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對媽媽的人生所知不多,總以為來日方長聽她慢慢講,可我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配圖 | 《少女小漁》劇照

媽媽離世已將近十年,如今的我聽到電話“叮鈴鈴”的聲音,依舊會回憶起那些年的越洋電話:
“新加坡好熱呀。”
“臺北今天出太陽了。”
“麵館打烊了。”
我五六歲時,媽媽就出國謀生,隨後又在幾個國家輾轉,我們一兩年才能見一次,每日的電話成了我唯一的依靠,電話裡她追著我的成長軌跡噓寒問暖,我攥著聽筒說個不停。我十六歲那年,她終於在中國臺灣安定下來,可探親政策將我們隔在海峽兩端。

媽媽出生在20世紀60年代福建省的小縣城,外公是林業局的幹部,但窮得連房子都蓋不起。
外公是個本分人,堅守廉潔奉公,甚至有些固執。外婆為他生了五個孩子,媽媽是第三個,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媽媽兩歲那年,姨媽出生了。小小的家,容不下四個孩子。
嗷嗷待哺的嬰兒離不開母親的懷抱,姨媽自然要留在家裡,媽媽的兩個哥哥都是男孩,是家族的骨血,捨不得,也送不走。只有媽媽這個“不起眼”的女孩,可以被匆匆收拾幾件衣物,送到鄉下,寄養在遠房親戚家裡。
這一送,就是七年。媽媽很少提起那段“寄人籬下”的時光,偶爾提起也是輕描淡寫地說:“那時候,我總是一個人。”
九歲那年,媽媽被接回了縣城的家。舅舅們理所當然地受寵,姨媽是外公外婆的“貼心小棉襖”,媽媽則像塊誤入棋盤的石頭,默默承擔著家務,洗衣、做飯、生火、打掃。
媽媽喜歡讀書,但也只能在清晨生火做飯時,藉著灶臺的微弱火光,悄悄翻開書頁。
媽媽也喜歡唱歌,可家裡從沒有屬於她的聲音,每次她一開口,外婆就會皺起眉頭,冷冷地說:“整天哼哼唧唧,唱什麼唱!”
後來,媽媽就對著山谷唱歌,石頭和樹不會責備她。成年後,媽媽聲音依然清亮,她大專畢業後加入過文工團,被分配到合唱團的高音部,並在合作排練中認識了爸爸,戀愛5年後,他們結了婚。

1988年的春天,我出生了。
彼時,媽媽在供銷社工作,穩定又體面。爸爸經營一家水泥店,他喜歡穿皮衣皮鞋,頭髮抹著摩絲,油亮油亮的。他白天去店裡,蹺著腿,當個“老闆”,晚上換上專門的“行頭”去舞廳跳舞。
我大約四五歲的時候,爺爺的工廠經營不善倒閉了,欠了好幾萬塊的債,我對債務數字沒什麼概念,只知道那是個“萬元戶”都很稀缺的時代。
媽媽拼命在供銷社裡“搶”業務賺錢,想方設法節省家用。她不止一次和爸爸溝通,希望他用心經營水泥店,撐起家裡的一角。但爸爸好像遊離在這個家庭之外,不聞不問,利息在增長,賬單在堆積,日子越過越緊巴巴。
媽媽聽同事提起,有個親戚放棄了國內的工作,去了新加坡半工半讀,工資是國內好幾倍。
那時1新元能兌5塊人民幣,新加坡也揮舞著“亞洲四小龍”的旗幟招攬人力,中介傳單上跳躍著“新加坡招工,月薪抵國內半年”的大字,越來越多的國人飛到南洋,成了餐館、建築工地、工廠的工人。
媽媽獨自踏上這條路。外婆依舊冷眼旁觀,毫無支援,父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暇顧及她的去向。
直到今天,也沒人知道她是怎樣一點點湊齊中介費,又是在哪所夜校悄悄完成語言培訓。她沒有聲張,也不曾訴苦,始終是“家族”中不起眼的那個。
臨走那天,媽媽只帶了一箇舊行李箱,她蹲下來抱了抱我,聲音有些顫抖地說:“要聽話。”然後站起身來,輕飄飄地離開。
她離開家後,一兩年才回來一次,我習慣了在電話裡聽她的聲音,卻依舊學不會面對她的離開,每次她帶著行李箱轉身,我就哭個不停。
媽媽會把外面的世界帶給我。她第一次從新加坡回國時,給我一個新的隨身聽,一按下按鈕,它的艙門就會彈開。她還帶回不少兒童英語磁帶,裡面的女聲念著 “Apple”“Banana”…… 那是我第一次聽英語,我對這些單詞開始有了記憶。

