健康的家庭關係裡，正常的母女關係是怎樣的。
對方發給糰子的申請問卷
我立刻私信了那個博主，之後對方發我一個問卷，我詳細填寫了裡面的問題，除了個人基本資訊，還包括我為什麼想要委託別人做媽媽，我對媽媽的期待，希望這個“媽媽”如何稱呼我，我想象中“媽媽”的著裝、性格，等等。對方稽核通過後，我就和委託媽媽見了面。
我們在一個週末的中午，約在一個商業街見面。因為那天下雨，我們先找了一個甜品店坐著聊天，下午雨停了之後，又去旁邊的市集逛了逛，晚上一起吃了飯，是個很簡單的約會流程。
琳子阿姨是我的“委託媽媽”，那天她穿了綠色上衣、白色褲子，和我是同色系，非常巧。她沒化什麼妝，說話會有些四川口音，非常樸實，我的印象裡，覺得她特別溫柔。
在甜品店，她聽我講自己的故事，也講了她和女兒相處的日常。琳子阿姨雖然沒讀過很多書，但她非常尊重女兒曉曉，她的女兒不是學霸，但無論女兒想做什麼都會支援她，包括之前做自媒體，做自由職業者等等。
我聽著挺羨慕的，因為我媽媽和她完全相反，她是一個可以輕易說出，“你前男友之所以不要你了，就是因為你越來越胖，越來越醜”這種話的母親。
電影《柔情史》劇照，講述了一對母女相愛相殺的故事
我的媽媽是一個醫生，她業務能力非常出色，患者們都很信任她，她和同事們的關係也非常好，大家都喜歡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我這裡，她好像就變了個人。
我的媽媽控制慾很強，我覺得她並沒有把我當成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把我當成了她的某種延伸物。小的時候，她帶我出去聚餐吃飯，我穿什麼衣服，什麼鞋子，扎什麼樣的頭髮，她都要管，哪怕有時候我穿得並不舒服。
考大學的時候，她強迫我選了自己並不喜歡的工商管理專業，其實我想學心理學，但她因為不瞭解，跟我說，心理學學出來我就會變成精神病。
大四畢業後，我回了老家，想把駕照考完。那陣子狀態不是很好，胖了很多。而我媽媽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現在50多歲了，她還有馬甲線的。她認為我也一樣要很瘦很漂亮才行，不然就會被人看不起，所以時常數落我。
因為我的房間已經在放雜物，晚上我是和媽媽一起睡，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說，就是因為你越來越胖、越來越醜，所以你前男友才不要你了。我就在一旁聽著流眼淚，很崩潰。我說，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麼傷人的話。但她的理念是，如果我在家裡都受不了這種難聽話，到了社會上，我會經受更多挫折。
當時我也想要減減肥，開始跳操，但是我媽覺得一定要跳她的廣場舞才有用，大概3、4分鐘一個迴圈，中間幾乎沒有休息，我會覺得很累，很難堅持。但她一直堅持說我練的沒有效果。只要我停下來休息，她就會不停地推搡我，讓我快點繼續動。
沒想到這樣一件小事，我們爆發了衝突，她開始語言攻擊我，說我是個沒有毅力的人，是個什麼都做不好的人，這樣下去永遠都瘦不了，以後我也找不到好工作……當時我腦子裡已經有聲音在喊救命了，但是她停不下來。
我說你能不能停下來，我想出去，她扯著我不讓我走。後來我就用頭撞了衣櫃，她愣了幾秒鐘，然後說，你怎麼不再使點勁？
從小到大，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但是每次吵架到最後，我都會妥協。而我爸爸幾乎是隱身的。我和我媽爭吵的時候，他從來都不參與，在他心裡，父母說什麼都是對的，我和他總是相顧無言，什麼都聊不起來。
那次事件是個轉折點，我後來確診了中度抑鬱，也去了外地工作，我只想離她遠遠的。
近兩年，有很多關於母女關係的書籍出版，糰子也看了很多
以前我一直以為母女之間可能就是那樣，直到我上了大學，我才看到了室友和她們父母的相處模式，好像別人的媽媽不是那樣的，她們可以很愉快地聊天，她們的媽媽也會非常關心她們。
所以我找到委託媽媽，也不是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一方面是想感受一下被媽媽愛的感覺，一方面也是想確認下真的存在很好的媽媽。
見到琳子阿姨的那天，我們一起打著一把傘，我挽著她，所以也很快熟絡起來。我和琳子阿姨講了我原生家庭的故事，她就像我的同齡人一樣，全程非常認真地傾聽。
糰子養的小貓
我也講了我這些年奔波的經歷。我一直在不停地搬家，換工作，從新疆到天津，再到西安，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完成的。因為找不到自己的價值和定位，所以生活動盪。我說著說著就哭了，琳子阿姨還幫我擦了眼淚。
琳子阿姨一直在肯定我，她說我是一個非常善解人意的女孩，還覺得我能夠一個人在大城市工作、生活，說明我是非常有能力的，是很厲害的……她跟我說的話，是我媽媽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的，我那些經歷和委屈，也從來沒有跟我媽媽說過。
在我長大的過程裡，我常常沒有底氣，沒有自信。因為我覺得沒有人為我託底，我覺得自己像個玻璃罐子一樣，裡面灌滿了苦水，我一直覺得可能哪一天我實在承受不住了，就會徹底把自己摔碎，但是那天下午，我覺得對著我的委託媽媽琳子阿姨，我可以往外倒出來一些了。
琳子阿姨送給糰子的手鍊
那天結束的時候，下了一天的雨也停了，我們去附近的市集逛了一下，我給她買了一個很可愛的熊貓包包，她特別可愛地說，以後去打麻將可以揹著了，琳子阿姨也買了一個財神手鍊送給我，祝我平安健康。
和琳子阿姨只相處了一天，但是好像獲得了巨大的能量。因為我會覺得其實我是值得被愛的，我得不到母愛那不是我的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
我不會幻想和奢求我能擁有那樣好的母愛， 但是我知道了這世界上是有人能當好媽媽的，是能夠和自己的女兒和平相處的。月亮不屬於我，但是有一天，月光曾經照在我的身上。
小麥，23歲，外貿員工
雖然我年紀不大，但是我周圍認識的朋友都會叫我“麥媽”，我一直都非常會照顧人。因為原生家庭的原因，我早早就養成了察言觀色的習慣，非常敏感細膩，所以很會關注別人的需求。比如和朋友一起過馬路，我一定會讓對方走在裡面，吃飯的時候，幫別人擰瓶蓋、夾菜等等，所以做別人的“媽媽”，我很有信心。
其實在二次元圈子裡，很早就有了“委託”的概念，大家會花錢請別人裝扮成自己喜歡的動漫形象，然後一起逛街，一起去看電影，做手工，吃飯約會。
委託媽媽的行為來源於一個叫鄒雅琦的行為藝術家，她花錢僱了幾個不同年齡段和背景的人做自己的“媽媽”，後來網上也有了很多人開始委託別人做自己的媽媽，整體上還是在二次元圈子裡比較常見。
我萌生這個想法，是因為在朋友圈裡看到有個不太熟的朋友，她發朋友圈說到自己原生家庭的問題，說爸爸媽媽經常辱罵她，她自己剛畢業就要賺錢養家，我覺得很心疼。
行為藝術家鄒雅琦曾找19歲少女做自己的“媽媽”
上大學的時候，我和室友關係並不好，我常常有被孤立的感覺，所以也會更加喜歡呆在二次元的世界裡，成了某種精神寄託。後來慢慢走進這個圈子，瞭解到有很多人都有未被滿足的精神需求。
據我的觀察，二次元圈子裡大多都是15、6歲的青少年，他們多少都有原生家庭的苦惱，或者學業、人際關係上的問題，甚至會自殘，很多人都有抑鬱傾向。對他們來說，二次元的世界相對直接和單純，沒有那麼多阻撓和困難。