新加坡的日子並不好過。媽媽在中餐館打工,老闆是福建移民,嚴謹又精明。她穿梭在後廚和餐桌之間,端盤子、擦桌子、送菜,腳步不停,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心裡惦記著今天的小費。她還抽時間做別的兼職,時薪也就幾新幣。
她像被上緊的發條,不敢停歇,每個月攢下幾百新元,一分不少地匯回家裡。前兩年,那筆債務像個無底洞,無論她往裡填多少,都見不到盡頭。但漸漸地,家裡不再著急催促她匯款了,債務在一點點減少。三年後,她終於攢夠了最後一筆錢,把債務徹底還清了。
與此同時,那些關於爸爸的流言,傳進她的耳朵——麻將、賭桌、舞廳,還有一個不屬於這個家的女人。她不願意相信,也不敢深想。
她請了假,買了回國的機票,在秋天的夜晚降落在“已經不屬於她”的土地上。
她在外婆家歇腳,想等爸爸來接她。然而,電話一遍遍撥出,外婆和姨媽們輪流勸著電話那頭的男人,爸爸只是冷淡地回絕:“我不過去。”
媽媽妥協了,對電話那頭說:“那至少,讓我回家的時候,有個人在門口等我。” 可連這一點,爸爸都不願意。
他只是輕輕搖醒了熟睡的我。
“去門口等你媽。”
我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迷迷糊糊地披著睡衣,光著小腿走到門口。夜風有點涼,我抱著胳膊站在黑暗裡,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遠處的巷口。過了很久,我才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拖著行李。月光映在媽媽臉上,將她的失望與倦意勾勒得格外清晰。家門終究是打開了,可有些東西,已經關上了。
當她見到爸爸,爸爸的眼神淡漠,話語中帶著疏離和敷衍,他們的婚姻已經流不出愛的水花。
千禧年前夕,所有人都在憧憬新世紀的繁華,她拿到的卻是一張離婚證。

我被送到了外婆家,媽媽定期給外婆轉我的生活費,後來爸爸再婚組建了新的家庭,我們幾乎沒有往來。
外婆對媽媽尚且疏離,對我更是不在意,我不曾感受過真正的呵護。在我青春期最愛美的年紀,外婆一口氣給我批發好幾件深紅墨綠的格子襯衫,所以我從來不懂什麼是“好看”。
直到有一年,媽媽從國外回來。她開啟行李箱,全是給我買的衣服,她細心地把一件件鋪在床上,明亮的顏色,柔軟的布料。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也有“好看”的權利。
記得最清楚的,是一套牛仔套裝——短褲配馬甲,再搭一件白色真絲襯衫。我第一次穿上這套去上學,班主任誇我:“今天很漂亮啊”,同學們圍著我,摸著那件真絲襯衫,小聲驚歎。
我好像踩在雲上面了,也感受到了“漂亮”帶來的力量——被看見。
但回到家,大舅舅站在門口,看了我一眼。然後,他說:“穿成這樣,是去勾引別人吧。”

我和媽媽依然是這個家族裡的外人,媽媽還是像只候鳥,有時候在馬來西亞,有時候在泰國,後來姨媽去了臺灣,告訴媽媽這邊打工工資比較高,生活節奏慢,環境也舒適,所以媽媽選擇去試試看,在2000年後,她去了臺灣,定居在那,一直待了十幾年。
臺灣的街頭巷尾很溫暖,早餐店的老闆、水果店的阿婆、公交司機,所有人都是笑盈盈的,媽媽想在臺灣停下腳步了。
她在臺灣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餐館當幫廚,節奏卻比之前在新加坡時候鬆弛多了,每週會有固定的店休日。鄰里朋友相處間少了幾分算計,多了一些真誠,大家會相約著自駕遊,到墾丁、到阿里山、到臺南、到花蓮……一路上歡聲笑語。
志趣相投的朋友們在旅行途中,聊著聊著就有人輕聲哼起歌,這一次,媽媽終於能放聲歌唱。原來生活可以不只是責任、債務、操勞和計較,它可以是音樂、是風景、是自由自在。
臺灣,用溫柔的方式,慢慢療愈了她一路走來的疲憊與辛酸。

媽媽還在這裡遇見了生命的陽光——我的繼父,2004年,媽媽再次步入婚姻。
繼父是個溫厚的人,他們清晨會一起吃早餐,午後攜手去市場挑選最新鮮的蔬果,晚飯後並肩散步,偶爾停下來聽街角老藝人的歌聲。
他們一起做生意,承包過大學食堂,經營過旅遊大巴公司,生活雖忙碌,卻不再像從前那樣沉重。閒暇時,她練習瑜伽,甚至組織村民們參加合唱團和健康舞比賽,每次都能拿下頭名。她眼裡終於有了光。
但是我和媽媽依然隔在不同的世界。政策規定,只有未滿14歲的孩子才能隨母親移居臺灣,她結婚時我已經16歲了。她在那裡建立起新的生活,而我只能隔著海峽,遙望她的世界。
幾乎每天,她都會給我打電話,我們分享彼此的生活。她鼓勵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對我說:“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媽媽只希望你快樂。”