我慢慢覺得，如果他們能有一個好一些的媽媽，能給他們一些支援和疏導，他們會不會好一些？
其實我自己的母女關係也不是很好。我還有個弟弟，我覺得父母有些重男輕女，比如他們基本不讓弟弟做任何家務，也很少責備他，但我從小到大一直捱打捱罵，而且我是由奶奶帶大的，很少和父母有什麼交流。
我非常羨慕我同事的母女關係，她媽媽會關注女兒的成長，經常詢問她最近的想法，一起拍很多照片，帶女兒出去玩等等。所以我希望能透過“委託媽媽”，實現這樣的母女關係。
星星和小麥（右）
後來我在網上釋出了想要接單的帖子，我說自己可以做委託媽媽或者姐姐，無償的。陸續收到了好幾個女孩的私信，有些人是線上溝通的，我做他們的線上媽媽或者姐姐，我線上下一共接了兩單。
其中一個女孩是剛剛參加完藝考，她非常擔心自己的成績，所以想找個人陪陪她，給她一些鼓勵和安慰，那次我更像是一個陪伴“搭子”。我們一起逛街吃飯，聽她說話，安慰她。
小麥為星星拍的照片
第二個女孩星星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星星是湖南人，剛剛19歲就來廣東打工。我想她那麼小來到陌生的城市，應該很久沒有吃過媽媽做的飯菜了，所以去見她的那天，我特意做了幾個家常菜，有照燒雞扒、蒜蓉西蘭花和酸辣土豆絲。她當時挺驚訝的，也吃得也很開心。
星星在家裡排行老二，她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在某些層面上，她的情況和我有些類似，她在家裡也得不到重視，她要買一個幾十塊的東西都會被拒絕，但是家裡卻能給弟弟買平板電腦。家裡人覺得她是女孩，也不希望她繼續讀書，高中畢業後就讓她去讀幼師專業。
但星星其實非常渴望繼續上大學的，做了一陣子幼師後，星星就辭職來了廣州打工。
她說這些的時候我非常難過，她正是應該無憂無慮讀書的年紀，卻被父母剝奪了這個權利。但是星星好像已經釋然了，她非常樂觀開朗，一直在笑，眼睛笑得彎彎的，很漂亮。
圖片與文中人物無關
雖然我沒有感受過母愛，但是我很能共情別人，也能很快地進入當“媽媽”的角色。我會傾聽她說的話，看著她的眼睛，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
後來在公園裡，我還幫她拍了很多照片，一直誇她很漂亮。我們一起去逛商場，我希望星星能體會到被父母照顧和遷就的感覺，所以全程我都會優先她的需求，問她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我們還一起喝了奶茶。
小麥和星星一直保持聯絡，她依然像媽媽一樣關心對方
那天結束以後，我們還一直保持著聯絡。我依然會像“媽媽”一樣，關注她的朋友圈，如果她有表達出什麼不開心，我會及時去問她，天氣涼了就提醒她多穿衣服，讓她知道在大城市並不是無依無靠的。她也偶爾跟我分享近況，朋友寄給她一些沙糖桔，她覺得好吃，就會寄給我吃。她最近工作轉正了，也會特別開心地跟我分享。現在，星星正在準備成人高考，她依然沒有放棄她的未來。
給女孩們當“媽媽”，幫助到她們，也讓我更加明白自己是有價值的，我開始學會在愛人之前先愛自己，關注自己的需求。與此同時，我也試著邁出一步，主動和我媽媽有些聯絡，和她分享我的狀況。關於愛，我覺得努力是有回報的。
電視劇《承歡記》劇照
@美蛙魚頭，22歲，博主
我瞭解cos委託是從社交平臺上，瞭解得比較早，我覺得這件事非常有趣，還挺有人文關懷的，能給人心靈慰藉。便也萌生了把我媽媽介紹給別人當媽媽的想法。
我之前在國外讀書，國內有個很好的朋友安安，她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初中時她開始跟著爸爸生活，爸爸很少關注到女兒心理上的波動，媽媽對她也是不聞不問的，加上高中學習壓力大，慢慢她就有了抑鬱的傾向。
後來她在大學交了一個男朋友，但是對方父母一聽安安來自離異家庭，就讓男生分手，這對安安的打擊非常大，她覺得很委屈，但是又不知道能怪誰，一直走不出來，很痛苦，很自卑。
有一次她跟我說自己抑鬱症發作，非常痛苦，都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了。我當時急得團團轉，但是不知道能怎麼幫她。
其實我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有了自己的三觀，很明事理了，不太需要別人告訴我們哪裡對了、哪裡錯了，反而最需要的是鼓勵和陪伴。我當時就立刻想到了我自己媽媽，或許可以委託她去當一天我朋友的媽媽。
我覺得如果有一個長輩，一個過來人，願意聽她說話，並且堅定地站在她身邊說，你沒有錯，會對她很有幫助。
我媽媽不是那種傳統的女性，她非常新潮，在她心裡，自己永遠是第一位，家庭可能都排不到第二位。和我媽媽見過的人，都覺得她像一個大我幾歲的姐姐。之前我去漫展，我的妝都是我媽媽幫我化的，所以她對二次元委託等這些事算是有些瞭解的，而且覺得很有趣。
在我的成長過程裡，我媽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首先她非常理解我。我以前讀書的時候非常焦慮，那時候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學習，大學我選了心理學，我會覺得如果只是考個B，我的人生就完了，很擔心以後找不到工作。
但我媽媽跟我說，人生不是用來回本的。她會很認真地跟我分析，我學了心理學，以後哪怕當帶貨主播，也肯定賣得比別人多，而且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回老家。她從來不會敷衍我，也能真的緩解我的焦慮。
我每一段戀愛都會跟媽媽分享，即使她見到對方，覺得那個男生不太好，她也不會直接說，還是會給對方準備禮物，發紅包。媽媽覺得我高興就行，她要給我的體驗錦上添花，而不是拉低掃興。
很多父母喜歡給孩子灌輸自己的經驗，覺得這樣能讓孩子少走彎路，但是我媽媽覺得每個人都應該體驗完整的人生，做父母的只需要給孩子兜底就好了，只要不做傷害他人、違反法律的事情，試任何錯都可以。
美蛙魚頭：“帶媽媽去旅遊，媽媽在屋裡p我們倆的照片，我在外面喝飲料，當時覺得自己很幸福”
媽媽也很尊重我。上高中的時候，我迷上了盲盒，買了非常多，擺在家裡各個地方，五彩繽紛的。這其實跟我媽的生活習慣很不符，但是她沒有讓我收起來，有一陣她實在受不了，就自己搬出去住了幾個月，我爸也OK。她跟我說，生孩子就要接受孩子自己的性格，又不是為了生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那不如每天去照鏡子。
媽媽的愛和尊重，讓我從小就非常自信，很幸福，我也希望能把這種感覺分享出去。
我當時跟我媽媽講了具體的情況，拜託她能夠以“媽媽”的身份去陪陪我朋友，她欣然答應了。我跟朋友說的是，因為我在國外很擔心我媽媽，所以也希望她能幫我陪陪我媽媽，就這樣，我安排她倆見了面。
美蛙魚頭：“我最好的朋友考上研究生，但是她爸爸媽媽不在身邊，我媽媽就馬上定位置給我朋友辦升學宴”
因為我的朋友沉溺在之前分手的痛苦裡，我媽媽就告訴她，有很多男生就是媽寶，只會聽從自己媽媽的話，自己無法分辨是非，這並不代表是她不好。我媽媽傳授了很多她的“不內耗”法則。
那天她們兩個相處得非常好，後來還經常約著一起出去。現在，我朋友已經逐漸好起來了，正在備戰考研，我真的很為她高興。
（為保護隱私，文中糰子、琳子阿姨、小麥、星星、美蛙魚頭、安安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