媽媽與繼父安穩的好時光僅僅持續了兩年,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無情打破。
那一天,繼父像往常一樣去旅遊大巴公司巡視,媽媽正在辦公室整理賬目,電話忽然響起,是車隊排程員打來的——一位司機因突發疾病無法上崗,有乘客需要接送,臨時找不到替補駕駛員。繼父擁有大巴車駕駛證,只能親自頂上。
車輛行駛在公路上,原本一切如常,直到一個女人突然出現,直直地砸在了大巴車的前方。繼父猛踩剎車,輪胎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女人被撞倒,當場身亡。
後來經相關部門調查得知,那個女人在過馬路時,被一輛飛馳的小轎車撞了,整個人騰空翻起,正好墜落在繼父的大巴車前。繼父來不及反應,再次撞上了她,奪走了她的生命。
儘管繼父並非事故的主要責任方,但法院還是判了沉重的賠償。對方提出了三百萬臺幣的賠償要求,這個數字超出了他們的承受能力,當時繼父的月收入大約是二十萬臺幣。經過長達幾年的漫長協商,雙方最終以八十萬臺幣達成了和解。

旅遊大巴公司的生意逐漸走下坡路,業績一落千丈,媽媽和繼父只能勉強支撐。那幾年,媽媽的電話依舊準時響起,只是她的聲音不再歡樂,透著一絲疲憊。
繼父沉浸在打擊中,整日沉默寡言,靜靜地坐在院子裡,望著遠方,不知在思考什麼,他的世界好像都被那場事故吞噬了。
媽媽又一次站了起來,對繼父說:“沒關係,生活的困難,再難也就這樣了,我們一起想想接下來做些什麼。”
也許是媽媽的樂觀與韌勁感染了繼父,他們先關閉了旅遊大巴公司,決定重新開始,儘管已經沒有能力再做什麼大的投資。
2014年,兩人開了一家牛肉麵館,想用最平凡的“一碗麵”去治癒自己和客人。
麵館的生意意外地好,門口的小路被一輛輛機車堵得水洩不通。忙碌的身影、熱騰騰的湯麵、絡繹不絕的客人——生活的陰霾似乎正在慢慢散去。
媽媽開面店一年後,她回大陸來看我,那年我在上海工作,在機場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她的臉色蒼白,身形更瘦削,眼神里是掩不住的疲憊,她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老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對我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但那次回來,媽媽似乎變了。她頻繁地提起我的婚事,甚至主動安排相親,希望我能嫁到臺灣,留在她身邊陪伴她。
她的態度讓我感到陌生,我之前一直跟朋友自豪地說,我的媽媽不是 “虎媽”,她讓我感到自由和溫暖,自己是被“愛和寬容”澆灌長大的。我試圖理解她的“催婚”,可她的每次催促都像一根刺,劃破了我們之間最溫柔的親密關係。我越來越不想跟她溝通。
她說:“你一個人在大陸,媽媽怎麼能不擔心?”
我說:“我過得很好,不需要靠結婚來獲得幸福。”
她嘆了口氣,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失望,我只能扭頭不去看她。
第二年,我去臺灣探親,她提出帶我逛花圃,“花圃的老闆對花特有研究,種的花品種特別多。”她語氣輕描淡寫,彷彿只是一次普通的遊玩。
剛到了沒多久,媽媽就藉口說店裡還有事,讓我們逛。
花圃很大,老闆很熱情,一路邊走邊介紹,一開始聊花卉,後來話題慢慢偏了。他問我的年齡,工作,問我未來想定在哪裡生活,覺得臺灣怎麼樣。
我忽然明白了,我被推入了一場沒有預告的相親,媽媽正是安排者。
我沒有責怪她,只是無奈、憤怒、失落交織在一起。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們在媽媽的店裡忙完午市,她說想和我聊聊,我們聊了外婆聊了最近的趣事,彷彿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忽然,她微笑地看著我,溫和地問:“你知道媽媽為什麼最近一直催你結婚嗎?”
我愣了一下,隨口笑道:“不知道呢?”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左手,輕輕搭在小腹上:“因為媽媽有病。”
我當場笑出了聲,就和她開起玩笑來:“什麼病?神經病嗎?哈哈哈哈……”
媽媽也被我逗笑了,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啦,是這裡有病。”她用手又摸了摸小腹。
我的心裡湧起一陣不安。“什麼意思?”我收起玩笑,認真地看著她。
媽媽依然是那副平靜的神情,語氣柔和得像在說一件小事:“去年不是做了子宮肌瘤切除手術嗎?後來化驗結果出來,確診是子宮內膜癌了。”
一記重錘砸在我的腦子裡。
“你開什麼玩笑?”我提高了聲音,盯著她,企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撒謊的痕跡。可她仍舊安靜地看著我,微笑著,依然那麼溫柔。
我深吸一口氣,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說:“去年就知道了。醫生說是癌症初期,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治癒的機會很大,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沒告訴你。”
她頓了頓, “但這次復發了,現在已經確認是發展到晚期了。醫生還說這個癌細胞是很兇猛的一種,發展迅速,而我的腫瘤又是在一個夾角位置,目前的醫療技術沒有辦法清除乾淨,我可能好不了了。你繼父勸我說,還是應該要早點告訴你,因為你也有知道的權利,萬一……萬一哪一天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你也能有個接受的過程。”
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刃刺進了我的心裡。我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紅了。
“ 那時候一直跟你說肌瘤導致大出血,讓你早點手術切除,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惡化了吧。”我以為自己是在責怪她,可聲音裡的顫抖卻出賣了我的慌亂。
但如果我現在哭出來,媽媽一定會更難過。於是,我猛地別開頭,語無倫次地說:“總是不聽話,好氣喔,好啦,不想跟你說話了,我要回家睡午覺了。”

話一齣口,我就站起來轉身,落荒而逃。
騎上機車時,我的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呼吸也變得急促,回到家,一進房間,我就關上門,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了。我蜷縮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臉,大哭起來。媽媽的微笑、她溫柔的聲音、她輕輕撫摸小腹的動作,一幅幅畫面在我腦海裡閃現。
我終於意識到,她正在悄悄地、無聲地,與我告別。我想起她急切地為我安排相親,她希望在生前看到我有個“家”。

在她病重的那些日子裡,我卻無法長時間陪在她身邊。
因為兩岸的政策關係,哪怕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屬於一等親關係,但依舊每年只能申請兩次探親,每次最多三個月。這是政策的枷鎖,無法改變。
我不得不在電話裡得知母親的近況。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似乎一切還好,從不向我傾訴她的疲憊。
幸好,繼父和媽媽感情深厚,一直守在她身邊。繼父後來告訴我,化療的日子裡,媽媽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一點點掉落,身體一天天消瘦,她因為腫瘤的壓迫,痛得在地上翻滾。
在最痛苦的夜晚,媽媽曾祈求神明保佑。她不害怕死亡,她怕我無人依靠成了“孤零零”的人。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內心卻依然想著要替我擋風遮雨,為我多撐一程。

上天似乎對媽媽留有一絲憐憫,她最後的日子,恰好落在我能到臺灣探親的時間裡。2017年的春天,媽媽住進了安寧病房。
安寧病房是專門接收那些已被確診無法治癒的癌症患者的。在這裡,病人可以自由使用止痛麻藥,減輕折磨,讓生命的最後時光少一些痛苦。我和繼父也搬進醫院,日夜守護著她。
臺灣的健保體系和媽媽買的保險為她提供了很大的經濟保障,免除了我們的沉重經濟負擔。我時常在想,這也許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最後的幾天,或許是病情的惡化,或許是止痛藥的副作用,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好像把所有親人都遺忘了,也包括我。她兩天滴水未進,食物也無法入喉。大部分時間,她都沉沉地睡著,偶爾睜開眼睛,茫然地掃視周圍,我終於見到了醫學上常說的“藥物引起的認知障礙”。
媽媽的神志似乎被侵蝕得很徹底,我的信念崩塌了,我曾以為能與媽媽依戀一生, 媽媽會一直溫柔地看著我。

她去世的前一天,奇蹟般地清醒了一次。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坐在她的病床旁,電視裡播放著新聞,忽然,媽媽睜開眼睛,緩慢地抬起顫抖的手,輕輕地觸碰我的臉頰。然後,她微微揚起嘴角,朝我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認出我了!我的心猛地一顫,驚喜又心酸。因為她那時的面部肌肉已經無力,根本支撐不了任何面部表情。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臉上,生怕這清醒稍縱即逝。我輕聲對她說:“媽媽,我在。”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彷彿在記住我最後的樣子。隨後,她又陷入沉睡,睡得很安詳,呼吸平穩。我和繼父守在床邊,不敢閤眼,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瞬間。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病房,我們默默守在床邊,凝視著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字一點一點往下掉。直到螢幕歸於平靜,一切歸零,時間彷彿停止了。她走了,輕輕地,彷彿從未驚擾這個世界。
編輯 | 烏咪 實習 | 思宇

Audrey
愛,永遠是最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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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頭圖選自電影《少女小漁》,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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